星辰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女儿骨 > 40-50
    第41章 三道游戏

    那身着绛紫华裳的紫珠夫人轻拍手掌,身后骤然响起激昂的丝竹之乐。随着乐声的起伏,四个婀娜女子各掌一角,端出一张精致案几。案几之上,绫罗绸缎层层裹覆,隐约透出其内的璀璨光辉。

    待案几轻置台上,紫珠夫人玉手轻掀,绸缎滑落,正露出一只手掌大小的杯盏,那杯盏碧玉玲珑,泛着金黄色的光芒,与灯火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哇!”姜小满定神看去,那杯壁竟有莹莹光芒在飘动,宛若坠入星辉之中。不愧是镇楼之宝,与它一比,先前的各色宝贝皆相形见绌。

    台下的宴桌上,清乡公主挽着丈夫的胳膊,有声有色:“据说这金风玉露盏呐,是天上的神仙曾经用过的杯盏。”

    “哪位神仙?”

    “那五仙祖里的雉羽仙子!她飞升前是古王朝的长公主,用的都是皇庭馔玉,这金风玉露盏,传说就是她贴身饮酒之物。”

    “若是能饮一口其中蜜露,女子能青春长驻,暮年若童颜;男子能强身健体,那活儿赛神仙!”

    “还有这等神物?那得去喝一口!”

    这边清乡公主与驸马爷柔情蜜意,笑语欢声,另一边姜小满却听着脸唰得一红,一瞬间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她为解尴尬悄悄埋头饮酒。又偷偷瞟一眼旁边的三个人,凌司辰在剥花生吃,再过去的两个更是面不改色心不在焉……原来只有自己这么敏感吗?

    她小心戳了戳旁边的人:“你……确定要喝那个?”

    “只是民间传闻而已,雉羽仙子的旧物,早就在古王朝覆灭之时尽数销毁。”凌司辰继续剥着花生,头也不抬,“虽然传闻不一定为真,但飞升之后,凡胎时用过的东西身价倍增倒是事实。”

    姜小满讷然点点头,又一想,这万一哪天身旁这位凌二公子飞升了,他用过的东西岂不也倍增?

    她悄悄顺过他的酒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凌司辰余光瞟见,被她这番动作逗笑了。“你拿我的没用。”他打趣道,右手往邻座兄长身前一伸,拿过他的酒杯,置于姜小满桌前,“拿他的。”

    姜小满愣愣地看着。

    “还来。”凌北风简简单单两个字。

    “这么小气?人家姜姑娘——”

    “还来。”不等他说完,凌北风再次重复。

    “……”凌司辰笑容消失,乖乖地把酒杯还了回去。

    姜小满挠挠头,尴尬笑笑,其实,她也没有很想要。

    *

    台下已是一片喧哗,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这宝物赞不绝口。正当此时,一道洪亮之声穿透嘈杂——

    “如何才能品尝到这金风玉露呢?”宴桌中的一人高声问。

    紫珠夫人神秘一笑,再次拍了拍手,丝竹之乐暂止,舞女们则出来将那宝物抬走,仅留下空荡荡的台面和站于其上的寻欢楼老板娘。

    “曾经来过我寻欢楼的客人都知道,能够一品盏中佳酿的,皆是通过酒宴考核、寥寥数位之佼佼。”她翘起兰花指,笑颜千娇百媚、似有深意,“不过今儿个既为鸳鸯宴,规矩自然不同以往,游戏也是全新的!那些想要依往年经验、故技重施的客人,怕是要失望咯。”

    凌北风听到这,耐心终于耗尽,猛然站起,“真麻烦,我去抢来!”

    凌司辰见状,赶紧制止:“兄长稍安勿躁,其人在暗我在明,若不按其规则来,只怕得不到想要之物……”

    这“其人”,说的自是那送信之人。早先那守门姑娘来报时说的是“两位公子”,这说明百花预料到了他兄长亦在其中,想必已将硬抢视为可能之一。若此刻不按他的计划去走,只怕会与谜底失之交臂。

    凌北风沉吟片刻,重重呼出一息,遂默然坐下。凌司辰环视四周,还好,众宾客皆聚精会神于台上,无人觉察此处异动。

    众人早已兴奋异常,美酒、佳宴、奇物,早就调动了人们心中火热之情,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还有游戏?”“游戏好哇,正好浑身发热!”“老板娘快说,什么游戏!”

    紫珠夫人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既是鸳鸯宴,那这游戏,自然也与诸位佳侣息息相关。”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明艳动人,“今夜为诸位佳侣共设有三道游戏,其一考‘默契’,其二考‘相知’,前两道若过关,各积两点;独独第三道,考的是‘信赖’,若能顺利通过,则积五点!”

    她环顾台下,狡黠一笑,“累计积得最高点数者,人人均能分得一匙金风玉露!”

    众人听罢,面上红光、双目炯炯,兴趣盎然、欢喜不已。俊俏郎君搂着娇妻美妾,窈窕淑女依偎在情郎怀中。

    凌司辰亦凝神细听,嘴角轻勾,“有意思,这样即便前两关都失败,众人仍会兴致勃勃参与第三关,好手段。”

    姜小满恍然点点头,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不对,她转头看向身边之人,见他尚在云淡风轻地分析着游戏,心里实在急得不行,便一把抓过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带离宴桌。

    她拉着他来到远离人群的一隅。

    站定后,她话语里皆是焦急:“现在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三关全过,积最高点数了。”少年神色轻松,志在必得。

    姜小满扭捏道:“我和你……吗?”

    凌司辰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沸腾的桌宴方向,又回头看向她,认真点了点头。

    他问:“你没信心吗?”

    “唔……”

    姜小满内心翻腾。

    倒不是这个!

    她和他,只是临时组队的“伴侣”,和那些“佳偶”并不一样。

    且不说游戏具体内容是什么还不知道,要是真过了三关,岂不是还要喝那个东西……

    姜小满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见她这番模样,他又怎会不知道她在犹豫些什么。他侧过头沉默一番后,才开口:“我须拿到金风玉露盏。”

    他嘴角微扯,“但……需要你帮忙。”

    姜小满先是一愣,料是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眼前的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那么一瞬褪去了一直披在身上那锋利坚韧的伪装,他说完这句话抬眼看她的时候,那双澄明的眼睛……

    【有点像小狗的眼睛。】

    姜小满这样想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她倒是释怀了,听他亲口说出来,便是也没道理不帮了。

    “行,我帮你!”她甜笑起来,拍拍胸脯,“谁叫我是你的协应嘛。”

    少年此刻也恢复了惯常神情,仿若那一瞬间不曾存在。

    “两码事。”他一字一顿道。

    “一码事!”姜小满笑嘻嘻掰着手指,“我帮你过三关,你以后诛魔都来带上我!”

    “……”

    “你干嘛不说话了,不愿意吗?”

    “我在想,是不是能指望一下我们那两个队友。”

    两人都不约而同朝原先坐的那桌望去。

    只见凌北风和洛雪茗像两座冰山般僵直杵在那儿。

    算了。

    这两人到最后结束能说上一句话都不错了。

    ……

    *

    众人皆在焦急等待着这寻欢楼老板娘公布游戏内容。

    “诸位毋须焦急,揭晓第一个游戏之前,还请诸位眷侣起身。”

    “我们寻欢楼呢,最追求的就是身临其境。”紫珠夫人款款而笑,“是以,第一个游戏还需诸君随我上二层去。通往二层有左右两边旋梯,郎君们还请从左边上,佳人们则请从右边上。”

    众人虽满腹疑惑,却也纷纷照做。

    凌北风一百个不愿意,也被他那弟弟连哄带拽地拉起来。

    姜小满则和洛雪茗一起去了右边的旋梯。

    那旋梯有足足有两层楼高,木质的阶梯铺满了花瓣。往上走去,灯光愈柔。

    这寻欢楼在外面看起来有五层分阁,纵是单层就顶寻常两三层楼高。姜小满本来以为这楼上都是楼中姑娘的住所,却不曾想往上一层竟是别有洞天——

    第二层。

    中间是玉石铺成的圆台,少说也有五丈宽,姜小满和洛雪茗从右边旋梯上来后,和其他女子都簇拥在台子的右边。

    其上的布置则非常有意思了:圆台由中间一展六扇画屏隔开,屏上绘制着花鸟鱼虫。

    众女子正对着屏风右边,这边便只能看见这边的摆设——

    两张雕栏香木长桌垂直屏风、并排而立,中间婉婉坐着一位锦衣舞女,面色温润地注视着她们。

    而再看她两边的长桌:左边是白木桌,其上覆盖着密不透光的红绸;右边则是黑木桌,其上齐整摆着好多茶壶和一堆叠放在一起的茶碗。

    听着对面熙熙攘攘的动静,料是那些男人们也上来了,聚集在台子的另一边。

    姜小满隐隐约约能透过屏风的剪影看到对面也有一位舞女和两张桌台——想是和这边完全一样的镜像摆设。

    女子们则已经在交头接耳,纷纷好奇这紫珠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妙药。

    紫珠夫人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这玉台之中,正立于屏风之前。她看了看两边,似觉察人都已到齐,便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两边的锦衣舞女便不约而同地用纤纤玉手掀起了罩在白色长桌上的红绸。

    姜小满和身边的女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向其上看去。

    待到红绸揭开,只见:那桌台上一字排开陈列着二十来只精致的小茶碗,与黑木桌上堆叠起来的倒是模样相同,但其中却是装盛着色泽各异的茶水——有者浅如清水,亦有者深黑、碧绿、黝棕。

    紫珠夫人看着两旁疑惑的众人,却是妩媚一笑。

    “这第一道游戏,其名为——‘心有灵犀’。”

    第42章 心有灵犀

    姜小满焦急不堪,她发现自己对凌司辰几乎一无所知。她不知道,除了练剑和斩魔他还有什么别的癖好;不知道他平时喜欢看什么书、绘什么符,更不用说……他喜欢喝什么茶?

    紫珠夫人方才一通赘述,实际那规则一句话便能概括:男的选一杯茶喝,女的选一杯茶喝,若选的一样便能顺利过关。

    规则是简单,可这桌面上足足有二十碗茶,更别提屏风相隔,看不见对面的人、看不见对面的茶桌,也看不见对方会选什么茶。

    却也不知对面茶碗的摆放顺序和这边一不一样,如果一样,那说不定还可以根据屏风隐隐透出的轮廓大概估摸出顺序。

    这第一对上去的眷侣估计也是同样的想法,却见女子这边毫不犹豫地拿起第一杯后,屏风另一边的男子看着这边剪影也跟着拿起了第一杯。

    姜小满屏息凝气,静待结果。

    女子将茶一饮而尽,递给桌后的锦衣舞女。舞女将碗收起,又从另一边的黑木桌上取了一只新碗,玉指在那一排茶壶中游走,轻捻起其中一盅,添好茶水,补上了空缺之位。

    紫珠夫人两头都看了一看,面上幽幽一笑,“林姑娘选的是蒙山甘露,可惜,王公子选的却是碧螺金菊。”她眉毛上扬上作惋惜状,“万分遗憾,请二位下台等候。”

    那二人悻悻然而去,女子委屈地哭哭啼啼,男子则搂着她不停安慰。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姜小满心中一紧。

    ——完了,看来顺序是乱的。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这下当怎么办?

    姜小满努力伸长脖子,试图往对面窥探。然而那屏风太大,完全遮挡住了视野,想要传递讯息根本不可能。

    她心中惴惴不安,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策。

    “哇——”

    正这时,周围突然一阵躁动和惊呼,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赶紧收回视线,见紫珠夫人已满面笑容,将台上一男一女邀至屏风之前。只见那男子面含宠溺之色,而女子则面带娇羞,幸福洋溢。

    这是……过关了?

    紫珠夫人笑脸盈盈,“恭喜二位,均选中了君山银针,果真是心有灵犀、心心相通。这是二位成功积得两点的证礼……”却看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条暗紫丝绸,“还请周员外将此绸系于周娘子腕上。”

    那小夫妻带着羞涩的笑意,依言照做。

    姜小满不由感叹:这便是白首不相离的凡间夫妻,不仅知根知底,还默契十足。人家过这种游戏轻而易举、毫无难度,哪像她此刻这般心力交瘁。

    下一个上来的是一个头戴官帽的男子和体态丰腴的女子。

    看那晃动的影子,男的那边率先挑完喝了,女的这边手却还在游走不定,许久也做不了决定。

    还未等她做决定,那边紫珠夫人便悠然而来,捉过她尚在犹豫不决的手。“吕夫人,时间到了。很遗憾,这关您和吕大人未能过关。”

    那官帽男子闻言霎时越过屏风冲了过来,“不是,怎的还有时间限制?!”

    但他嚣张一时,却在盯住紫珠夫人眼睛的一瞬却不由得怔愕,随后悻悻闭嘴,带着自家夫人灰溜溜下了台。

    人皆言这寻欢楼内规矩全由紫珠夫人一人说了算果真不假,却不知此番吓退他的,是那台下把守的壮硕伙计,还是紫珠夫人那凌厉的眼神。

    原本就不安的姜小满汗流浃背了:原来还有时间限制??

    ……

    下一个上去的是清乡公主和她的驸马。

    公主俯身于桌前,稍稍环顾,便轻巧地取起一碗,二人轻松过关。

    二人所选,皆为九霄龙井。据传此茶为九曲神龙开天辟地时自然生成之茗,亦为蓬莱仙岛馈赠凡界帝王之极物,宫廷之中,仅此一种茶叶。

    真好啊,出身皇家,不约而同就会选择这同一种茶。

    姜小满暗自思量,她与凌二公子之间的共同点……无外乎仙门、宗族。可即使是在仙门中,常饮之茶亦有数种,明月长青、凤头百果、秋梧霜芽……

    他那般骄傲,大约会喜欢凤头百果吧?

    不对不对,习剑之人多伴有烈气,宜淡调之茶,难道是秋梧霜芽?

    算了,他那么聪明,按说也应是由他来猜自己这边才对。

    可是,她到底当如何选,才能让他能猜到呢?

    若说按她自身的喜好来选,那定然会选明月长青……可是,他会知道吗?

    正焦头烂额之际,一只纤纤细手搭在她肩头。她侧首一瞥,竟是那冷若冰霜的雪茗师姐。

    “不用急。”洛雪茗轻声安慰,“有缘自会过关,无缘亦不必强求。”

    雪茗师姐一番没什么起伏的低语,说得虽然轻巧却很是在理。不过,雪茗师姐本是奉爹爹之命而来,自然是不在乎的。可自己不同,除了立下诺言之外,她也的确想要帮他过关。

    要不然试试敲茶台?

    刚有这个念头,前面一对男女便这么做了,被紫珠夫人当场判了失败。

    完了完了,真是想什么什么不行。

    姜小满就这么一边干着急着,一边终于轮到她了。

    小心翼翼上台,端坐的舞女添茶,又补上了前一个姑娘端走的空位。而屏风之后,她也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也走了上来,行至对面桌台前。

    舞女轻盈抬手,示意她可以选茶了。

    她低头细看,那白桌台上各色茶茗一字排开,琳琅满目,茶香四溢,皆为上品佳茗。心中有些迟疑,便小心翼翼抬头瞅了一眼,见凌司辰那边尚未选茶。

    那一瞬,她明白过来:他在等她先选。

    姜小满心一横,不管了,直接按喜好选吧,反正要让自己来猜他的选择是不可能的,不如全然交给他来吧!此番便相信凌二公子的神通广大吧!

    这般想着,她端起其中一碗便一饮而尽。

    随后,看着隔壁的人影也选毕饮尽。

    她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抬头便见眼前的紫珠夫人媚然一笑。

    甚至连紫珠夫人丰唇轻启的那一刹那她都觉得倍加漫长——

    过!

    过!

    ——“恭喜二位。”

    直到那“恭喜”二字落地,姜小满才长舒一口气,浑身像卸下千斤巨石……真是,连演乐场年考她都没这般紧张过。

    紫珠夫人看起来倒是比她还开心,“恭喜二位均选中了明月长青,二位上前来,由凌公子给姜姑娘系上紫绸。”

    姜小满伸出手来,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轻柔细致地将那紫绸系在自己腕间。

    他眼帘微垂,唇角则是一抹从容笑意。

    那一刻,她也不由自主嘴角上扬,心里比吃了蜜枣还甜。

    *

    “你怎知道我会选明月长青呀?”

    到了台下,两人寻了个僻静之地,姜小满好奇发问。

    身旁少年不疾不徐,缓缓道:“蒙山甘露,祁州瓜片,君山银针,九霄龙井,凤头白果,明月长青,天山猴魁,秋梧霜芽,云峰碧螺,松风银毫,南江普洱……”

    “你,你,你把那桌上一排茶全背下来了?!”姜小满目瞪口呆,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凌二公子还是人吗?

    凌司辰白皙的指尖轻刮下巴,若有所思,眼中星光隐现。“在你之前,上台一共十二人,隔着屏风看不清具体顺序,却能依稀拼出个大概。你当时手停之处,应是凤头百果、明月长青、天山猴魁此三茶择一。”

    “所以,你是因为明月长青是仙门常饮茶才……”姜小满思考道,“不对,凤头百果也是呀?”

    身旁之人却浅笑,轻轻垂眸,“你之前的那位谭夫人选的便是凤头百果。人皆有避前之习,前一位选完补添的新茶,后者多半会下意识避开。”

    姜小满低头沉思,竟觉有几分道理。可即便有理,此推测仍颇具风险,她当时选明月长青的时候可没想这般多,若是前一位夫人选的是明月长青,她是否还会选此茶……她也不能肯定。那时场景已然过去,现下亦无法重演。

    她脑中思绪纷飞,身旁之人又补充道:“而且,你那时在百味轩上所饮,正是明月长青。”

    “……百味轩是什么?”

    “……”

    凌司辰沉默片刻,才答:“先前我与兄长来寻你们时的那家酒楼。”

    姜小满恍然,原来那酒楼名唤百味轩。

    她浑浑噩噩被爹爹带着吃一顿饭,竟然连酒楼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凌司辰却记得清清楚楚,还认得她当时喝的茶——那茶正是爹爹按她的喜好让店家备上的。

    “唉。”她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凌司辰微微皱眉,“这不过关了吗,为何这般不开心?”

    “……你让我静静。”

    其实有他在,这简简单单的小游戏她根本无需费心。只是……将自己换成任意一个别的姑娘……比如余萝师姐,想必他也能轻而易举过关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无端地感到一阵失落。

    *

    姜小满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忽然被身旁的人拍了拍,“快看。”她闻声抬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屏风左边是冷冰冰的凌北风,右边是冰冷冷的洛雪茗。

    却见凌北风想也没想随手抓起一碗,那边雪茗师姐也优雅随意择了其一,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这两人一脸不想参与只想赶紧结束的样子,能过关才有鬼吧!

    ……

    “恭喜二位!”

    啊???????

    周围宾客皆拍掌庆贺,台上两人却面无表情。

    而台下僻静边角处——

    这边的两人则同时面容僵住、瞪大眼睛,与台上的形成不能更鲜明的对比。胳膊抱在身前的缓慢分开,双手交织紧握的也不觉松解,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不得不叹他二人——果真是心有灵犀,默契十足。

    第43章 百里挑一

    姜小满原以为,这第二层的布置已然精巧,然至第三层时,才发现这寻欢楼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女宾们沿着右侧旋梯上楼之时,恰逢一列手捧木盘的舞女轻盈走下,木盘中的物品被一一交至每位女宾手中。姜小满接过后,发现竟是一件叠好的雪白斗篷和一只精致的红漆兔子面具。

    在舞女们的示意下,女宾们纷纷将斗篷披上,红漆面具则轻轻覆在脸上,带子随意系在脑后,又拨起镶有细毛的帽兜,遮住了头发及发饰。

    姜小满透过面具的眼孔环顾四周,身边的女宾们罩上那厚厚的斗篷后,乍看之下竟难以辨认,唯有脸上那形态各异的面具:猴子、老鼠、鹦鹉……

    尔后女宾们再上一楼,遂被眼前的美景震惊。

    此层内,灯火柔和如流沙淌动,轻纱帷幔若薄云漂浮,丝丝缕缕,随风轻舞。四周的大窗开得敞亮,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于房中,映在飘动的纱幔上,若霜白之烟霭。

    她们用手轻轻拨开纱帐,前行的路径如同在水中劈开一道道波纹,身后又迅速合拢,仿佛从未有人踏足。纱帐在她们身旁轻舞,似低声呢喃。

    地面铺满了绚丽的花瓣,每一步落下,花瓣在脚下轻柔堆积,被绵软的触感轻轻包裹。

    隔着纱帐,隐隐约约看到对面也人头窜动,那些男子也上来了?

    ……

    姜小满随着人流向前走着,忽闻一缕奇异的芳香扑鼻而来。这香气不同于寻常,有些浓郁刺鼻,女子们循着香气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纱帐,隐约可见一红木镂空桌台,其上一盏鎏金黄铜香炉,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这纱帐中似有似无。

    姜小满正看着那香炉出神,猝然,肩头一只手搭上了来。

    她迅速回头,身后是一张浮雕着山羊的面具。

    “是我,满丫头。”

    那优雅的身段和熟悉的声音让她很快认出眼前之人。

    “师姐?”

    洛雪茗戴着面具的脸朝向香炉的方向,浅浅道:“当心。那熏香,不简单。”

    她说完这句话,见姜小满未应声,沉默一阵,手间遂释放出一缕灵气。这下姜小满终于看清了——在那熏香作用下,灵气本应清澈澄明,然而此时却浑浊不清,瞬即散去无踪。

    这是……扰灵香?

    正疑惑着,忽见那香炉旁,若隐若现出现一道紫色身影。

    “相识相知,举案齐眉。”紫珠夫人的幽幽之音,随着浮动的帘帐悠然传来,“长厢厮守,最为重要者,莫过于对身边之人了然于心,而非虚图其表。却不知倘若伴侣化作千篇一律的容貌,你们还能认出他/她吗?”

    “这第二个游戏,其名为‘百里挑一’。”

    她这般说完,才见洛雪茗缓缓松了一口气。姜小满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这这扰乱灵气的香并无实害,想来也只是防止修士用灵气作弊。

    她方才还在琢磨游戏规则,丝毫未曾想到用灵气作弊,这紫珠夫人竟算计得比她还周全。

    洛雪茗似又察觉到什么,急道:“满丫头,速结灵盾!”

    姜小满被她忽然惊言吓一跳,正欲照做,忽然发觉异样,“师姐,你的声音……”

    不仅是声音,连斗篷下隐约可见的衣着也开始模糊变幻。

    周围的女子们皆停下动作,惊奇地相互确认,却见所有人的穿着都变成了雪白的长裙,声音也变得一模一样。

    “啧。晚了吗……”洛雪茗正欲施法驱散,却骤觉不对。她皱起眉头思量:好强的幻术,竟然连她的灵盾也无法抵御。她可是姜家得意的幻音操者,知己知彼,寻常仙门的幻术她轻易便可破,然此术,她竟然丝毫看不出破绽。

    她环顾一周,好在似乎没有任何伤害,仅仅是改变了中术者的听觉和视觉……究竟是何人所施?当真只是为了游戏?

    *

    紫珠夫人见时间差不多了,悠悠声起:

    “此游戏限时一炷香,期间不得摘去面具,不能言及姓名,未经对方同意、亦不可随意触碰女子之身体。若认定了对方,请携手前往熏香处,我会在此为诸君揭晓结果。”

    “那么——开始吧!千变万化尘世景,万里人海独君见。祝各位觅得佳偶,白首不离!”

    且听那边话音一落,身边众影立时一拥而前。

    纱帐轻舞下,姜小满见对面十余道黑色人影走了过来,在轻纱轻拂之下宛若黑松林立。待黑影清晰,才发现他们的穿着也一模一样——男宾们皆着黢黑修身长衣、束发戴冠,出口之音别无二致,应当也是幻术所致。

    再细看,见其面上也皆戴面具,与女子们相反,他们的面具则为猛兽之形:老虎,狮子,狐狸……

    该说不说,人们对这种幻术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显得兴趣盎然,纷纷不遗余力地投入其中寻找起各自伴侣。黑衣猛兽寻见白裙温物,上前询问、打听、对秘密,有者急不可耐甚至欲动手动脚,被对方急急躲避,帘帐中充满欢声笑语。

    姜小满与洛雪茗并肩而立,看着周遭兴奋的人流,正逢一个男子迎面走了过来。

    “二位娘子,可否伸出手让我看看?我家夫人手背上有一痣……”

    话还未尽,便被洛雪茗冷冷截断,“我们非是你要找寻之人。”

    他说话期间,姜小满看见前方一人的背影闪过,似曾熟悉……

    “满丫头!?”洛雪茗刚出声,小师妹便已疾步跑出。

    姜小满急急迎上眼前之背影,将其猛然扯过身来。

    被她扯过来的人一时愣住,以为是伴侣找来了,话语也吞吞吐吐:“你莫不是……?”

    这般迟缓的言辞,这般迟疑的反应,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他

    “认错了……”她只简单回道,旋即擦身而过,投入新的寻找。

    这个?不对,太矮了,他应该更高些。

    这个?不对,看起来就很不聪明……

    眼看着原本密密的黑影变得稀稀落落,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结伴离开,姜小满的情绪愈来愈低沉,他不会认错人了吧?

    一炷香的时间就快到了,她站在空空的原地,有些郁闷。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她急忙转向左边,却空无一人,待回过头来,一张黑狼面具赫然现于眼前——

    她惊得退了一步,却被眼前之人轻轻扶住肩膀,稳住了重心。

    眼前之人虽未言语,但她却立刻认出了他——这感觉,就是他,绝对没错!

    她喜上眉梢,“你怎么才来呀?”

    那黑狼面具之下是陌生的声音:“忽然出现了一股强劲的幻术,我便去找寻源头,确认无害后才过来。游戏还没结束吧?”

    陌生的声音,熟悉的人,感觉甚是奇妙。

    她摇摇头,“还没。这幻术好生厉害,明明没听到乐声,也没看见施术者。”

    姜小满这般说着,心中也不安起来。如此强大的幻术,绝不可能是普通的游道术法,难道说这寻欢楼里,真有什么猫腻?

    “幻术可不止音术,由七窍入五脏,强大的施术者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那……难道是香炉!?”*

    凌司辰沉声,“不无可能。”

    洛雪茗站在远处望着眼前二人,那山羊面具下冰霜般的容颜终是敷上一层柔和。这位凌二公子竟能一眼识出小满,难道他没中幻术?不仅是他,自己这位平时迟钝懵懂的师妹,竟也能一眼辨出对方。

    不可思议。

    “满丫头。”她先发声提醒一番,两人遂转过身来。

    她缓步上前。

    “凌公子自解了幻术?”

    “那倒没有。我因有耽搁,错过了游戏规则的解说,花了点时间方弄明白。既然此术是为游戏公平所施,自当遵循规矩。只不过,我那兄长却实在倔强,不肯入阵……对不住了,洛姑娘。”

    “公子无需道歉。本就是玩乐,当随心才好,大公子既不愿参与,我又怎能强求。”

    姜小满闻言方悟,对哦,雪茗师姐尚不知道金风玉露盏之事。先前爹爹和他们解释,也只道是两位公子进楼有任务在身。罢了,让她这般随意参与没有心理负担,也挺好。

    *

    行至香炉的终点,才发现凌北风已在最外围等待。

    他恐怕是全场唯一没中幻术之人,见弟弟寻见了“伴侣”,自是知道点数已经积得,不用他出手,转身便走了。

    紫珠夫人笑脸盈盈,“郎君确定选对了人?”

    “当然。”

    凌司辰摘下面具,露出明媚的面庞,又转过身轻轻拨下姜小满头上的帽兜,随之轻巧地将手绕至她脑后,替她也取下了面具。那一瞬间,姜小满明显感觉到世界都清晰明亮了——幻术解除了。

    这边紫珠夫人笑吟吟地递上了第二条紫色丝绸。

    两人行至僻静处,凌司辰一边给她系上绸带,一边小声道:“施术者是紫珠夫人。”

    “你怎么知道?”

    “先前我以为媒介是香气,但在与她交付面具时,她拿过面具的那一刻,我体内中术后混沌的灵气瞬间平缓下来,随后幻术便自然解除。”

    姜小满追问:“媒介是面具?”

    凌司辰轻轻摇头,“是接触。上古时流行的递传式术法,且施解咒于我,在我接触你的时候也传于你……如此古老的秘法,竟然还有人会。”

    自从三百年前玉清门参宿长老向诸仙门普及了体外灵盾,递传式术法就渐渐消失殆尽了,如今已不再有人修习。按时年算,确实当是古老秘法。

    姜小满愈想愈不可思议,皱起眉头,“可她浑身一点灵气也没有啊,她居然……会这么强的术法么?”

    虽说一般越是强大的修者,越擅长敛收灵气。姜小满他们平时也会习惯性将灵气敛藏起来,但一般开始施术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会收不住,像这般施展如此强大的幻术,竟然还能不泄露一丝一毫灵气?……想想甚是可怕。

    凌司辰沉思片刻,道:“她既是百花的傀儡,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当留个心眼才是。”

    第44章 被人讨厌

    紫珠夫人笑吟吟,领着众人上至四楼。有些女子的臂上像姜小满一样缠着两条绸带,有些只缠了一条,亦有些则一条也没有。

    上到四楼,眼前的景致与先前的如梦似幻迥然不同,此处布置精巧幽静,一片铺满了锦缎地毯的中央,摆放着二十来张低矮的紫檀木案几,围成一个大圆环。案几上点缀着精美的青花瓷碟,碟中盛放着各种自助点心。而每个案几前,皆铺设有两枚软垫,显然,是让成双成对的宾客此处入座。

    紫珠夫人道:“第三道游戏尚在准备中,还请诸君在此楼层稍作休息。案上陈设云州特产点心,稍后姑娘们还会为诸君奉上本地名酒——鹤雪白,请诸位在游戏开始之前,尽情享用。”

    姜小满环顾周遭,又不由抬头看了看,原来最后一道游戏是在顶层吗?

    顶层离地近乎百尺,却也不知上面会是何等风景。

    凌北风随便挑了一张靠边的、展衣盘膝,肃穆而坐,坐下后便闭目养神。洛雪茗则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待众人差不多都坐下了,凌司辰才带着姜小满选了一张四周冷清的案几入座——完美地远离其他人三丈开外。

    紫珠夫人则指挥着舞女们、给坐下的诸位宾客送上温好的酒觞-

    姜小满见凌司辰端着手中酒觞、凝视良久,不免心生好奇。

    她也拿起来,见此觞由凝脂白玉制成,触手温润,杯壁透着些许热意。再细观杯中之酒,清澈见底,丝丝酒香扑鼻,看起来没任何异常。

    “这酒怎么了吗?”

    凌司辰轻晃玉杯,“没什么。不过就是太普通,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姜小满会意地点点头。

    确实,自从神不知鬼不觉中了那么强大的幻术,看什么都让人有些疑神疑鬼。

    既言最后一道游戏还在准备中,这女人术法又这般高明,且不知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姜小满一边想着,一边警觉四顾。如今,吃的、喝的、闻的、听的,乃至触及之物,皆让她草木皆兵。

    而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显现疲态,女子们倚靠在身旁男子肩上小憩,男子们则趴在案几上打盹。说是尽欢到天明,这些凡人看来根本架不住,这还怎么玩去最后一道游戏?

    不过,即便她身为修者,此刻也有一些疲惫,不知是幻术后的余症,抑或是夜深时分的疲乏所致。

    说来……昨夜她未曾合眼,早上想在灵剑上打盹也没成,竟能坚持到现在才觉得困乏,看来体内的灵力确是大有进益。

    视线移至远处一桌,雪茗师姐默默地饮着酒,狂影刀闭目在小憩……小憩?

    她用手肘捅捅身旁之人,“嗯?你哥好像困了。”

    “什么困了,他是无聊了。”凌司辰嘴唇含着酒觞,“在一个没有魔物的地方待这么久,真是难为他了。”

    “他除了诛魔,还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吗?”

    “没有。”

    姜小满凝视着那个“寂寥孤高”的背影,撇了撇嘴。

    “平日里,师兄们张口闭口总是‘狂影刀’,我原以为当是怎样惊为天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凌司辰摇头讪笑,“你若是见他斩一次魔,便不会这样想了。”

    “不是不是。我当然知道他诛魔很厉害,可是,人生又不止有诛魔啊。他怎么对谁都一副欠他钱的样子……”姜小满侧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幽幽道,“连对你也是。”

    她将视线移回,又轻轻一叹:“你们这亲兄弟当得可真辛苦。”

    凌司辰看着身旁叹息的少女,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旁人无论男女老少、是仙是凡,皆只会不约而同赞叹凌北风的光芒万丈,她却与众不同,还替他感到辛苦。

    “他可是万人景仰的狂影刀,这大概便是倨傲的资本吧。可不像你那位师姐,看似对谁都冷冰冰的,没想到对你倒是挺关心的。”

    “这你都看出来了?”

    凌司辰饮下一口酒,才道:“方才在幻境里对你寸步不离,护着你这个粗心鬼的后背,不是挺明显的?”

    姜小满撅着嘴得意洋洋,“师姐她只是表面上冷冰冰,实际人超暖的好不好。”

    虽然是涂州鼎鼎大名的“冷美人”,但姜小满心知肚明,雪茗师姐的“冰冷”,实则与她的身世有关。

    雪茗师姐入门那年,她才九岁。

    那一年,她躲在院墙后,看着大师兄抱着一个晕厥的少女回到宗门。那少女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模样,浑身血迹斑斑,雪白的裙裾被染成一片片鲜红。后来,听旁人说,这姑娘家人全都被魔物所杀,只有她侥幸活得一命,然心口受重创、灵识亦受损,遂七情不全,不能感知喜怒哀乐……

    不过,雪茗师姐的优势就在于她那无以伦比的美貌,哪怕她平日言辞淡漠、傲骨如霜,那些师兄们还是对她趋之若鹜、百般献媚。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有一张好面皮,还真是比什么都好用。

    姜小满捧着脸,絮絮道:“我家师姐跟你家那位才不同,她是因为幼年创伤七情不全,其实,她对我们都可好了。”

    雪茗师姐很好,跟那个狂影刀才不一样。

    虽然狂影刀脸长得还行,但他又没什么疾病,这般见人就摆臭脸的样子,绝对迟早会被人讨厌的。

    ……

    等等。

    讨厌、讨厌……被人讨厌……

    怎么这般熟悉,好像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没错,对“她”。

    【“你会被人讨厌的。”】

    可是,会是谁呢?

    她平素不与人说话,更不会与人结梁子,谁又会讨厌她呢?

    像是有什么被撬动开,她脑中忽然炸裂一般疼痛。

    “……唔。”她迅速抱起脑袋,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身旁之人察觉异样,当即道。

    姜小满摇了摇头。

    她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脑中出现“嗡——”的蜂鸣声,随后就是忽然袭来的混沌感。

    在这混沌中,一段交织的声音仿佛萦绕一般迷迷糊糊出现:

    【“霖光,你不觉得你很讨厌吗?”一个不耐烦的男声从左边传来。

    左边的人继续呵斥:“我承认你很强,但你若总这么独断专行,没人能配合得了你!”

    这时,右边出现了另一道不同的男声,听起来却有些优柔慌乱:“喂,你们别吵架嘛。”

    左边的声音继续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会去。你能配合她?你去!”】

    ……

    随之又是一段蜂鸣,将这些声音尽数掩盖了过去。

    此时,脑后方有一股温热的气流注入,抚平了那炸裂的疼痛。

    她回过神来,凌司辰正轻轻掌着她的后脑勺,为她缓缓注入灵气。

    未觉察间,自己竟然额上渗出细汗涔涔。

    见她恢复过来,他关切道:“你还好吗?”

    姜小满晃晃脑袋,眨眨眼睛,轻轻喘了几口气。

    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了,“我没事……兴许是太困了。方才说到哪了?”

    “别说话了,你先歇会儿吧。”

    她闻言抿起嘴,又蹙起眉头。

    霖光?……方才那混沌之中,她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先前师兄们说这是谁来着,东魔君?为什么她脑海中,会出现东魔君的名字?

    ……

    她这边正蹙眉凝思之时,楼梯那边却忽然响起上楼的声音,那脚步声踩得很重,似是充满自信。

    ——“哎呀,真是热闹!”

    忽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很多人,本来大家都在歇息,偶有谈话声也很小,这破空的声音让他们不约而同转过身看向音源。

    却见一男一女缓步自旋梯走了上来。

    男的身形稍矮小,看着可能只及凌家兄弟肩一般高,脸蛋白圆却眉眼狭长,正好奇地四处打量。他头上编了一串小辫,脖间挂着一块墨玉,着一身浅灰修形缎子衣袍,怎么看都是个活泼少年。

    女的却生得高俊,还穿着一身男装,绣金线的栗黄上袍和扎在锦靴之中的深色长裤,若不是那面上些许艳红的唇脂眼影、披散秀发上的花簪发饰和高扬的声线,断然认不出她是女子。

    穿一身与妆容毫不相称男装固然与众不同,但更让人一眼留下印象的,是她脸上持续挂着的粲然笑容,那般恣意,那般旁若无人。

    那二人在旋梯口站定,男的四处张望,女的则迅速扫了一圈,视线竟直接落在了姜小满他们这边。

    那女子狡黠一笑,径直走了过来。

    姜小满正疑惑着,还未反应过来,却见这女子已大步流星地走至凌司辰面前,毫不忌讳地往他身前案桌上便是一坐,翘上腿。

    她蓦然伸手,直直勾起眼前少年的下巴,将他那俊秀的脸蛋掰了过来。

    “这位郎君,我见你甚是欢喜。不如,你来做我的伴侣如何?”

    眼前之人应是始料未及她这般突然的动作,一时间睁大了眼睛。

    她这一番发声倒是把所有昏昏欲睡的人都惊醒了,不约而同向这边看来。

    姜小满惊讶得捏在手里的酒杯都掉在了案几上。

    这,这什么情况?!

    公然抢人?!

    瞬间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便冲了心头。

    她唰地一声起身,“不,不行!”

    谁知那女子闻言,斜瞥了她一眼,却是咧嘴一笑。

    她也不松手,只抬头狷狂道:

    “哎哟,这位小娘子也甚是可爱。要不,你俩我都要了,我们三人组队,如何?”

    姜小满感觉天旋地转,这女人是谁???

    第45章 你当真不介意吗?

    *稍早时辰前。

    云州除了花鸟之城之外,还有个别称,便是名为不夜之城。

    尤其是小雪时节,人人皆知寻欢楼品酒宴通宵达旦,那些没机会访楼的民众自是也没闲着,便趁此时节在城内最热闹的街巷搞了个“小品酒宴”,张灯结彩、酒香四溢,时近子时依旧是商客来往、灯火通明,欲与不远处的寻欢楼一争繁荣高下。

    寻欢楼下。

    头上扎着一排小辫的灰袍少年站于高处,手展放在额前,望着对面那条灯火明亮的不夜街道,口中发出阵阵惊叹:“哇,这就是和皇都媲美的云州城!”

    身后的人身材颀长,身着栗黄锦袍,头戴镶玉小冠,面色白皙俊雅,一时雌雄难辨。

    “走了,幽荧。还有正事要办。”她不耐烦道,回头见那少年还杵在原地恋恋不舍,不免咋舌,“啧。”

    被催促的少年很快知趣地跟了上去。“嘿嘿,来啦。”

    栗黄锦袍的人边向寻欢楼方向走着边道:“云州虽华美,和皇都比还是差远了。”她又看了一眼身旁嬉皮笑脸的少年,叹了口气,“烬天那个死脑筋就该让你们多出来见见世面。”

    幽荧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嘛。月谣姐,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再叫我来。”

    被唤作月谣的人冷哼一声。“那得看你这次表现了。”

    ……

    谁知二人行至正门,却被守门的女子拦下。

    月谣不紧不慢,从怀中抽出费了几番周折才到手的请帖递与她。——也正是因为去搞这份请帖,才迟了许多。

    那看门的舞女妆容妖冶,衣着鲜华,头戴一枚漂亮的艳红花簪。

    她阅览完请帖,又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面容遗憾地摇头,“抱歉,二位郎君,今夜寻欢楼设的是鸳鸯宴,只接待男女双宾。二位还是请回吧。”

    月谣冷笑一声,低下头来,轻轻捻起那舞女的下巴,一双漂亮的棕瞳直勾勾望着对方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的声音一瞬变得妩媚而娇柔,“那,妹妹且再看看?”

    那舞女唰地一下脸便红了,“原,原来是位姐姐……恕婢子眼拙。只是,宴会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二位不介意吗?”

    月谣闻言一笑,右腿迈前一步抵在那舞女两膝之间,惊得她后退一步靠在朱漆梁柱上。强势高大的女子灼热的目光像一头凶兽,她的手抚上舞女脸颊,却只是用大拇指顺势在受惊的姑娘柔软的唇上一抹,指上遂沾染了艳红的胭脂,又不急不慢地拆掉了她头上的花簪,任那秀发披散下来。

    她松开了舞女,微微笑着,“不介意,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舞女脸炽热得厉害,“原来如此……那二位,里边请。”

    ……

    “方才,你本可以施术让她直接闭嘴。”进楼之后,少年才说出一直憋着的话。

    进了楼后底层竟然空荡荡的,两人便知趣地往楼上走去。

    月谣瞪了他一眼,“你当我不想吗?羽霜说了,里边有头怪物,鼻子灵得跟狗一样,叫我们先收敛些。”

    幽荧吹了个口哨,“这不正是你们把我叫来的目的吗?放心,‘狗’就交给我好啦。”

    月谣沉默不言地走在前面,抬手将拇指上残留的胭脂随意在自己嘴上抹着,余下的一点又用力摁于眼皮上,向眼角一拉。

    见月谣没有回话,幽荧于是继续絮絮叨叨:

    “不过,为了一张请帖,还得费尽心思用酒将那蝼蚁灌倒,我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是我说,那厮实在太能喝了。”他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没停下,“依我看,直接抢不就好啦。羽霜前辈就是过于小心谨慎,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如学学我们那位……”

    “你说得都对,但可以先闭嘴吗?”

    月谣一面不耐烦地打断他,一面果断地拆掉发冠,长发如瀑滑落,那顺来的花簪在她指尖转动一番,又被她干脆地别在了拢起的一卷秀发上。

    幽荧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让他不说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不懂,为什么先前羽霜前辈说,这地方很特别?”

    “上去了你便知道了。”

    “你先跟我说说嘛。”

    月谣先是笑而不语。

    良久,走上了旋梯,才缓缓道:“那自是因为,这是‘叛徒’的巢穴。”

    *

    *而此时。

    月谣跨坐在案几之上,伸手紧紧勾住白衣少年的下巴,甚至还开始摩挲起他的脸颊。

    “郎君,我看中你了,今晚一定要你陪我。”

    凌司辰却从容一笑,戏谑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你家相公没意见吗?”

    他抬手微微施力,想着把那女子的手礼貌推开,却发现她的力气竟出乎意料的大。

    纹丝不动。

    虽口称“相公”,实则带了些调侃,因为随行而来的那少年怎的看也只有十六七岁,看着甚至比他还显稚嫩。

    带着这样青涩的少年来这种风月场所,本就匪夷所思。

    “我无所谓啊,”那少年却温润笑着,“娘子想怎么玩怎么玩,尽兴最好。”

    他此时也步至案几前,背手而立,乖顺如一。

    姜小满听见这话惊掉下巴:这是什么态度?这对小夫妻玩这么大?

    周围之人皆哑然无声,目光齐聚此地,估计也是在好奇仙家公子会如何解这无赖局面。

    凌司辰尴尬笑着,也不再客气,转手抓过眼前女子的细腕,欲用力掰开。他原本以为,稍微使点力让她知趣而退。

    谁知——眼前这女子的力气,竟远超他的预料,即便他略微凝聚灵力,也无法使她退却分毫。

    顷刻间,他心中警觉骤起。

    那女子竟狞笑出声,捏着他下颚的手也更加用力。

    姜小满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哪个见色起意、耍流氓的云州阔太,但此番她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气氛焦灼不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二者在暗中角力。

    远处,凌北风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那原本一脸无所谓的灰袍少年则侧过头,死死地盯着他。

    姜小满正欲冲上去,洛雪茗却上前一步,将她拉至身后护住。

    又抽出随身竹箫,直指那女子的手:“滚开。”

    黄袍女子闻言,不紧不慢地回过头看向她,目露凶光:“你又是什么东西?”

    姜小满左看右看,见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凌司辰和洛雪茗周身的灵气都在警告着对方,脸色异常僵硬,而那陌生女子和少年,面色轻松不说,浑身竟无一丝灵气波动。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周围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想看看这两个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敢和仙门的人起冲突。

    就在僵持不下、即将爆发之际。

    一抹紫色身影徐徐而至,千娇百媚。

    一道众人皆已熟悉得不行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从容不迫。

    “这位客人,”紫珠夫人一手搭上那黄袍女子的肩膀,“请不要骚扰我的贵客好吗?既来迟了,还请坐在后面等候。”

    黄袍女子手上继续和身下的仙家公子僵持着,闻言却回首朝向紫珠夫人,咧嘴露出整齐的两排白齿。

    “老板娘这是,要赶客?”

    紫珠夫人悠然一笑,语调平缓却有力:“二位若是来寻欢楼玩赏,我自当是欢迎。可若是来挑事,怕是选错了地方吧?”

    她搭在对方肩上的手似乎也在隐隐用力。

    前、中、后多方施力下,黄袍女子终于松开了手,作投降状。

    “好,好。”她从那案几上缓缓起身,抬肩便顶开紫珠夫人搭着的手。

    末了,回头望向她,目光凶狠凌冽,说话也似咬着牙一字一句:

    “那老板娘,接下来的游戏,可得让我尽兴才行啊。”

    *

    在紫珠夫人的引导下,新到的两人漫不经心地走向后方一处安静的角落,随意地坐下。

    姜小满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后背还被那两人一直紧盯着。

    那两人是哪个宗门的人吗?看其行事作风不太像文家,玉清门的人不会来这种地方,玄阳宗也没有第二个女弟子……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发毛,“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真让人不舒服。”

    凌司辰啜着酒,淡淡道:“不知道。”

    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兄长,却见凌北风正目不转睛地盯向那两人,良久方才移开目光。

    别的他不敢确定,唯独兄长那敏锐的直觉,往往准的可怕。

    对“魔”的直觉。

    伪装成人的,只会是地级魔。

    ……不会吧,往常十年也难觅踪迹,现下刚斩杀了一只,正追寻下一只的线索,这么快便又有新的来了?

    一次来两只?

    凌司辰这边一直凝眉沉思,却忽然瞥见姜小满在旁边托着腮、嘟着嘴,认真地看着他。

    他举起酒觞,想着饮一口以转换思绪,一边问道:“怎么了?”

    身旁少女幽幽道:“你方才说……不介意。”

    “什么时候?”

    “就……那个女的摸你脸的时候!”

    “……”

    “你……当真不介意吗?”

    他怔住,半晌后放下酒觞,目光转向她:“当然介意了,这不是气势上不能输吗?”

    “唔……好吧。”姜小满这才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凌司辰浅笑,被占便宜的是自己,她到底在气什么?

    ……

    另一边,紫珠夫人清脆响亮地拍了拍手,唤起众人的注意。

    “各位,最终的游戏已经准备妥当,诸君可以随我上楼了!”

    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僻静的角落里,新到的一男一女脸上则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诡异笑容。

    第46章 悬雾迷境

    第四层至顶层并无左右旋梯,唯有中道一道宽阔台阶。

    拾阶而上,周遭骤然升腾起茫茫雾气,将众人层层笼罩其中。

    众宾皆惊,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

    幻术。

    姜小满轻咽唾液,原以为够谨慎了,那糕点她一口都没吃,谁知还是中了道。

    浓浓的雾气仿若无边无际,延展到视线的尽头。除了脚下踩着的地板还能让她有些许安心,她几乎觉得自己真的漂浮在云海之中。

    凌司辰微微蹙眉,正稳住心神,悄然间却见其兄已立于身侧。

    一眼瞥见其灵气亦显紊乱,他不禁微惊:“连你都?”

    凌北风横眉冷目,“且看她玩什么花样。”

    此时,紫珠夫人声音轻飘飘地自雾气中传来:“诸君莫慌,既入局,当安之。此第三道游戏,其名为‘悬雾迷境’。”

    “规则也很简单,与伴侣同走,沿‘道’而行,一直行至终点,便为过关。”

    ……

    话音消失。

    姜小满正疑惑间,只见雾气愈来愈浓,将四周尽皆笼罩,原本嘈杂的人声亦渐次消隐,只剩下凌司辰与她二人。

    只听身旁之人道:“靠我身侧,不太对劲。”

    二人背靠而立,姜小满环视四周,只见景物变幻不定,高山、流水、荒漠、夕阳西下,瞬息之间,尽皆更迭。

    直至定格于一片密林之中。

    “这是……完全换了个地方吗?”

    “幻景之阵,最为强大的幻术,以术造景布局,着实厉害。”凌司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雾。即便是有媒介,也不得不感叹,这景绝非等闲之力能造出来。

    姜小满思索着,“可是,先前那酒……不是没问题吗?”

    “不是酒。”凌司辰看了看手间,雾气在他凝聚灵气的掌心中变化成一颗颗小水泡,“是这雾。”

    姜小满惊诧道:“这雾非幻术造物,竟是真实媒介吗?”顿了顿,又急促追问:“那我们现在还在楼中吗?”

    凌司辰看着她焦急之样,示意她先冷静。

    “或许尚囿于原地,或许肉身已然沉眠,也或许根本没上楼,起身那一刻就中了术。”

    姜小满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道:“不对啊,那,那岂不是我们现在身边实际上有很多人……我,我那病却没发作?”

    一边说着,一边直冒冷汗,生怕下一秒就腹部绞痛当场晕厥。

    凌司辰听了这话,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有趣。”他稍加思索,“如此看来,你这病症,实际上限制的是你的自我认知,而非真实环境。”

    姜小满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不是寻常病症,倒像是一种诅咒。”

    “诅咒?!”

    “我亦不能完全确定,但师父最擅长应对诅咒之症,带你去岳山果然是对了。”

    姜小满蹙着眉,正欲接话,脚下却忽然开始剧烈裂动……

    她“啊呀”叫了一声,紧紧靠向身旁之人,凌司辰稳立不动,任她依傍。

    徒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笔直地延伸进雾气之中荆棘丛生的森林,直到看不见的尽头。

    待周围恢复平静,她前后顾盼了一番,忽然忆起紫珠夫人曾说过的“沿着道行”,难道说的是这个?

    姜小满手顺着那条小道的方向指去,“我们是不是,当顺着这条道走呀?”

    谁料凌司辰闻言,眼神动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

    姜小满愣了一下,心中充满疑惑,这么明显的一条路,他怎会看不到?

    “没看见吗?这条道啊。”

    凌司辰沉默片刻,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然后缓缓扫过四周。

    他冷静开口:“你眼前,除了这条道,还有什么?”

    姜小满环顾四周,“森林,雾气,还有你。”

    “你那边是何时辰?”

    姜小满困惑不解,她那边?

    但她还是乖乖回答:“看起来像是白昼,但不太确定,有些灰蒙蒙的。”

    凌司辰深吸一气,若有所悟,“原来如此。一人障目、一人见道,竟是这般‘信赖’之考。”

    姜小满歪头疑惑。

    他继续道:“我这里是黑夜,没有森林,也没有道路,四周皆是荒漠。”

    姜小满睁大眼睛。

    见她满脸惊愕,凌司辰先前的肃然化为一抹轻松之笑,“带路吧,我跟着你。”

    *

    两人就这样顺着姜小满脚下的“路”,一直向前走,雾气缥缈,将他们的身影模糊其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姜小满发现周围的森林逐渐消失,渐渐的变成一片峡谷,唯有那缭绕的雾气依旧不散。

    凌司辰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有那么几时,他会稍稍停下,但不到半刻便会立马跟上来,步伐稳健如故。

    姜小满听着他的脚步声,心里莫名生出一阵安稳感。

    不知为何,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心底竟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欢喜。那种安心与愉悦,让她一时有些迷茫,仿佛这一刻能够永远延续下去,也是极好的。

    但她又实在不习惯这般尴尬的沉默,总觉得当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安静。

    回想一下,从进楼以来,虽然两人说了不少话,但真正想问的问题,她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而且很多时候,都是被他带着话题在走,和他聊天,多数时候都异常被动。

    她垂下眼帘,咬了咬唇。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他这般回复后,她更紧张了。

    其实此刻她最想问的,就是——你的婚事。你到底会不会娶那位文家三小姐?

    但这个问题她实在问不出口,问了反而显得她多管闲事。

    说到底,他的婚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思绪纷乱间,姜小满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

    她沉思片刻终是开口:“在梅雪山庄的时候,你救了我……”

    她顿了顿,继续道:

    “你救我的时候,诡音……那个魔物,有没有对我做什么?”

    姜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清晰的记忆停留在诡音将她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之后的一切则模糊不清,每每回想,头疼欲裂。

    身后之人回道:“它在你身上注入了大量魔气,你挺幸运的,一般人当场可能就死了。”

    姜小满心中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

    注入……大量魔气?

    她继续向前走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胸前交错捏紧。

    “被注入魔气……是不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呀?”

    “什么意思?”

    “就是……是不是之后会经常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凌司辰没有立刻接话,她等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头,忽听他缓缓开口:

    “你体内的魔气我已化去大半,残余的些许也应在三四日内自行散解。至于你说的奇怪的声音,是指什么?”

    他这番问话,姜小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心中犹豫该不该如实说。

    回忆起几次头疼的经历,那片混沌中反复出现的名字,确实是“霖光”无疑。

    霖光,是东魔君,也是诡音的君主。

    想来,定是诡音当时对她做了什么……

    但大师兄曾告诫过,不能提那个名字。大师兄他们尚且变了脸色,这位凌家的二公子不知道反应会多激烈。

    算了,他都对自己遮遮掩掩,她也没必要全盘托出……

    想来,兴许是她灵力和体质太弱,魔气消散的时日比一般人更长。或许,再过些时日,这些奇怪的症状就会消失吧。

    她回过头,轻松一笑,“没事。大概……只是我的幻听吧。”

    一边说着一边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刚准备继续下脚,忽然被眼前之景震惊——

    “——啊!”

    她惊叫一声,匆忙收回迈出的腿,连连后退,幸而被身后的人稳稳扶住双肩。

    方才抬起的脚下,竟是一片万丈悬崖,雾气缭绕,深邃无底。

    她心口猛颤抖,幸好幸好,没有跨出去……

    凌司辰松开她,“怎么了?”

    “悬崖呀!”她喘着气,指了指前方,语气焦急,“怎么办,要回头吗?”*

    ……

    他走至前面瞅了一眼,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在前面?”

    “嗯!”

    姜小满猛猛点头,却见他略作沉吟,随后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如果我说,我眼前是一条平坦大道,你愿意随我走过去吗?”

    言罢,他走至那“悬崖”边,径直踏出一步——

    姜小满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若是平日,这反倒不算什么,毕竟足下可以轻松聚集灵气。可现在是在幻境里,她体内灵气紊乱、不易凝聚不说,周遭一切还都不受控制,反而让她心生恐惧。

    她定了定神,只见那白衣少年竟悬浮在“悬崖”半空,底下却是万丈虚空、翻涌的雾气和极深处哗啦啦的水流。

    即便知道是幻术,可这也太真实了。

    眼前漂浮半空的人却向她缓缓伸出了手,目光如水。他虽不发一言,脸上却流露出浅浅的笑容。

    那虚假的日光洒在他俊秀的面容上,金色的光辉点缀在他的发丝间。

    姜小满伫立于原地,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闭上眼睛。

    她一步步向他走去,伸手回应他的邀请。

    他温柔握过她的手,将她轻轻拉至身边。

    她愣了一瞬,双目对上他深邃的瞳孔,后背倚靠着他坚实的臂弯上。

    而周遭之景则瞬息变幻,陡峭的悬崖和咆哮的水流消失不再,一条开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徒然陈设于脚下。

    第47章 叛徒

    在弥漫的雾气之中,有一道栗黄色的人影却不同于其他。她不慌不忙,也不走动,而是站定,兴致勃勃地环顾周遭。

    不远处,她等待的紫色身影终于悠悠浮现。

    她将头上的花簪拔下,放在手中把玩,戏谑的语气贯透而来,“你造这雾障,却为保护一群蝼蚁,我没看错吧?吟涛。”

    言罢,她只将手中花簪向前狠狠掷去,似一道锋利的金光,划破重重雾气。

    而远处之人不紧不慢、抬手一接,将那花簪收夹于两指之间,花簪停得急,尾端还在持续颤动。

    那道婀娜多姿的紫色身影逐渐走近,在于眼前之人十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

    “我与羽霜立有协约,互不干涉打扰。你此番擅闯我的领地,不拿出个说法,可不要想着全身而退哦?”

    “啧。”月谣嗤了一声,眼神冷得吓人,“你还有脸了,叛徒。”

    紫珠夫人却蔑然一笑,不动声色地将那花簪插进发包里。她那满是珠翠的头上本就有好几枝各色珠钗,加上这枚花簪,不过是平添一分色彩。

    她紧了紧头饰,才道:“我从未做过伤害同族之举,谈何背叛?不过是厌倦了你们那无休止的内耗和纷争。”

    “投靠了那个人,还不叫背叛?”

    紫珠夫人面色淡然,又添了几分怜悯,“我从未参与他的计划……倒是你们,四处烧杀劫掠、引火焚身。月谣,好好活着、享受当下,不好吗?”

    月谣不以为然,神情皆是鄙夷,火冒三丈地大喝:“所以,你就用你那虚伪的泡沫裹起气息,夹着尾巴、装成蝼蚁模样,与当初害死君上的仇人合污,这便是你所谓的‘好好活着’?!”

    还没完,她啧啧啧连叹,“你真是可怜,千方百计试图理解蝼蚁的情爱。我们天生无情欲,你却要强求那身外之物。君上曾经说过,‘瀚渊之人,纵有残缺,亦当以傲骨存天地’,我看你全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听她一番挑衅,紫珠夫人却没有一丝怒意,她那浓艳的娇容上尽是忧思。

    只听她哀伤道:“月谣,君上不会回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看清现实?”

    闻言,栗黄衣袍的女子放声大笑,那狷狂的笑声在空静的雾气中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累了,才渐渐收音,缓缓摇头,仿若可怜眼前之人,“你看,就是你这副不思进取的死样子,所以到最后才一无所知。”

    紫珠夫人拧紧眉头。

    “你什么意思?”

    月谣却答非所问:“我最后问一遍,让不让开?”

    紫珠夫人见已无法再沟通,也不再言语。她抬起左手,紫光莹莹乍现,顷刻间,周围已悄然浮现出无数七彩水泡,有大有小,密密麻麻地将栗黄色的女子包围其中。

    她猛然出手,将那些泡泡急速前推。

    月谣迅速侧身,在泡泡涌过来之时踩地腾空,她伸出手,指甲间发出光亮,两根指头于半空中锁定了紫珠夫人的额头。

    她知道,眼前的人实力在她之上,她若想赢,只有那一刹时机。

    一道金光射出,正中紫珠夫人额头,她洋洋得意认为得手,降落于地后蹬腿上前,五指卷起抡掌于对方跟前,猛吸其周遭气息——

    可她还是太稚嫩了。

    眼前被击中的紫色身影爆裂开来,竟是泡沫幻化而成。

    月谣乍惊之间,匆忙回头,却见一个巨大水泡迎面袭来,直直套在她的头上。

    她一时竟呼吸不能,挣扎着抓挠那水泡,趔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隔着水泡艰难睁眼,却见眼前紫珠夫人睥睨地向她走来,面目冷峻,左手则扬起了紫光。

    糟了……

    她正叫苦,一道灰色身影却从旁窜出,红光缭绕下,抱过她急速闪至一旁。

    放下她后,头上一排辫子的少年轻巧地戳破了那水泡。

    月谣猛然咳嗽喘气,又用袍袖狼狈擦拭着面颊上残留的水渍。

    “不好意思啊,吟涛前辈。”少年乖乖地行了个礼,“答应了我家老大,这回得全力帮助月谣姐。”

    “无妨。”紫珠夫人的声色无任何波动,“幽荧,你大可以和她一起上,只要有我在,便绝不允许你们在此胡作非为。”

    “很好,很好!”即便头发和面部都湿透了,月谣却仍是不服,歇斯底里:“不愧是‘十杰将’啊,口气就是大,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今天偏要揍你一顿才解气!”

    二者各居一方,月谣、幽荧在左,屏息凝气准备着;那边紫珠夫人在右,手中则缓慢起招。

    看着下一刻便又要大打出手。

    然而此刻。

    冰霜悄然铺满周遭,那布在四周、原本为了敛收气息的泡沫屏障也结成了细冰,一点一点剥落、消失。

    雾气凝结成了霜雪。

    紫珠夫人手中的紫光乍然消失,她那波澜不惊的容颜也不复,此刻是妆容失色,浑身害怕地颤抖。

    “羽霜……”

    *

    这边酣战正欢,另一边的雾局却丝毫不受影响。

    姜小满徐徐穿梭于雾气之中。

    经历了万丈悬崖之后,两人又走过了瘴气之沼、毒虫之冢、狂蜂之谷,一路也算是披荆斩棘、排山倒海,屡次交换行路顺序,谁视野中有路,谁便走在前面。

    可这都走了有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望不见终点。

    而且,和凌司辰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姜小满心中也愈加纠结,那个她一直摁在心里的问题,终是快要摁不住了。

    现在是凌司辰有“道”的视野,所以他走在前面。

    姜小满凝望着前方那道坚实的雪白背影,和他脑后随步伐左右飞扬的马尾,决定不再憋了。

    刚欲开口,就遇上了第一个难题。

    说来,她该怎么称呼他?

    平时要么是直接开启话题,要么便是回应他的问话。

    该叫他“凌二公子”?

    不好不好,这听起来太过生分了……

    那直呼原名?可他们有那么熟吗?会不会太唐突……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用个模糊的称呼,“喂”。

    她清了清嗓子,“喂。听说,你有未婚——哎呀!”

    谁知话还没说完,前方的身影忽然停下,姜小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背。

    凌司辰转头看向四周,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

    “你觉察到了吗?”

    “什么?”姜小满揉了揉额头,退后一步,拉回思绪。

    “魔气。”

    “魔气!?”姜小满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感知到,除了浓浓的雾气,周围一片静寂。

    凌司辰抬起手来,向外感知,一团灵气在他手中缓缓游动。

    “无怪你。这空间内,当是有结界。”

    他凝眉,霎时觉得情况不简单……

    这阻息结界异常强劲,设立者必非等闲之辈,但楼顶方向传来那股魔气,又实在太过强大,竟然穿透了这结界。

    且释放者丝毫不忌惮,就像是——宣战。

    仅仅透过结界渗透而来的魔气,约莫不过一成,已然让他感到冷意袭身。

    如此强大的水系魔气,大抵都能猜到是谁了。

    害怕吗?

    或有一些。

    但若要达成心中之愿,终有一日也需与这般强者交手,这是他很早便已做好了的觉悟。

    他转身,隔着衣袖轻轻拉住身后少女的细腕。

    “走,我们得尽快从这雾里出去。”

    *

    这浓雾的深处,另有一道由结界封闭起来的空间。

    一袭黑衣的男子盘腿端坐在原地,双目微闭,调和着体内混乱的灵气。

    从进这雾气开始,任凭周遭景象变化,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也不曾移动分毫。一是:这幻术甚是烦人;二是:他也没什么兴趣。便干脆坐在原地静静等待无聊的游戏结束。

    一阵阴风吹来,致使雾气乱窜,撩动着男人披肩的长发,晃动的发丝拂过背后的玄铁大刀,他却仍是波澜不惊。

    周遭除了阴风阵阵,还有一阵悠扬的箫声伴随,事实上,那乐声已持续了许久。

    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立在男子身旁,正闭目吹箫。她容颜绝美,如雾中盛开的百合花,秀发随风轻动,玉指轻拨竹箫,薄唇紧贴箫口,箫声清扬、如泉水般在空气中流淌。

    她所奏乃纵音术十二阶的安神谣。那清音不断入耳,终使她与身旁男子周身灵气逐步趋于沉静稳定。

    正此时,凌北风倏忽睁眼,目光冷冽似深渊。

    一旁吹奏的箫声也戛然而止。

    洛雪茗轻蹙秀眉,“有魔气!?”

    凌北风却冷然一笑:“羽霜。”

    言语间,他手一扬,一道光刃迅疾飞出,劈开了浓雾,碧空幻境破裂,楼房的顶部重现眼前。

    那道光刃继续上升,直冲穹顶,却在即将触及顶端时被虚空拦下——洛雪茗抬首,看得明白,那其中分明有一道结界横亘而生。

    “哼,雕虫小技。”

    凌北风冷哼一声,蓦然起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身后的玄铁大刀,他猛然挥刀,黑光凛冽之下,刀气呼啸而出,势不可挡——

    可惜,那道刀气触及结界,依旧瞬间化为乌有。

    凌北风凝视顶方,意识到此番敌手非同寻常,唇角竟浮出笑意——唯有此时,他才会有这般情绪波动。

    洛雪茗见状,竹箫在指间调转,回到唇间:“狂影刀,我来助你!”

    第48章 郎君,想我了吗?

    漆黑的夜空,寥寥几颗晚星点缀。

    夜空之下,百尺高楼之巅。

    女子身着碧色襦裙,轻盈而立,裙裳与面纱随夜风肆意飞扬。她幽蓝的眼瞳空茫地注视前方,清冷而无神采;面纱下轻吐气息,吐出的却是寒气,融入夜空。其身周十尺之内,霜气凝结,寒意逼人,夜虫飞鸟皆不敢近。

    她玉足之下的瓦片已被霜雪覆盖,楼顶如同冰封一般,冰晶倒影着清冷的月色。

    而那寻欢楼顶层楼房之中,紫衣女子造出的大大小小的水泡、一个接一个变成了冰球,重重坠落于地,摔成无数碎片,旋即消散无踪。

    紫珠夫人惊惶抬首,透过屋顶的裂隙,已见檐角覆满冷霜。

    “羽霜,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从不问世事吗?”她声音发颤。

    此刻,月谣站在对面看见她的神情,止不住得意大笑,“跪地求饶吧叛徒!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哈哈哈哈哈!”

    幽荧面上则挂着浅浅的、看热闹的笑容。

    紫珠夫人口中仍旧喃喃不解:“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的……”

    而穹顶则传来冰冷之音:“我与你之协议,乃是基于互不相碍。而如今,你已然妨碍了我。”

    那立于顶端的女子阖上双眼,面纱下的薄唇微动,

    “念于旧情,我不杀你,滚吧。”

    短短数字、锋芒毕露。

    言罢,她手掌聚力,冰蓝的纹路迅速蔓延上细腻的手臂。

    紫珠夫人周身则迅速出现一层薄霜,随后出现细碎裂痕,裂痕越来越大,直至完全皴裂——那是她原本覆在体表的泡沫,如今全然被无情的冰气冻结。

    泡沫碎裂、她一直敛藏的气息尽数奔涌而出——

    那一刹那,恐惧已将她彻底占据,她再不愿多想,径直冲向眼前敞开的窗户。

    随即,一抹紫色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之中。

    *

    同一时刻。

    洛雪茗握紧了手中的竹箫。

    浓雾之中,魔气翻涌,如破裂的水球般骤然奔涌而出。

    一只、两只、三只……她心中暗数,加上房顶的,总共有四只!

    不对,一只的气息刚出现就快速消失了……此雾境深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然雾太浓,什么也看不见。

    “满丫头,满丫头!”她心中焦急,担忧小师妹的安危,便循着魔气在雾气中徘徊穿行。

    忽然,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猛然将她拉过。

    她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一张网悄然隐于雾中,网条尖刺横生,阻挡了去路。

    再一细看,洛雪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那透明网条竟有血滴滑落,再看过去,钩刺上还挂着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身旁黑衣男人不语,即刻拔刀,刀锋聚满漆黑炼气猛劈而去,霸道刀气将那网条砍得粉碎。

    这雾里除了魔物,当是还有困在局中的凡人,救人为先。

    洛雪茗捻起别在耳垂上的翡饰,其上封印之芒闪烁。

    “解!”

    随着一声令下,白孔雀拖着长长尾羽翩飞而出,那尾羽似无数眼睛般闪耀。

    “曜雪,化开这雾障!”

    白孔雀遂展尾屏,那些“眼睛”放出暗光,一点一点吸收着雾气。

    洛雪茗心中思索:此幻境虽强,然已察觉不到施术者之气息,如今只留下毫无作用的缭绕烟雾,想必曜雪很快就能吸收殆尽。

    正这时,凌北风一步跨前,手起刀落,只听“噗哧”一声碎裂之音,他竟劈开了一道冲来的气流,刹那间,魔气四溢。

    “花拳绣腿。”黑衣刀客嗤之以鼻。

    前方,若隐若现的灰色身影逐渐清晰,伴随着一阵轻松调侃的声音:

    “不愧是黑阎罗,看来一般的屏障还奈何不了你。”

    灰影显现,那辫子少年已不再是人样,额头上生出向脑后卷生的犄角,脑袋上几条辫子变成了火红色,瞳中烈芒闪烁,眼下是一排深深的钩纹。言语间,还露出尖尖的獠牙。

    它抬起生着尖爪的手掌,下一秒,紧收成拳——

    一瞬,凌北风脚下升起无数黑气,迅速凝结成一道方形囚笼,将他困在其中。

    “嘿嘿,抓住你了。”

    魔物手势上抬,囚笼猛然升起,伴随“轰——”一声巨响,楼顶裂出一巨窟窿,那囚笼冲上天去,砖瓦纷飞。

    “狂影刀!”洛雪茗来不及反应,又见眼前鲜血飞溅,雪白羽毛横飞,白孔雀被一道气刃枭首横斩。

    “——曜雪!!!”

    白孔雀在死亡之际也吸尽了雾气,迷雾散去。

    楼中正在幻境里忙着解谜的诸宾客,也逐渐看清周围真实的景象。

    他们茫然地望向地上的灵宠尸身、看起来半人半怪物的灰袍少年、持箫的雪衣女子……一对对眷侣皆还沉浸在先前的幻境中,一时半会儿难以回神。

    毕竟,那些山川海景,即便知道是幻术,也太过真实了。

    直到他们环顾楼中的布景装潢,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原地未动。

    然而下一刻,一道强劲的气流屏障猛然袭向持箫女子,将她连同楼阁墙垣一同震飞出去——

    木墙被撞出一个方形的洞,外面的冷风呼啸而入,将楼内的纸片、布条、绸缎等物尽数卷飞。

    凛冽的风中,魔物咧嘴轻笑:“好生漂亮的姐姐,可惜,太碍事了。”

    众人这才将视线聚焦于那人形魔物,以及周围散乱的尸身与断肢——

    人群顿时响起凄厉尖叫,随即惊慌失措、乱窜而逃,有些男子抱起自家夫人,有些眷侣则大难临头各自飞,纷纷拥挤推搡地涌向楼梯口。

    少年魔物立于人流中岿然不动,如水流之中的礁石,既不阻挡,亦不捕杀,只是抬头默默望着头顶的窟窿。

    忽然,似听见高处囚笼破裂与冰风呼啸之声交织,它微蹙眉头,旋即脚下生光,直奔那窟窿而去。

    *

    在一片嘈杂混乱之中,却有一处的雾障还未散去,只因这楼中欢宴原本便是为此人所设,故紫珠夫人也将其人调至了特殊的房间,那里的层层迷雾则与周遭隔绝。

    凌司辰拉着姜小满,沿着“道”快速前行,他能感觉到,幻阵在那前方越来越弱,想来那便是突破口——

    眼见就要找到破局终点,笔直的道上,弥漫的雾气之中,忽然见眼前两点红色幽光,就像雾气中跃动的鬼火。

    走近些,才发现,那不是鬼火。

    是魔物的眼睛。

    还是人形魔物——地级魔。

    这下姜小满看清了,“是……是那个女流氓!”

    栗黄衣袍的女子头顶已经生出长长尖角,手上的指甲也锋利如刺。

    “又见面了,郎君。”它歪了歪头,伸出舌头舔上唇,露出森森獠牙,“我说了,今晚一定要你陪我。想我了吗?”

    凌司辰停住脚步,条件反射般把姜小满拦在身后。

    “你果然是魔物。”

    他的手掌着身侧剑柄。

    月谣仰头,转了转脖子,又蓦然回正,“可惜啊,我现在心情差得很。要不然,还真可以多陪你聊会儿。”

    话音刚落,眼前黄影骤然消失。

    姜小满只来得及眨一下眼睛。

    那一刹那,便觉前方之人侧身过来,转手将她猛然推开。

    她被推出去的瞬息间,眼前亮芒乍现,一道黄光冲向凌司辰,猛然撞击成一道直线,尽拉至后方深处。

    “咚——”像是撞到墙上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她缓过神来,急忙回头望去,那道光破开了雾气,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不管是凌司辰还是魔物,都看不见了影。

    姜小满颤抖起身,雾气已然散尽,周遭布置始现——她身处在楼内,方才魔物带着人一撞,直接把这个封闭的房间撞出了一个大洞。

    她动身踏出洞口,才发现空荡荡的楼内已人去楼空,外墙开一方洞,顶上一个大窟窿,四周阴风连绵不绝,室内东西乱飞、一片狼藉。

    四周、顶上,全都是弥漫的魔气。

    浓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听见角落传来撞碎木具的声音,又瞥见闪烁的剑光,她才赶紧向那边奔去。

    *

    凌司辰剑出如影随,眼前的魔物一边自如躲避着他刺去的剑刃,一边自如地狂谑:“郎君不错啊,剑速真快啊,比我六十年前杀的那个什么自诩云雷的宗主可快太多了!”

    云雷?

    “那人跟你用的剑一模一样,说来,不会也是你们凌家的吧?啊哈哈哈哈哈!”

    他不由将寒星剑握得更紧了。

    那魔物口中的“云雷”,想来当是指当年人称云雷剑步的凌平锋,也是他的曾外祖父。听门人说,曾外祖父当年带弟子外出诛魔不幸全军覆没,其尸被寻见时更是身首异处、死状凄惨,没想到竟是为此魔所害。

    此魔非杀不可。

    他一剑刺去,魔物身形一闪,避开剑锋,随即一步跨前,利爪竟猛然抓住他握剑的手,尖锐的指甲刺入肌肤,冰冷刺骨。

    它控制着他,将他的手腕连带剑扳起,剑身因手不断施力在空中震颤不止。

    “可惜,”那魔物咧开嘴,露出森白尖牙,“力度不够。”

    话音甫落,眼前光芒闪烁、一爪横袭,凌司辰侧头躲开,那烈爪魔气缭绕,划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即刻换手接剑,近身一招“初月斫”直刺,剑锋逼退魔物。

    那魔反手凶猛还击,他则足下灵气凝聚,以“弦月步”闪身险避,然而刚站定,瞬息间,那魔物裹挟黄光的利爪再次劈来。

    他将炼气尽数汇聚剑身,猛劈而去,那魔物的身形也应了上来——霎时,银白剑光与魔物掌间炽烈黄光迸出火花,又在一人一魔数度交锋碰撞中星火四溅。

    凌司辰一边挥剑,一边思绪飞转。

    此魔当是用魔气化为随身气刃使用,可问题是,大魔基本都会这招:有者如诡音一般甩砸向外,有的则如眼前这只,将之化为近身武器。仅凭此,难以确认其身份。

    现在已知的情报有:它力道惊人、搏斗技艺精湛、脾气暴躁不堪、速度也属于上乘。若限制范围,符合这些特征的地级魔物大约有七八只,尚不清楚它的特殊能力,也看不透魔气的属性。

    这般凝神思索,竟一个侧身躲闪不及,被那魔物一脚踹中胸口,滚至墙沿,嘴角鲜血直溢,却不得不咬牙坚持。

    方才受击那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这般想着,正待起身,魔物的爪子已然伸出,抓住他握剑的手腕,将其牢牢摁在墙上,随后另一只爪子则覆上他的前额。

    那冰凉的爪子触感如同铁钳,压迫着他的眼帘。

    凌司辰艰难睁眼,狭窄视野中现出那魔物金红的竖瞳。不仅如此,他只觉太阳穴两侧的灵气正不受控制、源源不断被吸走……等等,这感觉不仅仅是灵气吸取,是——读取!

    白衣剑客抓住覆于额上的手腕,唇齿艰难咬字:

    “读取、控制灵气……你是月谣、还是秋叶?”

    那金红的眼眸凑了上来,邪魅一笑:“你猜?”

    它贴上来那一刻,凌司辰左手猛然起印,唤出一道流光直击身前,魔物则脱开左手后撤半步,他趁势一道直拳上冲,拳间裹挟着炼气,魔物被迫再次退后,松开了控住他右手的爪力。他便顺势起剑前劈,寒光闪过,逼得魔物闪身跳开。

    “你该庆幸我不是秋叶,要不然刚才那一下,你已经死了!”魔物跳开到不远处,高声戏谑道。

    白衣少年喘着气,努力平复头部被猛吸而紊乱的灵气。

    而跳开的魔物则立定,根本不急着下一波进攻。

    此番,它将手覆于高仰的脸上,应当是在回味方才读到的记忆片段。

    凌司辰则目不转睛盯着它,趁此喘息之刻,手中起了疗愈仙术,直点胸腔,勉强稳住因大出血而混乱不堪的灵气。

    它方才这般说,那它便是月谣了。

    月谣,排行十一,水属性……身上应该还剩几枚风符,勉强能用。

    难怪力道这么大,卷宗里这可是东魔君座下最强的近身搏击高手。

    它还会什么?控制灵气?

    尚不知道距离和效果,一会儿还得想办法测一下。

    这边白衣剑客疾速转动脑子,而那边的魔物却仿若停滞。

    ——

    月谣读到了一段让她浑身发毛的记忆。

    一剑又一剑。

    挥劈向眼前的同僚。

    数道剑光之下,曾经一起吟唱歌谣、亲密无间的友人霎时满目疮痍。

    她满目森然、仰头狂笑不止,忽而停住,拳头捏得梆硬,牙齿咬的作响。

    “我要把你砍成碎块……然后把你的那个相好,也大卸八块……”

    第49章 你是怎么杀她的?

    姜小满赶到时,正见两方僵持不下。

    她还未站定,便被下一瞬那两人贴近交锋卷起的呼啸之风震得险些跌倒,急忙寻了翻倒桌台作为掩体躲避。

    姜小满屏息凝神,一手扒着桌台边角,一手紧攥着笛子,眼前炼气发出的白光和魔物手中气刃的金光在她悄悄露出的眼眸中闪动。

    她忆起大师兄早上的话,前线有铁壁和主锋顶着,作为协应则需无论何时都保持冷静的头脑、仔细观察战局,找准出手时机。

    观察……观察……

    她努力观察了片刻,发觉一异象:凌司辰出招的手脚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全然不如上次与诡音作战那般顺畅。

    而这黄色魔物出招则有两式:手刀和翻掌。手刀割破空气,刃气锋利逼人;而翻掌则怪异许多——但凡一出掌,凌司辰那极快的剑速便会肉眼可见地慢下来。

    这只魔物的压迫感比诡音强了好几倍,动作迅猛不说,还会诡术扰乱对方,它会是前十的魔吗?

    怎么办,怎么办,要叫出璧浪吗?

    但她一瞬间就回想起月儿惨死的样子,不行……!

    赋灵曲!对,她可以吹奏赋灵曲!

    正好可以补上凌司辰被减慢的速度。

    这般想着,她便赶忙架起笛子,然而刚奏出第一个音节——

    眼前黄光一现。

    伴随着桌台裂成碎片的声音。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腹部便被狠狠踢中,霎时眼前一黑,身体受巨力后冲,直直撞到了身后的木柱上,体内咔擦一声脆响,似是肋骨断了一根。

    她鲜血直吐,痛得想哇哇大叫,嗓子却哑了一般发不出声……只因抬眼间,那魔物已扬爪扑来,姜小满那一刻是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

    幸而凌司辰及时从背后冲上,用手肘卷住魔物的脖子,将它又纠缠回另一边。

    姜小满趴在地上,只觉方才那一撞,握着笛子的手从地上搓过去,手腕也脱臼了,根本抬不起来,想吹疗愈乐律进行治疗怕是不行了。

    她只能艰难地转了个身,避免断掉的肋骨压在下面,又撑起半个身子,努力调复灵气止痛,眼中则继续注视着前方的搏斗。

    她那三脚猫功夫,与这只魔有天壤差距。

    这只魔的攻击姿态、动作比起诡音都更为凶狠、残暴。

    再来一下,她真的会死。

    这次甚至不仅仅是她了,怎么看凌司辰也处于下风,再来一次,估计都无暇顾及她……

    *

    那边,月谣却愈战愈勇。

    在瀚渊,所谓“祝福者”,诞生便伴有神山所赐予的祝福——免收罹寒侵袭、且生有独一无二之特技。

    而月谣的“祝福之技”,便在于她能看见所有灵气:不仅是泄漏于外的,还有修者为了防御而敛收于内的。

    那对金红眼瞳里,这些统统尽收眼底——若说脑中的灵气讲述着记忆往事,那身体的灵气,则无不诉说着主人的体能状态、招数变化,让她得以及时预判出招。

    所以她才选择了近战。

    按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离得越近,看得也越清楚,不仅看得清楚,还能随时吸取与利用。

    仅凭此,五百年来,她在天外之界屠杀了无数仙门蝼蚁也从无敌手。

    眼下亦然。

    月谣越打精力越充沛,反观对手,则愈来愈力竭。

    四指合并,气刃直劈而下,割裂身前之人如剪开布条。

    她的声音在对方喘息声中愈加狂放。

    “告诉我,你是怎么杀她的?”

    一刀到底,再回手,溅起的血如盛开的花。

    “是这样吗?”

    又劈一下。

    “还是这样?”

    那白衣剑客勉力招架,身形摇晃、浑身负满绽开的刀伤,一如记忆残片之中,她的友人一般鲜血淋漓。

    她蓦地伸出生着尖甲的手,卡住白皙的脖颈,将那浸透血色的身躯压在地上。

    一手摁住持剑之手,一手覆上其额,开始吸取灵气。

    唇齿靠近他的耳根,“若不是羽霜说非要读完才行,我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你。”

    月谣的眼睛赤芒闪烁,脑中一面快速过着记忆,一面则浮现那抹盘角的短小身影,在皎洁的月光下冲她微笑:

    【“月谣,我若死了,不必悲伤,且将你的利爪磨得更强。”

    “天外人称我们为‘魔’,既如此,那便杀尽他们,让这群蝼蚁也知晓我们的痛楚。”】

    *

    姜小满看着眼前的一幕,开始呜咽着挪动身体想要爬起。

    她熟知的少年此刻被那魔物压在身下,动弹反抗不得,那魔物狰狞的爪子还牢牢按在他头上,紫光升腾,看着就很不妙。

    那一瞬,她只有一个念头:他会死。

    恐惧如毒蛇缠绕,几乎让她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

    她现在做什么可以救他?

    毁绝谣!可她不会啊!要是她现在能变成大师兄该有多好!!

    不行,即便不会,也得试试……

    她在妙音阁偷听其他师兄师姐练过,勉强记得几个音节。

    必须试试。

    姜小满咬牙忍住剧痛,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扶着木柱站稳。

    她呼吸急促,额头上的血汗交织流下,眼中布满血丝,用脱臼的手将玉笛艰难抬至唇边。

    吹出第一个音节。

    那魔物只瞥了她一眼,随即转回,继续手上的活,眼神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姜小满愤怒与焦急并织,继续奏响了第二个音节、第三个……毁灭音波并未生成,然而她惊讶地发现,空气中的水汽竟在她周围逐渐凝聚成无数豆子大的水珠,虽然细小,却越来越多。

    咦,毁绝谣有这种变招吗?

    无暇多想,她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周身水珠如利箭般射出,直指魔物——

    水珠虽然迅疾,然而数量太少、而且说到底——也仅仅是水珠。软绵绵地打在那魔物身上,看着就不痛不痒。

    谁知这不经意的一招却让那魔物怒不可遏。

    “君上的也敢学……”它咬牙切齿,“你们蝼蚁……没有自己的招数吗?!”

    魔物转过头,睥睨的眼角满是怒意,放开身下之人,抬手将裹缠于手掌的气刃猛击而出,其力之强劲,将姜小满连同那木柱击飞出去——

    少女脆弱的身躯撞破楼墙,直直被抛飞至楼外。

    眼前的景色变成了漆黑之空。

    夜风呼啸于耳畔,她才意识到自己正从百尺高空疾速坠落。

    然而,她已无力再凝结灵气。

    ……

    她闭上眼睛等待坠落,却被一道熟悉的臂弯接过,接着又是腿脚与铁器划过瓦片的声音,

    这次与以往不同,那道臂弯一直在发抖,带着她落下时也摇晃不堪。

    姜小满睁看眼睛,只见正身处于一片琉璃瓦房顶上,而抬头正见那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的寻欢楼,顶层全是破洞,她刚才撞出来的那道裂口里*,能正看见其间隐隐闪现青色光芒。

    ——是风阵。

    目光转回眼前,所见是染红了的雪白衣衫,接住她的人正咳血不止,浑身伤痕累累。

    她眼眶泛红,张口许久才挤出声音:“你……流了好多血。”

    “先别说话。”凌司辰喘息着,将插在琉璃瓦中的长剑拔起,又将她轻轻放下,“风阵坚持不了太久,你且听我说。”

    他很快平息呼吸,眼神定然地看向她,“成败在此一刻。”

    *

    另一边的战场。

    原先热闹的街巷,此刻因人们匆匆撤离而一片狼藉,摊位倾倒、商品滚得一地,酒水洒得到处都是,熄灭的灯笼落在地上。

    空荡荡的云州城内,安静得出奇,门户紧闭、如今一点光都没有。唯见月光之下,黑衣身影在楼房顶上疾速奔驰,前方是一道飘飞的靛色魔影。

    凌北风追赶着魔物,已经连换了几个地方,那靛色魔影一直鬼魅般躲闪他的刀气,就是不出手回击。他寻了个高处站定,他扬刀起息、汇集炼气、打算来一波大的朝眼前魔物砍过去。

    可刚一定身,周遭结界突起,方方正正将他困于其中。

    又来……

    他也不恼,顺势拔刀挥舞刀气,将那结界瞬间砍得四分五裂。

    “羽霜前辈,这玩意儿太强悍了,困不住啊!”灰色魔物现身于身后,听似无奈叹气,语气却是玩乐般。它身形瘦长,手背上有一道发光的魔印,又随着结界碎裂快速黯淡下去。

    凌北风不言,回身一道炼气,那灰色魔物则迅速唤起空气屏障,趁屏障僵持一瞬侧躲,那屏障则在他跳开后被斩得粉碎。

    凌北风又将身子摆正,他无暇管它,身后这魔只会结屏障,攻击力低得微弱不计,眼下优先得击杀的还得是这只神秘莫测的第四大魔。

    眼前那半人半鸟之怪停滞于半空。面纱已消失不再,漂亮女子面颊侧生着许多绒羽,冷静的眼瞳呈湛蓝冰色,肩背及臂弯下连着一片片泛着银光的羽簇。

    忽然,双羽迎空急震,冷风呼啸下,一排尖利羽刺齐刷刷而下,朝那房顶的黑衣刀客直射而去,凌北风脚尖踮地,侧身闪躲,那羽刺扎入瓦片上,一块块地结冰冻住。

    黑衣刀客落地一瞬,却见半空的鸟怪收起羽翅,低声呵斥:“幽荧,用那个!”

    “得嘞!”身后的魔物得令,凌北风刚要回头,却见周身升腾起橘色焰火,这些火快速形成球状将他包裹其中。

    最后一丝视野见到的是眼前那鸟魔掌心射出的冰晶,触及火光形成诡异黑烟,随后黑烟交织成固态,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形囚笼。

    他又挥出刀气,然而这下刀气触及球形屏障却被迅速吸收,黑色屏障纹丝不动。

    *

    见里面的人终于老实,幽荧吁了口气,擦擦汗。

    “欸~这招好使!”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些小庆幸。焰火囚笼虽然强劲,却极易抓空,且一旦抓空,下次想再发动就得等很久了……还得是羽霜前辈会抓时机,找准这黑阎罗一丝疲态之刻。

    如今加上冰晶助阵,想必即便是黑阎罗,也难以脱困。

    幽荧推着那大黑球,缓缓来到羽霜身边。

    “现在拿他怎么办?”

    “先处理眼前的。”羽霜说着,轻扬下巴示意前方。

    幽荧循着她视线看去,却见约莫二十名修者已向这边御剑飞来。

    为首的是一张几分熟悉的面孔,被另一个女修搀扶着,手中疗愈仙法点向腹部,面色憔悴而愤怒。

    “漂亮姐姐,你没死啊?”幽荧扬了扬眉毛,戏谑道。

    那女修却不睬它,但指着远处向身旁的人道:“满丫头还在那楼上……”

    *

    姜清竹为了第二日赶路方便,便带着众弟子寻了城外的客栈,正躺下呢,便听见城那边方向传来响动,隐隐还有百姓尖叫之声。正疑惑呢,又闻到了一股冲天魔气,重得似黑云压城一般笼罩在云州城上。

    急匆匆赶去之时,正见空中一枚彩光闪耀,正是门中求救信号。

    那方向,正是寻欢楼。

    心中一阵慌张,更是加快了剑速,只不过赶到之时,只见到了负伤的弟子洛雪茗。

    此刻不管是他还是身后众人,皆心焦如焚,留下莫廉带着白顺几个门中翘楚留下与两只大魔周旋,其他人起身便欲向寻欢楼上赶去。

    然冲去的时候却被一道忽然横亘的强力结界拦住去路。

    顺着一阵“嘬嘬嘬”的声音看去,却见那房瓦上的灰袍魔怪晃动着食指,脸上玩味一笑,“不能过去哦~那边忙着正事儿呢。”

    第50章 唯一的胜算

    “它的能力,是汲取六识流出的灵气,削弱并吞噬。”凌司辰俯下身,一面说着,一面在地上贴着符咒,“只要它还能看见、吸取,便毫无胜算。”

    说话间,他哈出的白气在寒夜中消散。

    他抬眸,看了一眼蹲坐在地上的少女,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眉眼间尽是紧张。

    三道符咒贴好,凌司辰起身结印,只听刷刷刷三声响——

    姜小满的脚下浮现幽绿的光芒。

    她认得此阵——守护阵。

    姜小满蓦然站起,“你……你做什么!”

    “你待在里边别动,它要冲破此阵,需得全力以赴。有我在,它便破不了。”

    少年说着解下发带,散落下来的头发也被血污粘连成一块一块。

    姜小满的声音急得快哭了:“可,可是……”

    他想要做什么!?

    “你听好,听好!”

    凌司辰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姜小满吓了一跳,他的嗓音急促而嘶哑。

    他深深呼吸之后,平复了些许。

    “一会儿,我会封闭自己的六识。”

    他看向她,目光闪烁着决然。

    “我们配合过几次,我记得你的笛音……封闭六识之后,那会是我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你用它告诉我魔物的方位,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

    姜小满听完愣住,声音发颤:“那……那我要是吹错了……怎么办?”

    ……

    “若发现吹错了,别管我,往灵气强的地方跑。去找狂影刀,他应当就在附近。”

    他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姜小满听懂了那话里意思:她吹错,他便死。

    “我……我……”她想说自己害怕,但那毫无用处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难以出口。

    凌司辰见她这般紧张,便朝她淡淡一笑,双手轻轻按在她的双肩上,

    “没事。有我在,别害怕……”

    *

    那边,百尺危楼之上。

    月谣已经突破了风阵,站在那楼台顶层缺口处,俯视着下方窃窃私语的两人。

    金红的眼瞳睥睨而视,声音在黑夜中回荡。

    “还给你们时间互诉衷肠,我可真是太仁慈了!”

    随后哈哈大笑,“好了,先杀谁呢?”

    凌司辰怒目而视。手中则将那红色发带展开,覆于双目之上,双手绕至脑后打了一个紧紧的结。

    系好的发带随着凛冽的夜风飞舞。

    随后,他指尖聚气,迅速点中自身数处穴位,封六识、闭五感。

    姜小满看着他,想要说什么也再说不出口,她知道即便说了,眼前的人也听不见了。

    高处的魔物、眼前的少年皆肃杀无声,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起伏的呼吸声。

    月谣傲视着底下剑修的动作,不以为意。

    ——垂死挣扎。

    它舔了舔獠牙,身形则微微弓起。

    瞬息间,黄影一跃而下,白影腾空而起。

    剑光闪烁,于半空激烈交锋。

    “封闭六识?还挺有胆的嘛!”魔物高声狂笑,“为了不被吸灵气,选择变成瞎子聋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说罢,它身形一闪,红光乍起,使出魔踪步瞬移至白衣剑客一侧,爪中魔气升腾,面露狡诈之容。

    不料还未出手,一道清越的笛声于耳畔骤然响起,抬眼间,侧对着它的蒙眼少年竟迅疾转身,剑锋毫不迟疑地直刺而来。

    那剑尖全是猛烈的炼气,它可吸不得。

    “什么!”魔物惊险躲避开来,面色顿变,又斜眼瞥向地上奏笛的姜小满:“是你在搞鬼?!”

    ……

    姜小满死死盯着它,只能努力说服自己专注眼前、不去想别的。

    越想便会越紧张,越紧张……便会出错……出错便会……

    比如上次……不行!

    她咬紧牙关。

    不能想,不能想!

    随着笛声变转,寒星剑再度劈来,这次,魔物闪避不及,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风引谣……”魔物捂住伤口,牙齿咯咯作响,“你们这些蝼蚁,偷学我们的战阵还不够,甚至连技法也偷学!简直恬不知耻!!”

    它纠集一道强力气刃,愤怒咆哮着向姜小满掷了过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了下来。

    月谣在意识到有防护阵守护眼前少女之后,决定近身硬攻拆阵。

    然而它刚靠近,笛音骤转,白衣剑客又起剑直攻过来。

    它只能回头应战,又是数回合交锋,虽然它还勉强占据上风,但已无余力顾及防护阵。

    这般吸不了灵气的搏斗让它甚是不自在,毕竟打了几百年,杀了无数仙门高手,也不见有什么人做出这等行为……

    心一乱,便错误频出,占尽上风也变成了势均力敌。

    数个回合交锋过后,月谣心中已是怒火中烧,口中咒骂连连。

    而那飘扬的笛音却愈发流畅激昂,在寂刹的夜空中回荡,白影也随着乐声更加变幻莫测,紧咬着与它周旋不休。

    姜小满汗水滴答而下,吹奏的笛音却愈加稳定,心中竟一点也不焦虑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见惯了这类激战场面似的,每一下动指皆游刃有余。

    再加上,他这般相信她,把性命都托付与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早些时候小白师兄的话:

    “奏得好的赋灵曲,主锋即便封闭六识,亦能心神相通,心灵合鸣,不受外扰,这便是协应的强大之处。”

    奏者赋灵予曲,“听”者敞开心扉,灵识相通晓,心神则和鸣。

    封闭六识,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但脑海中,和鸣之音会牢牢烙印,封闭于内的灵识也会与其连结。

    其实与控兽心法同宗同理。

    诚如大师兄教她时所言:吹奏赋灵曲时,你把赋灵之人想作一只“大灵雀”就行了!

    别的不敢说,她练了快十年的控兽心法,可谓得心应手。

    上!

    下!

    左后!

    加上昨晚紧急特训的记忆,姜小满已越来越能找准凌司辰那“残月刺”的进攻节拍。

    将灵气尽数封闭于内、仅留炼气于外之后,凌司辰的速度也恢复如常,且在赋灵加持下,他那邀月剑法也越来越快,步法也越发顺畅。

    姜小满看在眼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能赢!

    月谣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心态有些崩坏,它明明完全能应付的,脚步竟开始混乱;明明与眼前之人缠斗,视线却总往姜小满那边瞟。

    然而它每每想找破绽冲过去,都被白衣剑客及时拦下。

    突然,魔物停住动作。

    它冷冷地注视着姜小满,又扫了一眼那伺机待发的蒙眼剑客。

    片刻之后,红光一闪,身形在魔踪步下疾速后撤。

    魔物退得极快,瞬间消失在姜小满的视野之外。

    姜小满蹙眉。

    在她笛音指引下,凌司辰追了一阵,但很快笛声便停了——魔物已全然不见踪迹。

    没了乐声,凌司辰也停下动作、矗立在原地,剑尖仍然外指,随时准备迎战。

    姜小满屏息凝气,仔细观察四周。

    它一定就在附近潜伏,等待时机。

    她和凌司辰都伤得很重,若熬是熬不过它的。

    怎么办……

    这般想着,她紧了紧手中的笛子,咬了咬嘴唇,心中一横,一步踏出阵法之外……

    就在这一瞬,身旁黄色身影倏然冲出,魔物如猛虎般扑来,直接抓住她的手腕,以巨大的力量将她摁翻在地,牢牢控制住。

    “呜……”

    “杂种,这样你就没法再吹了吧!没了你,那边那个跟个废人一样,我看你们还能耍什么花招!”

    魔物狞笑,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读你之前,是不是卸掉你这两只碍事的胳膊比较好哇?!”

    利爪带着黄光高高挥起,带起一阵冷风,直向姜小满肩膀劈去。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寒光乍现,剑锋如同闪电破空。

    “嗤——”利刃穿透魔物躯体,鲜血飞溅!

    ……

    月谣瞪大眼睛,口吐鲜血,“怎,怎么会!!”

    意料之外的袭击,它完全没有设防。

    它激愤交加,在剑拔出的同时、猛地推开姜小满,转身拼尽全力扔出一道气刃——

    凌司辰已经摘去蒙眼带,剑光再度闪烁,瞄准的不是别处,正是它的眼睛——

    它体内魔气充盈,中剑一刻定会结满防御性气盾难破,唯有眼睛……

    那双要辨识灵气的眼睛。

    光芒交错。

    两方同时中招。

    凌司辰被那气刃击穿胸膛,而月谣则捂着已被剑光洞穿的眼睛、发出凄厉的哭吼: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你这个混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

    姜小满撑起身躯,那魔爪太重,将她推开时狠狠发力,竟碾碎了她的腕骨,如今她是连笛子也再握不住了。

    她匍匐着,盯着眼前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魔物。

    这算是……成功了吧?

    *稍早前,她看着那高楼上已经越来越弱的风阵绿光,浑身颤抖不已,而凌司辰则轻轻按住她的双肩。

    “没事。有我在,别害怕。”

    他挡住她的视线,迫使她那双游离的眼认真看向他。

    四目相对,她也逐渐冷静下来。

    “你听好,此魔狡猾,发现我们的战策之后,它一定会退到你的视野之外,引你走出防阵。”

    “那……怎么办?”

    “你若不害怕的话,从笛声停下的一刻开始计数,心中默数七下,便朝北出阵,只迈一步。”

    姜小满睁大眼睛,显然疑惑不解。

    凌司辰说完就打算往头上系带子,却被姜小满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她的手抖得厉害。

    他挂满血丝的面容先是一愣,复而微微一笑。

    他温热的手掌覆住她冰凉的手背。

    “记住,七下,朝北,只迈一步。”

    姜小满重重点头,手了翻过来,两只布满血污与灰痕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七下,朝北,一步。

    会赢的。

    她跟他,一定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