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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霖光是谁?

    “霖光……是谁?”

    原本喧闹的师兄们霎时间安静下来,连莫廉都有些微微吃惊。

    良久,莫廉开口道:“小满,你从何处听得这个名字的?”

    “小满,不能提这个名字!”另一位师兄迅速附和。

    姜小满眨着眼睛,歪头困惑。

    此时,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小师兄也问道:“这名字怎么了?”

    他旁边的高个子赶紧扒过他,压低声音:“你不知道?没看过沉渊录?”

    小师兄摇摇头。

    姜小满皱了皱眉。她倒是听说过《沉渊录》,却从没读过,只因那是一本禁书。

    不仅如此,这沉渊录和三界话本还是同一作者所书,那位作者化名行舟客,听说他写的第一本书沉渊录便是因为提及太多仙界禁忌才被封禁,如今只有在黑市才能购得一些古旧的誊抄本。

    然而他心有不甘,之后便开始着笔写《三界话本》,写的虽然也是三界异闻,但终于有所收敛,但其人却已被诸仙门打入永久黑名单,所以这三界话本也只能在民间流通,上不得台面。

    姜小满却很喜欢看他的书,连带对这个行舟客也颇感兴趣。可惜,无论她求多少次让莫廉给她带一本沉渊录,都被无情拒绝。没想到,这些师兄们原来都偷偷看过。

    如今她是愈发对这《沉渊录》好奇了。

    现下,几个师兄已然交头接耳低声私语,又不敢大声高言。莫廉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颇感头疼。这帮人他最大,大家都听他的,此时自然也需要他来主持局面。

    他缓缓道:“那是东魔君的名讳。仙门视之为不祥,私下聊聊可以,然切忌外扬,更不要在师父面前提起。”末了,又补充道:“还有沉渊录。不许再提此书,谁提我揍谁。”

    那个肥嘟嘟的小师兄听话地“哦”了一声。

    而其他师兄们得到了大师兄的首肯,便如洪水开闸,挡都挡不住地又唠了起来。

    小师兄问:“原来魔君也有名字?”

    一人回:“当然,地级魔都有,魔君自然也会有了。”

    “五百年前,提这名字那可是夜间小儿都不敢哭泣,五大宗主听了都吓得尿裤子!”

    “不仅仅是霖光,还有西魔君千炀,南魔君飓衍,北魔君归尘,个个都是能降下天灾的狠角儿。但数那东魔君尤为凶狠,当年一口气杀穿南天门,听说五个仙祖都出动了,整个蓬莱为之震撼!”

    “是啊,坏是真的坏,帅也是真的帅……”

    姜小满听在耳朵里,心里也在翻腾。这个出现在她记忆中的名字,竟是如此恶名昭著的魔头之名。

    “霖光。”姜小满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

    扬州城以北四千里,是一座立于边塞的巍峨之山,名曰寒白山,山顶终年积雪,银装素裹,寒气袭人。山腰处绵延着一个少数民族的村落,名曰寒族。寒族人居于这海拔极高之寒冷山地,养牦牛为生,头戴毡帽,身披厚裘,不通中原之语,过着以畜牧为主的生活。

    寒族人信奉雪山神女,视其为至高无上之守护神。于山顶之极处,建有一座宏伟的神女宫庙,庙宇巍峨,直入云霄。据说每年指定时节神女才让座下信徒开门泽福,平日则殿门紧闭,恕不见客,即便是帝王、仙家到访,亦不接待。

    今日的寒白山顶,空中悄然结起一层霜冻,原本湛蓝的天空瞬间雾霭蒙蒙。然而把守在庙宇内外的寒族信徒似是司空见惯,神态举止皆未见一丝波澜。

    一声凄厉的寒风过后,冰蓝大鸟自苍穹俯冲而下,稳稳降落在庙宇的门前,霎时激起了满天的飞雪。

    那巨鸟落地之际,转瞬化羽为衣,变作一位婀娜女子,银发如雪,娇唇如脂,明眸似霜冻,额间一点冰白。身披鹅绒般的细羽长袍,头上却生有一对羽翅,活像天生的凤冠。

    守门的信徒卑躬屈膝,用他们的语言恭顺唤着“神女”。拜罢,为女子开了庙宇之门。

    女子徐步走过辉煌金殿,素足冰肌踏过玉石地面,衣裾羽织轻盈拖曳而过。她昂首挺胸,唇角轻勾,眉目间带笑非笑,步履间透出三分冷峻、七分倨傲。

    连续穿过几重殿门,方行至内殿,平日里空空的殿堂,今日却聚集了数道身影。长相虽各异,却尽是些女子容貌——皆是应了她传唤而紧急赶来的同僚。

    这些女子低声耳语着,似是在讨论什么重大之事。神女则目不斜视,漠然自若地穿过她们,来到主座之上。转身睥睨后,才用冰冷之音道:“天音死了。”

    窃窃私语霎时停止。人影中发出几声惊疑:

    “什么!?”

    “她不是最能苟的吗?”

    “哪只蝼蚁做的?!”

    “不是蝼蚁。”神女冷声道,“是那个人。”

    众女彻底炸了锅般,一人一句:

    “怎的是他?”

    “他要撕毁契约吗?”

    “这是欺辱君上!”

    “我等何去何从,要战还是要降!?”

    神女缄默无言,静待这躁动过去。

    这时,又一个声音问:“那……凝冰呢?”

    “凝冰无碍,我已收回。”神女道,她眼光掠过众人,却未见最熟悉的人影,“然天音死前,唱出的曲调不同于以往……月谣何在?”

    底下的人不再出声,相互顾盼张望,搜找神女所寻之人。

    良久,才听见主殿门外传来清脆脚步声,紧接着殿门一推,一阵亮堂悦耳的高音女声也随之响起:“你这番招呼得太急,我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完呢。”

    来人却是一身男装打扮,不过她长得挺拔威武、英姿焕发,若不是那声音,倒也看不出是个女子。她见了神女,微微行礼,“羽霜,找我何事?”

    “天音的歌声唯你能解其意,你且听我唱出这两段,看看她想说什么。”

    羽霜道毕,殿内骤然肃穆。

    且听座上之人轻启丹唇,喉中婉婉吟出清澈曲音,在大殿内空灵回响。

    座下的月谣则闭眼静静聆听。

    一段唱罢。

    她也不睁眼,只道:“嗯,这段是说‘君上’。”

    另外几人则惊讶不已,又低声议论起来:

    “君上!?”

    “君上的事?”

    “安静。”羽霜喝道。

    待殿内重归寂静后,她又开始哼唱起第二段。

    她的感知与记忆超群,过去便为主君所赞誉。而今携着故友拼死传递的密讯、孤身飞跃万里长空,绝不落误一分一毫。

    谁知这段唱至尾声时,月谣竟倏忽睁眼。

    “降临……”她细细呢喃,若有所思。

    唇间微动,反复斟酌后,她睁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她说,君上、已降临此间。”

    *

    “阿嚏——!”

    姜小满揉了揉鼻子。

    终于给她硬生生等到了晚上,就是这秋风送寒,冷得让人不自觉裹紧袄子。

    此时的丹楼四下静谧,她躲在阴影处,等着封楼的弟子结完阵离去,才悄悄露了头出来。

    好在她早有准备,便抽出一张解阵符,贴在那看不见的结界上,按照大师兄教她的划了一个奇特形状,然后低喝“解”,那结界随之悄然瓦解。

    当初她只在纸上写道“晚上易失眠,需要拿点助眠的丹药”,大师兄便毫不犹豫教了她这解阵之法,若问她此刻是否问心有愧——有,但不多。

    姜小满蹑手蹑脚走入丹楼,关了门后便径直朝冻室而去。那室中以灵术铺设寒霜,将整个房间弄成深冬的冰窟,以炼制一些有环境要求的特殊丹药。姜小满特意穿了两层棉衣,仍旧抵挡不住那透骨的冰冷,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顾不了这么多,她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当初偷偷藏放的冰棺,搓了搓手,一鼓作气便将它抱了出来。

    出了冻室后,才舒了一口气。

    她静静凝视着安安静静沉睡的金色雀鸟,鼻子又一酸。

    “星儿,稍等,我这就来救你。”

    说着,她按照书中所说准备好阵符、丹砂还有灵草等供品,默念口诀结起法阵,只见冰棺四周已经亮起幽幽光芒。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那灵气囊,两根手指轻轻捻出那枚黄玉魔丹,初至手中,便有一股魔气沿手指入体。

    她咬紧牙关。

    对不起了,仙门律令。成与否,这一刻便知。

    她手指一松,魔丹滑落了下去,魔气化开那冰棺,将魔丹往下带,很快,魔丹便接触到了雀鸟的躯体。

    周围法阵的光亮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姜小满屏息凝神,手中汇聚灵气、从指尖施放,让之包裹魔丹与雀鸟,以加速其融合。

    她定眼看着,只见那魔丹在灵气萦绕下渐渐融化,又一点一点钻入雀鸟绒羽,约莫一炷香时间后,整个都已经完全进去了。

    姜小满则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灵雀先是睁开微弱的眼睛,转了一圈,又抬起了耷拉的脑袋。

    过不了多久,它整个身子都重新有了活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见到这一幕的姜小满开心得笑出了声——她此刻只想抱住那行舟客狂亲。

    简直乃伟人也!!!

    一面又想到之前凌二公子“就凭那种野书”的嘲讽脸,现在就想蹦到他身边给他看看什么叫实践出真知!

    但就在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粗砺男音。

    “哎吗呀,冻死我了。”

    姜小满一惊,赶紧四处张望——

    然而空荡荡的丹楼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正在纳闷,却听眼前又传出第二句:“我怎么变成这样了……等等,你又是谁啊?”

    再定眼一看,竟是冰棺上的灵雀开,开开开口说话了!!!

    第32章 我叫璧浪,傻女人

    星儿刚出事的那几天,姜小满睡觉时曾梦见过它说话。

    那般可怜,那般脆弱,梨花带雨地喊疼。

    她在那梦里也好生心疼,抱着它不停地哭。

    ——但这和它真正开口说话了是两回事!

    “哇啊啊啊啊啊!”姜小满吓得手脚并用地蹬地,连连后退,“星儿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啦!!!”

    好在,她和灵宠言语并不会触发恶病,否则这一下结巴说这么多个“你”怎么都得来个腹部大抽筋。

    救是救活了,怎么救活还附带新技能的?

    就算是会说话了,又怎会是这般雄浑的男声!星儿是雌鸟,不应该是女孩子吗?

    “咳咳。”那鸟扑腾了一下翅膀,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真没礼貌。你不也会说话吗?”

    姜小满也终于平静下来,“我是人当然会说话了。可你只是一只灵雀呀?”

    鸟儿听完后没答话,看着像是在努力思考。

    “原来我变成灵雀了。也行吧,那你又是谁?”

    “星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小满呀!”

    “完全不认得。”灵雀杵着小脚丫走来走去、审视着她,“而且我不叫星儿,我叫璧浪。”

    璧浪?姜小满默念着,好熟悉的名字,倒也像是她会起的风格,却是没星儿好听。

    她笑眯眯地抱起眼前已经炸毛的鸟儿,细心呵护地替它梳理柔羽。

    怀里的鸟儿却乱叫着扑腾,一时间把毛弄得更炸了。挣扎一番,发现根本挣脱不了,才泄了气一般耷拉下头颅。

    姜小满温柔地边薅它的毛边道:“乖,你叫星儿,这名字我都给你起了这么多年了,不能换。”

    鸟儿沉下脸:“我叫璧浪,傻女人。”

    姜小满道:“不,你叫星儿,我叫小满。”

    “叫璧浪。”

    “星儿。”

    “璧浪!”

    “……”

    *

    姜小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这只倔强的灵雀自个儿回封印中去。

    虽然它嫌弃她给它起的名字,非要坚持用自己起的名字,也有一副想象中太不一样的嗓音,但姜小满依然很开心,至少她心爱的星儿终于活过来了。即便似乎失忆了——但她有耐心也有信心去重新培养她们之间的感情。

    只是她也发现一件事,星儿……现在是璧浪了,它并不是一直都能说话。似乎过一会儿它就会说自己累了*,随后便悄然沉寂,又变回了那只不会说话的鸟。然后要等很久很久,或是姜小满给它持续注入灵力,它才能再次醒过来,用那浑厚声音睡醒一般打呵欠,然后跟她打招呼。

    一般只有上古灵兽才会人的言语,没想到用魔丹这么一番滋补,自己的灵雀都“进化”了!?姜小满窃喜不已。

    不过,为了不暴露她的行径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暂时还不能将璧浪公诸于众。她计划的是,等到新一批岩雀孵化的时候,来个偷梁换柱,反正颜色也差不多,料是粗看几眼也认不出来。

    在那之前,她只需要将璧浪好好藏在自己的闺房里就行。

    接下来几天,姜小满心情都格外明媚。

    自从救回了璧浪,她心中沉甸甸的包袱终于卸下,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生活又重新步上正轨,也做回了那个天真无忧的宅家独女。

    唯一不快的,便是每每提及“想出任务”都被爹爹以“你还没休养好”为由强行拒绝。一腔热血斗志,硬生生被泼了个半冷。

    她想:终是得做出点进步让爹爹看到才行。

    于是有事没事就总往妙音阁跑,虽然现在“没了灵宠”,但纵音术十二阶、变化无穷,心法除了控兽还有独奏,总能有她能学的。

    “想学点什么?”莫廉问。

    他常年泡在妙音阁,不是作为大师兄提点其他弟子,就是专心闭关磨练音技。他有四只灵鸟——雷雀、雨燕、炎鹃、砂隼,属性各异、各司其职,打起配合战来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往常姜小满去妙音阁,看着他修炼便能看上一整天,到最后什么也没做成尽偷懒了。但这次,她是真想学点什么。

    她在纸上唰唰写——幻音术?

    莫廉摇头:“不行,那对你来说太难了。”

    她又写:摧神调?

    莫廉摇头:“笛子不适合。”

    毁绝谣?

    莫廉摇头:“你身体素质不够。”

    姜小满泄气,腮帮子鼓起来。

    莫廉又道:“控兽易,独奏难,要不我再给你寻一只灵雀?”

    姜小满摇头,垂头丧气。

    见她这副模样,莫廉宠溺一笑,“这样吧,我教你赋灵曲。”

    姜小满眼睛一亮,直问:“何为赋灵曲?”

    跟着师兄师姐们一道学习时,听爹爹说起过独奏四曲:引魔、摧神、幻音、毁绝,是为四个必修大阶。赋灵曲之为何,她还真没学过。

    莫廉耐心解释:“赋灵曲非是独奏,是以自身灵力以曲为载赋之与人,从而增强彼之术法威力。虽然单人无法成军,但你学成之后会变得更加抢手,其他人出任务都会想带你。”

    姜小满双目炯炯,拼命点头。

    此后一个月里,姜小满几乎日日都往妙音阁里跑,晚上才回自己房里。回房之后,便将璧浪放出来,让它练习一下音律配合。璧浪起先很不情愿,后来在姜小满的食物诱惑下终于妥协——没有灵宠能拒绝她特制的仙笋冻干!

    璧浪这小家伙平时嘴毒,但一旦随音律动起来毫不马虎,甚至让她惊叹,比从前的星儿可厉害太多了——仿若在浪潮中自在地游弋,一瞬竟让她质疑,这到底还是不是星儿。

    *

    日子在充实与忙碌中悄然流逝,姜小满原本以为,那段在梅雪山庄的短暂时光,已被她深深地埋藏在记忆的角落,再也不会重新翻起。

    直到次月的某一日。

    那日她修炼得疲惫,便提前结束,走出妙音阁时夕阳还未下山。她回房途中路过鸣羽庭时,正巧听见那庭中传来几声交谈。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是与她熟络的几位师姐。

    然而让她驻足的却是她们谈话的内容。

    “所以,你当时没见到凌二公子?”这清铃之音是冯梨儿师姐的。

    “没有,就见到两个不认识的,小满当时受了伤紧急得很,我们哪有时间在外面逗留呀。”这平柔之音是齐茵师姐的。

    听到“凌二公子”四个字时,姜小满心中猛然一振,心跳瞬时加快。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偷偷望去。

    “可惜了,他现在可是大红人,大家都好奇他长什么样呢!”冯梨儿撇撇嘴,几分无奈与惋惜。

    “咦你们没见过吗?之前玄阳宗那次擂台……哦对,你俩没去。”余萝师姐啃着苹果慢悠悠道。

    齐茵手里正剥着橘子,“他长什么样,好看吗?”

    说罢,她剥下一片橘子,塞进旁边伸头接过的冯梨儿嘴里。

    余萝悠然回忆着,“和凌大公子差不多吧,比他柔气一点。他俩长得真有几分相似,乍看就像亲兄弟。”

    “可大公子我们也没见过啊!”

    姜小满听见这话愣了。

    像亲兄弟?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她在那边发出惊讶之声,立马吸引了这边的注意力。齐茵见她蹲坐在角落,赶紧招手:“咦,小满?你躲在那边做甚,来来来快过来!”

    姜小满听话地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白云石桌边坐着四人,从左至右分别坐着:剥橘子的齐茵师姐,吃橘子的冯梨儿小师姐,啃苹果的余萝师姐,还有——默不作声独自斟茶的洛雪茗师姐。

    雪茗师姐应当是被另三人强拉来的。不愧是涂州第一美人,她还是这般又冷又傲又美丽,坐得也离三人较远,仿若出尘芙蓉,不与他人“合污”。

    姜小满被齐茵拉过坐在她和冯梨儿之间,冯梨儿也向右挪了挪位。

    她坐下后,抿抿嘴唇,酝酿一番,幽幽问:“不是……亲兄弟?”

    几位师姐各自对视了一眼。

    齐茵恍然道:“是说凌家那两位公子?”

    余萝拍了拍嘴,“欸,怪我多嘴。其实大家都把二公子当作凌宗主亲生儿子,所以,你便当我没说此话吧。”

    姜小满嘟着小嘴,显然不依这话。

    冯梨儿和余萝皆欲言又止,齐茵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凌二公子的母亲,是凌宗主死去的妹妹凌蝶衣。”最右边的洛雪茗冷不丁发声道。她依旧面无表情,斟了一小杯茶后便抿上一口。她确实美,侧脸看过去如冷玉雕琢,睫毛卷如霜花,眼眸冽如秋水。

    洛雪茗扫视了一圈,语调沉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凌家人会过来制裁我们不成。”

    另外几个师姐皆默不作声,吃果子的咀嚼着果子。

    姜小满头脑转动起来。他的母亲是凌宗主的妹妹,那他和狂影刀当是……表兄弟?倒也不能说不是亲兄弟,只是没那么亲而已。

    她又想到一事,“可他……姓凌?”

    几个师姐又想了想,觉得洛雪茗说的在理,便也不再忌讳,大胆解释了起来:“当年蝶衣前辈与人私奔,后来客死异乡,便是凌宗主派人将二公子接回来、当成亲儿子养……”

    “没人知道那人是谁。有人道是破戒和尚,也有人道是无门游道。反正,这是当年凌家的家丑,不许人打听,也不让外传,也就没人再问了。”

    “我可听说,那人是皇都的王爷呢!”

    “真的假的!?”

    姜小满忽地忆起,在梅雪山庄的第一个夜里,少年沉眠梦中,她隐约听见他的呓语喊的正是他的娘亲。

    当时她还笑,这怕不是个娘宝。现在回想起来,竟隐隐有些哀从中来。

    原来他跟自己一样,也没有娘了。

    ……

    冯梨儿趁此时用胳膊捅了她,将她思绪唤回。

    “对喔小满,你与凌二公子一起诛杀了地级魔不是,感觉怎样?”

    姜小满不知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只小声道:“还好。”

    她心中明白,其实并不好,他很强,而她弱得不行,需要他保护,还差点让魔怪逃之夭夭。所以她才必须更努力才行,起码以后,不能再这样难看。

    冯梨儿又问:“那你觉得他人怎样?”

    “还好。”

    “那就是还不错咯?”

    “嗯。”

    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什么都不告诉她。真相也好事实也罢,宁肯烂肚子里也不说,甚至还不辞而别!想到这个她就来气。

    齐茵趁机剥下片橘子,塞进她鼓起来的嘴里,趁着她咀嚼之时,饶有趣味地审视着她,“小满,我发现一件事。自打你从扬州回来后,就变得异常发愤图强,整日往妙音阁钻。从前师父让我们改变你,谁都毫无法子,这凌二公子使的什么法术,让你变成这样?”

    姜小满对这般问题毫无准备,霎时一愣,咀嚼都停止了,“咦?我……”

    见到师妹这般可爱模样,几个师姐也不等她反应,便开始起哄。

    “你们说,这叫什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

    姜小满囫囵将橘子吞下,眼睛睁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咦?什么情况?

    几个师姐还在继续:

    “来来来,快与我们说说,你俩在扬州都发生了啥。”

    “去去去,小满说不了。梨儿,拿纸笔来。”

    姜小满正欲开口再说点什么,右边忽然传来一句淡漠清雅的声音:“可那个凌二公子,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吗?”

    余萝、齐茵、冯梨儿齐刷刷侧过头去,却见说话之人悠然品着茶,说得一脸轻巧之样。

    “嘘!雪茗!”

    “你!”

    “我服了。”

    三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事她们当然都知道,但这个洛雪茗,现在提这一嘴,是真不解风情啊。但也不能怪她就是了,谁叫她向来都是这样。

    洛雪茗看见姜小满的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她“哎呀”一声轻捂秀唇。

    “不好意思,满丫头,你当没听见吧。”说罢,继续若无其事斟手中的茶。

    没错,这事她们都知道,毕竟在仙门中,宗族子弟结娃娃亲,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所以平时自然也没什么人去聊这档子闲事。

    但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

    姜小满不知道。

    第33章 杀戮,亦是痕迹

    姜小满在床上翻来覆去。

    已经子时了,她还是睡不着。

    她把被子掀开又盖上,腿伸出来又缩回去。

    先是微眯着眼睛,喃喃不停:“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然后翻了一个身,“我又不会怎么样,我也不会生气啊,又不关我事。”

    说完,她又翻向另一边。

    她不禁想到梅雪山庄第一晚上,她在他的包裹中翻出的那个香囊——现在想来,定是那文家三小姐的吧。

    还有那丹房里水晶甗的事,不会也是他从未婚妻口中听说的吧?还有和诡音战斗时抛出去那三只虫子,天呐,小两口感情是有多甜蜜啊,每天都在乌鸠传书吗,蛊虫都共享了?

    姜小满越想胸中越是闷,便干脆坐了起来,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活像一个粽子。

    “早说嘛,我才不会跟着一起去呢。……早知道就该让他在草堆里多躺一会儿!”

    “……不行。他最后也救了我,救还是要救的。”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估计已经把我忘了吧。”

    “实话说,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这边嘟嘟囔囔半天,余光竟发觉案桌那边一亮一亮,仔细一看,竟是取下来的颈饰在发光。

    少女眉目疑惑,便解开了颈饰上的封印。

    嘭——

    金黄的灵雀瞬间蹦了出来。

    “吵死了臭女人,睡不睡觉?”

    突如其来的雄浑男音,又吓了她一跳。

    姜小满心想:不管听多少遍,她都不可能会习惯这声音。

    又思:原来从前她自言自语,封印里的灵雀都是听得见的呀。

    倒是有些惭愧,年少时因为无聊寂寞,神神叨叨念过不少奇怪的话,什么好想让天下的菜头全都消失,什么打雷好可怕大师兄能抱着她睡觉就好了,什么雪茗师姐身上好香好想一直闻……原来全被星儿月儿听去了,甚是羞死人了!所幸星儿失忆了,要不然她可没法再直视它。

    看着眼前的灵雀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她拢紧了被子,“我睡不着嘛。”

    忽地又眼前一亮,“要不,你陪我聊聊天?”

    “你要聊啥。”灵雀没好气地问。

    “你说,有一个人,他很讨厌,但他真的走了,我又挺想念的,为什么?”

    “鬼才知道。”

    一人一鸟沉默一阵,灵雀才开口打破:“谁啊?”

    姜小满嘟了嘴,“就,就……一个人。一想到他,我就睡不着。”

    “讨厌我不清楚,但思念我知道,绵长、刻骨,所以难眠。”

    姜小满听了这意料之外的答复微微怔住。

    她看着眼前的鸟儿,盯着它那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想到七天之前,这眼睛在那冰棺里失去了所有的神采,而今才终于恢复了曾经的模样。

    她有些好奇:“璧浪有思念的人……不对,鸟吗?”

    金黄的灵雀沉默半晌,姜小满静静等待着它再度开口。

    “有一个。”

    “是谁?”

    灵雀在案几上走动着,它的视线看向窗外的圆月。

    “她叫天音。”

    “我残余的记忆破碎不堪,但惟记得,每次我怪病发作,她都陪在我身边,唱歌给我听。我饿了,她也会给我送吃的。有她在,我便不再害怕,也不再难过。”

    姜小满望着眼前这只灵雀,一时之间,心中竟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既陌生,又似曾相识。她听人说起过,灵宠与魔物一般,死后皆有轮回之道,想来璧浪今日所述,便是它前世之事罢。原来璧浪的前世,也曾得过一场怪疾,倒与她一般无二。却也不知它口中的那个“天音”,是哪只漂亮鸟儿,是公还是母。

    她低声道:“璧浪应该很喜欢它吧?”

    鸟儿踱着步子,徐徐道:“我不晓得何为‘喜欢’,但的确时时刻刻思念于她。”

    它拍拍翅膀,一个机灵飞到窗台上去,望着朗朗明月,“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离开故乡之时。我们的主君是一位孤高的王,她如晨星般耀眼,是我们的信仰与荣光,她率领我们离开故土,踏上异域征途。只可惜,那时我旧疾发作,被主君隔离,后来又失去了些记忆。……好在,本大爷如今已得重生,哈哈哈哈!”

    姜小满看着它模样,暗自钦佩:前几句还低沉不已,到后面忽然又昂扬起来,这鸟儿心态可真好。

    “主君,故乡……”姜小满默念着这几个字,心中不由暗自思忖,原来璧浪曾有自己的故乡。传闻灵宠每逢转世,丹魄总会回归其初生之地,那想必便是它的故土了。这般美丽的雀鸟,它的故乡,定然是人间仙境般的佳境,令人向往。

    不过却是没想到,这灵雀竟也像人族一样,有大王,还要打架夺地盘,倒怪凶残的。

    灵雀蹦跳着下了窗台,语气又柔和下来:“只希望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她。”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姜小满连连点头,随即长叹一声,喃喃道,“不像我,我连他何时再见都不知。明明不过相伴十日,却觉得那段日子,仿佛好长好长……”

    “我也觉得我这一觉睡了好长好长。……唉不说了困死了,睡了睡了。”

    “哎,你别走啊璧浪,再陪我聊会儿。喂!”

    ……

    *

    同一轮月光之下。

    扬州的夜晚,还是如常一般宁静和谧。而梅雪山庄,自解了封禁,气氛也没那么闷密了,远看过去,山庄是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岑兰如今也不再夜弹,她坐于窗前,借着烛光,手中翻阅着民间仙典,准备着来年二月的仙考。一直到看倦了,才熄了灯,睡去了。

    碧春帮老夫人收拾完毕,也回去歇息了。

    山庄之内一片静谧。

    咚咚咚——

    大门那边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倒也不急促。

    曾管事拉开门,却见门外立着一男一女,男子执礼而立,女子依依相随。

    只听那郎君行礼道:“老伯。我夫妻二人去河北访友,贪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头,如今前后无村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不知方便与否?”

    曾管事仔细打量二人,见那郎君身姿挺拔,面若白玉,倒有几分雌雄莫辨之美,看气质像是个礼貌的读书人。而那女子青纱遮面,黑发垂肩,几片绒羽点缀头顶,雪白长裙翩翩曳地,恬淡安然,温婉如水。

    再看两人连匹马都没有,料是走了一整天,形容憔悴,模样甚是可怜。

    那郎君见眼前人犹豫,便又道:“老伯放心,房金自是少不了的。”

    曾管事忙摆手:“这倒不必,带我去请教一番家主母。”

    他去了不一会儿,便回头来道:“家主母有请二位入内来。”

    自从那两位仙家来庄里诛除了魔孽,如今老夫人的态度也变了,常言萍水相逢者,当能助则助,以行善积德。

    二人进门,寒暄过后,曾管事便将他们向着客宅领去。

    途中走过账房旁边那条小道时,四下无人,除了曾管事提着的灯笼发出幽光,周围皆是黑漆漆一片。

    “两位客人,路有点黑,跟紧我……”曾管事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客人?”

    他有些奇怪,反复顾盼后还是不见人影。他想着会不会是方才绕过账房时跟丢了,便向那边走过去确认看看。

    老管事提着灯笼,缓步走了过去。走到账房门前,他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试图在黑夜里搜寻人影。

    一只手倏地从背后伸来,瞬间裹住了他的后脑勺。

    咚——

    人倒下去后,灯笼也落在了地上,周围寒气太盛,灯芯竟自己熄灭。

    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被漆黑彻底吞没。

    *

    那白面郎君将晕厥的老管事拖进房中,将他瘫软的身体搬来靠在墙上。

    她恢复了往常的嗓音,原来竟是个女子。

    高大的女子冲身旁戴面纱的襦裙姑娘笑道:“这点小事,你本不必来的。”

    “君上之事,我怎能缺席。”面纱女子冷然回道,“月谣,开始吧。”

    月谣自是笑笑,笑容里几分狂谑。

    她不再言语,展衣单膝蹲下,随后猛地将手扣在那晕厥的老管事颅顶。手中紫气腾升,周围气流也暗暗卷动。曾管事虽仍昏迷不醒,但面上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翻着白眼,嘴唇也一个劲打颤。

    月谣闭上双眼,她的眼角渐渐浮现出两枚勾子状的斑纹,那老管事体内的灵气则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掌心。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瞳孔此时已经镀上了金红。她舔舐了一圈上唇,狡黠一笑,抓着老管事颅顶的手忽地一松,老人的身躯便无力地沿墙滑倒。

    “找到了吗?”面纱女子急询。

    月谣站起身来,先是活动了一下肩骨。

    “没看见君上,倒是看见了两只仙门蝼蚁。天音死前,他们来这里布局杀她。……一个姜家的,一个凌家的。”

    面纱女子紧蹙眉头,看着心情很是不悦。

    “把这庄里的人挨个全都读一遍。若还是找不到,便去抓了那两个仙门的来读。”她一字一顿坚毅道,“一定,一定会有君上的踪迹。”

    “行,听你的。”月谣轻松应道,又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老管家,“那这个人……”

    “别杀他。”面纱女子冷然道。“读完后消除这段记忆,这些人,醒来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月谣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

    “我说羽霜,你这圈养蝼蚁的恶趣味,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是恶趣味,是策略。”被称作羽霜的面纱女子神色漠然,月光下,她缓缓推开了账房的门,“我所求的,是不留痕迹。杀戮,亦是痕迹。”

    第34章 他逃婚都逃了好几次了

    姜小满被一阵啪啪啪的拍门声惊醒。

    醒来时只觉心跳急促,手心也沁满了冷汗。梦里的情景支离破碎,却分外清晰:一只冰色的大鸟,一只澄黄的猫,一直尾随在她身后,分不清它们是敌是友,是在追赶她,还是只是跟着跑。

    自打从扬州回来,她便常做些古怪的梦,大多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唯今日这一梦,她仍记得几分。

    姜小满揉着发沉的额头从床上爬起,甩了甩头扫除困意,披衣整束才走去院子里开门。

    外头的拍门声还在继续,她不禁皱眉:谁呀,这么早?

    一会儿还得上妙音阁继续修习。

    这一月来,她在赋灵曲上的进步颇有成效,只可惜始终缺一个人来配合她测验成果。大师兄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虽偶能抽暇指点她一二,却无法全程伴她修炼,而其余擅毁绝谣这类强攻音术的师兄师姐又基本没空。

    唉,要是有人能陪她一起修习就好了。

    一边想着一边拉开门,正好对上一张甜蜜的笑脸。

    “小满,早呀!”

    姜小满愣了片刻,“梨儿师姐?”

    门外立着的,正是小师姐冯梨儿。

    她比姜小满只年长一岁,却早在七岁时便已进入姜家修习,若论资历,其实当是老师姐。她常着一袭葱黄色的襦裙,梳两个娇俏的双垂髻,再将白脂玉笛悬于腰间。

    说来,她和姜小满年龄相仿又修同种乐器,自然而然,两人也颇为亲密,曾经也是她空寂小院里为数不多的访客之一。

    “小满,昨儿个你脸色不太好,我可担心了呢!”冯梨儿将手抬了抬,姜小满一眼瞅见她手中抱的黑玉砂锅,“这不,早上特意给你煲了汤,快趁热喝吧,暖心的。”

    暖心?姜小满又一怔。

    冯梨儿见她发愣,又俏皮地扬了扬眉,“还有惊喜呢!来,当当——”

    她向旁边挪开后,姜小满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小白师兄!?”

    干瘦的男子向她挥了挥手,笑道:“早啊,小满师妹。”

    姜小满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惊喜”是小白师兄?说来,小白师兄主修毁绝音律,倒是个能配合赋灵曲的理想人选。难道梨儿师姐看出了她的心思,特意把小白师兄带来帮她修习?

    可他明明一向只陪梨儿师姐修炼来着。

    正待发问,却听冯梨儿笑道:“我昨日与顺子说了你的心事,顺子便说他有一个绝密消息告诉你,保准你听了会开心。我便把他一同带来了!”

    姜小满吐出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小白师兄是和秦云昭师兄他们同一时期拜进宗门的,他人高高瘦瘦,说话也诙谐,但极少留在宗门内。他任务接得勤,大多是独来独往,所以姜小满平日也不常见到他。

    而且他每次出现,基本都是和梨儿师姐一起。

    说来,就是自从小白师兄和梨儿师姐走得近了以后,梨儿师姐便不怎么来找她玩了……上次梨儿师姐主动来她这儿玩,都是半年前的事。等等,没记错的话,小白师兄和梨儿师姐明年就要牵定仙缘了吧。

    姜小满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声:真好。

    ……

    姜小满招呼二人先进院中坐下,自己则把汤锅带回屋里。

    待她收拾妥当,端了一盘瓜子推门而出时,却看到一副吓人的场景:金黄的雀鸟,正坐在冯梨儿的头上,仿佛把她的头发当作鸟巢。

    以及鸟嘴里蹦出来的雄浑男音:

    “噢~你们是傻女人的朋友吗?”

    “不错不错,丫头灵气柔和,小子灵气刚劲,都比傻女人优秀!”

    姜小满差点一个趔趄连带着瓜籽盆摔倒。

    咦?昨晚她竟然忘了把这臭鸟收回去吗?

    仔细回想,昨晚璧浪说自己“困了”后便消失了,变回那只无法言语的灵雀。而她气急败坏地把灵雀抱在怀里撸毛,后来……好像就这么抱着睡着了。

    “哇,小满!月儿竟然会说话耶!”冯梨儿丝毫不惊,反而一脸兴奋地逗着头上的鸟玩。

    白顺更是乐不可支,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木棒,戳了戳鸟肚,“月儿竟然是公鸟?廉哥还骗我说是母鸟呢!”

    姜小满暗自舒了一口气:也好,至少他们还不知道月儿的事。

    她竭力保持微笑,不多做解释,走过去直接伸手一抓——灵雀毫无防备地被她像拎鸡一样倒提着尾巴吊了起来。

    “嘎嘎——”灵雀一边扑腾一边叫骂,姜小满根本不理它,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回去!”

    这一声令语掺着灵力,契约之力瞬间生效,灵雀再不甘也无法反抗,只得一边咒骂一边被强行封回了她颈间的玉饰中。

    姜小满直起身拍了拍手,脸上的微笑仍不变:“是寄识附身。”

    “噢,这样。”两人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一脸的不信,却也无从质疑。

    *

    冯梨儿舒了一口气。

    她握住小师妹的手,道:“小满,原本我真的很担心你,可看你现在这活泼自在的样子,倒显得我多虑了。”

    姜小满抿唇微笑,乖巧点头。昨夜,她确实因为心情烦闷而辗转难眠,但说来也奇怪,睡一觉起来竟忘差不多了,加之今早被那只臭鸟吓了一跳,现在倒是全然忘记昨日有什么心事了。

    白顺皱眉,一边敲着石桌一边问:“那,我这绝密消息还听不听?”

    姜小满眨了眨眼,未作回答。她心中思忖,自己一向不是那种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人,若是这消息太绝密,听了反倒可能招来麻烦,倒不如干脆不听。

    冯梨儿见她无动于衷,贼兮兮地凑近道:“听不听?可是关于凌二公子那位未婚妻的消息哦!”

    “听!”姜小满即答。

    再瞧冯梨儿的表情,分明写着:瞧你就这点出息。

    姜小满嘟着小嘴,却也不争辩。毕竟,她确实对这文家三小姐心存几分好奇,而且,听听又无妨,何乐而不为呢?

    “来了。”白顺坐定,眉毛一扬,故作说书状,“那我可要开讲了!”

    姜小满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放膝,洗耳恭听。冯梨儿则摸了盘中瓜籽,嗑了起来。

    白顺娓娓道来:“我呢在文家有个好兄弟,那人啊,平时就爱打听些小道消息,嘴巴闲不住。有一次就与我说,凌家那二公子屡次找借口逃婚,都逃了有两三次了,惹得文家上下很不高兴,派人去岳山讨说法都讨了好几次。听说,这事儿两家都下了禁令,不准外传,丢人!”

    他说到最后那“丢人”两个字,特意拔高声调,语中尽是揶揄。

    冯梨儿冲姜小满挤眉弄眼,笑道:“小满,这下你开心了吧?你瞧,你还有机会!”

    姜小满不理睬她的调侃,专心听着,面上却是困惑重重,“为什么呀?”

    在她印象里,凌司辰是个恪守律令又看重名誉的人,婚约既定,他当不会做出此等推诿之事。

    “谁知道,兴许人家凌二公子就是不喜欢文三小姐呗。”冯梨儿嗑着瓜籽,嗤了一声。

    白顺却是摇了摇头,伸手叩了叩石桌,表情颇为正经:“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我听说,那文三姑娘生来灵气残缺、六识薄弱,连聚气为力都不能,仙门里说她是个‘废人’。这事儿你们说,搁谁心里能痛快?却也不知,这凌大宗主为什么要给凌二公子找这么个亲事。”

    冯梨儿也附和道:“对呀,据说这婚事还是少年时就定下的。凌二公子从小天资卓绝,而文三小姐却天生灵气稀薄,这一看就不般配。”

    “没错!凌二公子这般优秀,不应该找个同样天资异禀的姑娘吗,那文家大姑娘就好太多了,灵气充盈、仙法卓群,长得还贼漂亮……”

    白顺话说一半,就被冯梨儿掐了一把胳膊,赶紧又补充:“对,还有咱们小满。咱们小满就是安静了些,但怎的也比完全无法修仙好太多了不是!”

    冯梨儿道:“就是就是。”

    “……”

    姜小满却无暇顾及他俩的打趣,只是垂下眼,心头复杂,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下修仙心法千万,然若归类其实只有两种:独修与双修。

    独修者,自力更生,一人得悟,汇集六根六识之灵气而成道;而双修者,夫妻通力,同愿同行,是以阴阳相汇、灵气交融共同成道。

    独修者无需顾及他人修为,然其路上披荆斩棘、踽踽独行,是为寂寞长路之千锤百炼;而双修者身心有伴侣和鸣,然修为之增,需两人齐心协力、同享共担,方能成道。

    此两道各有利弊,然双修者以合力成道,多择实力相当之伴侣。让凌司辰与一个毫无灵力的女子结亲,以他之品行,断不会弃家室于不顾,那这跟废了他的修为有什么区别?

    她眉头紧锁,幽幽道:“我不明白。”

    “莫说你了,我们也想不通啊!”白顺抚着石桌,叹息一声,“不过,这个月末不是凌宗主六十寿宴嘛?小满,你去跟师父争取一下,到时候去岳山打听打听呗。”

    “寿宴?”冯梨儿讶然。

    姜小满也同样微露惊色。

    月末,今日是冬月十八,那便只有十来日了?

    白顺点着头,“对啊,你们没听说吗,凌家正向诸仙门广发请帖,说不定马上就发到咱这儿了。”

    冯梨儿左思右想,嗑瓜籽的手停滞住,“可是,我觉得师父不会让小满去的。像这种宗门往来,他可从来没带小满去过。”

    “那分明是小满没主动问过。”白顺反驳道,又朝向姜小满,“小满,你这次也顺便帮我争取一下呗,我也想去。”

    姜小满并未说话。小白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从前那些宗门之间的活动,像是玄阳宗的擂台赛、玉清门的布告会、文家的品丹展,她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只想趁爹爹不在家多睡几天懒觉。但她也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要求,爹爹会不会答应带她去。

    冯梨儿听出了端倪,疑惑地看向白顺:“人家小满是想见凌二公子,你是为甚想去?”

    白顺道:“我也有想见的人啊。”

    冯梨儿一瞬警觉,“你想见谁?”

    “凌大公子、狂影刀啊!男人中的男人,修者的梦想,男人的榜样!”白顺的眼睛里有光,“你不懂,狂影刀之名无人不晓、如雷贯耳,仙门称他‘狂影刀’,人间称他‘斩太岁’,魔族称他‘黑阎罗’,他那些功绩就算是蓬莱仙人都做不到的,他*就是神!而他本人‘不是正在诛魔,就是在诛魔途中’,听说从来不在家待的。一般人啊,想去见他一面都根本见不着!”

    白顺叭叭叭一大通,就跟背书一样,都不带打顿的,听得姜小满是一愣一愣。

    冯梨儿戏谑:“那人家都不在家待了,你去了不也见不着?”

    白顺瞪眼:“不会吧,他亲爹的六十寿宴他都不回家?”

    正聊着,外边忽然有人咚咚敲门,白顺便起了身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却是余萝。

    “老白?小满在吗?”

    “我在。”姜小满辨出了余萝的声音,应了一声。

    余萝不由分说往里边来,“快,快……凌家的人来送请帖了,就在主殿。齐茵特地让我来告诉你,是,是凌二公子亲自来的!”

    姜小满噌地一下站起。

    冯梨儿道:“这么快?”

    “嗨,我当什么事呢。”白顺笑了一声,转身重心长道,“小满,我跟你说,这种时候你千万要冷静,绝对不可以被那小子——”

    他话还没说完,院门外就传来七七八八的奔跑声,还有几个男弟子的吆喝声:

    “真的?凌家大公子来了?”

    “对我看到了!是本人!”

    他话也不说了,拔腿就往外跑。

    “什么?!狂影刀也来了??哎给我占个位置——”

    留下院中三个姑娘面面相觑。

    冯梨儿翻白眼:“到底是谁该冷静啊。”

    第35章 走不走

    姜小满抵达主殿时,只见门外左边挤着一堆女修,右边拥着一群男修。

    而主殿里,远远看去,与爹爹、大姑和大师兄对立而站的是一黑一白两位公子的背影,白的束着高马尾,黑的垂发披肩。

    凌司辰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想必身边那位一身黑衣、背后背一把大刀的公子就是大公子凌北风吧。——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着就很不好惹。

    看样子,仅两人独自前来,并未带任何同门修士。

    姜小满可算明白那句话“适度修炼吸引异性,过度修炼吸引同性”是何意了。

    且看门外这两团人群,女修们兴致勃勃讨论着凌二公子,而对面男修则一直絮絮叨叨“狂影刀果真霸气”。

    这边齐茵看到她走来,赶紧从女修堆里出来,迎上前。

    “小满,你可算来了。”她拉着姜小满往上走,手指着殿内,“凌二公子指名希望你也一起去,说要带你上岳山治病,可师父好像不同意……”

    姜小满听罢,急匆匆便跑了上去。

    那边,姜清竹正微笑着与两位访客言谈。

    “好意心领了,但小女的病症我最清楚,尊师医术高明却未必了解此疾……且小女此次在扬州受了不小惊吓,尚需在家静养。这趟,我将携本宗最杰出的弟子前去为凌宗主祝寿,小女就不便随行了。”

    姜清竹在说“受了不小惊吓”时明显目光如电,使对面之人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话音刚落,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坚定而清脆的声音。

    ——“我要去!”

    姜小满急切地冲了进来,目色焦急,直奔姜清竹身边。

    她与凌司辰擦肩而过时,两人的目光短暂相交,短短一瞬,未有言语,皆浅浅一笑。

    姜小满轻轻拉住爹爹的臂肘摇晃,嘴巴微微嘟起,一脸娇嗔的模样。

    “有客人在,别这么没规矩。乖,听话。”姜清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将她推开,眼中尽是宠溺之意。他太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尤其是经历了那场令他心惊胆战的出逃之后,如今他只希望她能安然待在家中。

    可姜小满不依。

    她想去,真的想去。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想去。

    或许因为他说,他要带她上山治好她的病。

    初见时,她没当一回事,但如今却深信不疑,铁了心也想随他上岳山治病。

    当然,或许还掺杂了一点小心思。她有预感,上岳山定能见到那位神秘的文家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神奇的女子,让这凌宗主宁愿废了天才外甥的修为,也要让他与之定亲?——不行,她真的很在意。

    至于怎么说服爹爹,她进来时与凌司辰对视那一刻,心中便有了主意。

    只听她娇声道:“爹,你看着!”言罢,绕过姜清竹,疾步至殿中央,与凌司辰正对而立。只见她微微抿笑,抬手对他勾了勾手指。

    凌司辰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按她的指示走近。

    那边姜清竹则和大弟子面面相觑。

    在白衣少年行至距离眼前少女只有两步之遥时,却见她忽然张嘴深吸一气——

    少年愣神未及半刻,便明白过来:这动作、这场面,这鼓起的腮帮子,恰如初见,他何其熟悉。

    姜小满鼓着腮帮子,呜呜呜呜一阵乱哼,双手也在上下挥舞。

    这下不止凌二公子,对面的三人也看了个明白,姜清竹慌忙伸出手来,急切喊道:“满儿,你要作甚——”然话音未毕却被莫廉轻轻挡住。

    众人皆言莫廉就像小师妹肚子里的蛔虫,此番见她这一举动,便瞬间明白了她要做的事。

    “师父。”他一面轻抚住姜清竹的胸膛,压住他心头的急躁,一面点头示意道:“相信小满师妹吧,咱们且后退些。”

    幸而路上时,姜小满跟他说起过凌二公子之于她的特别之处,虽然他那时并不相信,如今却是印证的好时机。

    姜清竹在莫廉的安抚下得以平静,虽仍有疑虑,却在大弟子再三点头保证下终有动摇。连带着姜榕一同,按莫廉指示一步步退到了三丈之外——那正是姜小满恶病不会发作的安全距离。

    仍有一人站于范围内未退去。

    “北风阁下……”莫廉轻声开口,见凌北风眉宇冷峻无动于衷,又有些迟疑。

    凌司辰侧首,向身后之人言道:

    “也请兄长再退后些。”

    凌北风对这档子事全无兴趣,他本就不愿来这一趟,此刻只是斜睨了弟弟一眼,冷淡道:“事真多。”但说完后,还是依言退了几步。

    凌司辰对此早已习惯,也无甚反应,他退了就行。

    很快,大殿内,凌北风在后,姜清竹、姜榕、莫廉在前,将中间的部分完全留给了凌司辰和姜小满。

    那一时间,退至三丈外的三人屏息凝气、都能听见各自紧张的心跳声。

    一瞬后,大殿内少年少女的自如的对话声轻盈如风,清晰回荡。

    ——

    “好久不见,欢迎你来涂州呀。嗯,谢谢你当初出手相救。哦,还有,你成功杀掉诡音了,恭喜呀。”她的声音柔和而欣喜。

    “说来话长。不过,你无碍便是最好。”他的声音平静而深沉。

    对话极其简单,整个大殿却鸦雀无声。不仅是殿内,连殿外那些本在窃窃私语的弟子们也都静默下来,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姜小满一口气说完,从未有这般轻松过。说出那句憋在心中的“谢谢”,让她舒坦太多了。

    下一刻,姜清竹竟鼻子一酸,眼圈一红,老手颤抖地在眼角一抹。

    “满儿,你刚才——?”他的声音也随着心中的激动而颤抖。

    姜榕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笑中带着几分疑虑和惊讶,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喜悦。

    莫廉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刚才姜小满开口的刹那,他紧张得拳头都攥紧了,几乎质疑自己是否做对了选择——此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向姜清竹道:“师父,凌二公子说不定真能找到治好小满师妹的办法。”

    姜榕在一旁轻轻点头,附和:“是啊,我认为可以一试。”

    未曾料想之景带来的震撼加上莫廉、姜榕的劝说,令姜清竹心神动摇。他看着眼前的两人,随后又深深地凝视着自己那被怪病纠缠了十九年的女儿——他何尝不是做梦都想为她求得康复之法!

    只是凌家那古木真人,闭关多年难相见,加之传言其非以医术见长,且行医之法甚为奇诡。连文家三针圣手亦束手之症,彼一异人又如何能解?——是以,姜清竹从没想过去拜访他。

    然如今,他那关门弟子竟能与自己女儿自在言谈,这见所未见、想未敢想之事竟奇迹般发生了。

    或许,这古木真人还真能有法子……

    他点了点头,终是答应了下来。

    凌司辰和姜小满则再次相视一笑。

    *

    两位岳山之客送完了请帖便打算先行离去,姜清竹欲留客,凌北风却道此次南下实有要事在身,二者便约定十日后于岳山相见。

    姜清竹将他们送出大殿时,凌司辰提出要和姜小满单独聊聊。姜清竹本不情愿,但拗不过女儿,只得让众弟子都退去,让他俩远远站一边独自言谈,而他这个爹,也只能在三丈外着看。

    这感觉,心里一百个不自在,又说不得。

    心中怨念:怎么偏偏是这个有婚约的凌二公子!

    那边,相别一月的两人得以重逢,交谈起来却似私语密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凌司辰左顾右盼,看到他那一身黑衣的长兄还在主殿门口同莫廉交谈,才侧过头来压低声音:“魔丹。”

    姜小满忍不住咧嘴嘻嘻笑,“成功啦!你放心,暂时没什么异状。”——除了变得会说话、还添了一副公鸭嗓。

    凌司辰悄悄长吁一气。

    他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这件事,千万别同第二个人说。”

    “知道知道。”姜小满连连点头,又问:“你怎么来啦?”

    她想问的其实是:送请帖这种事,不必亲自前来。凌司辰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遂微微一笑。

    “初见时害你病发,我欠你一个赔礼。师父非凡俗之人,对怪异杂症之研钻,外人皆不知晓。我便想着向姜宗主请求,看看能否带你一起,或能找到治愈之法。”

    她自是信他。“但你都给了我魔丹了,哪还需要什么赔礼。”

    “你也救了我一次,我不喜欢欠人情。”

    姜小满点点头,不再与他争辩,悄悄地抿了抿嘴角,心中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高兴,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明明一个月前,她还因他的不辞而别惹得满肚子不满和怨气,可这一见面,那些不快和愤懑竟全都烟消云散了。

    姜小满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走了。”

    她转头一看,却是面目冷肃如刀的凌北风。

    凌司辰回应他道:“兄长在门处等我片刻,我和姜姑娘道别就来。”

    凌北风目光冷冽得吓人,听完转过身就走了。

    姜小满嘟哝:“你哥好凶。”

    “习惯就好,他就是这样的。”凌司辰无奈道,“若遇魔物有关之事会兴奋得不行,其他时候都是那副样子。”

    姜小满看着那道往门口去的黑色背影,忽地又想起师姐们昨日闲聊时所说的话。

    “怎么了?”凌司辰见她一直盯着,目光里若有所思,便问道。

    “就觉得……你们俩差别还是蛮大的。”姜小满小声说。

    “是吗,别人都说我和他长得像,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凌司辰苦笑。

    谁知大门方向传来不满的喝声:“婆婆妈妈,走不走!?”

    说着要走,回头竟然还在继续聊。凌北风忍无可忍,语中耐心尽失。

    凌司辰赶紧作别,“那你保重,岳山见。”

    “嗯。”姜小满凝视着快步往凌北风奔去的白衣少年,口中喃喃,“岳山见……”

    那边凌司辰快步跑过去,凌北风带着他转头就走。谁知还没走出姜家大门,黑衣青年却忽然站定。

    他神情凝重,猛然转身,朝身后方向盯凝而去,目光锐利如鹰。

    凌司辰看了看长兄,又向他看的方向望去。

    那方向处,是姜家的一座高大园林,期间绿树成荫,隐隐传来灵雀的啼鸣。

    凌北风这表情他可太熟悉了,便警觉问:“怎么了?”

    “嘘!有魔气。”

    凌北风瞳孔骤然收缩,牙齿咬得发响。

    话毕,他转过身疾速向那园林奔去,力道之大卷起身遭一阵气流,把凌司辰的鬓发吹得乱飞。

    凌司辰摇摇头让鬓发回归原样,又冲着男人奔去的方向无奈喊道:“哎!你走不走?”

    第36章 双重惊喜

    涂州姜家坐落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之上,然而这片土地并非全是平坦无垠。

    向东行百里,有一座小山拔地而起,约有九层楼高。山势陡峭,向西延伸至一个断崖,断崖边缘直插云霄,如同大地的一道裂口,俯视着广袤的平原。

    此时,在那断崖之上,正有两个人影。一个站在崖边,腰身笔挺,一身栗黄束袖疾服;另一个则垂腿坐在崖前,玉足悬空,襦裙袅袅,温婉明动。

    “运气是真真好,两个聚在一起了,省得我们分头找。”站着的那人道。她咧嘴一笑,目光间尽是凶意。

    羽霜则端坐着、静静观看遥远的姜家宗门内正上演的一切。百里距离,有羽簇在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两只小虫可不好找。凌家那个还好,毕竟底下不少人死在他手里,听了月谣的描述后,很快就锁定了是谁。但姜家那个……她毫无头绪,于是,便先来涂州碰碰运气。谁知这一碰,不仅找着了,竟还收获了双重惊喜。

    不仅仅是双重惊喜了,甚至还有意外之礼。

    面纱下的薄唇轻动,“先别急,还有一人。”

    “谁?”

    “黑阎罗。”

    “那烦人的蝼蚁也来了?”月谣那张洁净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那不正好,你不是一直想报风鹰之仇吗?好容易让你我逮着,不如让他就此消失。”

    羽霜缄默不言,手中则暗暗聚力而动,手背爬满冰蓝纹路。

    忽然,她面色一变,手背的纹路瞬间消失。

    她口中发出轻嘶,“羽簇被他发现了。”

    月谣睁大眼睛,“真的假的?你的羽簇,可是连千炀尊主都能骗过啊……”

    坐在崖前的女子蹙眉凝目,口中喃喃:

    “黑阎罗,果真是怪物。”

    *

    凌北风向离商庭奔去时,凌司辰隐隐还有一些担忧,总不会是水魔魔丹那丁点儿残余魔气让他给嗅出来了吧?却也不知姜小满究竟拿这枚黄级魔丹做了什么。

    好在他跟过去后,才发现这些担心不过是多余的。

    狂影刀出鞘,黑光闪过,如夜幕下的一道闪电,瞬时将一只惊起的飞鸟劈中直下。那鸟落地后挣扎半晌,竟化为一道灰烟消散,仅留一枚透出冷冽暗芒的针状羽刺在地上。

    鸟身爆裂后,凌司辰才终于感应到一丝魔气,但依旧淡得很。

    他走过去,俯身拾起那枚羽刺。看着若一枚冰蓝晶石,又尖又硬,持于手中阵阵寒意。还好他习惯性在指尖凝结了一层灵盾,方将那股气息隔绝在外。

    “这是……”

    “伪物。”凌北风收好黑刀,从弟弟手中拿过羽刺,“以诡法伪装成灵宠,潜进了这里。”

    他细细端凝,凌司辰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这个兄长从来只有在面对魔物或魔造物时,才会这般认真。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姜家的人也悉数赶至。凌北风这番精准刀法虽未伤及其他灵宠,却搅动了整片仙林,凌司辰便上前向姜家人行礼致歉。

    姜家宗主面色凝重,疾步而来,摆手示意无妨,又急问:“发生了何事?”

    方才他见女儿终于与那小子攀谈完,正欲上前与她说话,却见这边黑影似汹涌雾潮般直冲离商庭方向而去——离商庭里仙木耸立,有不少灵宠在栖息养身,却也不知这凌大公子急匆匆赶去所为何事,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不安。

    此番见庭中飞鸟纷纷惊起、百兽四散奔逃,而庭中央则立着凌家的两位公子,一黑一白,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在低语言谈。

    更不妙的是,他也感知到了那一缕魔气。

    莫廉招呼身后的姜家弟子,他们纷纷吹口哨或拍掌打响指,将自己的灵宠唤了回来,收进了封印里。

    待姜清竹走近,凌北风将手中羽刺递与之。

    姜清竹认出了此物,面色骤变。姜榕见状,急忙夺过,看了一番又给了莫廉。姜家弟子皆围了上来,姜小满也不例外。

    她凑过来,伸手还想摸摸,被莫廉直接把她的小爪子拍掉。

    “别碰,危险。”

    姜小满嘟起嘴。

    姜清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结界没有反应啊?”

    “不是一般的魔。”凌北风道,“是大魔,而且等级很高。”

    这句话罢,姜家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大魔?!”“大魔……”“会是哪只?”

    言语中,不约而同有一丝惊慌。

    凌司辰在一边暗思:这姜家门风也甚是自在,若换作他们凌家,宗主与人说话,门生是断不敢开口的。

    不过,他们的惊惶不无道理。

    能够穿越那密不透风的破魔结界,将造物送进其中,那必定不是一般的大魔,极有可能排行很高。却不知它突然“光临”涂州,还送进来一枚羽刺,意欲何为。

    至于是谁,其他人或许迷茫,但嗅到那丝魔气之时,他心中却有了答案。

    “是羽霜。”

    众人正议论纷纷,凌司辰一句简短的话语如利刃般划破喧嚣,让他们霎时静了下来。

    银霜覆身,簇羽如针。

    确实与卷宗所载的很像。

    姜小满一愣。羽霜……怎的又是这个名字。她脑中嗡嗡之声骤起、心跳陡然加速,猛烈冲击胸腔,摁都摁不住。

    怎么回事?

    她向后退出几步,至众弟子的最末,不让其他人发现她此刻的异状。

    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凌二公子说完,众弟子立刻又炸开锅,这下更无措了。

    “羽霜!?”“第四那个?”“四鸾之一?!”“有点吓人啊……”

    倘若真是羽霜,那可是排行前十的大魔。

    五百年来,这些前十的大魔深藏不露,极少现世。有坊间传言,它们已经洗心革面,融入了人族的社会,然而稍懂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纯粹是扯淡;更为可信的说法是,它们在暗中潜伏、韬光养晦,等待魔君现世重临——毕竟,只有魔君才能号令群魔。

    凌北风回过头,“你确定?”

    “我……”凌司辰迟疑一瞬,才道,“我在扬州看见过它。”

    凌北风脸一下子沉下来。“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他眉头冷肃,脸色异常难看。也就是说,一个月前就有前十的大魔现身,他弟弟却没有把这事说出来。如今不仅仅是羽霜,甚至还有疑似岩玦复生的消息。

    这扬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凌司辰自知理亏,眼帘低垂也不再说话。

    不论如何,前十的大魔若现世,按往常的惯例,当即刻召集其余宗门共同应敌,这绝非一件小事。

    “北风,要不,我现在就传书——”姜清竹刚开口,却被凌北风抬手制止。

    他眉头紧锁,神情专注,身心仿若完全沉浸在某种感知之中。

    “水属魔气……”他低声呢喃。突然,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有了!它就在附近。”

    *

    众人的聊天内容一字不差地传入百里之外羽霜的耳中,陡峭悬崖之上,她那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此刻微微怔住。

    无意之间,那青丝面纱下的红唇,竟轻微一笑。

    她缓缓道:“月谣,我们先撤。”

    听闻此言,月谣猛地转过头来。

    “啊?为什么!”语中尽是不解,她正摩拳擦掌,准备过去大干一场呢。

    羽霜则平静如水,悠悠起身,“我们的目标是君上,此战不急。”

    “可是……!”

    月谣百思不得其解,她们二人之实力,根本不虚任何蝼蚁,即便是这个令同族闻风丧胆的黑阎罗。羽霜实力强大毋庸置疑,但却一贯谨慎过头,终年藏在雪山不露一面,也从不杀人食人,这也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地方。

    “若要战,非此时。”羽霜一字一顿,不容置喙,“黑阎罗比我想的棘手,我需向烬天要个人来。”

    *

    这边话语落,凌北风猛然抬头,目光定格在远处的一个方向。

    他向天际处远眺而去,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

    凌司辰注意到兄长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那座山崖在天际间若隐若现,笼罩在一片苍翠之中,山腰如同披上了青翠的外衣,山脊线条模糊不清。

    如此之远?——但那是他兄长,绝不会出错。

    “找到了。”

    凌北风说完这句话,倏然拔出身后黑刀,激起呼啸的狂风,疾速架刀于身下、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直奔那远处的山崖而去。

    凌司辰亦取出寒星剑、御剑追去。

    姜清竹也迅速反应过来,急呼姜家众弟子齐聚,纷纷起符化剑,追随凌家两位公子的身影。整个天空仿佛被瞬间点亮,化为一道道光影的洪流。

    姜小满也不例外,她迅速跃上灵剑,加入进了队伍中。此时爹爹和大师兄都忙于指挥和行动,根本无暇来制止她,她必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为何,她特别想看看这个羽霜到底长什么样子。

    然而等众人到了那片断崖前,却只见风吹草木,已了无魔影。

    凌北风半蹲在断崖之前,用灵力感知每一寸土地,寻找着残余踪迹与线索。姜家众弟子虽不解其意,但个个都仰慕狂影刀,此刻更是不约而同拙劣效仿起来。

    甚至莫廉和姜清竹都加入其中。

    凌北风也不言语,转身继续在断崖周围探查着,行一步,探一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是未来可能的交手中制定战术的关键,这只魔的状态、体型、魔气强弱、甚至性格与癖好,他都要摸得一清二楚。

    然此山广阔,占地至少三百亩,以此速度,恐至日落,亦难探至一角。

    姜小满和凌司辰站在一边,默默看着这些人忙活。

    凌司辰浅叹一声。

    “看来是走不了了。”他转向身旁的姜小满,“你家有住的地方吗?”

    姜小满点了点头,“有,客房超大。”

    “甚好,我需一间,住三日。”

    第37章 四道谜题

    皎洁月光下,姜小满着一身烟罗轻纱裙,手中攥着玉笛,脖间系着玉饰,形单影只向着妙音阁方向悠悠行去。

    若问半夜孤影踽踽所为何——她再次失眠了,大抵因明日便是出发之日。

    *

    那狂影刀在山崖上不眠不休,搜寻了整整三个日夜,不知疲倦,令人叹谓。

    凌司辰说三日,还真就不差。

    第三日晚上,他还真出现了。

    那晚姜小满正欲去向爹爹汇报修炼成果,走近主殿时,见殿内灯火通明,凑近一听,竟听见了交谈声:有爹爹、凌司辰,还有那位行事几度让她目瞪口呆的凌家大公子。

    “当真不用飞书召集其他宗门吗?”姜清竹问道。

    按常理,排行前十的大魔现身之事关乎天下安危,召集其余宗门共商战策迫在眉睫。

    凌北风摇首,淡然道:“那魔物已不在涂州方圆百里之内。”

    姜清竹闻言,重重呼出一口气,旋即点了点头,“如此,二位贤侄,现下时日也不多了,不如我们同上岳山。寿宴之时诸仙门云集,正可将此事一并商议。”

    “姜宗主。”凌司辰道,“我和兄长此行非是直上岳山,而是绕道去一趟云州,若让您也随行波折……恐有些不妥。”

    云州?姜小满听着蹙眉,是那个与皇都媲美的“花鸟之城”云州?

    孰料,姜清竹闻言,眼中竟露喜色。

    “云州?没什么不妥,甚好甚好。正巧我也去云州挑选一批雨燕,为下季度做准备。”

    “这……”

    “无妨,那就这样吧。”凌北风打断弟弟,“翌日辰时出发。”

    凌司辰话未出口,也只得作罢,他的眉宇间有无奈,眼中则泛起淡淡忧虑。

    ……

    姜小满靠在门栏上,心中激动与紧张交织。

    明日便要出发了?

    岳山之行于她而言,或为生平所至最远之地。

    她还从没去过别的宗门呢,却也不知凌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先前只听闻他们门风严苛、追求仙道极致,既让人感到一丝畏惧的同时又难免充满遐想。毕竟,蓬莱三个赫赫有名的战神,有两个都是凌家飞升上去的。那乾罗武圣虽然五百年前壮烈仙陨,但他的威名依旧流传于世,光耀万代。

    反正也睡不着,姜小满便决定再去妙音阁好好练习一下。

    依她自小听来的旧俗,凡是这类宗门往来的宴事,少不了宗室子代间的较量攀比,她此次既然跟去,断不能给爹爹丢脸。

    因此,这些天她都泡在妙音阁里修习,可那些优秀的师兄师姐却都在那匹山上,根本寻不到人作她的陪练……

    她叹了口气。

    在经过鸣羽庭时,她的余光竟瞥见一缕明光闪烁林间,似黑夜中流转的星辉。一瞬以为看岔了,又仔细确认了一眼,才发现是飘动的剑光。

    姜小满心生好奇,悄悄地走进庭中。

    月光之下,凌二公子身着一袭雪白紧衣,腰口紧箍,肩披银甲,下摆衬两块雪革。那衣衫贴身,将他矫健的体型和俊逸的线条勾勒得分明。他仙步如梭、轻巧地在庭中游走,手中寒星剑恣意飞舞,刃上光芒闪烁。

    每度转身,月色拂过他半边面颊,却见他眼眸微垂,目色凝重。

    似有心事沉重,却不妨手中剑意果决。每一剑挥出,皆轻盈而迅捷,忽而如白鹤亮翅,忽而如银鱼跃动,掌中炼气传至剑端,在空中划过留下的痕迹似翩翩飘带,环绕于身。

    姜小满看得出神,眼前之人却察觉到了她,停下动作,收剑而立。

    “没睡?”

    “睡不着……紧张。”

    凌司辰略作沉吟,言道:“你们不必跟往云州,若你能说服你爹改道……”

    “凭什么?”姜小满打断他,心中莫名生气,“我家每年都要去云州选鸟,现下正是雨燕产蛋的季节……倒是你们,为什么要折道去云州?”

    “……”

    “算啦,反正你也不可能告诉我。”姜小满扯动嘴角,几分自嘲,“有的人呀,并肩作战一场,却连救了人也不肯告诉对方,一开始的计划也处心积虑瞒着战友。”

    “战友?”

    凌司辰看着她嘟嘴怄气的模样,目光逐渐柔和,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静静从袖口中取出一张叠好的信纸。

    “诡音不是我杀的。有人将诡音的魔丹连同这封信一起交与我。”他还想说什么,但却没说下去,只将那信纸递给她,让她自己看。

    姜小满狐疑地接过,这信纸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皱得厉害,倒像是揉成一团又展开的样子。

    目光掠过行间,却见其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

    【与君之赌约在下已胜之。今予君二择:其一废灵力、弃仙道;其二破此谜题。无论君择其一,在下皆于终点处奉上岩玦踪迹以为犒赏。

    幻音迷弦,匣里洞天,

    浮山负雪,万卷读遍。

    濮阳古道,烟笼水寒,

    金风玉露,一晌寻欢。】

    最后四行中,前三行都已经划掉,后面似乎还写了些小字备注。

    等会儿。

    等会儿。

    谁的字迹这么丑不说,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这凌二公子要么一点消息不给,要么就给这种惊天巨雷?

    岩玦?!

    不是那个排第一的地级魔吗?记得那天师兄们的带来的便宜卷轴上,它不是被划掉了吗?不是死了吗?

    还有废灵力、弃仙道,怎么想的?完全是侮辱,凌司辰竟然没当场撕掉信还耐心读完了做批注……一点也不像他。

    她将信还了给他,连环发问:“这信是谁写的?谁有本事杀掉诡音?还有这个岩玦的消息,莫不是个骗子吧?”

    凌司辰轻轻摇头,“魔丹和消息都是真的。你还记得那个百花先生吗?”

    “记得记得!”姜小满连连点头,“那个跳梁小丑,外行游道,贼眉鼠眼、油嘴滑舌的家伙。你难道觉得是这信是他……?”

    “他没那么简单。”凌司辰将信收回袖口里,“但他的真实身份,我还猜不透。”

    姜小满发出好奇的哼哼声。

    她又想起那张纸上的“四道谜题”。

    “前三个你都解开了,唯独还差第四个。”

    凌司辰点点头,“匣里洞天,我在匣中发现暗格,其中竟藏了一枚翠雕花针。”

    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了三枚细针。

    姜小满接过后,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这些细针碧玉雕花,针尖绿亮,细腻精致,不像是凡工之物。

    等等,三枚?

    “另外两枚也是谜题所得?”

    “浮山负雪,万卷读遍,浮山乃昆仑,万卷乃藏经阁里的万宗仙卷,第二枚便夹在最后一页;濮阳古道,烟笼水寒,指的是太衡山濮阳道烟水潭,此潭深千尺,寒气袭人,底藏神器玄阳铁索。幸而兄长与玄阳宗交情不错,有他相助,我在潭底寻见了第三枚。”

    姜小满捏着这些细针,脸部拧成一团。尤其是听到那烟水潭,心中只觉得胆寒不已,凌司辰竟还能潜到底下去。原来那日扬州一别之后,他都在忙活这个,短短一个月跑了这么多地方,真是一刻也不闲着。

    她将这些细针还给了他。

    “费尽心思给你写一封奇怪的信,设下这些谜题刁难,只为了让你去寻这些花针?谁这么无聊。”

    “比起花针,我倒好奇,什么人有这等能耐,既能诛杀诡音,又能随意进出玉清门的藏经阁,还能闯进结界森严的烟水潭,”凌司辰重重呼出一气,“还有他所说的‘终点’究竟是何处。也许,等集齐四枚,便能知晓答案吧。”

    凌司辰都想不通的问题,她姜小满更想不通。但她可不像他,根本懒得废那么多脑子去想。

    她眨眨眼睛,“那,最后一枚你可有头绪?”

    “金风玉露,一晌寻欢。谜底倒是简单,所指便是云州寻欢楼。”

    “寻欢楼?”

    “此楼主人名唤紫珠夫人,攀结权贵,富可敌国。楼中所居姑娘卖艺不卖身,所藏珍品琳琅满目价值连城,其中*便有一物名唤金风玉露盏,据说只有小雪时节才会拿出来温酒招待贵客。想必,最后一枚花针便和这碗盏密切相关。”

    小雪……不就是明晚?从涂州至云州御剑飞行差不多需半日,时间卡得也真是巧。

    姜小满低头沉思,甚觉蹊跷。前两个藏在仙门里的线索倒像是幌子,可最后一个线索却偏偏放在一个什么楼,怎么看都是请君入瓮。

    她不安道:“你就不怕是圈套吗?”

    对方淡然:“即便是圈套,也得去。”

    “那我也要去!”

    “……”

    凌司辰也不与她争辩,原定翌日一早本就是一同启程。他无奈笑了笑,眼中却带一丝柔意,“既然要去,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不要,我也要修习!”如今听了他这些话,她铁定是更睡不着了。姜小满这边一着急,随手把脖间封印一解,那鹅黄的灵雀便“嘭”地一声飞了出来。

    灵鸟像是睡梦中被叫醒,显然气急败坏,胡乱扑闪着翅膀,一口昏沉沉的粗厚嗓音叫着就往姜小满头上扑打而去。

    “嘎——臭女人你干什么!”

    姜小满迅速盖住头。

    凌司辰在一旁看着,饶有兴趣。

    “这就是星儿?竟然还会说话。”

    魔丹能救灵宠——若不是听姜小满这般说了后又亲眼所见,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更何况,眼前这小东西,浑身竟没有丝毫魔气。

    灵雀发觉旁边有人,便气鼓鼓地侧过头去。谁知看到凌司辰的瞬间,鸟容失色,羽毛乱炸,胡乱扑腾着就往姜小满怀里钻去。

    “嘎啊啊啊啊!!!!!”鸟儿叫得撕心裂肺。

    凌司辰扬半边眉,不动声色地看着它。

    姜小满心里也奇怪,抚住怀里挣扎的灵鸟,一边顺顺它的毛,一边抬首先回答凌司辰的问题。

    “现在改名叫璧浪了。我用魔丹治好它后,就意外多了这技能,神奇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捧着灵鸟的翅膀将它抱起,“璧浪,这位是——”

    谁知鸟扑腾得更厉害了,还低头用它那尖喙啄她的手。

    “嘎——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疼疼疼,你到底怎么了?”姜小满不解。

    “这个人的灵气让我莫名其妙发抖……”灵雀瑟瑟发抖,恐惧不已,“快让我回去!”

    第38章 我要成为最强的协应!

    鹅黄灵雀啼鸣数下,忽而寂然无声。

    “璧浪?”

    姜小满托起它,揉搓着它的羽毛。灵雀偏过头,叫唤了几声,却只如常鸟。

    她拍拍它的头,悻悻然将它收回了封印。

    一旦璧浪不再说话后,看起来就像变成了另一只鸟,倒是更像从前的星儿了。

    凌司辰沉默半晌,指尖刮着下颌,低声问:“你用魔丹救活它之后,它才开始说话的吗?”

    姜小满点点头,得意道:“怎样,神奇吧?”道完看着白衣少年面色有些凝重,她不免蹙眉,“怎么了吗?”

    凌司辰面上思索化为一笑,“没事。”带着几分调侃又道:“看来你的灵宠不太愿意陪你修炼啊。”

    姜小满嘟着嘴,脸颊微鼓。她本来也不是来练习控兽的,璧浪突然跑出来纯属意外。

    “哼,我也不需要它。我需要的是一个——”她这般说着,忽然停住,眼神聚集在身旁的人身上。

    她上下打量,“咦,你可以陪我练啊!”

    这不是现成的人选吗?如此迅猛的炼气,如此果决的剑法,堪称完美的进攻修士,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练什么?”馅饼淡然问。

    姜小满得意一笑:“赋灵曲,我新学的!”

    谁知凌司辰却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

    “你想做我的‘协应’?”

    姜小满皱起眉头,是个她从未听过的词。

    “协应是什么?”

    她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望向他。

    少年的手指轻轻敲击剑柄,缓缓道:“古时诛邪,战阵之变,千机百巧。而今降魔,多用四角阵法,相辅相成。四角乃是:主锋、隐锋、铁壁、协应。”

    姜小满眼睛发光,“哦!哇……什么意思?”

    “主锋,是为主攻之利刃,锐不可当,正面破敌;隐锋,是为副攻之暗器,出奇制胜,攻敌必克;铁壁,是为御守之坚盾,固若金汤,不动如山。而协应,为虎添翼、解控助力,是为策应之核心。”

    姜小满再次“哦”了一声,恍然地深深点头。

    凌司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修习赋灵曲有多久了?”

    “一个月……”姜小满嘟哝道,她知时间短促,但又不甘其心,抬头问,“那我不可以做你的协应吗?”

    凌司辰沉默半晌,眉毛微扬,“早前诛魔遇见过你的几位师兄,勉强让他们试过,但全然跟不上,你觉得你行吗?”

    ……

    听了这话,姜小满心中顿时忐忑,但她还是心有不甘。

    她又嘟起了嘴,“不试试怎么知道。”

    凌司辰见她这般倔强,也不泼冷水了,倒是轻松一笑。

    “行。”他将手中之剑一晃,换了个握姿,“我用术法打下一百片树叶,寻常我的‘残月刺’一剑间可断五十片。你奏乐加持,若能让我断八十片,便算你合格。”

    “好!”姜小满激动点头。

    凌司辰手中燃点仙法,往天上一掷,树枝随之摇曳,数不清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

    树叶在半空飘零,白衣少年则手持寒星剑摆出攻击之姿,只侧眼轻瞄了一眼身旁少女。

    他唇间轻言:“准备了。”

    姜小满早已将玉笛架在了唇间,屏息凝气,眼睛都不敢眨。然而凌司辰出手那一瞬间,她还是被震住了——

    眼前的白影若惊鸿,残光贯叶,疾速横穿。他的剑光如银线一般,从一端直拉到另一端,所过之处,树叶纷纷断裂,四散飞舞。细看之下,每片叶子都齐整地从中间断开,飘落于地。

    完全跟不上……

    她原本谨记于心的指法也变得混乱不堪,只能勉强奏出一段旋律。

    结果如何,凌司辰到底斩了多少片树叶,姜小满完全没有看清。

    只知道须臾之间,她已经满头大汗,手不停地抖动,甚至连玉笛都从手中滑落。有一瞬间,她有点同情被凌司辰遇见的那几位师兄。

    凌司辰收剑于身后,浅浅呼气。轻然扬手,正接过一片完好的树叶。

    “一个月的水准来说,还行。”

    姜小满几欲哭泣,“你不用安慰我了……”

    她蹲下拾起玉笛,却浑身无力,如一滩烂泥。只蹲坐于地,不欲再起,垂首丧气,神色黯然。

    凌司辰玩味看着她的模样,“协应需与主锋磨合,更需要极其冷静的判断力和纵横全局之头脑,绝非易事。若你真有心,首先当改掉那冲动的性子。”

    姜小满气馁不已,“做你的协应都这般难,那狂影刀的协应,当不知有多厉害。”

    凌司辰听完这句话却脸上僵住。

    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他没有协应。”

    姜小满闻言怔住,仰头看向他,“为什么?”

    一把强劲的刀,不应当配上更上品的磨刀石,让其更为锋利吗?

    凌司辰冷哼一声,仰头看向空茫的夜空,语调平缓而深沉。

    “天上只有一百片树叶,若你一人之力便能击落所有,你还会需要协应吗?”

    一席话入耳,竟让蹲坐于地的姜小满冷静了下来,脸上的失落逐渐被深思取代。

    自幼,常以为传说之能人勇士皆遥不可及。于她而言,最为厉害的人,无非就是她爹爹、大姑和大师兄。

    一趟扬州之行,开了她的眼界。

    她从未觉得强者离她这般近过,并非天上之星辰,而是伸手可及——她能追到。那迅疾如风的身影,只要她努力,一定能够追赶上。

    她捏紧玉笛,站起身来,定定望向身旁白衣少年。

    “那,我要做你的协应!”她神色决然,目光灼灼,“然后,和你一起打掉那一百片树叶!”

    凌司辰先是微微一怔,俄而化作一笑。

    “怎么,与地级魔交过手后,口气也大了不少嘛。”

    “哼,少瞧不起我。”姜小满撅着嘴,眼中不甘示弱,“今晚都别睡了,陪我练一晚上!”

    少年挑眉,“行啊,我倒无所谓,就怕把你家树弄秃。”

    “没事!空枝迎朔月,春风吹又生!”

    *

    姜小满从未像今晚这般开心过。

    一夜未眠,汗水浸透了罗裙,心中却酣畅淋漓。天蒙蒙亮时,凌司辰言道得回趟客院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她才捏着玉笛,意犹未尽地目送他远离。

    晨曦之下,那背影白衣胜雪、周身的灵气泛着淡淡光辉。他离去的步伐依旧轻盈,仿佛整夜的陪练对他而言只是轻松的消遣。

    姜小满从起初的全然无法契其节拍,到后来竟然能勉强奏准好几个音数。她明显感知得出差别——每每音准之瞬,凌司辰的动作必快一拍,她亦能清晰感知他手中炼气的细微变化。觉察此中差别,让她兴奋了许久,以至于四五个时辰后在天上御剑时还在笑嘻嘻。

    冯梨儿驱剑过来,拍了拍她,“小满,掉进蜜罐里了?”

    姜小满这才回过神。:

    细看一圈周围,爹爹此番带去了十来个弟子,皆是门中最为优异的:基本她平时观察着觉得厉害的,都随着去了,除了大姑——她则留在涂州驻守宗门。

    而现在,御剑飞于九重高空,凌家两位公子在前面领头,爹爹和大师兄也同他们一道,四人似乎一直在聊些什么。而他们其余人,则紧紧随在后方。

    姜小满抿嘴思考一会儿,朝着冯梨儿,嗯嗯哼哼起来。

    “干嘛?我不是大师兄啊,我可没带纸。”

    “嗯嗯哼哼!”

    “……”冯梨儿拿她没办法,只好妥协一般从随身行囊里掏出纸笔——姜小满的随身写字兽,一个莫廉,一个冯梨儿,全宗门都知道。

    姜小满熟练地唰唰下笔。

    【我要成为最厉害的协应!】

    写完便兴奋地展示给冯梨儿看。

    说来,去年演乐场年考,梨儿师姐全程都在辅佐小白师兄,这么说,她应当也是协应吧。

    冯梨儿却咧嘴一笑,“哟,谁跟你讲的协应啊。那是诛玄级魔时才用得上的配合阵法,你平时打打黄级小魔用不上的。”

    姜小满撅着嘴,一脸的不服。

    “唉唉,你可不能这么说啊,人家小满可是与地级魔交过手的,你我都望尘莫及呢。”白顺从另一边靠了过来。

    他是宗门里除了大师兄以外数一数二的毁绝谣奏者,平日看他修炼时,脖间缠一条小青蟒,也不动,只随着他的笙乐变化周遭灵气。

    这般想来,这条灵蛇也算是小白师兄的协应吧,难怪他出任务总是一个人,也不带上梨儿师姐。

    小白师兄平时接任务接得勤,这类宗门交流活动时他常被分派在外,这回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机会,看得出来他也很是愉悦。

    冯梨儿无言反驳,白顺便趁机与小师妹讲道:“但你可别小看协应啊,就拿我们的万能辅调——赋灵曲来举例吧,奏得好的赋灵曲,主锋即便封闭六识,亦能神识相通,心灵合鸣,不受外扰,这便是协应的强大之处。”

    姜小满眨眨眼睛,“奏得不好呢?”

    “奏得不好?——那就跟你梨儿师姐一样,正调奏成反调,引魔奏成退魔……”

    “臭顺子,闭嘴!”

    白顺话还没说完,冯梨儿便越过姜小满驱剑朝他一拳挥去。姜小满见状,急忙带着灵剑连连后退,周围同门也纷纷朝这边投来目光,连远处四个领头的人有三个都向这边望了过来。

    莫廉脸一沉,御剑飞身,迅速来到他们面前。

    “怎么了,在吵什么?”

    “没没没,闹着玩、闹着玩。”白顺赶紧嬉笑摆手,“诶,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廉哥你们上次遇到的那只地级魔,也算是个协应吧!其力不算强,却善加持魔气,周围一堆黄级小魔被它弄得跟个鬼一样,又硬又猛,根本打不动。……是不是,廉哥?”

    莫廉脸色放松,点了点头,“是啊,排行二十一的霞骨。怎么聊到这个了?”

    “我们在聊四角阵法呢,小满现在可上进了,人家呀要成为最强的协应!”

    莫廉闻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摸了摸姜小满的头,笑而不语。

    冯梨儿好奇问:“大师兄,魔族也打配合战吗?”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相信。而且不仅是普通魔族,传闻连魔君亦如此。五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据说正是因为缺了协应之位,那三个魔君才会败北。”

    “听见没小满,协应有多么重要,你可得好好练啊!”

    姜小满认真点头,她听着师兄们的话,心中却是疑窦丛生。地级魔已经够可怕了,魔君更是无法想象,听说只要独出一个便能毁灭整个仙门。

    既强悍如此,五百年前又是怎么输的?

    三界话本压根就没提过四角阵法,也未提及太多那场混世浩劫的细枝末节,整场大战只匆匆数言掠过。卷宗和说书人的叙述也是纷繁复杂,各说其辞,大多言及将魔君引开后逐个击破,但具体如何击破,却语焉不详。

    尤其那个东魔君,人们讲起它来,除了实力恐怖让人闻风丧胆,便是最后重伤之际又被天元仙尊击杀在南天门。可它又是如何重伤的?这般凶悍之物,是谁能将它打成重伤?

    ——兴许,那本禁书《沉渊录》里,能找到答案。

    白顺他们还在叽叽喳喳聊着,言笑之声不绝于耳。忽而,众人皆开始降低高度,前方领头者已率先降落。

    “到云州了。”莫廉道。

    第39章 非您不可

    云州是一座花鸟之城。

    环水小榭亭台,城中缥缈高楼,画栋朝飞,珠帘暮卷,每每夜间,灯火明宵。

    云州与皇都仅两山相隔,皇都环山而立,云州临水而居。云州之地,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四时百芳争奇斗艳,百鸟鸣声络绎不绝。今值严冬,花未盛开,鸟亦稀少,然城郊有一处名曰云岭雅舍的灵鸟庄子,却正是忙碌之时。

    虽然姜家自己也会繁育灵鸟,然多优良品种之鸟十数年不产一蛋,常常供不应求。故每逢时节适宜,姜清竹必往各地灵鸟山庄,挑选一批灵气充盈的鸟蛋,带回家中孵育。

    姜家在中原各地皆有不同合作鸟庄,在云州的便是这云岭雅舍。此雅舍主人丘庄主是姜小满的小姨丈,曾经爷爷任宗主的时候他也是姜家的门生。姜小满年幼时,也曾至云岭雅舍游玩,其地满山遍野种满了桃林,美不胜收。

    按照计划,凌家两位公子去寻欢楼,而姜家众人则寻地方先食一顿、歇一宿,翌晨往城外云岭雅舍观雨燕,待晚些回城时两拨人再会合。

    虽然能去那美丽鸟庄看看雨燕,姜小满是挺开心的,但如今她却对另一边的活动更感兴趣。她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的爹爹,却见他正与凌家两位公子侃聊。

    “距离开宴还有三个时辰,二位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先去吃顿饭?”

    “不用了。”白衣少年温声回道,“我那线人差不多到了,还得从他那儿拿到请帖才能入楼。”

    姜清竹点点头表示理解。身旁一袭黑衣的长兄也催道:“走吧。”

    于是两边行礼道别后,姜小满便也只能目送着凌司辰离去。这寻欢楼的品酒宴,每年只在小雪时节举办,申时开始入楼,宴者可尽欢至天明。所邀之人皆非富即贵,名额有限,弄到请帖可不容易。更别说,其中还暗藏了那寄信神秘人给的谜题,到底会是什么样?她是真好奇得不行。

    但好奇归好奇,如今她没有任何理由也跟着一起去。首先,爹爹那关她就肯定过不了,再者,她的名字也不在请帖中。

    这般想着,她悄悄叹了一气。

    爹爹找好了酒楼,包下三大桌,酒楼老板见是仙家光临,即刻安排上了最好的位置和最丰盛的菜肴。不多时,一桌子山珍海味接连上桌,云州果然不愧为皇都之后的第二富乡,满桌珍馐美馔、应有尽有,姜小满见着口水直流,急忙夹了几道菜品尝起来。

    太幸福了!

    吃着吃着,耳边竟传来低声交谈之音。

    今日酒楼人满为患,虽设于上好之席,然依旧有隔屏而邻的其他酒桌。姜小满所坐之处恰邻屏风,微微侧耳,便可听闻隔壁的对话。

    “那寻欢楼品酒宴……”

    仅仅听见这几个字时,她来了兴趣,嘴里的菜也不嚼了。

    其他师兄师姐都兴致勃勃吃饭聊天,就她特地贴过耳朵仔细聆听。

    “大人刚从皇都来,怕是不谙云州风俗,这寻欢楼规矩多得很,所以我等才没让您去。”

    “哦?怎么说。”

    “这紫珠夫人性情放荡,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但只要进了寻欢楼,甭管是仙家还是王爷,诸事皆须遵她吩咐,此乃楼中规矩。若是有不守规矩、闹事的,不仅吃不了酒,还会被赶出去、列入永久黑名单。”

    “可即便这样,名流权贵还是趋之若鹜。”

    “没办法,谁叫这是寻欢楼呢。珍粹满目、美人如云,恐怕整个中原,唯有皇都那千香楼才能与之媲美。”

    “不仅如此,传闻只要进得一次寻欢楼,便会念念不忘。出来之人皆言四字:‘如梦似幻,如临仙境’,忍不住欲进第二次、第三次!却也不知道那紫珠夫人会些什么奇诡异术。”

    “张大人听说了吗,说是今日的品酒宴,又有新花样了。”

    “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才定下的,今儿不叫品酒宴了,改名唤作鸳鸯宴。”

    “鸳鸯宴?”

    “正是。此宴定规,凡受邀宾客,皆须携女眷,无论是妻妾或是心上人。说是这鸳鸯宴,便是成就天下有情人之盛会。”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谁知道,可惜我家那位不感兴趣,我也没辙!”

    “太可惜了……来,最后走一个。”

    ……

    桌上的茶都凉了,姜小满嘴里还包着那口菜,待这隔壁桌的人吃完散席了,方才缓缓咽下。

    等等,鸳鸯宴?

    可,凌司辰和他哥不是俩男的吗?

    就在她满脑子疑问的同一时刻,楼下一阵喧嚣。她抬头望去,只见小二引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缓缓走上楼来。

    姜家众人正在高声喧哗吃席,见到走上来的二人,原本热闹的气氛霎时一静。

    唯有姜小满对此并不惊讶,她抓起桌上那已经凉掉的茶水,浅浅啜饮。

    姜清竹则放下碗筷,起身迎了过去。

    “二位没去?”

    凌家两位公子并肩而立,面色却看着一个比一个沉重。

    姜家众人个个睁大了眼睛,静待二人发言。

    “你说。”凌北风道。

    “不是说你来吗?”凌司辰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

    “……”

    见他那兄长毫无反应,无奈之下,凌司辰只得上前一步,行礼道:“姜宗主,冒扰诸位雅席、深感歉意,不知能否……”

    言还未毕,身后之人忽然不耐烦地接话:

    “借两位姑娘。”

    姜小满手中的茶水差点漾出来。

    姜家众人上至姜清竹,下至小师兄,无一不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场间噤若寒蝉,气氛既安静又窘迫。

    凌司辰面色有些尴尬,扶额后又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寻欢楼今夜设的是鸳鸯宴,须是一男一女方可入内,我二人被拒于门外。……因此,若贵宗能施以援手,必感激不尽。”

    姜清竹恍然点头,略作思索,遂回身问道:“你们谁想去?”

    众男修还在努力消化方才所闻之言,女修这边却已然炸开了锅。但见她们皆争先恐后起身向前挤,齐齐高举起手:

    “我!我!”“我要去!”“让我去,我去!”

    冯梨儿拍案而起,半脚踩在凳子上,借助地形优势:“选我选我!”

    旁边正在喝酒的白顺傻了眼,拉了拉她衣角,见她毫无反应,遂酒杯一摔:“选我!我可以女装!”

    同桌男修连连相劝:“兄弟不至于啊不至于。”

    姜小满此时也来到姜清竹身边,捏着爹爹衣角幽幽道:“我也想去……”

    姜清竹正色:“不行。”又招手指挥大弟子:“廉儿,给我看好她。”

    “欸。”莫廉笑着点头答应,便将嘴快撅到天上的小师妹拉到一边按住。

    姜清竹这厢处理完不听话的女儿,那厢则过去从带来的女弟子中拉出了两人来。

    他指着领出来的两个女弟子,向凌家两公子道:“我座下众女修中,惟雪茗、萝儿最为出众,雪茗善幻音赋灵,萝儿的摧神毁绝则最优秀,定能助二位贤侄一臂之力。”

    两位女修抱拳应诺。

    余萝兴奋不已,举手举得晚了些也不妨碍她发光发亮,而洛雪茗则没什么表情,在其他师姐妹争先恐后的时候,她则在一旁默默喝茶。

    *

    凌司辰只匆匆向姜小满投去一眼,恰逢她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他便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正欲带着两位姑娘离去,却见一艳妆浓抹的风尘女子被小二急匆匆引上楼来。

    凌司辰认出她来,正是先前守在寻欢楼门口、将他们兄弟二人阻拦在外的女子。她一身锦袍华裙,妆容华贵,早就听闻这寻欢楼中女子皆打扮得如宫中妃嫔,今日见之,果然不虚。

    那女子脸上带着盈盈的笑容,走上前来,恭敬地赔礼道:“两位公子,找了你们好久。方才怪我有眼不识泰山,经夫人提醒才得知原来是两位仙家公子,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凌司辰平静问道:“那我们可以不带女伴了?”

    “那还是要的。”女子依旧笑容满面,她抬眼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一番,“请问哪位是凌二公子?”

    “我是。”凌司辰答道。

    锦袍女子登时喜笑颜开,“太好了。我家夫人知道您会来,早就特意指明了您的女伴,一定得是她才行!”

    凌司辰蹙眉疑惑不已,与凌北风对视一眼,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明显催他赶紧解决。他张口欲言,却言语梗塞,头一次被如此突发的状况弄得有些无措。

    锦袍女子则笑眯眯绕过他俩,走向那边吃饭的众人,大声道:

    “哪位是姜小满姑娘呀,姜姑娘可在里面?”

    众人齐刷刷向姜小满看过去,姜清竹则瞪大了眼睛。

    姜小满讷然地指了指自己。

    锦袍女子登时笑呵呵:“诶呀太好了。夫人说,非您不可!”

    *

    两个时辰后。

    姜清竹闷坐在桌,面前一壶酒已喝得七七八八,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

    他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凌二公子那诚挚的请求,以及对方再三保证,只带满儿入楼用餐,定会护其周全、平安归还,都让他不好开口拒绝。加之过些天治病还有求于人,他也没理由再摆脸子。

    最难受的是,女儿那一直盯着他、炙热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你不让我去我就哭给你看”……让他很是痛心。

    他招手,“廉儿,我们也去寻两张请帖!”

    那边传来大弟子的声音:“说什么呢师父,这寻欢楼的请帖早就发完了不说,现下可是千金难求啊。”

    姜清竹一口酒入肚,再次感叹:“不中留啊!”

    第40章 鸳鸯宴

    寻欢楼内,熏香袅袅,轻烟缭绕,氤氲环生,仿若梦境。声色犬马,乐声洋溢,楼中一片繁华之景,令人目不暇接。

    顶上悬挂繁丽灯笼,七彩绚丽,色调斑斓,恍若星辰点缀夜空,映照楼阁如昼。

    台上舞女婀娜起舞,身姿曼妙,如花似玉。华贵的舞衣贴身,随乐声翩翩然,裙裾翻飞间,宛如花开四季,令人心醉神迷。

    楼中所居的姑娘们皆花枝招展、仪态万千,而楼中帮工的伙计则个个都是白面俊俏的小生。

    再看这回来的宾客:或是女子挽着夫君的胳膊,步履轻盈,眼波流转;或是某位大户带着心仪的青楼妓子,亲密搂其腰身,眼中尽是柔情蜜意;又或是哪位富贵夫人邀了面首,亲昵依偎,言笑晏晏。

    总之,宾客们都成双成对,两两相依,似鸳鸯戏水、蝴蝶双飞。

    言语间,宾客们热议不断:“今日这寻欢楼可不一样,往年啊,都是些大老爷们赏美人歌舞,品美酒,观奇物。而今日,却说是要以此盛会,令前来的佳人眷侣们体验一个终生难忘的绝世品酒宴!”

    “听说紫珠夫人为了筹此鸳鸯宴,还邀请了云、祁、幽三州郡各大名坊乐师,共聚于此,同享盛会。”

    “这紫珠夫人之巧思,果然别具一格,甚是新奇有趣。我老早就想带夫人你也来看看这寻欢楼的宴戏,如今可算是好时机,保准夫人欢喜!”

    在楼内一角,姜小满和凌司辰远远而立。这里人潮涌动,要找到一个三丈之内没有人的角落实在不易。

    没见过世面的姜小满这里惊奇、那里称赞,凌司辰则耐心给她一一讲解。

    “那是什么?”

    “那是云州的琉璃灯,可燃千年而不灭。”

    “这个呢?”

    “这是祁州的青云瓷,烧工精湛,乃是皇窑之绝品。”

    “还有那个?”

    “……那是方才那位夫人遗落的荷包,一会儿她发现不见便会来寻了。”

    “哦。那这个呢……”

    凌司辰简直是本活辞典,什么都知道。而姜小满虽然平日里常看话本,听说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物,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日也算是终于能把很多东西联系上了。

    差不多新奇玩意都问了一圈,姜小满也问累了,安静一会儿,却猝不及防听见身旁少年轻笑一声。

    “你在笑什么?”她侧过头,好奇道。

    凌司辰微微讪笑,“我在想,要是这趟你没跟着来,我还真不知道当怎么办了。”

    姜小满也沉思片刻,“好奇怪。你说,她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指定我呀?”她皱起眉头,心中疑惑:也不知这紫珠夫人究竟藏的什么阴谋。

    凌司辰缓缓摇头,“这回真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定与那百花先生脱不了干系。”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惊呼,投眼望去,正见凌北风被好几个达官显贵装扮的男男女女围绕住,显然是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整日为诛魔四处奔波的“狂影刀”,亦是人间鼎鼎大名的“斩太岁”,有贵人相看眼熟也不奇怪。

    而一同随行而来的洛雪茗则婉婉立于一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姜小满忽然有些好奇,若真如先前小白师兄所说,这狂影刀想见上一面都难,今日竟还有雅兴来这鸳鸯宴,也甚是神奇。

    她侧头问:“你不是说,你哥对诛魔以外之事都一概不感兴趣吗?”

    “是啊,我也很意外。一听说能得到岩玦的消息,他竟主动要求随我一路解谜,撵都撵不走。”凌司辰双手抱在胸前,也饶有兴致。

    岩玦,是那个地级魔第一,也是目前排位最高的魔,它若真活着,可是一件天大的事。不过,姜小满看着眼前的凌北风,倒觉得其实也不是大事。

    “你说,人界第一对上魔族第一,谁会更强啊?”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凌司辰轻刮下巴,“但你要说有魔物能摁着他打,我还挺难想象的。”

    “嗯,确实。”姜小满深深点头。

    *

    时至酉时,楼中摆上了桌宴,各色佳肴纷纷上桌。桌上菜品,大都以鸳鸯为主题,成双成对:双蒸狮子头,龙凤拼肉饺,鸳鸯白玉卷。灯火通明,香气四溢,楼中姑娘和小生伙计则忙碌着招呼宾客们入座,欢声笑语四溢。

    有一桌较为特别,坐的是皇都来的清乡公主和她的驸马爷,非要邀请仙家两位公子也同席,凌司辰不便推辞,便带着姜小满坐下了。凌北风一如既往地冷峻,略一颔首,便坐在了弟弟的旁边,洛雪茗则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另一侧。

    清乡公主和驸马爷亲自起身给四人斟酒,笑容满面,“却不知二位仙士如何有这番闲情雅致,也来这寻欢楼游乐?”

    说的是“二位仙士”,显然是只知道凌家两位公子,却并不认识姜家的两位女修。

    凌北风拾起酒杯,郑重颔首,却只浅答:“来看东西。”

    那驸马赔笑:“云州是有些奇物,可哪比得上咱们皇都的宝贝呀?皇都比起这儿可是繁华太多了,二位仙士日后有空也得来看看才是。”

    “没兴趣。”凌北风横眉冷目。

    “呃……”

    “……”

    姜小满嚼菜动作都停下了。

    这聊天能力,整个菜桌都能给他整得哑然无声。也好,大家安安静静吃饭,也省得她绞尽脑汁去浓缩语句。

    凌司辰也不发话,举酒回礼,微微一笑。

    还是公主自笑解尬,“无妨,无妨。难得斩太岁尊殿今番有雅兴,自是好的。却不知旁边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可是尊殿的……”

    公主问话的时候也带了些疑惑,因为人间是处处有斩太岁的传说,刚猛、独修、不近女色。这都独修不近女色了,身边却带着貌美绝尘的姑娘,难道传闻是假的?

    “是弟妹。”凌北风斩钉截铁。

    凌司辰刚入口的酒喷了出来。

    桌上众人又齐刷刷看向姜小满。

    “那她呢?”

    “也是弟妹。”

    “等等、等等!”凌司辰赶紧站起来撇清,“家兄只是在开玩笑,各位切莫当真。是这样,听闻紫珠夫人有一金风玉露盏,雍容华贵,独一无二,我兄弟二人甚是感兴趣。正巧此次与姜家结伴而行,这两位都是姜家的修者。”

    众人这才点头会意,原来是冲着金风玉露盏而来,这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可是名闻天下的稀世珍宝,多少人来寻欢楼也是为了一睹其风采。

    姜小满忍不住浅笑,悄悄饮了口酒,看来这凌二公子平时的日子过得也很是不容易。倒是雪*茗师姐,从头到尾都波澜不惊,她也是格外佩服。

    *

    诸宴桌已酒过三巡,不少人已经倾醉于这寻欢楼的美酒佳酿,脸泛红晕,目光迷离。四个修者却无甚影响,凡间酒酿于他们体内惯结的灵盾而言,如石投深海、毫无作用。然同桌的清乡公主却已醉得不行,恍恍惚惚地讲起了寻欢楼的故事。

    “你们要问,我们皇都的千香楼,与寻欢楼相比,差在哪里……嗝。”

    她眯起眼睛,傻笑了一阵,继续道,“千香楼亦是美女如云,可让无数红尘姑娘真心当成家的,这全天下也只有寻欢楼一处而已。”

    “你喝醉了,少说点。”驸马爷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行!我非要说。”公主一把推开他,“坊间传闻,其他风月场所的女子无不盼望被赎,远离红尘喧嚣,而独独这寻欢楼,楼中女子便是你出千金,也买不走!嗝……”

    “姑娘们……把这儿当成家?”这是洛雪茗从进入寻欢楼起第一次开口说话。

    姜小满也认认真真听着。

    “没错!本宫听人说了这个,当时便想着,一定……!”公主抬起食指,醉眼朦胧,“一定有一天,得来这地方看看!看看这紫珠夫人,究竟是何等奇人……”说完这话,她彻底烂醉,倒在驸马爷肩上打起了呼噜。

    凌司辰也不说话,听完只浅浅一笑,举起酒盏,又饮了一杯。

    便在这时,有几声响亮的拍掌声从楼上传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尚清醒的宾客纷纷停下杯盏,目光不约而同向楼台那边望去。

    却听伙计一声——“夫人驾到!”

    楼台之上,花瓣飘落。却看那台阶上,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扶持下,缓步而下,步履优雅,风姿绰约。

    却看她的打扮:身着紫色锦衣,衣料闪烁如琉璃,繁复的下摆拖曳于地,头上插着两朵深红牡丹,发饰皆是珠翠金簪。她妆容浓艳,双目抹着绛紫眼影,眉黛描得浓重,额上点缀暮紫花钿,唇彩晶紫,釉光锃亮。乍看之下,盛装艳抹如宫中皇后,然于浓妆之下,仍显优越美人骨相。

    她便是这寻欢楼的主人——紫珠夫人。这楼中规矩,皆她一人说了算。

    “妈妈。”台上歌舞的女子在她现身后纷纷止住身形,齐齐躬身行礼。

    紫珠夫人轻抬手,示意她们稍作休息,旋即转身面对台下宾客,嗓音清丽而脆响:

    “诸君大驾光临,我寻欢楼蓬荜生辉。想是诸位已酒足饭饱,然接下来才是本宴之重头戏。若醉得酩酊,岂能尽兴?”说着,又拍了几下手掌。

    这次,身后闪出两乐师,一个弹琵琶一个奏箫,其乐声欢悦入耳——

    姜小满立刻听了出来:“是醒酒乐!”

    这醒酒乐操法与纵音术颇有几分相似,皆需以灵气御之。然而,其异处在于,稍懂术法的游道亦能操此技。此乐纯为生活之点缀,不用于诛魔战斗,故民间多有能人乐师运此技艺。

    曲调入耳,醉醺醺的人皆清醒过来,清乡公主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双目恢复炯炯,抱着她家驸马爷的胳膊,小脸蛋上洋溢着欢喜。

    “诸君既已酒醒,那我们便可以开始了。”紫珠夫人微微笑道,又冲身旁招呼,“香霓,请‘金风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