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扇子

    听到小溪的话,坐在蒲团上喝茶水的谢母和张氏,都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果然如小溪所说,有几个书生,拿着把扇子在扇风。

    谢母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书生倒真是不怕冷!”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大冬天在野外竟然扇风。

    她看了几眼,发现在场的所有书生,都穿得比较单薄,连件大氅都没披。也是难为那几个书生了,她看着都觉着冷。

    张氏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母亲这就不懂了吧,人家这叫风流倜傥!”

    谢母摇了摇头:“我是不懂,也不想懂。”

    谢母和张氏在窗前占了位置,谢宁便移到旁边,然后把小溪放下。

    张氏感觉到衣袖有人在拉扯,那力道感觉小得像小孩,低头一看,果然是小溪在扯她的衣袖。

    因为之前和谢母张氏两个人相处过,她们对小溪的态度都很好,所以小溪一点儿也不怕她们,还觉得很亲近,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

    小溪问:“柿子夫人,什么是风牛替糖呀?好吃的吗?”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他还以为是什么糖呢!

    听到这童言童语,张氏本已经平息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想压都压不住。

    谢母更是直接抱起小溪,往他肉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这小孩实在是太可爱了。

    若是宁哥儿能生一个这样的小哥儿,她不知道得多欢喜。或者等竹哥儿嫁过来,给她生一个这样的孙子孙女小哥儿也不错。

    谢母已经到了儿孙环绕的年纪,可惜如今只有老大生了个儿子,这儿子还学得跟老大一样,小小年纪便老成得不行,自去了蒙学堂后,就再没跟她撒过娇了。

    老二还没成亲,宁哥儿倒是成亲了,但没那么快有消息。

    此时出现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哥儿,童真可爱,比宁哥儿小时候还要讨人喜欢,她怎能不心喜。

    至于张氏,她这辈子是不能再生了,再眼馋也只能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谢母声音温和,笑着说道:“风流倜傥可不是糖,不能吃,这是一种气质,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小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人小,没有要探究到底的心态,只要对方给他一个答案就成。

    然后问题又回到最初,小溪问:“那些大哥哥到底是冷还是热啊?”小溪觉着现在可冷可冷了,但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热的时候才需要扇风。

    张氏凑上来刮了一下小溪的鼻子,笑道:“那些大哥哥虽然身体冷,可内心火热着呢!”

    虽然带着扇子会给人增添一点光彩,但也得看时候,若是在其他季节还好,但大冬天就不是很适合,给人一种‘这人是傻子吧’的感觉。

    谢宁庆幸陆川没有带扇子,现在一看确实显得很傻。

    他看多了话本小说,上面描写的诗会,大部分主角都会带一柄扇子,以此来展现风采。于是陆川今早出门的时候,他就想让陆川把扇子带上,完全没有想过季节问题。

    陆川没有直接拒绝谢宁,而是拿了扇子后,把扇子搁马车上,若是谢宁问起,就说忘在马车上了。

    这一刻夫夫俩的想法达到了一致。

    庆幸没拿扇子。

    因为看着真的很傻。

    在这几个傻子中,有一个是苏幕,现在陆川唐政他们都尽量避开了他。

    有点诗词天赋的苏幕,最崇拜的诗人便是诗仙李白,也曾幻想一酒一剑潇洒走天下,然而现实却是被困住京城里读书。

    苏幕多少也沾染了一些文人墨客附庸风雅的毛病,出门没剑总得有柄扇子吧,然后他就带了一柄扇子来。

    这扇子都拿在手上了,不扇一扇好像也不好,于是他只能牵强又缓慢地扇着风。其他几个带扇子的勇士,也是跟苏幕一个想法。

    结果就是他们几个站在一起扇风展现风流,其他人避得远远的。

    他们本来就穿得不多,今天运气好,没有什么风,扇风带动冷空气流动,再轻柔也是对他们的重击。

    哪个傻子敢凑上去,一是怕冷,二是跟他们站在一起太丢人了。

    苏幕用眼神示意唐政陆川他们,让他们赶紧来帮忙解围,他能维持现在的体面,全靠一口正气撑着。

    陆川他们很有默契地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他的眼神,随便找了个话题,装作专心讨论的模样。

    苏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友都抛弃了他。无奈,为了不尴尬,只能和身边这几个同道中人聊起来,虽然聊得干巴巴的,好歹比直愣愣地站着好看些。

    而躲在一旁的张俞白和李含微两个人,看着这幅场景,不由得感叹出声。

    张俞白小声道:“平时看着这些书生瘦瘦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抗冻,大冬天就穿着两件衣裳,竟还能扇风。”

    两人穿着棉袄,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就这样,他们还觉着冷呢。

    李含微佩服道:“怪不得人家能考上秀才举人,而我只能考个童生,看来真是我自己不够努力,狠不下心来。”

    张俞白点头:“没错,他们这种抗冻精神,值得我们佩服,你觉着从这方面写一篇新闻怎么样?”

    李含微想了一下,说:“我觉着可以,国子监出身的富家子弟,为了体验梅花于苦寒处绽放的坚韧,衣着单薄,把自己置身其中。这样写肯定有很多人想看。”

    张俞白赞同:“可以,我们回去就写,多观察一会儿,尽量写出这些学子的风采。”

    他们二人的聊天内容,苏幕可不知道,否则定要在出稿前找谢宁这个弟夫郎走后门,给拦截下来。

    在诸位国子监的同窗面前丢脸也就算了,若是发到大安周报,那就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他的傻缺行为。

    就算不能拦截下来,也要让他们把他的名字抹去。

    可惜他并不知道,直到出报纸的那天才知道,而且因为他是陆川的朋友,他们还特意把他的名字放在最主要的位置。

    现在梅林中的场面还是僵持着,学子们三三两两说着话,而苏幕这几个带扇子的人,则被孤立在一旁。

    这种尴尬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师长们到来。

    陈祭酒有些后悔,后悔没多穿件衣裳来,虽然地址是他定下的,但他毕竟是个老头子了,身体素质比不得年轻人,怕冷一些很正常。

    其实不止监内的学子暗自在心里骂陈祭酒,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各个夫子都想骂他,不过是碍于陈祭酒是上司,不好太过罢了。

    陈祭酒打哈哈道:“瞧瞧,不愧是我们国子监的学子,在这严寒的天气下,还能保持风度翩翩,可见这体魄是真不错啊。”

    他看向的正是苏幕这几个拿着扇子的人,众师长看到他们,集体沉默,这几个大傻子到底是谁的学生,谁的学生赶紧拉走,反正他们没教过。

    半天没人搭话,陈祭酒也是很尴尬,幸好有钟博士解围。

    “时间不早了,还是尽早开始吧。”

    相国寺在城外,出城的时间花了不少,确实不好再耽误下去。

    虽然是诗会,但也不仅是比试诗词,还有时政辩论、书画、音律这些,既是互相学习,也是展示自己才华的场所。

    其实跟年前考完试的那天差不多,只是一个是学子之间组织,一个是官方组织,发挥好了能得到上面人的青睐。

    这次应邀前来的官员,有两个是朝中的二品大员,所以很多家中没有关系的学子,都铆足了劲要表现。

    陆川不需要这些,他感觉自己在文人圈子里刷的名气已经够多了。

    先是关于赈灾的那篇策论,经过二十多天的发酵,终于在开学时名扬整个国子监,不少人专门来澄心堂,想看看能写出那样文章的陆行舟长什么样,再顺便找他借卷子看。

    陆川可算是体会到名气大的烦恼,之后又因为拐子一事,和王家交好。

    至少他在文官中有了一点人脉,不用担心以后进了官场孤立无援,晋升无望。

    所以他还是不要抢别人的风头,容易被人记恨。

    偏偏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前面他擅长的辩论、策论、音律,陆川都表现得中规中矩,混在一堆才华出众的人中,一点儿也不显眼。

    你方唱罢我方上台,好不热闹,整个梅林的气氛都变得热切起来。陆川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头发热,慢慢地也就感受不到寒冷。

    至此,他才感受到苏幕他们口中的诗会盛宴,大家都在讨论学问,有师长和宾客点评,在简陋的梅林里,充满了文气。

    有人因为策论写得好,被官员看中当场收了弟子;有人因为琴抚得好,被礼部的官员看中,给了张名帖表示以后有问题可以来问;有人因为口才好……

    总之,大家各有所得,也算是一场各方满意的诗会。

    时间很快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这场活动的主题——作诗!

    由师长出题,大家就出的这个题目,现场作一首诗出来。

    这第一题由陈祭酒出题,他知道有些学生不擅诗词,这部分不擅诗词的学生,大多会提前准备好几首诗备用,比如他的好友钟远光的弟子。

    一般来说,第一场诗赋比试,每个学子都要参加,不管写得好与不好,总得让别人看看你的水平。

    参加过一轮后,后面几轮可以由自己选择是否参加,不擅诗词的学子接下来就可以坐一边看戏了。

    自持有才华之人,就可以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了。

    陈祭酒也是手下留情,他正了正色,提高音量,对着四周的学子说:“今日梅花开得正艳,诸位便以‘梅’为主,作一篇诗文吧。”

    陆川露出了一个微笑,果然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左不过是写梅或者雪,他让唐政帮忙写的两篇诗文,正是这两个主题,他早已背下了。

    陆川把背下来的诗文抄录到纸上,磨蹭了一会儿,看到有半数人把诗文交了上去,他才开始交。

    接下来由各位师长品鉴,若有好的诗文,他们会留下来,并让作者上来认领,然后这个人就能大放异彩,受到各方赞赏。

    比如苏幕,他本来诗情就不错,刚才受到文气的激发,不禁豪情万丈,作出了一首诗,比之前准备的还好。

    陆川交上去的诗文,中规中矩,既没好到让他们喝彩,也没差到不堪入目,便让人传下去,还给本人。

    不料拿到卷子的书生,并没有还给陆川,而是低头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念。除了给师长品鉴,给同窗品鉴也是常有的事,那名书生的举止在大家眼里很正常。

    陆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旁边的唐政说话,接下来没他俩什么事儿了,便聊起了陆川昨天给他出的物理题。

    突然从前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陆兄,在下有一问想问兄台,不知可否给在下解疑?”

    这声音很大,一下子吸引了一半人的注意力,大家不由看向陆川和那人。

    陆川循声看去,那人手上拿着一张纸,隐约可见上面的字迹,好像就是他的。

    那人笑了笑,朝陆川行了一礼,然后自我介绍:“见过陆兄,在下元衡。”

    陆川看了看眼前的人,确认自己不认识,他不解道:“元兄客气了,不知是何问题?”

    元衡长相硬朗,有种北方豪爽汉子的感觉,给人的第一感觉很好,陆川自然不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他多头疼。

    元衡说:“在下有幸在国子监见过陆兄的诗文,可以说是……不堪入眼,不知是得了哪位名师,竟能一下子进步如此之快?”

    这话一出,陆川心里一咯噔,知道他是来着不善,找人帮忙是大家默认的事儿,但不能直白地搬到台面上,被人戳穿容易背上抄袭的嫌疑。

    元衡如今把事儿挑出来,怕是存了让他名声扫地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各位,再次说一声,下章更新时会换封面哦。

    第92章 罪名

    元衡此话一出,周围突然静了下来,离得比较远没听到的人,察觉到陆川这边都安静下来,好奇发生了什么,不免探头过来。

    一下子整个梅林都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小声问认识的人,发生了什么。

    在旁边做记录的张俞白,惊得下巴都掉了,他们这些读书人,都这么直白的吗?

    李含微没听到这话,否则肯定要否认,他读书这么多年,可没见过这么直接打脸的,容易招仇恨。只要不是生死仇敌或者世仇,不打算撕破脸皮,就没有这么说话的。

    两人分开行动,张俞白记录学子的情况,他则跟在一群夫子和宾客身后,记录他们的点评。此时他和一群夫子正疑惑着,学子那边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张俞白皱着眉看向陆川,来之前东家让他特意多关注陆秀才,陆秀才是东家的夫君,发生这种事,他会怎么应对?

    苏幕被夫子叫上去表扬了一番,他今天写的诗词,比往常更胜一筹,其中有个官员一看就心喜,本来有意为他为徒,不过知道他是左都御史的次子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夸了几句就让他下去了。

    苏幕毫不知情走向好友,发现大家都不说话,陆川面前还站着一个陌生的书生,眼睛盯着陆川,那模样像是在他等说话。

    苏幕不解地撞了撞席东的肩膀,问道:“这是怎么了?”

    席东没有回答,苏幕看向席东,又看了看唐政刘扬,这才发现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陆川的脸色倒是挺正常的。

    不正常也不行啊,这种场面神色慌张只会让别人看笑话,陆川又惯会伪装,即便心里再慌,也能保持面不改色。

    这是陆川前世在公司练就的本事,他刚出社会时,没有什么心计,年轻人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担不起事儿。后来升职后,被坑了几次,就懂得伪装自己了。

    陆川努力回想,也没想起自己见过这人,更想不起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他来大安朝之后,没跟人结过仇。

    远处趴着窗户看梅林的荷花突然叫了起来:“公子!你快来看呀!好多人都在看姑爷,姑爷是作出了什么绝佳的诗作吗?”

    谢母和张氏带着小溪去前面主殿祈福还愿,谢宁不太信这些,而且也比较想看他夫君出风头。

    结果看了许久,都没见陆川有什么出彩的表现,都是别人在出风头,谢宁也就不想继续盯着了。

    他在厢房内找了个椅子坐下,让荷花帮他盯着,若是陆川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儿,再让他来看。

    听了荷花的话,谢宁立马搁下手中的茶杯,奔向窗户,他夫君终于要大放异彩了吗!

    至于荷花说的后半句,他完全没听进去。两人成亲也有要一段时间了,晚间基本都在一个书房学习写稿子里,他还能不知道陆川在诗词这方面的实际水平吗。

    估计是在比试别的,比如夫君曾说过的算术。

    因为刚才辩论、策论、音律已经比试过了,谢宁只能想到陆川精通的算术。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陆川就是在茶馆里当账房。

    不过,谢宁看着看着怎么感觉不太对劲,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能感觉到气氛不是很好的样子。

    气氛确实不是很好,本来融洽的氛围,被元衡那句话给破坏,一时僵住了。

    半晌,还是陆川率先开口,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不知兄台是哪位?陆某怎么从未在国子监见过?”

    意思就是你是哪位?我都不认识,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元衡一直维持着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他的外表很有欺骗性,长相硬朗正气,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对陆川说这样的话。

    元衡礼貌地抱拳行礼:“怪我,没自报家门,在下姓元,单名一个衡字,乃是率性堂丙班学子。”

    陆川只点了下头,没有像他一样自报家门,能精准找上自己,肯定是早已查清楚了。

    见陆川不说话,元衡有点难堪,但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又觉着对方这反应算是好的了。

    于是也没多计较,继续说:“元某虽然侥幸考上了举人,但于诗赋一道确实没多大天赋,夫子也常常批评,偏生就是没有进益。”

    “元某有幸拜读过陆兄的诗文,自认比陆兄好一些,可今日看到陆兄的诗文,比起元某的长进了一大截。元某实在好奇陆兄的学习之法,还望陆兄指教一二。”

    元衡摆出一副求学心切的姿态,本身又长得像个没心眼的傻大个,还真有人被他这副模样迷惑了。

    陆川甚至还能听到他们议论的声音。

    “我瞧着他应该是真不知道。”

    “看着确实像是真心求教,只是不会看场合。”

    当然,也有人透过他方正的脸,看到他掩藏在底下的祸心。

    “你们呀,都太单纯了,人家手段高着呢!”

    “若真是不懂一点儿心计,怎么可能从福州被举荐到国子监来读书!”说这话的人明显知道元衡的来历。

    元衡出身贫寒,乃是福州一户农户之子,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倒也争气,才二十多岁就考中了举人。

    他考举人时成绩一般,本来是不可能有机会被举荐到国子监读书的,但不知为什么,竟能让当地学政写推荐信。

    陆川拒绝道:“指教不敢说,只是陆某的学习方法比较特殊,怕是不适合元兄学习。”

    只要没有被当场戳破他找枪手,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元衡恭敬道:“还请陆兄明说,元某想知道到底哪里不适合?”

    这话一出,刚才为他说话的书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即便没有心眼,作为读书人也该懂礼。旁人不愿意说的话,怎么也不该继续追问下去。

    陆川直说:“不适合告知元兄!”

    陆川眼底抹过深色,看来这个元衡是定要摸黑他的名声,说到这个份上还不肯罢休。

    元衡暗自咬牙,这个陆川不像个农户出身的穷秀才,换了一般的学子,从自己说第一句话就该慌神了,哪里还能僵持这么久。

    本还想用言语激得他自己忍不住自暴,看来是不可能了。

    元衡余光扫见陈祭酒带了一群夫子走过来,陈祭酒看学子都聚在这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领着人赶紧过来。

    元衡计算着陈祭酒的距离,自觉他能够听到,便提高音量,故作惊讶地问:

    “陆兄不敢说,莫不是找人替写的吧?元某瞧着,这诗文也不像是陆兄的风格!”

    元衡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陆川写的诗文。

    他不着痕迹地朝陈祭酒的方向瞄了一眼,见他和众位夫子顿住脚步,就知道他们肯定是听到了。

    元衡过够了苦日子,努力读书就是为了逃离那个贫苦的家,不想像两个兄长一样,天天在地里刨食。

    他拼了命地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家里却没有钱财人脉帮他更进一步。

    元衡便凭着自己的举人功名,私下去勾搭学政家的小娘子,若能成为学政的乘龙快婿,一些阻碍他读书的问题将会得到解决。

    他的长相虽不是时下读书人流行的文弱儒雅型,却也长得周正,给人一种好人的安全感。就这样骗到了涉世未深的小娘子。

    自觉哄骗得小娘子言听计从、非他不嫁后,他便设计让学政发现他们的事,不过学政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元衡也是后来到京城来,见识多了才明白过来。

    若是他光明正大上门求娶,学政未必不会看在他努力读书份上,把女儿嫁给他。偏偏他觉着学政不会看上他一个穷小子,使些阴损的手段,想要迫使学政把女儿嫁给他。

    自己把路走窄了。

    不过他也有所准备,和小娘子私下来往时,哄骗她给了些私密的东西。以此要挟学政要么把女儿嫁给他,要么把他推荐进京城国子监。

    好在学政是个正派的人,做不出找人截杀的事儿,对女儿也比较疼惜,虽然恼怒,但还是不想让她嫁给一个品行低劣之人,便给了元衡一张推荐信。

    元衡来到京城后,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他就不想再回福州那个充满鱼腥味的地方去。

    只是京城的高门大户要求更高,人家榜下捉婿,捉的是进士。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京城没有一点儿水花,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国子监学子的身份。

    国子监里人才济济,哪怕是家中封荫进来的,见识都比他广。

    元衡本来就不是一个多大度的人,在最自豪的领域受到连连打击,心性愈发扭曲,只是他会伪装,没让人看出来。

    正巧这时陆川出现了,以一介秀才之身,迎娶了永宁侯府的哥儿,即便是个哥儿,那也是永宁侯府的哥儿。

    永宁侯府对陆川还那么好,给了他珍贵的国子监荫生名额。那是他日夜拼搏读书,最后靠算计才得来的名额,陆川就因为娶了永宁侯府的哥儿,得到了这个名额。

    这怎能不让元衡嫉恨,陆川怎么就这么好运!

    本来仅是嫉恨,不至于让他做出这种事情,毁人名声如断人前程,他还没有那个自信能够全身而退。搞臭陆川名声的同时,他自己的名声也会变差,接下来还得在国子监继续读书。

    但前些日子有人找上门来,承诺他只要能毁了陆川的名声,可以为他寻得名师,介绍他与高官之女结亲。

    元衡一下子就心动了,既能除掉一个讨厌的人,又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钱财人脉。

    不过他到底是个谨慎的人,看得出来找他的只是一个管家,背后之人到底有没有能力承诺他这些东西还不一定。

    第一次他没答应,后来这个管家又找了他一次,他在交谈中说了自己的顾虑,第三次引出了吏部主事连英杰连大人。

    元衡没想到让他做事的人竟然是吏部的主事,连英杰亲自出面,他这才相信对方给出的承诺。

    甚至还提前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事成之后,承诺的名师和亲事,都会给他办到。

    元衡很爽利地接下来了这份差事,事后他还特意打听了这位连大人跟陆川有什么仇怨。也就知道了陆川娶的永宁侯府的哥儿,本来是连大人的未婚夫,夺夫之仇,难怪这位连大人要毁了陆川的名声。

    其实元衡和连英杰是一类人,他不会想到是连英杰为了官途主动退亲,哪怕事实摆在眼前,都是别人的错。

    见陆川不说话,元衡摸了摸怀里一直随身携带的银票,继续高声说道: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一句话吧,陆行舟的策论有多优秀,诗词就有多难看。如今写的诗文进步如此之大,元某很难不怀疑,他是找了人替写!”

    最后一句话,元衡是对着陈祭酒他们说的,语气铿锵有力,好像陆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陆川脸色再也保持不了平静,随着元衡的话逐渐变得难看。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对方对他的进步持怀疑态度,只要他能当场再写出一首诗,且水平跟唐政代写的差不多,现在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

    但他本来就是因为诗词写得难看,才会找唐政代写,现在让他再写一篇,他也写不出来。

    陆川不是没有想过,盗用他人的诗句。前世大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的瑰宝无数,优秀的诗词更是多如牛毛,只要他随便盗用一首,便能名扬大安。

    只是这有一个提前条件,大安没有这些诗句,可惜这个梦想只能破灭。

    陆川穿来大安没多久,就特意去了解过大安的历史。

    大安跟他前世所在的世界应该是两个平行的空间,从秦汉魏晋南北朝,到唐宋元朝,跟他前世的历史是一样的。接下来的历史就像分岔了一样,本来应该是大明,变成了大安,而且这个世界还多了一个哥儿。

    因此陆川所熟知的诗词名家,李白杜甫苏东坡等人,大家都认识,苏幕的偶像就是诗仙李白。

    陆川若要盗用,只能盗用明朝以后的诗词。

    但他是一个文科学渣,从来不看课本外的诗词,记得的几首诗,还是初高中课本上的,大多都是唐宋的诗人所作。

    唯一有一首不是唐宋时期的诗词,便是那位毛姓伟人写的《沁园春·雪》,这气势磅礴的,他哪里敢拿出来啊!更不符合他这个人的水平。

    苏幕几人脸色也很难看,他们都知道陆川今天的诗文是谁写的,在以前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儿,如今被这个元衡捅出来,便上升到找人替写、甚至作弊的程度。

    若是陆川被定性为作弊,他们这些帮忙的好友,也逃不开这个罪名。

    元衡出身小门小户,想不到这么多,更想不到自己会一下子把几个大官之子都得罪了。

    此时他看陆川半天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咄咄逼人,进一步坐实他的罪名。

    今日他温厚老实的形象算是彻底被撕开了,以后名声不会太好,不过没关系,连大人已经应承他,事成之后会把他举荐到白枫书院读书。

    连大人为他找的名师,正是白枫书院的夫子。

    元衡没来京城之前,以为国子监就是最好的书院,结果与国子监并肩的还有两间书院,其中一间便是白枫书院。

    师徒名分建立起的人脉,可比这些虚假的同窗之情有用。

    正在元衡自喜于未来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谁说陆行舟是找人替写了?他的诗文,是老夫一字一句教的!我钟远光的弟子,我看谁敢说他作弊!”

    大家询问望去,声音的主人赫然是钟博士。

    国子监最严厉的夫子?

    他竟然是陆川的老师?!!

    钟博士什么时候收徒了?!!

    他们怎么不知道?

    第93章 打趣

    翌日,报社里。

    “却见那书生直接大喊:陆行舟抄袭了!周围一片哗然,皆是不可置信!”

    “那陆先生真的抄袭了吗?”

    “陆先生人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抄袭?”

    “没错,肯定是那书生诬陷他的!”

    一群报童互相挨着坐在厅堂里,听张俞白说书似的,给他们描述昨天在相国寺发生的事情。

    张俞白自小在茶馆打杂,听了几年荣斋先生的说书,多多少少学了一些,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把昨天的事情说得激昂生动。

    不仅是一群报童听得入神,就连李含微这个在现场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谢宁在旁边喝着茶,一边看张俞白写的记录,一边听他说书。昨天回去之后,陆川给他讲了全部的过程,但还是有很多细节没说。

    他今天来找张俞白就是为了这事儿,正巧赶上他说书,便留下听听。

    大家对诗会都很感兴趣,昨天去相国寺,张俞白和李含微也是经过重重关卡,才脱颖而出,被选中去记录采访。再加上涉及到东家的夫君陆秀才,更是关切几分。

    所以大家都暂停干活学习,一心听张俞白在那说书。

    “张记者,后面怎么样了?陆先生怎么回答?”一个报童问。

    张俞白是从诗会开始讲的,讲了快半个时辰,嘴唇都干了。

    “中场休息,待我润润嗓子再继续。”张俞白深谙该在什么地方中断,才能引起听众的求知欲。

    在停在最紧张的地方,大家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果然被张俞白勾住心神了。

    见张俞白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不打算继续说了。

    有机灵的报童给他奉上茶水,还有两个给他按摩的,力求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好继续给他们讲后面的事儿。

    “张记者,喝口茶水,刚好可以入口。”

    “张记者,我按得舒服吗?要不要加点力道?”

    “张记者,刚才站这么久,腿酸了吧?我给您捶捶腿。”一个报童说着就要抬起他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准备开始捶腿。

    那几个报童的狗腿样儿,谢宁简直没眼看。

    张俞白刚喝下一口茶水,便听到了荣斋先生的咳嗽声。他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在给他使眼色,示意他看向谢宁,眼里分明写着:东家在这,小子竟敢如此放肆!

    张俞白一个激灵,猛地把腿收回来,然后站起身来,尴尬地朝谢宁笑了笑,紧张地看着他。

    他在茶馆当小二的时候,多是他讨好客人,向客人谄媚,难得被报童这么伺候,一时间得意忘形,过了头了。

    谢宁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计较,让他继续讲。

    于是张俞白清了清嗓子,开始接着说书。

    “那是一众书生皆是惊讶,没有一个人说话,连陆先生也没有开口。那书生几乎就要定了陆先生的罪!”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凭空而降,他说——”张俞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直到有报童忍不住开口催促,他才提高声量,学着钟博士的语气说道。

    “我钟远光的弟子,看谁敢说他作弊!”

    “这个人的话一出,现场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张记者,这人是谁啊?大家为什么又是一片哗然?”

    “这人就是国子监里最严肃可怕的夫子,也是陆先生的老师!”

    “……”

    随着张俞白的讲解,谢宁对那天看到的情景有了实感,原来真实的情形是这样的。

    当时陆川真的是千钧一发之际,要么直接承认找了人代写,这种事情即便是大家默认的,摆到台面上国子监也不得不惩处他,最差的结果是被退学。好一点的就是国子监处罚了他,但没有赶他出去,他还能在国子监读书,只是会名声扫地,于以后科举不利。

    要么是咬死不承认,在元衡继续穷追猛打时,祭出那位毛姓伟人的诗词。

    虽然那首词的气质跟陆川一点儿也不像,但只要咬死是他写的,别人又不认识作者,再不合理的事情,他们也只能相信。

    他还这么年轻,年少轻狂一些很正常,哪个少年人不是心比天高。陆川身体里是三十岁的灵魂,但他们又不知道。

    只要往这方面扯,他们不信也得信!

    陆川前世喜欢看小说,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里面的主角为了扬名,会盗用不属于那个时代的诗词,把别人的才华当成是自己的,以此来获得不属于自己的荣誉。

    他对这种行为是不耻的,随口一张就能抹去别人的痕迹,把别人的才华套在自己身上,像一个小偷一样。

    即使别人不知道自己偷了东西,被偷了东西的人也不在这个时空,可陆川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偷东西是会上瘾的。

    陆川心里充满了煎熬,是选择名声扫地还是欺世盗名,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若是认了,以后参加科举也只能到举人这一步,进士是不可能了。考取进士对学子的品性名声要求甚严,有才华名声不好也会被唰下去。

    止步于举人这一步,又怎么对得起宁哥儿、老师以及岳家的期望!

    若是不认,事情就会进入到下一步,被要求当场给大家作诗,以证自身才华。

    最后陆川决定,他活在当下,活在这个时代,要为真实存在的人考虑。

    他正准备开口时,钟博士一句话把他护在身后,好像在说,一切有老师在。

    陆川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在现代他跌跌撞撞着长大,没有父母亲人的护佑,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他也习惯了这样。

    来到大安之后,幸运地和心上人成亲了,岳父会为他的前程着想,岳母会关心的穿衣吃食,他体会到有家人的温暖。

    来到国子监,拜了一个老师,以为对方只是看中他的才华,却不想对方真把自己当子侄一般对待。

    在大安,他拥有了相伴一生的伴侣,拥有了父母师长的关切,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

    钟博士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到陆川身前,把他护在身后。

    元衡面对钟博士严厉犀利的目光,心下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退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不该这般露怯。

    元衡定了定神,回想刚才钟博士说的话,他说他是陆川的老师。

    陆川的老师?

    钟远光什么时候收徒弟了?

    收的徒弟还是陆川?!!

    元衡完全没有想过,陆川不仅成了侯府的乘龙快婿,还拜了个好老师。

    钟博士在京城虽然名声不显,但在国子监里,他的才华学识是被众人认可的,多少人想投入他门下,都被他拒绝了。

    现在居然收了陆川当徒弟,元衡怎能不恨,他快要嫉妒疯了。

    但凡陆川不是农户出身,不是一个穷秀才,而是出身世家或官宦之家,元衡都不会这么恨。

    明明跟他一样的身份,却有那般好的运气,娶侯门哥儿,拜得名师。这是他使尽手段都没法得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元衡心里这么想着,眼里也不免带了几分怨恨,正要抬眼看向陆川,对上的却是钟博士的看穿一切的冷漠眼神。

    他心里一慌,下意识撇过头去,不敢看钟博士的眼睛,好像他心里想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

    周围人听到钟博士的话,不免惊讶出声。

    钟博士收徒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就连国子监的夫子,都不知道他收徒了,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苏幕几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反应过来,陆行舟被钟博士收为弟子了。

    几人纷纷瞪向躲在钟博士身后的陆川,他拜了钟博士为师,居然不告诉他们!还当他们是朋友吗?!!

    其实不是陆川不想说,是钟博士不让他说,用钟博士自己的话说,就是他的弟子成绩不能这么差劲。

    陆川只有策论和算数是比较出色的,其他几门课程的成绩都不太理想,毕竟学的时间短,跟其他同窗没法比。

    别看钟博士威严冷酷,实际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学识不比一些大儒差,他的徒弟哪能太差。

    所以拜师之后,他要求陆川保密,只有所有成绩都达到甲等后,才能把两人的师徒关系公布。

    至于陆川经常去钟博士的房舍,然后领回来一堆课业,则被他解释成钟博士看他不顺眼,额外布置这么多课业,是为了折磨他。

    这话说得整个班的人都可怜他,就连苏幕几人都对他好了几分。

    结果现在告诉他们,他俩是师徒关系,年前就拜师了。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陆川的时候,还是先等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钟博士冷哼一声,对着元衡说:“这位学子,行舟是老夫的弟子,他的诗词是我钟远光教的,莫非老夫一个国子监博士,还教不了他诗词吗!”

    钟博士的语气颇具威严,把元衡压得不敢再起什么心思,只嗫嗫道:“自然……可以,是学生多心了。”

    那模样好像钟博士在欺负他似的,一个大高个畏缩着身子,若不是亲眼所见,大家都不知道他还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钟博士看他不敢再说什么,随后转向各位同僚。

    “让各位见笑了,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叫陆行舟,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他的诗词确实不堪入眼,我这个做老师的,也不能昧着良心夸赞。”

    “说来也不怕大家笑话,他今日拿出来的诗文,是提前准备写好的,我这个老师帮着改了改,才有了这篇中庸之作,实在是惭愧。”

    钟博士嘴上说着惭愧,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副严肃的模样,看得众人不禁嘴角抽抽。

    找人替写就跟抄袭作弊一样,虽然自己提前准备好诗文,也有作弊的嫌疑,但至少是自己写的,顶多被人笑话一阵,于名声影响不大。

    半晌,都没人接话,还是陈祭酒出来打圆场:“人总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老夫文章写得还行,偏偏算术硬是学不好。依老夫看,行舟策论写得好,不擅长诗词也是正常的。”

    此时陆川已经平复了心绪,神色恢复了正常,他从钟博士身后走出来,向各位夫子行了一礼。

    “终归是学生还不够努力,否则也不会遭遇今日的质疑,学生日后定当好生学习,不再做此等投机取巧之事,倒还连累了老师为学生解释。”

    陈祭酒笑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你,老夫才能见到此等景象。”

    说完也不等陆川反应,兀自转向钟博士,打趣道:“钟远光啊钟远光,没想到你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让弟子提前写好诗文,好不丢自己的脸面?”

    陈祭酒这话一出,旁边的夫子也纷纷出言打趣。

    “没想到钟博士也这么输不起?”

    “还以为凭远光的心性,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原来远光兄也是个好面子的!”

    “……”

    周围的学生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各位夫子打趣钟博士,没有人再把目光放到元衡身上。

    第94章 觊觎

    谢宁在报社听张俞白讲了一通,了解到更多的细节,回家途中都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幸好当时钟博士在场,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陆川才能逃过一劫。

    谢宁相当清楚陆川的诗词水平,自然不知道他有后手准备,此时对钟博士是感激不已。

    他一回到陆宅,便带着人去库房,挑拣了些实用又不贵重的东西,让人送去给钟博士。送礼的理由很简单:替夫君孝敬老师。

    谢宁只见过钟博士两面,从陆川口中,了解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所以特意没送一些贵重的东西,怕钟博士不收。

    当然,这只是礼貌性送礼,钟博士对陆川的恩情,还得陆川自己来还,谢宁不会越俎代庖。

    与此同时,国子监钟博士的房舍内,陆川垂首立在钟博士桌前。

    “昨日之事,是学生连累了老师,害得老师遭祭酒大人及众位夫子笑话。”陆川一脸惭愧。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钟博士,平时钟博士要为他的学习操心,今日为了帮自己,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任凭众人笑话他。

    相处了这么久,陆川自认对钟博士很了解,他平时严肃冷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实则是个好面子的人。

    之前不让陆川说出两人的师徒关系,就有这个原因在。

    昨天在相国寺,钟博士不仅主动说出两人的师徒关系,还揽下提前帮陆川改诗的事儿,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钟博士神情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你是我徒弟,哪里轮到他一介学子欺负。”

    陆川悔恨:“一切皆因弟子学识不丰,起了找人代写的心思,否则也不会给元衡机会。”

    钟博士正了正神色:“你既知道便好,以后好生学习,别再让老夫看到那些敷衍之作。”

    陆川撩起眼皮瞄了钟博士一眼,知道他是真不在意,才放下心来。

    “是,学生以后一定用心写诗,再不做此等事情。”

    果然是不能有一点歪心思,不能摆在台面上的事情,说明就是会遭人唾骂,哪怕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情。

    陆川是不敢再让人帮他写诗了,自己写的诗,哪怕再糟糕,那也是自己的。

    对于诗词一道,陆川其实没有太用心学,一是自己真不会,诗词太抽象了,跟他这个理工男不是很搭,他骨子里就没有那种文艺细胞。

    二是诗词在科举中的比重很少,至少没有策论和经子史集的比重大,他下意识忽略了不喜欢的课程。

    总而言之就是没入心,所以写诗虽然写得很痛苦,他写的诗词变化还是不大。

    陆川回到学舍,苏幕几人便凑了上来。

    苏幕用力拍了下陆川的肩膀:“好你个陆行舟,什么时候拜师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席东点头:“没错,这事还得藏着掩着!”

    苏幕:“亏你经常被钟博士加课业,我们还可怜你来着!原来这是开门大弟子的待遇,我们白可怜你了。”

    唐政呵呵:“有这么好的老师,竟然找我……”他后半句没说出来,但大家都懂他的意思。

    这下连刘扬也点头附和。

    陆川赶紧求饶:“这不是我的本意,只是现在成绩太差了,配不上钟博士弟子这个名头,想着成绩好点再说。”

    苏幕哼唧:“连我们都不能说?难道我们还会看不起你吗?”

    陆川抱歉地笑了:“自然不是,是我太过自卑了!”为了维护钟博士的脸面,他也只好这么说了。

    显然苏幕他们都没信,不过既然陆川不肯说,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席东嚷嚷:“必须请客吃饭啊!”

    苏幕他们附和:“对,请客!”

    陆川笑道:“那是自然的,醉香楼如何?”

    “勉勉强强吧。”

    陆川嘴角抽抽,这还勉勉强强,醉香楼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里面的价格可不便宜,他还得回去找宁哥儿提前预支月钱和稿费,才能请得起客。

    不过到底是陆川理亏:“再勉强也请各位兄长赏个脸!”

    “行吧!”

    他们没说多久话,很快上课钟声就响了,各自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

    其实苏幕他们也不是一定要闹陆川,只是他从昨天开始,心情就一直很低落,他们便想了这个法子,分散一下他的心神,让他不要老想着昨天的事儿。

    陆川自己也知道,领了他们的情。

    谢宁派去钟家送礼的下人刚出门,谢明的人就上门来了。

    昨天事情解释清楚后,诗会继续举行,陆川却没有多大兴致继续下去,全程恍恍惚惚地坐在位置上。

    别人来搭话都被唐政他们拦住,直到诗会结束,各自散去。

    谢宁在厢房内看到陆川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在钟博士来之后没多久,围着的书生便三三两两地散开。

    他还以为没什么事情,直到两人的马车汇合,谢宁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陆川讲了大致的经过,谢宁记住了一个人——元衡。

    他不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针对一个陌生人,后面肯定有人指使。陆川也是同样的想法,那元衡明显就是事先有准备,把他的一切情况查得清清楚楚。

    若非钟博士和他的师徒关系是保密的,钟博士刚好在现场,陆川自己也有后路,说不定还真能被他算计到。

    夫夫俩一致认同要查一查这个元衡,但他们一个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书生,一个是身居内宅,事业刚起步的哥儿,暂时还没有自己的人手,只好拜托二哥帮忙了。

    经此一事,陆川行事多了一份警惕心,谢宁则决定培养属于自己的人手,否则每次都要去找二哥帮忙,搞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被人欺负了要回家告状。

    对于谢宁的这个决定,陆川非常赞同,并建议他可以培养报社的报童。

    报社的报童每天都需要在京城各地卖报纸,每天卖报也结识了一些人脉,三教九流都有。

    而且报童年龄小,对报社忠心耿耿,更容易收为己用。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情况,他们只能找谢明帮忙探查,他手下的巡城队,遍布整个京城,查个书生的过往经历,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不,才第二天谢明的人就上门来了。

    谢宁撂下手中的茶杯,拍了一掌桌子,厉声问道:“你说那幕后之人是连英杰?”

    谢宁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厉,眼神犀利地盯着跟前回话的人,跟他平时的性格不太像,倒是跟陆川第一次见他是有些相像。

    谢宁外表明艳,笑起来时给人单纯没心眼的感觉,一旦冷下脸来,又会给人一种威压,大气不敢喘一口。

    白玉荷花很久没见过谢宁这副模样,自从和姑爷成亲后,公子似乎每天都是开心的,开始忙活报社的事情后,他更是充满了斗志。

    白玉他们也没想到,这其中居然有连英杰的手笔。自从公子和姑爷定亲后,这个人在他们口中就消失了,连同他那贪得无厌的母亲一起。他们连提起都觉得晦气。

    按理说退亲一事,是连英杰理亏,他们永宁侯府都还没有计较打击报复,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竟然对姑爷出手!!

    是他们侯府太好欺负了吗?!

    给谢宁回话的人是谢明身边的长随,叫长梁,他是谢家的家生子,颇得谢明信任。

    查到幕后之人是连英杰后,谢明就下令让负责调查的人禁口,并让他的长随到陆家回话。

    这种前未婚夫找现任夫麻烦的事儿,一旦被外人知晓,只怕是要连累到宁哥儿的名声。

    世人对女子哥儿总是更苛刻些,宁哥儿哪怕什么都没做,也架不住他们会多想乱说。

    长梁随谢明见过不少场面,面对谢宁的冷脸威压,神色一点儿也没有慌张,只恭敬地回话。

    “是的,公子。据下面的人打听到的,元衡曾与连府的大管事见过两面,和连英杰见过一面。”

    “连英杰承诺他,只要能搞臭姑爷的名声,他可以举荐他到白枫书院读书,并给他介绍夫子,连英杰准备介绍的夫子正是白枫书院的夫子。”

    “元衡有一次在外面吃酒,曾扬言很快就能娶一名高官之女,介时他就不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的穷书生。属下猜想,连英杰估计也承诺过要给他介绍一门亲事。”

    “结合连英杰的所作所为,属下认为,他对公子估计还是贼心不死。当初他母亲退亲后又来侯府,想要让公子您当他的侧室,应该不只是他母亲的想法。”

    很大可能是连英杰和吏部侍郎府结亲后,得了看重前程无限,又舍不得侯府的钱财权势,才会让他母亲前来试探。

    现在看来,连英杰想要让公子为侧室之心仍旧不死,才要找人打压姑爷。

    听了长梁的分析,谢宁心里不由涌上一阵恶心,被这么个人惦记,很难不让人犯恶心。

    谢宁想到之前差点就和这样的人成亲,突然打了个冷颤,庆幸连英杰退婚了,否则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才真的是他的地狱。

    谢宁嫌恶地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长梁弓身行了一礼:“公子,二爷吩咐了,您若是有什么事儿,可尽管差遣属下,万不可自己出手。”

    谢明就怕谢宁知道后,一时冲动找连英杰算账。

    连英杰好歹是在官场上混了些时日,心眼涨了不少,给元衡的都是口头承诺,没留下一点儿把柄。就算元衡开口,指认是连英杰让他去找陆川麻烦,他也拿不出证据。

    宁哥儿和连英杰之间关系敏感,很多事不好亲自场面,还是他这个当二哥的来比较好。

    看来之前那几顿套麻袋没让连英杰长记性,还敢来招惹他们家的人,谢明打算给他一点好看。

    谢宁表示知道了,他是这么冲动的人吗?这事说到底是冲着陆川来的,他当然要和夫君商量过,才能开始下一步。

    陆川从国子监回来后,从谢宁口中得知了始末,陷入了一阵沉思。

    他知道宁哥儿以前是有未婚夫的,只是那未婚夫为了迎娶吏部侍郎的女儿,向侯府退婚了。

    他当时只以为对方是个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没想到竟然还对宁哥儿念念不忘,以至于要找人来对付自己。

    最后陆川决定暂时不找对方麻烦,只找人时刻盯着他,以防他再使什么坏心眼。

    倒不是陆川真想放过他,只是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秀才,连跟对方站在同一个水平都不够格,没有能力和他作对。

    陆川只有努力读书,科举考上进士,才算是有一点儿竞争的能力。

    所以现在只能先行避开,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至于说找永宁侯帮忙,陆川相信,他岳父也做不到给对方一个致命的打击,否则当初连英杰退婚的时候,永宁侯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拜师之后,钟博士给他讲过,大安朝的文武官员之间的壁垒。陆川身后无权无势,和永宁侯府结亲,便被打上了武官一派的标签。

    他的破局之法就是多结识文官,把自己的影响力提上来,一步步剥离永宁侯府对他的影响。

    现在已经有点成绩了。

    被钟博士收为弟子,他的很多人脉都可以为陆川所用。因缘际会之下,帮忙救下了王家的孩子,得了王家的人情和阁老的名帖。

    可以说,陆川在文官中,不是一点儿人脉都没有。

    陆川也想过,要不要动用王家的人情,给连英杰一个教训。

    只是王家清贵,一家人都在翰林院,手伸不到吏部去,何况对方还有一个吏部侍郎的岳父撑腰。顶多也就能给对方找点麻烦,就跟永宁侯府一样。

    为这种程度的报复,消耗掉一个人情,明摆着不划算的生意,陆川当然不会考虑。

    谢宁问:“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一点事儿都不做?”

    他没想到陆川是这样的反应,被人这么欺负,差点毁掉了前程,还能忍得下去。

    反正谢宁是忍不下去了,早在知道幕后之人是连英杰后,他就想拿着鞭子上门,把连英杰打得半死,看他还敢不敢做这种缺德之事。

    只是想着要等陆川回来商量,这是两个人的事,才耽搁了。

    陆川赶紧拦住:“宁哥儿,宁哥儿!你冷静一点,我不是放过他了,我是打算等有能力了,再去找他报仇。”

    谢宁挣了挣陆川抱住他腰间的手,没挣开。冷声道:“放开我!”

    陆川抱着谢宁的手用力了几分,刚才险些被他挣脱开。

    陆川安慰道:“你现在打他一顿,根本伤不到他的根基,打击报复一个人,拿走他最在意的东西,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听到这话,谢宁冷静了一下,问:“他最在意什么?”

    陆川笑了笑:“当然是权势地位。他当初和你退婚,为的就是能够往上爬。他怎么爬上去的,我会让他再怎么跌下来。”

    “到时候没有了利用价值,我不信吏部侍郎还会护着他。只是你夫君还是个书生,宁哥儿能不能等等我,等我考中进士,等我做官。”

    陆川说到后面,语气温柔,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谢宁果然被他哄骗住,怕伤了他自尊,没说什么自己来的话。

    谢宁迟疑:“真的?”

    陆川轻笑:“宁哥儿不信你夫君的能力吗?觉得我比不过连英杰?”

    谢宁否定;“当然不是,你比他好一百倍!能力也比他强一百倍!”

    陆川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敢觊觎他的夫郎,真当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吗!

    第95章 利息

    之后的日子,陆川更加努力学习。一开始被钟博士收为弟子后,陆川确实是忙了好一阵,直到适应下来,才慢慢恢复了以往的节奏。

    现在却比那时候更忙了。时间是越不过去的鸿沟,连英杰现在是吏部六品主事,他是国子监的一名秀才,也是横跨不过的鸿沟。

    也幸好他现在只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连英杰只能暗搓搓地搞这种阴私,没法在官场上使绊子。

    陆川需要在这三年里成长起来。

    与此同时,谢宁虽然听陆川的劝,没有直接打上门去,却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

    报纸的时事新闻板块,本来就是要刊印各个阶层的时事八卦,前次写了拐子和市井生活,后面两期的主题将会围绕这次在相国寺的诗会。

    百姓和读书人已经写过了,接下来写点官宦之家的趣事也是正常的。

    若是不小心写到吏部主事连大人的家事,那也不是报社刻意的,只是正好记者取材到他家罢了。

    谢宁从荷花口中得知,连英杰自从成亲后,他家那位老母亲就没停过作妖。

    新娘子一进门,就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新婚第二天敬茶时,硬是要新娘子把嫁妆给她管理,否则就不喝这杯媳妇茶。

    新娘子还没说话,连英杰这个做儿子的,就先开口把这事儿给否了。连母没能得逞,此后就一直看儿媳不顺眼。

    白玉猜想,连英杰估计也是想拿妻子的嫁妆,只是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出头,便让他母亲出头。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母亲会以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强令儿媳交出嫁妆,他为了面子不得不阻止。

    如今夫妻俩成亲还不过半年,连母就要给儿子纳妾,还要让儿媳出钱给丈夫纳妾。

    连母当初来侯府做客时,表现得那叫一个知书达礼,温婉慈祥的好婆婆形象,连谢母都被她这副模样给骗了,还多次感慨宁哥儿未来的婆婆是个好相处的,把宁哥儿嫁到连家她放心。

    直到两家退亲后,连母第一次上门来,看到那嚣张瞧不起人的面孔,侯府上下才知是自己看错了。

    白玉庆幸,连家主动退亲了,否则连家一定会一直伪装到成亲,然后暴露本性。介时哪怕侯府再强势,也鞭长莫及。

    如今一对比,愈发能感觉到现在的姑爷有多好,姑爷家没有长辈,公子不用侍奉公婆,每天还能像在侯府一样,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人说。

    而且姑爷还会支持公子走出去,干一番事业,而不是拘着他在家操持家事。在京城这个地方,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至于荷花为什么会知道连府的家事,那当然是因为他是个交际小能手。

    当初谢宁跟连英杰还有婚约时,两家经常往来送礼,次数多了,荷花便跟在连家伺候的婶子熟了。

    后面两家虽然退亲了,荷花也没和那个婶子断了联系,趁那个婶子出来采买时,偶尔会说上两句。

    所以荷花对连府内宅的事儿有些了解,但他没到公子面前说嘴,免得公子想起那个烂人,坏了心情。

    如今听到连英杰对自家姑爷做的事情,一时气愤,便一股脑把连家的事情都说出来,好让公子看个笑话,解解气。

    谢宁当即让荷花再去打听打听连府的消息,打算发完诗会的新闻后,来一期官宦人家后宅的勾心斗角,想必肯定很多平民百姓会想了解的。

    谢宁打算先收点利息,给自己一个出气的口子,否则一直憋心里,他心里会难受。

    于是,在十几天后,人们发现大安周报最新一期,出现了某个廉姓官员的后宅八卦。

    谢宁在报社里巡查,听报童给他转述百姓对这篇故事的感想。

    一个报童说:“西街卖包子的王大婶说,原来大官家里也跟她们普通百姓一样,一样会有婆媳矛盾,这婆婆甚至比她们还不要脸。她们普通老百姓都做不出抢占儿媳嫁妆的事儿,那可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上一个说完轮到下一个,排着队给谢宁讲八卦。

    他们不知道谢宁和这个故事的主角有什么恩怨,只以为是寻常的故事。

    不过谢宁一向对这些八卦感兴趣,提了一嘴说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反响,一众报童便积极地给他反馈卖报途中听到的话。

    见谢宁示意下一个,前面的报童闪开,让排在他后面的报童上来。

    “北城卖豆腐的路姐姐说,这个新媳妇太懦弱了,都被欺负到头上,竟然忍下了。若是换了她,早就和那个老太婆干起来了!”

    听到这,另一个和他组队的报童说:“不过当时有买豆腐的客人反驳,说这个新媳妇那是孝顺,做儿媳的就是要顺着婆婆。然后又指责路姐姐,说路姐姐彪悍不懂礼节,作为儿媳怎么能跟婆婆干架呢!”

    谢宁问:“那你这个路姐姐怎么回答?”

    另一个接话:“嘿嘿,路姐姐说,既然你这么孝顺,就先把你自己的嫁妆给你婆母收着吧,自己先做到再来说我。”

    “然后那人就不说话了,也不买路姐姐家的豆腐,扭头就走了!”

    下一个报童说:“路边的馄饨摊子,有客人在讨论,这个廉姓官员是谁,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里的事都整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耐为官做事。”

    谢宁听了一通下来,总体来说大家对连英杰这一家子人,感官还是比较差的,即便有少数几个为他们说话,也是杯水车薪。

    甚至有人从廉这个姓氏,以及他妻子的姓氏良,和廉家有多少口人,推断出这故事上面说的很大可能就是连英杰。

    大安周报的时事新闻栏目,一般都会印上“以真实事件改编”这几个字,这次也不例外。

    很多在官场混的人,看到这期报纸的故事,都对此猜测深信不疑。

    以至于那天连英杰在衙署到哪都感觉有人在看自己,而且看他的眼神特别奇怪,看得他特别不舒服。

    若是他上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方又会说没什么,只是想看一眼连主事。

    连英杰疑惑,不懂自己今日看起来什么不同,穿的衣裳是官服,出门前照过镜子,也没有仪容不整。

    那种不对劲一直维持到侍郎大人叫自己去他办公的堂屋,才有一个最近关系较好的同僚,给他递上一张报纸。

    “这故事上写的可是连主事家的事?”

    一开始连英杰还一脸懵,他自从被调到吏部当差后,就一心想着往上钻研。为了跟其他同僚有话聊,看他们喜欢看大安周报,他也经常会买来看。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最新一期报纸,今日之事难道是这报纸惹出来的?

    连英杰接过报纸看了起来,脸色逐渐难看起来,这上面说的事情,除了名字不一样,里面写的每件事,都是在连家真实发生过的。

    而且名字的读音跟他和妻子的姓氏读音一样,哪怕别人不知道他内宅发生的事,也很难让人想象不到。

    如今侍郎大人来找,估计就是为了这报纸上写的事儿。

    连英杰猜得果然没错,梁侍郎就是为了这事儿找连英杰。

    他不在乎自己的女儿婚后过得怎样,反正他有很多女儿。但是女儿被女婿一家给欺负了,还被人写到报纸上,传扬出来。侍郎家的女儿被欺负,他这个当爹的若是一点儿也不管,丢脸的就不止是连英杰,还会连累他被人耻笑。

    梁侍郎把连杰英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很快整个衙署的人都知道了,更加确认了报纸上面的主角就是连英杰。

    一时间很多同僚跟连英杰都疏远了,他能让自己母亲这么欺负上官的女儿,可见也是个拎不清。

    接下来一段时间,连英杰在吏部过得很憋屈,所有人都因为他在家事上的糊涂行为而唾弃他。

    连英杰无奈,只好回家讨好妻子梁氏,让她每天来衙署给他送午膳,以此表现两人的恩爱,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报纸造成的影响才慢慢散去。

    他还找人去查了报社的背景,平时谢宁去报社没有遮掩,而且报社的地方是他的陪嫁宅子,连英杰很轻易就查到了谢宁是报社的东家。

    连英杰知道,谢宁是知道了自己对陆川的所作所为,才会以这种方式报复。

    想到这,连英杰不怒反笑,这样睚眦必报的谢宁,好像更有趣了。

    谢宁若是知道他的想法,只怕是更要恶心了,被一个烂人惦记,他不觉得应该自豪。

    不过这都是后话,此时谢宁还在搜罗着连家的阴私,连好不容易采访来的诗会主题新闻,都让给张俞白和李含微主持撰写。

    谢宁则一心在挖连家的事,而且他打算培养人手,平时多关注连家的情况,以防连英杰什么时候又生了邪念,要对陆川不利,而他们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至于陆川,既然打算暂时放弃报复连英杰,他就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不让他影响自己学习的心态。

    他每日忙着学习还不够,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去惦记一个恶心的人。

    不过陆川再忙,也会给唐政出新的物理试题,唐政的物理天赋,对他以后的科学知识传播,有很大的帮助。

    因此在唐政突然找他“行舟你以后不用再给我出这种试题了,我以后都不做了”时,陆川是一脸懵的。

    陆川不由问道:“为什么?”

    唐政情绪低落,扯起一抹难看的笑:“我爹知道我在做这些试题,说我不务正业,责令我不准再做,要求我把心思放在课业上。”

    不务正业?

    物理在现代可是二选一的选修课,可见其重要性,唐大学士居然说学习物理是不务正业?

    第96章 农具

    不过陆川仔细一想,唐大学士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很常见。

    所谓士农工商,工匠的地位也就比商人高一点,但在实际生活中,商人因为有钱,往往过得会比农户和工匠更好。

    朝堂上的六部,工部的地位是最低的。大安朝所处的时代,相当于陆川前世的明朝,其生活科技水平也是差不多。

    在封建社会里,大安朝的科技几乎发展到瓶颈期,大安朝堂不重视技术发展,工匠技艺已有一百多年没有过任何进展。

    在上面的人眼里,现有的技术已经足够修建宫殿和水利工程,没有精进的必要,自然就不会重视。

    所以唐大学士对唐政玩那些木工机关,一向是深恶痛绝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他乃殿前大学士,年轻时读书科举名列前茅,唐政作为他儿子,完全没有继承他的天赋。于读书一道毫无天赋,还不肯倍加努力,净弄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陆川对于表示理解,前世经常有新闻报导,有不少父母是双一流大学出来的,生的孩子学习成绩连及格都难。这大概就是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吧。

    唐政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他于文科没有什么天赋,尽管再努力,成绩也是平平的。

    但他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天赋,那就是他的物理天赋,而陆川有幸窥探到了。

    唐政如何不知自己在格物一道上的天分,陆川出的每一道题,他做出来并理解后,再运用到机关术中,他做的机关更加精巧了。

    于格物一道,他有天分且兴趣很大,别人看不懂的试题,他琢磨一两天就能做出来。那种别人一点拨他就明白,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就是个天才!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小时候读书总被夫子说愚笨,经过努力后,也只能得个勤勉的评价,唐政早对自己失望了。

    所以才会和苏幕他们混在一起,整日吃喝玩乐,不思读书,反正努力了也比不上他爹的其他弟子,连家中其他堂兄弟也比不过。

    不过唐政在家还是会假装勤恳读书的,唐大学士对自个儿子虽然失望,但还没放弃,只要有空在家,总要去检查一下儿子是否有努力读书。

    这些日子北方几省的赈灾即将告一段落,苏元带领的赈灾队伍完满完成了任务,今年的春闱也忙活完了,朝中没有其他什么大事。

    唐大学士一下子就闲了下来,便有空去检查一下儿子的学习进度。

    结果这一检查就检查出问题来了,自家儿子每天下学回来,用完膳就躲在书房里,不是在认真读书,而是在做机关算数这种不务正业的东西。

    再找唐政身边伺候的人一问,才知原来他儿子从元宵后就开始这样了,下学回来就没碰过书。

    也就是春季季考还没开始,否则一场考试就能让唐政原形毕露。不过现在提前了。

    唐大学士怒不可遏,他这些年来,已经接受了儿子是平庸之资,但还是不能接受他如此懈怠。

    按照唐政的资质,努力的话,进士是不可能了,但还是能够考上举人的。

    大安建朝初期,可用的人才很少,为了尽快补充人才缺口,便颁下律法,拥有举人功名的读书人可以直接补官。

    如今过去了一百多年,每三年举办一次科举会试取士,皇帝登基时,还会有恩科。朝堂不断地涌入新人,官员早已经过剩了。很多没人脉的进士都要等候补官,更别说区区一介举人,举人补官的制度名存实亡。

    但唐政是唐大学士的儿子,补个官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就是官职会比较低。

    这就是唐大学士对自个儿子的规划,举人补官的官阶虽低,也没什么晋升空间,好歹是个官。

    没想到唐政考中秀才后,对学业就懈怠了。以唐政如今的态度,绝无可能考中举人。

    被唐大学士一顿训斥,并把他这段时间内做的机关都收走后,唐政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决定听他爹的话。

    他一贯不敢忤逆他爹。

    其实唐政觉着这跟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都是没什么成就,躲在家族的荫庇下度日。

    他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需要一份正经的活计,好不丢唐家的脸。

    唐政有些愧疚,他看得出来,陆川费心力给他出题,对他应该是有某种期望,如今他辜负了他的期盼,唐政不太敢看他。

    陆川笑笑表示不介意,大安人还没体验过科技带来的冲击,自然不会重视工科。

    知道陆川不介意后,唐政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又低落起来。以后再不能做他喜欢的试题的,能带给他成就感满满的试题,从此就要消失在他生活里了。

    陆川看出唐政眼里的不舍,知道他还是想学物理的。

    天才放错了地方,那就是个庸才。唐政这种天才,要是搁他前世,那是要进研究院当科学家的,而不是在科举之道上被反复磋磨,磨掉他的斗志。

    陆川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走另一条道?不走你父亲安排的路。”

    唐政茫然抬头,不走他爹安排好的路?那他能走什么样的路?

    根据他爹的分析,这一条路,就是最适合他的路。他既没有读书的天赋,也没有习武的天赋,否则就算文武不合,他爹也愿意送他对军中去挣军功。

    唐大学士只有他一个儿子,唐政想当个靠哥哥弟弟的纨绔都不成。

    陆川没有直说是什么路,只笑了笑便转身背着手看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正在唐政疑惑时,陆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先帝一朝时,曾有一农户,因为研究出当地水稻增产的法子,以一介平民之身,被先帝封为九品农官,教导传播他的种植之法。”

    这个故事就在钟博士推荐的一堆书单里,陆川还仔细看了看。那位农官的增产法子,就是利用残余物资,堆肥制作肥料,以此达到增产。

    如今那位农官研究出的制肥之法,已经被传播到大安各地,每个适合种植水稻的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增产。

    之后朝廷收上来的税收,都因此涨了一成,先帝高兴之下,直接给那位农官连升四级,晋升为七品的农官。

    唐府的书库种类繁多,这个故事唐政恰巧看过,陆川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川没有解答他的困惑,而是反问道:“现在若是有一农具,能够让农人耕地时更加省力,从而让农人有更多精力去开垦荒地,增加税收。你说圣上会嘉奖那个做农具的人吗?”

    唐政脱口而出:“当然!若是有人能研究出这种农具,我大安的耕地将会变得更多,天下万民便能吃饱肚子,那可是极大的功绩!”

    每个有抱负且励精图治的君主,无不想要治下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成就他一代明君的称誉。

    据唐政所知,当今圣上正是这样的君主。

    陆川转过身来,看向唐政,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力:“唐兄可想当这个人?”

    唐政一脸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指着自己,问:“我?”

    陆川点头肯定:“没错,就是你!”

    唐政顿时摇摇头,满脸的不自信:“不不不,不可能,我怎么会做到呢!”

    不知为何,否认自己的时候,唐政心里闪过一丝失落,还有一丝妄想。

    万一他真能做到呢,陆川一向稳重,很少说玩笑话的。

    陆川笑道:“唐兄不必妄自菲薄,你这些时日做我给你的试题,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他给唐政传授那些物理知识的时候,确实是想传播科学知识,并运用到实际生活中。

    这个时代的农业太落后,很多百姓一年到头甚至没有吃过几顿饱饭,有些土地贫瘠的地方,甚至还有饿死的,数量还不少。

    陆川在花溪村时,虽然只种了几分地的白菜萝卜,没有真正种过地,但也知道拿个锄头锄地有多难。

    若是能生产出一个用人力或牛力,就可以轻易把地翻过来的工具,将会大大减轻农户的工作量。

    现在的翻地工具,还是沿用前朝的曲辕犁,唐政若能改进耕作工具,就算不被圣上破格录取,想必也不是一无是处,被唐大学士说是不务正业吧。

    而且除了耕地工具,还有播种的工具、收割的工具,皆有改进之处。

    至于工业发展必备的蒸汽机、纺织机,陆川打算等唐政做出点成绩后,再慢慢引导他研究。

    陆川对这些只有大致的了解,真要他研究,估计是难了,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唐政。

    唐政想到那些试题,什么结构、力学、向心力,运用那些知识,好像确实可以制作出更省力的农具。

    但他还是有些迟疑:“我真的可以吗?”

    陆川建议:“不如你先试着做一个。若是能够做出来,到庄子上试一试,到时候就知道省不省力了。”

    若是做成功了,还可以让唐大学士献上去,让他知道唐政的本事,别人也不敢吞了唐政的功劳。

    唐政陷入了沉思,一会儿想到他爹的脸,一会儿又想到那些机关和试题,两者暂时不能共存,他不知道要不要违背他爹的命令,继续研究格物一道。

    最后唐政决定听陆川的,去研究农具。反正不管他怎么学,成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如花一段时间,去尝试另一条道,若是不成,他还可以继续读书。

    万一真如陆川所说,走出了另一条路呢!

    第97章 变化

    今儿谢宁发现,陆川好像和前几日不太一样了。

    因为前几日相国寺发生的事情,陆川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学业,不仅在国子监努力学习,就是回到家中,也不肯松懈半分。

    每天除了用膳洗漱,就是各种练字背书写课业,跟他同在一个书房的谢宁都能感觉到他的刻苦。

    因为以往学习的空隙,陆川总会溜达到他这边,偶尔看看他的工作进程,偶尔翻一下下面记者交上来的新闻稿,稍作点评,权当放松心情。

    当然,谢宁有时候也会溜达到陆川那边,每当他看稿子看腻烦时,看一会儿陆川读书,他那抹沉静自若的气质便会感染自己,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用陆川的话说,就是能够补充元气,让自己有动力继续下去。

    这种萦绕在两人之间和谐又静谧的气氛,在那天之后就打破了。

    陆川不再分心,一心浸在那堆四书五经中,谢宁偶尔抬头看他,他却一点儿也不受影响。

    谢宁很不适应,但也不好去打扰他,书房保持了这种安静好几天。

    今儿却突然变回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此时陆川正拿着一份报纸,靠在谢宁桌边饶有兴致地看起来,谢宁能明显感觉到他轻松愉悦的心情。

    证据就是他脸上时常浮起的笑容,偶尔摇晃的脑袋。完全是一副好心情的状态。

    而且谢宁怎么隐约感觉到陆川身上有种忽悠别人成功后的成就感,莫名有种嘚瑟。

    谢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放下手中的稿子,转头问他:“夫君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闻言陆川放下报纸,抬眼看向谢宁,笑道:“今天忽悠……不是,是劝说了一个朋友去走合适他的路,若是成功了,大安将会有很大的变化。”

    一个物理方面的天才,只要把唐政的物理知识体系培养起来,通过改进农具打出名气,将会有很多这方面的人才涌进来。

    若是能培养出更多的物理人才,将来在工业、水利、建筑、农业等方面,都会有很大提升,大安的百姓也能活得轻松一些。

    人类制造出工具,就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谢宁:“啊?”有很大的变化?

    他想象不到陆川口中说的变化是什么,不过夫君能因此开心起来,便是一件好事。

    陆川说:“没什么,总之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于是谢宁就不纠结了,遂问起报纸来:“夫君看今天这期报纸怎么样?”

    这期报纸报导的正是那天诗会的盛况。当然,陆川被元衡咄咄逼人的一幕被删去了,只留下各方交流比赛的画面。

    至于元衡的下场,回到国子监这几天,经过席东这个人脉广的八卦精转播,陆川基本知道他的情况。

    元衡虽然在相国寺时对陆川咄咄逼人,几乎要毁掉陆川的名声,但他的操作在明面上没有什么违背道德的地方,哪怕钟博士护着陆川,也不能强硬要求国子监对元衡做出处罚。

    所以他现在还是继续在国子监读书。

    至于连英杰承诺的名师和白枫书院的举荐书,在他行事失败后,就没了踪影了。

    而元衡的行为是被众人所不耻的,大家都默认的事情,被他一下子挑出来,大家都人人自危,生怕再有一个人以此来攻讦自己。

    就算是诗词再不好的学子,也不敢找人帮忙代写了。

    写得再难看,好歹也是自己写的,只是这下是要彻底没面子了。

    元衡算是惹了众怒,且通过此事,大家都知道他不像外表那样正直大气,而是一个小人,都不想与他为伍。

    所以元衡现在算是被孤立了,按照他现在的情况,三年后,参加会试估计连个结保的同窗都没有。

    大安科举实行结保制度,除了需要乡里结保外,还需要考生之间互相结保。

    考生之间互相结保需要五人,若是有一人作弊,与那人结保的同考生,成绩作废,三年内不可再参加科举。

    元衡在国子监的名声已坏,大家可信不过他,万一被他牵连成绩作废,三年内不可再考,对他们可是致命的打击。

    时下读书人对于互相结保的考生,是很谨慎的。

    不过都是后面的事了,现在元衡最烦恼的是,他被同班的学子孤立了,连同他一个斋房的舍生,也变得很客气疏离。

    对此元衡早有准备,只要他干出这种事,肯定会不受待见。

    但他没想到自己后路没了,本打算事成之后,换到白枫书院,名师亲事一应俱全,结果落得这个下场。

    而且连家的人在那天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元衡去过连府,却被家丁打了出去。

    最后连府的管家出来,在他耳边轻声威胁道:“我家大人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和元举人吃过一次酒,可不曾有过半分情谊。希望元举人别再来寻我家老爷了,否则元举人怎么被举荐到国子监的事,可就要天下大白了。”

    连英杰可不会顾及那位学政女儿的名声,只要能威胁到元衡不敢再上门来就行。何况在他心里,这样不守妇道、不知检点的女子,合该被唾弃。

    不过只要元衡不攀咬他,他也不想平白得罪一府学正。

    元衡被吓住了,不敢再找连英杰要好处。没了退路,他只能继续呆在国子监里。

    对此席东表示,简直大快人心!

    陆川对元衡没什么感觉,此人只是一个马前卒,幕后之人是连英杰,帐自然要算到连英杰头上。

    现在还没有能力报复回来,他便索性放下,留待日后有机会再说。

    面对谢宁的询问,陆川回想刚才看的新闻,有大致的印象,便颔首道:“不错,写得很好,既有故事性,又有文学性,想必那些学子会很满意。”

    谢宁笑了起来:“那当然,荣斋先生帮忙润色过的。”

    张俞白和李含微现在写写简单的新闻稿还成,但文学素养一般,还是荣斋先生帮着润色了一番,才最终定稿。

    那怪不得了,陆川看着有种文绉绉的感觉,跟往期的八卦新闻的直白通俗不太一样。不过应该很合那些读书人的胃口。

    那些读书人确实很喜欢,甚至认为是大安周报除了第一期外,写得最好的一期报纸。

    白枫书院,丁班学子住宿的斋房内,里面的学子正在讨论这一期报纸。

    白枫书院设立在城外,招收的都是一些贫苦的学子,因为路途遥远,为了统一管理,凡是书院学子,都必须在书院住下。

    虽然白枫书院打的旗号是,专门为贫苦学子提供学习的地方。但实际上,还是有部分富贵人家的子弟在书院读书。

    书院对那些贫寒却优秀的学子,收的束脩很少,但仅凭那点束脩,连夫子的月钱都发不出来,更别说维持这么大一间书院的运转。

    所以院长改了入学的条件,不能靠自己本事考进来的学子,有一定的名额可以靠捐款进来,捐款到一定数额,就可以获得这个名额。

    说是捐款,实际就是花钱买入学的名额,捐款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号罢了。

    不过靠捐款入学的学子,只有少部分,捐的钱够书院的运转就行了。

    这些人一般是商户子弟,国子监他们没有能耐进去,明德书院不缺钱,只招收世家子弟和官宦子弟。商户低贱,哪怕拿着大把钱财,人家也不会让商人子弟进去读书。

    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到白枫书院读书。

    白枫书院也不是可以随便进的,若是学子本人秉性不好,即便其家人捐再多钱财,他们也会退回去。

    丁班正是这样一个班级,一半是商人子弟,一半是平民子弟。

    平时两拨人互不相容,平民出身的学生看不起他们捐款进来的,商户出身的学生,则看不起对方明明贫穷还看不起他们的清高样儿。

    总之就是互不对付,互不往来,互相漠视。

    但这种情况,在今年有了改变。

    起因是丁班一个商户出身的学子,他休沐回城后带了一份报纸来。

    这名学子叫程铭,家里是开酒楼的,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醉香楼就是他家开的。

    程铭不爱读书,更不想在白枫书院这个规矩森严的地方呆着,还要住在这里,这对他简直是一大折磨。

    但来书院读书是他爹的决定,连一向疼爱他的母亲,都无视他的反对,强硬地送他来书院。

    程铭虽然不想来白枫书院读书,但也不敢做出格的事情,然后被白枫书院赶出门。这会让他们全家都丢脸的,他干不出那种事,也不敢做。

    所以为了排解在书院读书的苦闷,他爱上了看话本小说,世面上一旦有新出的话本杂记,不管写得好不好,他都会一股脑儿买来看,打发时间。

    第一期报纸发售的那天,他正巧在街上闲逛,遇上了大河小溪这对报童。

    兴许是小溪长得有些可爱,也兴许是小溪童言稚语的声音吸引人,他不由自主停驻下来。

    然后听了他们一耳朵的吆喝,了解了他们卖的东西是故事后,有些兴致,就买了下来。

    本打算随便看看,没想到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被那本《修仙传》给吸引了。

    一个从未见过的题材,新颖的故事,老辣的文笔,一下子把程铭拉进了那个修仙的世界。

    正看了个开头,却戛然而止了。

    一开始还以为那两个小孩给的报纸没给全,特意回去找了,这才知道原来报纸上的《修仙传》是连载的,想看后面的内容,需要购买下一期。

    程铭没法,只能等下一期发售。

    由于对这个故事实在心喜,便把报纸带来了书院。

    然后丁班就因为这份报纸,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98章 自喜

    程铭把第一期《修仙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注意到报纸上的其他版面。

    报纸上写的其他两篇故事也跟好看,比他以前看的话本小说还好看。最让程铭惊讶的是,上面竟然还有林夫子写的时政文章。

    林夫子在他们白枫书院,这个名师云集的地方,也是很有名气的,就连程铭这个在丁班混日子的都知道。他只教书院里最好的班。

    林夫子在时政方面研究很深,每逢朝廷出什么政策,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总是能给学生讲解得很深入。

    被他教导过的学生,在时政一门课的考核时,就没有一个低于乙等的。

    程铭看了林夫子的文章,觉得他确实担得起名师这个称号,写得太好了,连他这个不爱读书的人都听懂了。

    不过他到底是不爱学习,惊讶了一会儿,就放下了。

    白枫书院里,商户子弟出身的学子人少,有一部分像程铭一般,不敢惹事,又不想读书,整日混沌度日。

    也有些人来到白枫书院,就是奔着好好读书努力科举,为家族光耀门楣去的。

    对于这些人,程铭的态度一向是不交好,也不得罪,关系比跟那些平民学子好一些。

    念着他们商户一派中也有人喜好读书,但因成绩一般,只能跟他一样在丁班,程铭索性就把报纸给他们,让他们也可以观摩林夫子的大作。

    然后这张报纸传了半个班,有些抄录了林夫子的文章,有些和程铭一样,喜欢上了《修仙传》这个故事,有些则喜欢那两篇新闻稿。

    总之各有各的喜好,对大安周报的印象很好,听程铭说了报纸每七天发售一次后,都暗搓搓等着新一期报纸发售,找人帮忙买报纸。

    程铭他们讨论得起劲,一会儿说唐郢如何如何,一会儿又说林夫子写的文章多好多好,连他们也能看得懂,一会儿又说那些拐子真可恶,被拐的小孩真可怜。

    把那些平民学子说得一头雾水,好像一夜之间,那些商户学子突然多了个他们不知道的消息。

    尤其是林先生的时政文章,那些商户子弟怎么会知道?而且听内容,好像是新写的文章,他们怎么不知道?

    丁班里的平民学子面面相觑,发现大家都不知道。

    白枫建在京城外一座山上,大多数学子都比较贫苦,而且山脚下也有些店铺,平时他们在这些店铺采购即可,不是要紧事,很少人会进城去。

    大安周报初期,只在京城里面叫卖,所以平民学子里,没有一个知道报纸这样新鲜玩意儿。

    还是平民学子中有一个性格比较好的,叫余珏,他和商户子弟中的一个人关系还算可以,打听到报纸这样东西。

    他们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下去,以往都是他们对学习上的事情高谈阔论,现在轮到那些商户子弟高谈学习,他们却一点儿也不懂。

    余珏作为他们的领头,主动找程铭说话,请他借报纸一观。

    程铭有些惊讶,那些平民学子不是一向很高傲么?怎么会主动来找他这个商户说话。

    “借报纸一观?”

    余珏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对报纸也是一知半解,但现在不是旬休,不能自己进城去买,又急着想看林夫子的文章,只好找程铭借了。

    余珏平时不像其他同伴一样,对程铭他们这些人看不起,但也因为家世、行事方面不同,跟程铭没有过什么往来。

    平时不说话,如今却要向他借东西,余珏有些赧然。

    程铭咳了一声,平时那些高傲的同窗有求于他,程铭有点自得。本来还想刁难一二,结果抬眼看到余珏难为情的神色,他自己就先打消了这个念头。

    程铭爱玩乐归玩乐,心肠还是很软的,面对这样的余珏,他心下一软,就把报纸给他看了,并允许他给别人看。

    也正是从这份报纸开始,丁班的两个派别慢慢开始讲话。

    几乎所有人都看了报纸,正如之前说的,有些喜欢学习,就有人喜欢看话本小说。平民学子虽然都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但每个人也各有自己的喜好。

    看到一本喜欢的文,正好周围的人都看了,要忍住不讨论还是很困难。

    而一旦讨论起来,他们就顾及不到双方本来的关系,常常会为了一个观点争吵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忌讳两方都不说话,而一旦说话了,哪怕是争吵,也会产生感情。

    同一方阵营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观点,而不同阵营的人,有时候观点却是一致的。

    在交流中,丁班的商户子弟和平民子弟关系愈发融洽。程铭他们也知道了那些平民子弟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看不惯他们有条件而不学习。

    而余珏他们也知道程铭他们这些人除了不爱读书,秉性都是好的。

    由他们班开始,在白枫书院也掀起了看报纸的浪潮。

    因为余珏他们没有多少银钱进城买报纸,一开始是拜托程铭他们帮忙买,后来书院里看报纸的人多了,他们还和一家书铺专门签订了契约,由书铺按期送报纸到书院。

    大安周报的名气打响后,报社这边还是沿用最初的销售方案,由报童和书铺代售五五分。

    报纸预定送货上门由那些书铺来做,报社只负责出版报纸。就连谢母也是从墨雨书铺预定,不再找谢宁提前要报纸。

    对此谢宁是松了一口气,以后回娘家,不用再被他娘盯着提前要报纸看了。

    所以今天报纸一开售,白枫书院这边就拿到了报纸。鉴于报纸上的供稿人有自家书院的夫子,书院也就默认了学子可以在书院内光明正大地看报纸。

    若是换了以往,那些话本杂记之类的书籍,一旦被舍监发现了,可是要被收缴的。

    今天上完课后,大家没有急着回斋房,而是留在学舍内看起了报纸。

    再是平民学子,拿出一个月拿出十二文钱来买报纸还是可以的,所以基本是人手一份报纸。

    房舍内安静一片,只有偶尔报纸翻页的声音,突然一道轻声冒出来。

    “我们书院也有诗会,什么时候我们的诗会也能上报纸啊!”

    这话一出,本来安静的学舍,一下子热闹起来。

    “是啊,我瞧着国子监的举办的诗会,跟我们平时举办的也差不多!”

    “对,他们都能上报纸,我们凭什么不可以!”

    白枫书院和国子监、明德书院在京城是齐名的三间书院,他们平时在书院内怎么争斗都可以,一旦面对那两间书院,又会团结起来。

    如今的发言,既是羡慕也是嫉妒。

    大安周报发行这段日子以来,已逐渐在京城以及周边传扬开来,至少大部分读书人都看这个大安周报。

    也就是说,在这相国寺这场诗会上表现得好的学子,不仅能在夫子和几名官员中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还能在广大读书人中扬名!

    “我们学院的祝凌尘和李兰之,一点儿也不比国子监的王允知和苏幕差。”

    “没错!我瞧着还比他们厉害呢!”

    “若是我们书院举办的诗会也能登上报纸就好了。”

    “国子监举办了个冬日赏梅诗会,我们书院要不要也举办一个春日诗会?介时请报社派人来记录采访。”

    “我看行!不如去找夫子说?让书院组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明显是对这个诗会在意极了。

    竞争对手比他们先扬名,这让他们怎么忍?!!

    程铭倒是不在意,他学习不行,写的诗词也一般,到诗会上,就是个作陪的。没有他们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态。

    相比于诗会,他更在意《修仙传》最新的故事情节,上一期已经写到唐郢因为废了,被未婚妻退婚的情节,他要看看唐郢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程铭认真看下来,唐郢决定破釜沉舟,外出去寻找修复灵根的机缘,在这过程中,遇到了危险。

    程铭正待看下去,结果下一句又是他熟悉的“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这《修仙传》的作者,是个断章的好手,每次都断在他看得兴起的地方,让他看了这期想下期。

    荣斋先生若是没有点本事,怎么可能在茶馆说书十几年还屹立不倒。

    程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头正想和同窗讨论新一期的剧情,结果大家都在讨论诗会的事儿,他也就没打断他们。

    在相国寺的诗会虽然有些瑕疵,但钟博士出面解决后,苏幕的心情恢复,后面还是出了大风头。

    苏幕于诗词一道上本来就极有天赋,再加上当天情绪起伏大,作出的诗文更是饱含情感,引人动容。

    他毫无疑问得了当天诗会的魁首,因为知道他的本事,大家对他的这个魁首一点儿意见也没有。而且苏幕作的诗文,确实当场最好的诗文。

    苏幕为此时常沾沾自喜,报纸上报导了他的英姿后,他更是自得。

    具体表现为,报纸发售的第二天,他提早了半个时辰来国子监,就立在国子监大门前,每见一个人就发一份报纸,免费的。

    至于诗会那天,他身穿斓衫,手持折扇的事,被苏幕自动给略过了,权当自己没看到。

    “这是最新的报纸,上面有我们在相国寺举办诗会的文章。”

    “这期报纸收录诗会上学子们作出的佳作,全都在上面,可以看看。”

    “这期报纸写的真是尽显我国子监学子的风采!”

    “……”

    苏幕每发一份报纸,都要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力求让大家能够快速地找到他写的诗文。

    没想到他苏慎之有一天也有可能像李太白一样,名扬天下了。

    这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

    第99章 采收

    诗会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白雪融化,露出的地面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期间还下了几场小雨。

    这一幕幕都预示着春天来了。

    陆川在秋天来到这个时空,晃眼已到了春天,短短半年内,他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在这里有了落叶生根的感觉。

    昨儿刚下过雨,院子里冒出的草芽被春雨滋润过,长得愈发茁壮。枯枝挂了一个冬天的大树,也生出了几颗嫩芽。

    春天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小院里,连同住在里面的人精神面貌都变得不一样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大清早太阳就出来了。白玉指挥着下人忙上忙下,扫洒院子、整理衣物、洗洗晒晒,去去一冬天的寒气。

    一个丫鬟擦椅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椅子,椅子和地面磕碰发出一声巨响,下了白玉一大跳。

    白玉先是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然后才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丫鬟着急地想要把椅子扶起来,白玉几步走过去。

    白玉小声道:“小心点小心点!都让你们小心点了,怎么还这么粗心大意!”

    白玉一边责备,一边和丫鬟地扶起椅子,小心翼翼的,生怕再发出什么声音来,打搅到公子休息。

    “行了,这里打扫得差不多了,你出去吧,剩下的我来。”

    丫鬟有些惶恐,看着白玉伸出的手,不太敢把手上的抹布递过去。本就是她出了错,现在还要白玉小哥儿收尾,不知她会有什么惩罚。

    见丫鬟迟迟不把抹布递过来,白玉直接上手抢过来,抬眼一看那丫鬟惊慌的神色,没好气地说:“没什么问题,不罚你,快出去吧!记得轻点。”

    丫鬟看白玉真没有要罚她的意思,朝他笑了笑,这才放轻脚步往门外走去。

    谢宁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自从报纸发行后,他每天忙着报社的事情。很多事情虽然荣斋先生可以处理,但还是有些需要他自己拿主意。

    因为报社的特殊性,谢宁也不能像他其他嫁妆铺子一样,找个掌柜把事情交出去,他只做查账。

    报社的事情他可不敢交出去,所以谢宁不仅需要做报纸内容,还需要处理一些报社的事情。

    一天天的,忙得不行,跟他成亲前后睡到自然醒的悠闲日子完全不同。不过这是他自愿的,这种忙碌的生活让他有种充实感,再没了成亲前的迷茫与空虚。

    当然,偶尔也会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晚起,不过这种情况是少数的,且一般是在陆川休沐的时候。

    比如今天,就是陆川难得休沐的日子,也是新一期报纸发行的日子。

    距离下一期报纸还有一段时间,所以谢宁一般在报纸发售这天能清闲一些。

    加上昨天和陆川闹了一通,浑身疲惫的谢宁至今还没醒来。

    陆川虽然有些舍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但到了固定的生物钟,还是不得不起身来学习。

    别指望休沐了就没有课业,跟现代的高中生一样,放假了夫子布置的课业更多,陆川得趁着谢宁起床之前,把一部分课业提前给做了。

    因为今天他们有事儿需要出城一趟。

    陆川在书房,打扫闹出的声音,并没有吵到他,也没有吵到谢宁。

    谢宁只要睡着了,一般很难吵醒他,睡眠质量一绝,对此陆川都不禁感叹羡慕。

    陆川平时要早起去国子监,会比谢宁早一些起床,一开始他还怕会吵醒谢宁,动作之间都小心翼翼的。

    现在起床也还是很小心,但没有了那种生怕吵醒谢宁的心态。

    因为最近暖和了许多,屋子没有再烧地龙,谢宁整个人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下巴被遮住了一半。

    谢宁脸色红润,呼吸平缓,平时明亮的眼睛此时正闭着,多了一丝恬静的气质。

    不知过了多久,睫毛动了动,然后又闭上眼,谢宁缓了一会儿,才彻底睁开眼睛。

    他翻身趴在被子上,享受这难得的慵懒。

    昨晚和陆川闹到了三四更天,谢宁感受了一下,腰腿有些酸软,但不影响行动。

    平时两个人都忙,为了第二天能有精神学习工作,偶尔行周公之礼,也是浅尝辄止,只有陆川休沐的时候才会放肆一些。

    谢宁想到昨天陆川的凶狠,被掐住不能动弹的腰身,承受不住的刺激,想逃却被抓住的脚脖子,慢慢地脸变得通红。

    谢宁掀开亵衣一角,果不其然看到了腰上的掐痕,再低头一看,连脚脖子都有一圈痕迹。

    陆川平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实际脱了衣裳,肉身却是精瘦有力的,谁能想到他在床上会是那般凶狠。

    谢宁脑子里把昨晚的事想了一通,想得小脸通黄,最后忍不住哀嚎一声。

    在外面候着的荷花听到里面有声音,连忙敲门:“公子可是醒了?”

    谢宁捂着脸的动作一顿,赶紧把脑袋里的画面清空,清了清嗓子,说道:“醒了。”

    荷花说:“姑爷让公子醒了就问,今儿还要去庄子上吗?”

    谢宁这才想起,昨天两人说好今天要去庄子上,自己却睡到日上三竿,都怪夫君昨晚才不知节制了。

    谢宁在心里埋怨了陆川一下,边掀开被子起床,边回道:“要去的,去告诉姑爷,我一会儿就来。”

    前两天庄子上来人,说种在暖棚里的辣椒结果变红了,地里的土豆也长得有拳头大小,应该是可以采收了。

    于是两人便打算在陆川休沐这天,去庄子上主持采收。

    想到去年吃的辣椒牛肉酱,谢宁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吃过辣椒之后,就再也忘不了这股味了。谢宁洗漱更衣的动作都快了一些。

    知道陆川不喜欢有人进出他们的卧房,谢宁现在更衣洗漱也不让人来伺候了。自己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不得不说,谢宁很多习惯在陆川的影响下,已经变了很多。当然,爱睡懒觉的习惯还是没变,只是现在报社事情繁多,他不得不早起,有机会还是会睡懒觉的。

    谢宁洗漱出来时,陆川正坐在厢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早在谢宁起来的时候,荷花便去了书房回禀陆川,陆川拿了书本到厢房陪谢宁用早膳,此时桌上已摆上了谢宁平时爱吃的早膳。

    看到谢宁的身影,陆川放下书,给谢宁摆碗筷。

    陆川温声道:“宁哥儿快过来用早膳吧,我们一会儿还得去庄子上。”陆川自己已经吃过了,所以真就是单纯陪谢宁。

    谢宁冷不丁看到陆川,还有些羞赧,不自在地接过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陆川看到谢宁脸颊微红的模样,想起了昨晚诱人的画面,喉结不自然地滑动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抹深色。

    不过他们今天还要到庄子上,可不能再耽误了。

    很快陆川撇过脸去,强迫自己把心神放在书本上,遂拿起书本,在心中默默背起来。

    谢宁感觉到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移开,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用膳。

    两人出门时有些晚了,以至于到庄子上时,都快到中午了。

    庄子上的下人得知主家要来,提前准备好了吃食,等主家一到就上锅炒,保证主家能够吃到最新鲜的吃食。

    不过谢宁用早膳的时间晚,在路上又吃了不少糕点,陆川被他带着,也吃了不少糕点,两人此时一点儿也不饿,便没有急着用午膳,让他们先等等。

    暖棚是去年让专门的人来盖的,冬季开工,难度不小,当时还多花了不少银钱。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谢宁看到那一排排结着辣椒的辣椒树,脑海里顿时回忆起辣椒的滋味,他仿佛能闻到辣椒牛肉酱的气味。

    去年在家里育苗,然后移栽到庄子上,留了几棵苗在家里种着,可能是温度的问题,在家里种的那几棵辣椒苗,一直长得不是很好,结的辣椒至今没有几棵是红的。

    反倒是移栽到暖棚的辣椒苗,基本都活了,而且在老农的照料下,长得非常好,比去年那个弗朗机商人刚带来大安时,长得还要好。

    此时见到暖棚里全是红彤彤的辣椒,陆川也是激动不已,除了辣椒酱,他可以做更多有辣椒的菜了。

    这一茬辣椒种完,正好开春可以种第二茬。

    看完了辣椒,两人才去看土豆。陆川蹲下身来,直接上手扒拉土豆苗,把土豆拔出来。

    一旁候着的老农看到陆川直接上手,瞬间惊了,诚惶诚恐地上来阻止。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这等粗活大爷还是让老头子来吧。”

    陆川让开他的手,满不在意地说:“没关系,我自己来。”

    老农见主家坚持,也不敢再拦,只好任由陆川作为。

    照料暖棚的老农很勤恳,日常除草松土施肥一样不落,土豆地里的土很松软,陆川一拔就起来了。

    土豆苗下挂着三个大土豆和五六个小土豆,算得上是丰收了。

    谢宁发出惊叹:“一颗土豆苗就长这么多土豆了?!!长得可真大!”

    他一边惊叹还一边上手摸了摸,大土豆快有他手掌大小。

    陆川笑道:“是啊,土豆是个高产的作物,这应该是正常的产量。”

    看谢宁感兴趣,陆川索性把这几颗土豆都给了谢宁,让他慢慢把玩。

    陆川看着这片土豆地,不由点了点头,精心照料下,产量果然不差。

    在暖棚种植的土豆大概有三分地,辣椒苗虽然少一些,但间隔得比较远,也有两分地了。

    庄子上有几户佃农,此时正在暖棚外候着,只要陆川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进来采收。

    庄子上的管事让人搬来椅子,让陆川和谢宁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佃农劳作。

    第100章 激动

    陆川和谢宁完全坐不住,就站在一旁看佃农采收。

    来帮忙的佃农有男有女有哥儿,男子挖土豆,女子哥儿则摘辣椒,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在管事的嘱咐下,动作轻而快速。

    土豆地和辣椒地加起来拢共也就五分地,大概半个时辰就全部采收完毕。

    陆川和谢宁先看的是辣椒,第一批采摘的辣椒,快装满了一个竹筐,据陆川目测,够他吃好久了。

    而且辣椒是分批成熟的,现在枝叶上还挂着没成熟的青色辣椒,大概还能采摘两回。

    若是全部做成辣椒酱,哪怕加上谢家一家人,也够吃到下一茬种植成熟了。

    谢宁捧起一把辣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尝过辣椒的滋味后,却因为原材料短缺没法再吃,这对一个喜欢吃的人来说是一个多大的打击。

    谢宁看着手上的辣椒,喜滋滋道:“有了土豆和辣椒,我要吃酸辣土豆丝和辣椒牛肉酱拌面。”

    原谅谢宁贫瘠的认知,他只吃过这两样有辣椒的东西,也只能想到这两样。

    陆川宠溺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好,等回家了,就让家里的厨娘给你做。”

    谢宁连连点头:“嗯嗯!”

    看着谢宁的意识完全沉浸在辣椒做的美食中,陆川忍不住想逗他。

    “除了这两样,辣椒还可以和花椒一起做成麻辣火锅,下点牛肉片或者羊肉片下去,那滋味简直不可言说!”

    “还可以晒干磨成粉,烤肉的时候和孜然一起撒上去,香飘十里也不为过!”

    谢宁果然被他的话给吸引了,目光从辣椒上移到陆川的脸上,盯着他的嘴巴,愣愣地看着他嘴里吐字,眼睛睁得极大,亮晶晶的,明显是对陆川说的火锅和烤肉极感兴趣。

    顺着陆川的话,谢宁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心里发出疑问,真有夫君说的那么好吃吗?

    谢宁不由问道:“火锅是什么?辣椒和花椒加一起会好吃吗?”

    陆川表情故作严肃道:“辣椒和花椒当然不好吃,一个辣一个麻,吃下去怕是舌头都不要了。”

    谢宁惊愕:“啊?不好吃?”那表情明显是不好吃为什么还要浪费辣椒。

    看着逗到了谢宁,陆川轻笑出声:“当调料放到锅里,就着锅里的水,涮牛羊肉很好吃。”

    意识到陆川在逗自己,谢宁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不就跟古董羹一样么,说得这么神秘!”

    京城地处北方,牛羊肉价格比较便宜,京城有人开了几家古董羹店,谢宁也去吃过,味道还行,主要是牛羊肉比较新鲜。

    感觉到谢宁有点生气,陆川赶紧哄道:“这加了辣椒和花椒的古董羹可不一样,保证你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

    谢宁将信将疑:“真的?”

    陆川打包票:“你夫君我说过好吃的东西,哪次难吃了?”

    谢宁想想也是,之前陆川说土豆好吃,用土豆做出的几道菜,就挺好吃的,尤其是酸辣土豆丝和炸薯条,用辣椒做出的牛肉酱也很好吃。之前被二哥算计走一罐子,他还心痛着呢。

    “好吧,我等着你说的火锅。你说的这个火锅还挺合适呀,火炭上的煮锅。”谢宁一边说一边点头,表示对这个名字的认可。

    摘辣椒的几个婶子哥儿,在旁边立着等主家的下一步吩咐。

    此时见两人说话告一段落,才有一个婶子上前来,明显是几人中做主的。

    那婶子恭敬道:“大爷、正君,这些辣椒要怎么处理?”

    谢宁和陆川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人在。

    陆川说:“先放到马车上吧,一会儿带回去。”

    辣椒还是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一筐辣椒也不多,晒晒就更少了。

    那婶子恭敬应是,白玉在前面带头,几个婶子哥儿抬那筐辣椒跟在后面。

    她们来帮忙采收,是有工钱拿的,管事的承诺了会给他们一人三十文钱。

    现在还没到春耕,地里没什么活,家里男人进城干活一天正常也就四十文钱,她们来帮着摘点东西,拢共只干活了半个时辰,就能拿到三十文钱,心里开心着呢。

    虽然不知道主家为什么要种这玩意儿,外表红红的,一看就像是有毒的东西,听主家夫夫两人的聊天,这东西叫辣椒,是个好吃的东西。

    她们有些担心,这辣椒不会有毒吧。这么好的主家,不仅租子要的少,找她们来干活还会付工钱。若换了别家庄子,他们佃户就是免费的劳力,主家让干什么干什么,哪里有工钱可拿。

    她们可不想换个主家。

    刚才那婶子没忍住,快走几步到白玉身边,轻声问道;“这位小哥儿,这东西真能吃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白玉停住脚步一愣,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个调味料吗?

    随即他想到,他们大概是把辣椒当成像毒蘑菇一样的东西了。

    白玉笑着安慰道:“放心,辣椒没毒,应该就是像花椒一样,有点麻舌头,是正常的。”

    听这位小哥儿的意思,应该是已经吃过了,并且没有任何问题,几人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陆川两人去看采收的土豆,那位照料土豆和辣椒的老农正和两个男子等在土豆地那边,陆川看了一下,三分地收上来的土豆共有五筐。

    老农姓李,五十多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老人,他都当爷爷了,大家都叫他老李头。

    老李头此时正兴奋着,当初主家找他来照料,主要看中他多年种植的经验,经他手种出来的东西,收成基本都比旁人的高一两成。

    至于为什么,是他种地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什么时候播种、施肥、除草,他心里有数。

    但就算他再努力,种出来的粮食也仅是比旁人多一两成,没办法让家里人过得更好,甚至顿顿吃饱肚子都做不到。

    当初到陆宅听命的时候,他听大爷说过,土豆这种粮食,亩产能达到一千五到两千多斤。

    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现在一亩小麦长得最好的才三百多斤,怎么可能有粮食的产量这么高!

    老李头心里虽然不信,但主家给的活,还是好好执行下去了。毕竟这相当于是主家给的活计,有工钱拿的。他一个老头,在冬季能找到一份活计,那是多么困难的事儿。

    不过他在照料过程中,一天天看土豆秧子底下逐渐长大的土豆,慢慢地竟有些相信。他偷偷扒过土豆上面的土,一根苗下面的土豆有好几个个,一个都有半斤重了。

    老李头从一开始只是为了工钱精心照料,后来发展成把这土豆地当成自己家的地一样照料,晚上都要来这里守着,生怕出了点什么意外。

    就这样终于到了可以采收的日子,今天他和两个庄子上的佃农一起挖土豆,挖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地里的土筛了又筛,生怕漏了一个在地里。

    看到陆川和谢宁走过来,老李头赶紧迎上去。

    他既恭敬又掩饰不住兴奋,说:“大爷、正君,这三分地的土豆都在这里了,可要称一称?”

    据他估计,不会少于五百斤,三分地能种出五百斤的粮,怎么不让他惊讶和欢喜。不过要得到准确的数据,还是得上过称才知道。

    陆川点头:“那便拿秤来称一下吧。”他也要计算一下这个时代的土豆亩产有多少。

    然后两个佃户便抬着一筐筐土豆开始秤起来,老李头看秤。

    “一百一十三斤,一百零五斤,一百零九斤,一百一十五斤,一百一十八斤。”

    谢宁问:“这一共有多少斤啊?”

    陆川在老李头报数的时候,就在心里做加法,闻言回道:“一共五百六十斤。”

    谢宁震惊:“五百六十斤?一共就三分地,竟能种出这么多土豆?”

    老李头不太会算数,只知道不会少,如今听到陆川的话,也是一惊,五百六十斤?都快有两亩地小麦这么多了。

    虽然这土豆是生的,可换算下来,也比一亩地的小麦多了。

    只见陆川点头:“不错,这个产量还行,在正常范围内。”

    这还叫是正常范围?陆川这话不仅把老李头和两个佃户震懵了,就连谢宁也有点懵。

    谢宁他是没怎么接触过农事,但也知道一亩地的粮食产量不可能这么高。

    当初听陆川说的时候,他也是半信半疑,没想到竟是真的!

    最后两人午膳也没用,直接载着这五筐土豆和那筐辣椒回城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陆宅,而是回了永宁侯府。

    这么大的消息,当然得回去跟他爹说,一样高产的粮种,将会给大安带来多大的变化,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好处,谢宁想想就激动。

    事实证明,有高产粮种一事,不仅谢宁激动,连历经世事的永宁侯也震惊不已。

    他直接扑上去,抱着一筐土豆,左看右看,然后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川:“这里真有五百六十斤?”

    陆川点头:“没错,岳父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重新找人来称重。”

    永宁侯又问:“真是三分地种出来的?莫不是来玩笑本侯吧?”

    陆川笑道:“真是三分地种出来的,岳父大人不信可以问旁边这位老伯,这土豆是他一手种植的,从移苗到采收,他可是一直盯着的。”

    老李头也跟着一起来了侯府,谢宁的陪嫁庄子以前就是侯府的产业。不过只有主事可以按期上门来回报庄子的情况,老李头还是第一次到侯府来。

    面对侯爷这么大官,老李头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说:“正是如此,老头子亲自种的,三分地种出了五百六十斤土豆。”

    之后永宁侯又问过所有今天去了庄子的人,才终于相信,有如此高产的粮种。

    谢宁受不了直接打断他:“爹,真是三分地种出来的,我亲眼见着的!”

    永宁侯呵呵笑道:“我不是不信你们,这事儿太大了,爹总得慎重点。”

    嘴上说着相信的话,那边已经叫人拿秤来了,当着陆川和谢宁的面,又一次称重。

    就这永宁侯还不放心,非得自己去看秤,直到秤完,跟陆川说的数是一样的,才终于相信。

    永宁侯激动得直接抱起陆川,抱着他转了三圈,他本来还想抱谢宁,刚要碰到谢宁时想起他哥儿的身份,哪怕他是当爹的,也不好再抱成亲了的哥儿,转而奔向一筐土豆,抱着那筐土豆上蹿下跳了好一会儿。

    难为永宁侯快五十岁的人,还顶着个啤酒肚,能抱着一百多斤的东西活动。

    陆川被放下的时候,头还被转晕了,自己抵着桌子缓好一阵才缓过来。

    抬眼就看见自家岳父激动的行为,不免笑出了声来。

    谢宁则是捂着眼没脸看,这样的爹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