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虚
永宁侯抱着一筐土豆舞了一阵,才终于停下来,然后整个人趴在那筐土豆上,一动也不动。
谢宁一开始还以为他爹是累了,趴在那缓缓,结果却发现他肩膀不断抖动着,不像是休息的模样。
谢宁不安地看向陆川,发现陆川也在看他,眉心微蹙,显然是发现了他爹的不对劲。
本来因为永宁侯的动作而欢快的气氛,开始变得凝滞起来。
陆川挥手,示意伺候的下人退下,老李头一开始还看不懂陆川的手势,还是白玉把他拉下去的。
谢宁凑到永宁侯跟前,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爹的肩膀。
“爹,你怎么了?”谢宁语气里有一丝担忧。
永宁侯本来还在抖动的身躯,被谢宁这一拍,立刻停止了抖动。
半晌,才冒出一句话来,声音有些沙哑:“爹没事,爹是太激动了,让爹缓缓。”
谢宁只喏喏应了声“哦”,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无助地看向陆川,陆川上前牵着他的手,把人拉起来,无奈地冲谢宁摇摇头。
陆川说:“我们还没去给岳母大人请安,不如现在去?”
陆川话音刚落,没等谢宁回复,永宁侯抢先开口:“对对对,先去看你们娘吧,爹一会儿再过去。”
于是谢宁被陆川拉着出了前院,来到谢母居住的正院。
陆川和谢宁每次回谢家,都是直接去正院,这次是在门口被永宁侯给拦截了。
谢明知道他们今儿要去庄子上摘辣椒,本来还想跟着一起去,奈何他的差事跟陆川朝中大臣的不一样,没有固定休沐日,是轮值的。今天刚好轮到他值班房,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巡逻呢。
前两天谢明巡逻到陆宅附近,就像平时一样,直接进去喝口茶水,顺便看看谢宁。从而得知了他们要在陆川休沐这天到庄子上采收辣椒。
陆川和谢宁是不打算让谢家人知道的,谢家人自从吃了辣椒牛肉酱后,就对辣椒一直念念不忘。至于土豆,谢家人没吃过,只听陆川说过有这种作物,但都不大信他说的,产量这么高,他们只当是个笑话。
谢宁不知道辣椒的具体产量,怕他们跟自己抢,索性一个都没告诉。结果偏偏叫谢明给知道了。
谢明因为自己不能去,索性就一个家人都没告诉,打算等宁哥儿和弟夫采收回来后,直接上门要求分赃。
因为这次土豆的产量,陆川他们昏了头,直接到侯府来给大家报喜,本来应该是重点的辣椒,都被大家给忽略了。
永宁侯是正好准备出门,在门口处遇见了,看他们带着大筐小筐的东西,好奇之下瞄了一眼,发现是其中有辣椒,瞬间激动了,硬拉着陆川他们来前院。
谢母他们一般不会到前院来,前院基本就是他的地盘,有好东西都想自己占了。
结果辣椒还没有分,就被陆川的话给镇住了,注意力直接转移到土豆上。
刚到正院,谢母身边伺候的嬷嬷就迎了出来。
嬷嬷一边给两人引路,一边笑道:“公子和姑爷刚进门,门房就来报了,夫人等了许久,也没见公子和姑爷的身影。再一打听,才知是被侯爷截去了。”
谢宁被永宁侯影响,心情不是很好,闻言没有搭话。
陆川接过话茬,礼貌道:“我们来侯府送东西,岳父大人刚好看上,便被拦住了。”
陆川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近厅堂,谢母刚好能听到他这句话。
几人还没进门,便听到谢母的问话:“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头子竟要抢了去。”
谢宁奔向谢母:“是土豆,我们刚从庄子上挖回来的。”
谢母让谢宁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水,问:“是行舟之前说过的新粮种吗?听说产量很高,到底有多高?”
谢宁接过茶水,灌了一口下去,舒缓一下心情。
“对,就是之前说的土豆,用暖棚种的,三分地收了五百六十斤。”
“行舟也来坐……下。”谢母本来在招手让陆川来坐下,话说到一半,便被谢宁的话给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木讷地说出下一个字。
陆川在谢宁旁边坐下,谢宁抄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陆川倒一杯茶喝,给谢母时间回神。
“什么?三分地?五百六十斤?”
陆川正喝着谢宁倒的茶水,被谢母这一声突然的惊叫吓到,差点被呛到。
谢宁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不免抱怨:“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都是正常的产量。”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庄子上的震惊,回城的这段时间,足够谢宁接受这个事实了。
谢母喊道:“正常?你跟我说三分地能种出五百六十斤土豆,这叫正常?”
闻言谢宁有些讪讪,好吧,他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这不是亲眼看到土豆被挖出来嘛,由不得他不信。
谢宁说:“那土豆就放在前院,娘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谢母半信半疑:“你俩不会是来框我的吧?有新粮种可是大事,这可不能开玩笑。”
谢宁无奈:“我们闲得慌吗,做什么要框你,不然你去前院瞧瞧?”
谢母想想也不大像,宁哥儿可能会没有分寸,但儿婿是个稳重的,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
这么一想,她便想去前院瞧一瞧。不过谢母刚起身,便被陆川拦住了。
“岳母且慢,岳父大人在前院有事儿,岳母怕是不太方便去前院。”
谢母疑惑:“有事儿?”那老头不是准备出门吗?在家能有什么事。
谢宁这才想起他爹刚才的反应,还真是不好让他娘过去,但若是不说明白,恐怕他娘还坚持要去呢。
谢宁凑近谢母耳边,小声道:“爹在前院哭。”
谢母一听这话,立马停下准备往外走的脚步,愣愣地坐了回去。
谢宁实在好奇,他爹怎么就突然哭出来了。在他记忆力,他爹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从来就没哭过,怎么一看到这新粮种,就突然哭了呢。
“娘,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谢宁轻声问道。
谢母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没关系,我们有时间听。”谢宁积极道。
陆川也暗暗点头,壮汉落泪,怎能不让他好奇心发作。
谢母说:“知道你爹为什么能封侯吗?”
谢宁点头:“知道,十二年前打败了戎人,歼灭了他们大半的兵力,让他们二十年内再不敢来犯,大哥还取了当时戎人首领的首级。我们谢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先帝给爹封了永宁侯。”
谢母脸色变得沉重:“你当时还小,又被我关在府里,不知道当时的情势。”
难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天下大旱,不仅是北疆干旱,关外同样干旱,草原没水,戎人的牛羊养不活,他们没了食物,只能来大安抢劫掳掠,陈兵十万至北疆关外。”
“当时北疆军只有五万守兵,紧急从附近城池调来了三万,共计八万抵御外敌。可北疆军常年被克扣粮食,加上当时朝中各种扯皮,没能及时补给粮草。”
“我们僵持了三个月,朝中的粮草还没运到,有不少士兵是勒着肚子在打仗。但是吃不饱就没力气,很多士兵与其说是打仗死的,不如说是饿死在战场。”
“戎人粮食告缺,只会越打越勇,北疆军根本抵挡不住。最后是你大哥,点了一千骑兵,急行三天三夜,绕到戎人后方,突袭王庭,围魏救赵。你大哥带着戎人首领的首级回来,击溃了戎人士兵的心理防线,和你爹里应外合,才把戎人赶出北疆。”
“这一场仗,留下了戎人的八万士兵,再无力卷土重来,但我们北疆军也是伤亡惨重。”
“你爹大概是想起在北疆战场上,那些饿着肚子上战场的士兵。你爹对他们一直有愧疚,若是当时有这种粮种,他们一定不会饿着肚子上战场,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伤亡。”
谢母说到最后,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想来是回忆起当时的困境,鼻头忍不住发酸。
陆川听了沉默无言,他一个从和平世界来的异世之魂,没有过饿肚子的经验,更没见过战争的残酷,实在想象不到饿肚子上战场是多么难受。
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谢宁安慰谢母拍背的声音。
直到永宁侯进来,凝滞的气氛才终于开始流动。
谢母赶紧用手帕沾了沾眼角,不让永宁侯发现她的情况。
当初那段时光,是永宁侯的痛,也是她日以继夜的担惊受怕。
害怕戎人攻破城门,他们一家人命丧黄泉;害怕老大一去不复还;害怕戎人还没攻进来,他们一家人就先饿死了……
陆川和谢宁看向永宁侯,发现他好像洗过脸,鬓角微湿,眼角有些红晕,但神色正常。
永宁侯一进来就开始哈哈大笑:“行舟,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有如此粮种,我大安必定再无人饿肚子。听你说北疆苦寒之地也能种植?”
陆川平复好心绪,露出一个笑容:“没错,可以种植。”
永宁侯得了这个定心丸,又是一顿笑:“好,大好的事儿,明日我便去上报圣上。”
陆川赶紧阻拦:“岳父且慢,如今土豆只有这么多,粮种不丰,种不了多少地,而且是在暖棚里种出来的,不如我们再种一季,总结好种植的经验再上报圣上。”
永宁侯一思索,好像有点道理,他没亲眼见证过,跟圣上说此事,总归有点发虚。
永宁侯点头:“不错,那就继续在庄子上种一季,出结果了再上报圣上。”
谢宁不懂这些,但他看谢母还有点情绪低落,便建议道:“不如先用土豆做点吃的尝尝?”
谢母也强打着精神道:“我看不错,这新粮种,我们还没尝过呢,总得吃过才知道好不好。”
永宁侯表示:“这可不行,这都是粮种,吃掉一顿要少种很多地呢。”
永宁侯刚进来就发现了妻子的不对劲,他也不好在小辈面前直说,便当没看见,打算晚上休息时再问。
不过这都不是要吃新粮种的理由!
陆川跟着劝解:“大个少口子的土豆,能当种子的部分很少,不如我们先做来尝尝?”
谢母这会儿也有点犹豫,要不要为顿吃的,少种点地。
谢宁这会儿也很机灵:“爹,娘,土豆表面光滑无缺口的,是很难发芽的,与其让它坏掉,还不如我们吃掉呢。”
谢父谢母挣扎一番后,还是决定挑些土豆出来,做顿好吃的,剩下的就留着当粮种。
陪嫁到陆家的厨娘已经做过一次,谢宁干脆让人回去把厨娘叫来,省了陆川再指点。
谢明下值后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时间来到陆家,才发现谢宁和陆川没有回来,而是去了谢家,连同他们今天要采摘的辣椒也在谢家,赶紧马不停蹄地回家,生怕数量太少,晚了没他的份。
要知道当初那罐辣椒牛肉酱,可是一家人都要抢着吃的,可想而知家里那群饕餮对辣椒的觊觎。
爹娘大嫂都在家,就连小瑾今天也休沐,除了大哥在外赈灾,只有他一个人需要上值,他没信心能抢得过他们。
谢明一踏进正院,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很诱人的食物香味,隐约还有辣椒的呛鼻味。
他循着味道来到用膳的厅房,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前,只除了他一人。
定睛一看,桌上是琳琅满目的菜品,有几道菜他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但能看到点缀在其中的辣椒。
谢明哀嚎:“得了辣椒做菜怎么不等我?”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向谢明,才想起把老二/二叔/二哥给忘了。
紧接着又纷纷心虚地撇过脸去,不敢看他。
第102章 背锅
陆川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打圆场道:“还以为二哥没这么快下值,不想耽误二哥办差事,就没有着人去喊。”
陆川这话一出,谢母他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开口。
“你这孩子经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没有特意等你。”
“是啊,他二叔,你想要的辣椒还是给你留着的。”
“对对对,二哥,我们这次采收的辣椒不少,不管是用来炒菜还是做辣椒牛肉酱,都绰绰有余!”
“没错,老二你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
被家人一顿安慰后,谢明才终于止住内心的悲愤,坐到桌子边上。
“行吧,只要有辣椒管够就行。”
有眼色的丫鬟在谢明进来时,就给他上了一副碗筷。
谢明接过筷子,看向桌上的菜肴,大部分菜还是跟之前的做法一样,有几道菜他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
谢明问:“这些是什么菜啊?”
谢宁解说:“这就是夫君之前说的土豆,这是酸辣土豆丝,放了辣椒的。”
谢宁知道二哥喜欢吃辣椒,全家人最喜欢吃辣椒的人就是他了,所以率先给他介绍放了辣椒的菜。
“之前不是说土豆是粮食吗?怎么也能做成菜?”谢明说着夹了一筷子,想要尝尝这土豆是什么味。
此时见谢明的情绪恢复正常,一家人也拿起筷子,继续吃起来。
其实刚才谢明进来时,他们才刚开始吃,每样有土豆的菜尝了一遍,最得他们喜爱的就是这道酸辣土豆丝。
谢明吃了一口土豆丝,土豆丝大小切得一致,入口清脆,酸咸辣各种味道在口腔里爆发,层次丰富。加上厨娘出色的手艺,对一向吃得重口的谢明来说,极对胃口。
正在专心吃土豆丝,且觉得这菜惊为天人的谢明,没有意识到他的问题压根没有人回答。
谢明吃完那筷子土豆丝,正想再来一点,抬头看向桌上的盘子,发现上面只有一两根残渣了。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特意眨了一下眼,还真是没有了。
“这土豆丝……”谢明下意识往爹娘的方向看,想确认自己的眼睛有没有问题,结果在看到他爹娘碗里的土豆丝时愣住了。
他不由往桌上几人的碗里转了一圈,发现每个人碗里都有土豆丝。
破案了,没有不翼而飞,而是被先下手为强了。
谢明不可置信道:“不是,你们想吃就让厨房再做点,有必要这么抢吗?”
谢宁看着自己碗里的土豆丝,陆川还不断给他夹其他菜里的土豆,闻言嘿嘿一笑:“二哥,吃了这顿可就没下顿了。”
谢明:“???”
像是看出了谢明眼里的疑惑,谢宁解释道:“这批收获的土豆并不多,爹说要留着当种子,要等土豆再次种植出来,才能吃到下一顿。”
谢明惊讶:“啊?”那岂不是说,刚才那口土豆丝之后,他几个月内都吃不上土豆了!
也许是谢明脸上的悲戚太过明显,谢宁忍不住安慰他:“二哥,虽然土豆不能吃了,但是有辣椒啊,可以做很多辣椒牛肉酱,你可以天天拌面、夹馒头吃。夫君说辣椒可以做火锅,也很好吃的。”
“火锅?”是什么东西?
谢父谢母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不会因为儿子而心软愧疚,正心安理得地吃着碗里的土豆丝。此时听到谢宁口中吐出一个陌生的词,不免有些好奇。
回想过去,好像只要是陆川说好吃的东西,基本就没错过。
谢母问:“火锅是什么菜?”
陆川给谢宁夹了最后一根炸薯条,示意他快吃,自己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
“火锅就是古董羹,现在的古董羹更多是用骨汤熬制汤底,宁哥儿说的火锅,就是加了辣椒的汤底。”
原来如此,加了辣椒的古董羹,会好吃吗?
“这火锅好吃吗?”谢明不由问出声来。
陆川笑道:“若是喜欢吃辣的,应该都会喜欢。”谢家人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吃辣椒。
别人不知道,反正就谢宁自己来说,这一顿饭吃得很满足,想吃的东西都吃够了。
其他人吃的也不少,只有谢明吃得最少,一副不满足的样儿。
吃完饭又是照常闲聊,谢明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的不满。
谢母要被他这副模样给烦死了,只好表示,等过几天,厨娘把辣椒牛肉酱做出来后,多给他两坛,谢明这才罢休。
随后谢瑾弱弱提出:“祖母,能多给孙儿两坛吗?”
谢母有些惊讶,她对谢瑾这个唯一的孙子还算了解,现在跟他爹学得规矩老成,很少会跟她们这些长辈提要求。
谢母和声道:“自然可以,不过瑾儿为什么要这么多辣椒?”
陆川出言劝道:“瑾儿,你一个小孩子,吃太多辣椒对身体不好。”辣椒毕竟是辣肠胃的,今晚放辣椒的菜,谢瑾只吃了一点点。
谢瑾反驳:“小叔父,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都十一岁了。而且我不是给自己要的。”
谢母疑惑:“不是给自己要的?是要给哪位同窗吗?”
“怎么可能,我们家里都还不够吃。”谢瑾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想给爹留点,他去了凉州这么久,还没吃过辣椒牛肉酱呢。”
这么久没见谢博,谢父谢母本来就挺想他的,此时听谢瑾提起,不免涌起一抹思念。
不知老大在凉州那边过得怎么样?
过了半晌,谢母收拾好心情,笑着说:“你要留就留吧,前儿你爹来信,一切赈灾事宜已安排妥当,很快就能回京了。”
谢宁瞪大了眼睛:“真的?我怎么没听说!”
“这不是宁哥儿你这几天没回家吗,娘想等你回家再说。”大嫂语气温婉地解释着,明显能看到她眉眼的笑意。
谢博许久不曾归家,她这个当妻子的也想念,如今得了准信要回京,自然是高兴的。
谢母高兴地说:“少则大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老大应该就能到家了,正好赶上你二哥成亲。”
谢明成亲的日子就在一个半月后,不过北疆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正常速度要半个月才能到达。他需要提前一个月前往北疆,迎娶新夫郎。
谢母和大嫂张氏这段时间,就是在忙活谢明的婚事,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成亲了,她身上的担子就轻松了。
此时听谢母提起他成亲的事儿,谢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大家笑了笑。
不知想起什么,谢明突然说:“我也要多拿两坛辣椒牛肉酱,送给竹哥儿尝尝。”
谢宁就不乐意了:“二哥,娘都多给你两坛了,你可以把那两坛给竹哥哥送去啊!”
谢明摇头:“那可不行,那两坛我要带路上吃,接下来要赶一个月的路,没点辣椒牛肉酱,吃不下饭瘦了就不好看了,你二哥我还要成亲呢。”
谢母看在二儿媳的份上,也就答应再给他两坛。
他们现在说的好,实则东西都还没做出来,就开始分赃,也不怕做出来的东西不够分。
*
凉州府,灾民安置区。
一群灾民正在排队换粮。赈灾事宜进入正轨后,灾区实行积分制度,不再向灾民发放粮食和施粥。
干了活的人可以得到一定的积分,他们可以用这个积分和官府换粮,或者换毛衣取暖。
石头和柱子住在有火炕的屋子里,不用担心取暖问题,要考虑的只有吃饭问题,他们这些日子来,干了不少活,得了不少积分。
除了换粮吃喝时花了一些,都存了起来。
开春后回乡的路费和春耕的种子,还得用积分来换取。他们可比不得那些大人,干的活多,得的积分也多。
柱子问:“石头你要换多少粮啊?”
石头看了看前面的队伍,感觉人又少了一些,随口回他:“换一斤吧。”
“啊?一斤才够吃几天啊?”柱子有些惊讶,他们以往最少也是换三斤粮,三斤粮够吃十天了。
现在换粮都要排队一两个时辰,但他们又不想放下手里的活计来排队,索性一次多换点,省了排队的时间。
石头凑到柱子耳边:“你没听说吗?三天后就可以换粮种和银钱了,现在雪化了,那些大人打算让我们回乡了。”
柱子瞬间失落了:“石头你要回乡啊?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吃有喝有地方住,我觉着挺好的。”
石头拍了柱子脑袋一巴掌:“笨蛋,发完赈灾款后,那些大人就会离开,我们手中的积分就没用了,也不会有活计给我们干了。不回乡留在城里当乞丐吗?”
闻言柱子赶紧摇头:“那不行,当乞丐可不好受。”
村里遭了雪灾后,他们一路往凉州府来,没有吃的就向人乞讨。很多时候一天都讨不到一点吃的,还经常会被人驱赶,他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柱子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的,他们凭自己本事干活换粮吃饭。
可惜长久不了。
正如石头说的,那些大人总是要走的。
他们想的确实没错,苏元和谢博已经打算拔营走人了。
凉州府的灾情控制得很好,在他们到来之后,冻死的人直线下滑,除了一些本来就有病的人,其他基本都活了下来。
这在赈灾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已经写了折子上报朝廷了。
他们的任务就是保证灾民在下一季收成之前能够活下去,灾民们已经成功越冬。
灾民们用积分换了粮食种子和路费,就可以回乡准备春耕,等他们回乡,就归当地县衙管理,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府衙苏元的办公厢房里,苏元和谢博面对面地坐着,苏元给谢博递了一张纸,上面是此次赈灾粮食的剩余量,以及灾民手中积分的汇总情况。
谢博低头仔细看了一遍,粮食剩余的粮食,还是够灾民兑换的。
他们这次带的赈灾粮食不算多,但碍于苏元和谢博两个人的威势,没有官员敢私吞。少了层层剥削,实际上不仅够赈灾,还能有剩余。
苏大人满意地喝了一口茶:“按现在的情况,把粮种和路费发下去,我们估计十天后就能回京了。”
谢博点点头:“苏大人说的是。”
谢博这段日子并不在凉州府内,而是带着人巡查各个村落,看有没有出现全村被雪掩埋的情况。
把周围受灾地区都走了一遍,谢博前两天才回到凉州府。
本来开春化雪是最容易发生瘟疫的时候,但因为谢博善后妥当,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们得以早日回京。
此时听到苏大人的话,谢博一向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出来这么久,他也想家了。
第二天陆川去国子监,给苏幕几人带了一小把辣椒,之前从那个弗朗机商人那里买来时,几人就吃过土豆和辣椒。
土豆他是没法给几个人带了,被他岳父看守得严严实实,若非现在还不是播种的时候,永宁侯估计要立马去庄子上盯着佃户种植。
唯有辣椒不被限制,之前就承诺过苏幕他们,等成熟后给几人送一些。
陆川想着,辣椒后面还能继续采摘,也就无所谓了,留了大半在谢家,自家只拿了小部分。
这小部分辣椒中,他分了一半给四位好友。
陆川来到学舍时,苏幕和席东已经到了,他俩正在讨论昨日大安周报新一期的内容。
陆川把几份辣椒直接丢苏幕桌上,苏幕和席东的争吵瞬间停止,低头一看,竟然是之前见过的辣椒。
两人异口同声:“辣椒?”
陆川点头:“嗯。”
苏幕惊讶道:“辣椒能采收了?”
“昨日休沐去了趟庄子,把成熟的都采摘了,之前说过要给你们分一些的。”陆川说。
席东喜滋滋地拿起一份辣椒,之前吃过一回酸辣土豆丝,他就爱上了这个滋味,不过——
“只有辣椒,没有土豆吗?是土豆还没成熟吗?”
闻言陆川瞥开眼,不敢看两人的眼睛。
“土豆被我岳父截了去,我也没得吃,怕是不能分给几位兄长了。”土豆的具体产量,还不好对别人说,他只能隐瞒下来。
反正之前跟苏幕他们说土豆产量高的时候,他们都不信,更方便他隐瞒。
苏幕:“怎么?永宁侯也喜欢吃这土豆?”
看苏幕都主动帮着找理由,陆川干脆就让岳父大人背锅了。
他露出一个微笑:“昨日给我岳父送了一些,他吃了之后很喜欢,就来家中全部搜罗走了。三分地也种不出多少土豆,留了些做种子,剩下的也不多,便全给了我岳父。”
永宁侯要吃的东西,他们可不敢抢,只能接受现实。
席东只好说:“那你下一季可得多种点,我们还等着吃土豆呢。”
对此陆川表示:“一定会的。”
想想有辣椒也不错了,辣椒能做的菜更多。
陆川指着桌上的辣椒,笑眯眯地说:“刘扬的份等他一会儿来了就给他,至于唐政那份,就有劳苏兄帮忙送一下了。”
苏幕点头:“行,我回去就给他送到庄子上。”
唐政已经有段时间没来国子监了。
第103章 季考
唐政自从下定决心要试一试另一条路之后,便在下课间隙偷偷画图纸,和陆川讨论如何设计新农具。
利用他这段时间内学到的格物知识,结合农户的实际需求和人体力学,设计出了一款更省力快速的耕作农具。
只是没有条件制作,也没有条件实践,于是唐政去找了唐大学士。当然,他不会明晃晃地说自己要做新农具,没有实际成效之前,他爹一律会认为他还在不务正业。
某天唐大学士下值回府后,唐政找上了门。
唐大学士有些诧异,他这儿子因为读书不行,他平时训诫有点重,对他的要求比较严苛,唐政一般很少主动来找自己。经常是他让下人叫他来书房,或者自己到儿子的书房检查课业。
唐政挺直腰板,背部的肌肉绷得有些紧,但表面还是一副世家公子的从容模样,仿佛他要跟他爹说的是很寻常的话。
唐大学士也感觉到不对,他儿子平时见他,不说紧张,也不会这么从容,更多的是沉默不语。
“有事?”唐大学士搁下手中的折子,抬眼问道。
唐政竭力展现出自然的神情,说:“爹,儿子觉得儿子如今的学习已经到了瓶颈期,继续在国子监读书也无济于事。从小到大,儿子看过的书籍不计其数,教过儿子的老师也不少,然成绩仍不理想。”
唐大学士皱眉,唐政说的是事实,从儿子三岁,他就开始教他读书,奈何实在愚笨,死记硬背这么些年下来,也只考了个秀才。于读书一道上,实在不是个聪明的。
他只有唐政这一个儿子,侄子读书还行,但终究不是儿子,以后这府里还得唐政自己立起来。
唐大学士对儿子如此苛刻,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他没有可以帮衬的兄弟,否则他也不想让儿子如此辛苦。
唐大学士心中所想,半点也没表露出来,他仍旧是在外人面前温和,在儿子面前严肃苛刻的模样。
“你如今来寻我,可是找到什么好法子突破了?”
唐政微微一笑:“正是,儿子想着成日在国子监中学习,学到的都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未曾实践过。若是能真正到田地间走一遭,体验一番农人的辛劳,估计写出的文章,也能多几分真情实感。”
唐政的文章,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真情实感,写什么都干巴巴的,光有形式没有内容,如同他写的诗一样,中规中矩,却无一丝感情。
唐大学士神色一动,这倒是他没想过的,既学不了那些绮丽的文章,学着写一些朴实的悯农文章也不错。
唐政又说:“如今正准备春耕,儿子想请一段时日的假,到庄子上亲自下地耕作,切身体会一番农人的艰辛。”
唐大学士沉吟片刻,捋了捋打理得很好的胡子,点头表示同意。
“你说得在理,距离下次乡试还远,花几个月时间体验一番劳作也不碍什么,只是要与你母亲好生说清楚。”
唐政顿时露出一个笑容,跟他之前礼貌性的微笑完全不同,隐约能看出几分真心。
“儿子省得,必不让父亲烦扰。”
唐大学士咳了一声,他可不是惧妻,只是妻子身体差,不想让她生气罢了。
“你既是去庄子上读书劳作,每日的课业不能少,为父会让人给你送国子监夫子布置的课业。”
唐政表情一僵,去到庄子上竟然还要写课业,岂不是比在国子监读书还要繁忙?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过来,继续保持微笑:“是,儿子定当不懈。”
反正到了庄子上,怎么也比在家自由,他可以随便研究新农具,还能随时下地实践,也不算亏。
于是唐政就这么去了自家庄子上。
期间他还来国子监向几人道了个别,具体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他没说。苏幕他们虽然不解,但看唐政那高兴样儿,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事,便没有深究到底。
他们本来是四人小团体,后来加入了陆川,现在又变回了四个人了。
不过他们适应良好,因为唐政经常会给几人写信,从一开始的哭诉庄子条件差,到后面开始享受田园生活,转变之快让他们瞠目结舌。
苏幕他们一开始还会写信过去安慰,到后来收到信都木然了,欺骗他们的感情,没写信过去骂他,都算是他们感情好了。
因为唐政经常要寄信回家,苏幕家就在唐政家隔壁,寄给几人的信都是让苏幕转交,这次的辣椒便让苏幕帮忙给送信的人带过去给唐政。
苏幕应得很快,顺手的事儿。
陆川说:“辣椒里面是它的种子,你们若是要种植,可以先把种子取出来存着,我可以给你们写如何种植辣椒。”
席东惊喜:“真的?”他们也可以种植辣椒?那不是以后想吃就能吃上了!
见到陆川点头确认,苏幕也跟着高兴起来,以后吃辣椒就可以不受限制了。
之前在陆川家吃过一次后,他们就惦记上了这个滋味。还跟陆川要了不少用辣椒做菜的方子。
随便陆川拿出一张方子,递给两人;“这是一个加了辣椒做的酱,你们可以试试。”
苏幕接过纸张,席东也凑过来一起看,标题写着辣椒牛肉酱几个字,下面就是这个酱的配方。
之前陆川让厨娘做这个酱的时候,并没有跟苏幕他们说,当时辣椒拢共也就几十只,做出来的辣椒酱少得可怜。他可不会给他们机会来抢。
席东问:“这个酱好吃吗?”又是牛肉又是香菇辣椒的。
想到这个辣椒酱的美味,陆川笑了一下:“可以作为酱料,拌到面条里或者夹馒头里吃,或者放菜里也不错。”
等第二茬辣椒可以采收了,他要让厨娘研究更多辣椒酱的做法,在他前世时,吃过的辣椒酱多种多样,做法工序各有不同,做出来的风味也各有不同。
辣椒酱大致可分为两类:无油的跟有油的,无油的辣椒酱主要靠发酵制成,有油的辣椒酱主要和各种酱料香料炒制而成。
说了一会儿辣椒,刘扬就来了,他今儿是踩点到,刚进学舍,上课的钟声就响了。
学舍里散落在各处说话的学子,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等待钟博士的到来。
钟博士作为陆川的老师,本来他是打算给他送一些辣椒的,但想着他们第一次吃钟夫郎可能不会做,干脆等做成辣椒酱后再给老师送两罐,开罐即可食用。
上课的时光过得很快,认真听课的陆川,完全没有感觉到时光的流逝,待得下课钟声响起,才发现一节课已经结束了。
下课之前钟博士留了一句话,让整个丁班的学生都陷入了哀嚎中。
“过几天就是季考,钟某教的这门课程,得乙等以下的学子,抄整本书一百遍,丙等以下者,抄书两百遍。”
说完钟博士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直接就拿上书走人了。
钟博士刚出学舍的门,屋里就被各种哀嚎声占据了。
席东叫道:“这么快就季考了?!!不是在三月末吗?”
苏幕也是同样的悲愤:“现在都三月中旬了,离三月末还远吗?!!”
席东含泪望向苏幕:“距离季考时间岂不是只剩十天了?”
苏幕握住席东的手,同病相怜地含泪道:“没错!只有十天了!”
两人戏精似的演了一通,执手相看泪眼,感觉眼泪都无法表达他们的悲伤。
“十天!”席东悲戚道。
苏幕立马回复:“再过十几天你就要看不到我了!”
“你也要看不到我了!”
“苏二!”
“席大!”
“我们真是可怜!”
陆川:“……”
刘扬:“……”
最后两人一个熊抱,仿佛一对亡命鸳鸯一般。
刘扬简直没眼看,直接拿了一本书,挡在自己脸前,当做不认识他们。
对于季考,陆川不像去年年考一样那般忐忑,跟着钟博士学了几个月,对于八股文不说完全吃透了,拿个乙等还是没问题的,对此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毕竟平时钟博士对他课业的要求就不低,没达到乙等就会被打回重做,乙等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对席东和苏幕就不同了,他们平日里也不爱上课,只是迫于钟博士的威势,装作好好听课的模样,实则是个木头脑袋,朽木不可雕也。
还是陆川看不过眼,上前扯开两人:“行了行了,不就一个季考吗,还有十天时间,这段时间努努力,能赶上的。”
席东一脸悲伤地看着陆川:“如果只有钟博士一门考试,十天时间自然是能赶上。”
苏幕接话:“可季考是考全部的内容!”
席东:“我们哪来的时间努力!”
两人越说越伤心,若是综合成绩得了个丁,他们连家都不用回了。
上次年考时苏幕因为他爹外出办差,躲过了一劫,前两天他爹来信,差不多月底或下月初就能回来,正好赶上出成绩。
这让他怎么不悲伤,席东也是一样,能用荫生名额进来国子监的,背后都有一个望子成龙的爹。
还是最近看报纸、讨论报纸太过入心,以至于连季考都忘了。
陆川单纯是不知道,否则肯定要提前提醒他们。
唐政倒是知道,一般也是他督促大家赶紧临时抱佛脚,结果唐政请假到庄子上去了,没了提醒的人,他们自己也没想起。
苏幕感叹:“还是唐政好啊,去了庄子上,不用参加季考。”
席东表示赞同:“他真幸运!”
这陆川就没话说了,他们说的是事实。他现在虽然不怕季考,但没有几个学生是不怕考试的。
陆川也怕,尤其是诗词这一门,对他是个大挑战。
连刘扬都点头表示赞同。
唐政命真好!
不过现在说再多也无益,该考的一门都不会少。
早上拿到辣椒的兴奋,被钟博士这个消息炸得消失无影,只余满满的哀愁和悲愤。
相比较他们,其实陆川还更惨,因为他有一个在国子监当夫子的老师,有一个严厉要求的老师。
中午时陆川照例去找钟博士交昨天的课业,却得到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陆川惊愕道:“我至少要拿甲等?”
钟博士一边翻看陆川交上来的课业,一边淡定点头:“你如今是我弟子,对自己的要求应该更高。”整个国子监都知道陆川是他的弟子,若是考得太差,他不要面子的吗!
陆川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可是老师,您平时的课业要求都是乙等的。”
钟博士思索片刻,道:“之前念你基础太差,特意放宽了要求,如今你学了几个月,也应该把要求提高了。这样吧,季考之后,你的课业要求提高到甲等。”
陆川瞳孔震惊,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陆川还想再说点什么,让钟博士收回这个想法,却被钟博士一挥手给赶了出来。
这下他跟苏幕席东他们是彻底的难兄难弟了。
陆川苦涩地想。
第104章 开胃
被钟博士点醒季考的事情之后,整个丁班基本都蔫了,只除了班里学习最好的那几个没什么变化,还是正常学习。
自从出了报纸这样的新鲜玩意儿之后,整个国子监只要是识字的,就没有一个不看。
因为大安周报涵盖的内容太全面了,不爱看杂书的正经学子和夫子,也会被时政板块所吸引。
人大多都喜欢八卦,只是分为显性和隐性罢了,以前看话本杂记会被说不务正业,有些比较温顺听话的学子不敢看,现在有了报纸,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所以报纸上的内容在国子监的讨论度极高,有时候去食堂,还能听到一些学子就某篇文章或者《修仙传》高谈阔论。
也不知道是春天来了的原因,还是报纸的原因,总之陆川是感觉国子监的氛围是越发活跃了。
不过今天跟之前活跃的气氛不太一样,到处都是唉声叹气的声音,仔细一听,全都是抱怨季考的话语。
看来考试果然是学生的噩梦,陆川不由摇头感叹。
前两天刚买的报纸,才一天就没有人再讨论了,连最喜欢看新闻八卦的席东也不例外。
这是报纸发售以来,第一次出现遇冷的情况。
不过陆川能理解,他也正苦恼着呢。
钟博士对普通学子的要求是乙等,对他的要求就是甲等,意味着他要更加努力复习,才有可能考得这个成绩。
学子们叹气了一天,终于接受现实,开始一边抱怨一边背书学习。
中午用膳的时候,有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大声背书,可见他们临时抱佛脚的行径有多明显。
背书的那人偶尔背不出下一句,还会有人给他接下一句,好像一下子从各种八卦奇谈中进入了学习的状态。
席东用筷子扒拉开不爱吃的白菜,现在刚开春,还没有新鲜的青菜上市,他们还是吃着去年剩下的白菜。
艰难地咽下一口饭,席东叹气:“以我爹对我的要求,至少要考到丙等才会勉强满意。可问题是,哪怕临时抱佛脚,我估计也只能得个丁等。”
见席东聊到这个话题,苏幕也不免叹气:“谁又不是呢,况且考完试我爹就要回来了。”
听苏幕提起他爹,席东的脸上也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自求多福吧,兄弟我无能为力。”
谁不知道左都御史苏大人刚正不阿,严于律己严于待人。以苏家严正的家风,能养出一个苏幕这样放荡不羁、整日想着仗剑走天涯的浪荡子,其实他也挺讶异的。
苏大人对苏幕要求也没那么严苛,有一个优秀的大儿子在前面顶着,他对二儿子的要求其实不是很高。只是苏幕那个吊儿郎当的性子他实在看不过眼,每次看了总想训导一二。
压着苏幕读书,也是希望能让他改改性子,别整日想着要学李太白,一酒一剑走天涯。
跟两人的忧愁相比,刘扬倒是表现平常,他学习一般,唯有算数一科学得比较好。他家人也不强求,只要求他考中举人,介时他爹可以直接让他到户部任差事。
苏幕和席东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陆川因为要给钟博士交课业,要晚一些才能来食堂用膳。
一来到就看见苏幕席东两人那副没食欲的模样,便掏出了一罐辣椒酱。
见到陆川过来,他们刚想打招呼,便看到桌上出现了一罐东西。
席东仰头问:“这是什么?”
陆川说:“这就是之前跟你们说的辣椒牛肉酱,可以拌菜里,也可以夹馒头里吃。”
说着陆川一挑眉:“看你们这副模样,跟你们吃东西都影响我食欲,来点辣椒酱开开胃吧。”
虽然自己也在为季考烦恼,但看见两位好友比他还愁容满面,陆川心情瞬间好多了。果然,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用油做的辣椒酱,不像无油的辣椒酱需要发酵,当天做好当天就能吃。
国子监食堂的饭菜,他吃了好几个月,一个冬季下来,没有什么新鲜的菜色,陆川也有些腻了,便带了一罐辣椒酱来下饭。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的辣椒酱是暗红色的,以为放了很多辣椒,一时竟不太敢下手。他之前唯一吃过的辣菜,只有一道酸辣土豆丝,只有零星的两根辣椒,对他们来说算是比较辣了。
这次的辣椒酱跟之前做的一样,辣椒少牛肉多,颜色暗红是因为放了酱油。
陆川可不管他们什么想法,拿出一柄勺子舀了一些出来,放到菜上面,直接吃起来。
因为国子监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文雅,不能像在家一样,直接夹馒头里面,陆川干脆当菜一样夹着吃。
反正里面的牛肉和香菇多,做出来反而不像辣椒酱,而是香菇牛肉酱,辣椒只是点缀。
席东和苏幕面面相觑,舀出来的辣椒酱颜色更鲜明了,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吃,看陆川吃得这么香,应该没那么辣……吧!
在两人犹豫之时,一旁的刘扬早就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两勺,沉默地吃了起来。
苏幕赶紧问:“什么味道?辣不辣啊?”
刘扬表示:“有点辣,好吃。”
一听这话,席东和苏幕就开始迫不及待要尝试了。刘扬平时话很少,但他只要说话,就一定是实话。
一尝果然美味,国子监食堂这些清汤寡水的菜,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扫刚才没食欲的模样。
他们这一桌,在一众唉声叹气的学子中,食欲好得不正常,不免引来不少目光。
其中不乏席东交的好友,纷纷猜测他难道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对之后的季考一点儿也不愁了?
事实哪是如此,席东如今只是被辣椒酱激起了食欲,从而暂时忘了季考之事罢了。
陆续有人走到他们这一桌来,想一探究竟,却被辣椒酱的香气给吸引了。
结果就是,陆川带来国子监的一罐足有两斤重的辣椒酱,一顿午膳的时间就吃完了。重点是他自己还没吃几口。
陆川在心里暗暗下决定,下次一定不能再把辣椒酱带来国子监,他家里那点存货,根本满足不了那群饕餮。
没错,就是饕餮。
这其中除了席东的朋友,也有陆川的朋友。他经过去年年考后的比赛,认识了不少朋友,虽然关系比不上苏幕他们那么好,但也是见面打招呼谈论学习的程度。
他们找来,陆川自然不能太过小气,不过是一点吃的。
但有些人就过分了,还想连吃带拿。
比如眼前的王允知,第一次吃辣椒的他面不改色,吃完最后一口辣椒酱,拿出手帕整理了一下仪容。
王允知微笑道:“陆贤弟带来的这个辣椒牛肉酱,实在是美味,不知是哪里买来的?”
他这话一出,吃过辣椒酱的人都看了过来,想知道哪里有卖,他们也能买来吃。
面对着这么多人的目光,陆川不由在心里抹了把汗,决定甩锅,干笑一声道:“乃是家中厨娘所制,陆某这正好有方子,诸位若是不嫌弃,待陆某回到学舍,便给诸位写出来。”
有人不好意思:“我们哪有这个脸,要行舟家的方子。”
陆川表现得很大方:“无碍,这方子陆某也给了苏兄、席兄和刘兄,不用来做生意,诸位有需要即可抄去。”
至于能不能找全材料,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得了陆川这句话,围在他们身边的人才慢慢散去,可惜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
王允知微笑道:“愚兄吃着这辣椒酱,舌头有些刺痛,可又不像花椒一般生麻,又思及辣椒酱这个名字,想必最重要的就是这味辣椒吧。”
陆川就知道糊弄不过王允知,只好点头承认:“确实放了辣椒。”
自从陆川帮王家找到线索,救回王允知的两个侄子后,王允知就经常找陆川聊天,互相探讨问题。
王允知出身翰林清流,饱读诗书,本身又是举人,很多时候说是探讨问题,实则是在给陆川指点功课。
陆川因此长进了不少,他知道王家对自己心存感激,有意给予帮助,尤其是在诗会之后。
他干脆大方接受,反正是别人欠他人情,扭捏不受反而显得小气。
在一来一往中,两人很快就熟识了,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王允知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辣椒是什么?愚兄怎从未听过?”
陆川头疼,但他知道不给个答案,对方一定会一直追问下去。
“是从外邦处购来的,被我取了种子种在暖棚,这几日刚收获。”
王允知故作惊喜:“原来是贤弟种的,可否匀愚兄一些?定给你双倍的价钱。”
陆川知道,这王允知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不让他纠缠,只好勉强地说:“钱就不用了,就当我送王兄的,明日给你带来。”
这次王允知露出的笑容倒是真心实意:“那就多谢贤弟了。”
王允知得了陆川的承诺,就不打扰他们,道了声告辞就离去了。
苏幕和席东这才敢出声,他们手中可是有辣椒的,这两天心都在季考上,拿回去就给忘了。
现在吃到这么好吃的辣椒酱,当然是要回去让厨子做起来,万一被人把辣椒套路去了,他们哭都来不及。
“这辣椒酱可真好吃,引来了这一帮人,我都没吃几口。”苏幕心有余悸道,他是最没心眼的,一旦被人知道,恐怕手中辣椒不保啊。
席东附和:“没错,若能多吃几口辣椒就好了,还是手不够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觑了刘扬一眼,刘扬没有朋友过来,不用招待,在一旁默默吃了好多辣椒酱,闷声占了大便宜。
第105章 盗版
晚上陆川下学回家,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心累,疲惫是因为季考前复习,心累则是因为那罐辣椒酱。
等那些学子回去试验方子,发现少了至关重要的辣椒,估计又得来找他问,他得想想怎么搪塞过去。
还有苏幕他们,他给的辣椒并不多,今天看他们对辣椒酱热切的样儿,只怕吃完又得找他要。
因为现在整个京城大半的人都看报纸,在京城的名气大盛,有人看出报纸的前景,眼馋报纸的名气,最近竟然出了一家新的报社。
大安周报现在也是赚钱了,哪怕还没有上广告版位,赚的钱也不少。虽然一张报纸的利润很微薄,但销售量上来了,薄利多销,利润可观。
新开这家报社仿照大安周报的模式,七天发行一期,发售的日期跟大安周报一样,还取了一个京城周报的名字,追着大安周报打擂台。
谢宁这段时间很忙,白天基本都在报社指点江山。
谢明最近请假,在府中准备迎亲事宜,过两日就该出发去北疆迎亲,谢宁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儿烦他。
只是谢宁的人手还没培养出来,要找新报纸幕后的东家,到底是困难了些,至今还没查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因为不知对方是什么底细,谢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严格把关大安周报的内容质量。
谢宁对大安周报还是有点信心的,大安周报之所以能这么快传遍京城,除了载体新颖、价格便宜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报纸的内容。
京城周报已经发售了两期,每期谢宁都让人买来看,发现上面的内容板块简直是照搬大安周报,时政文章、小说连载、八卦新闻全都有。
因为跟大安周报的名字相似,而且价格一致,还学着雇了一帮报童在街上叫卖,虽然服饰不一样,但还是有很多人把它当大安周报。
导致报社近两期的销量都下降了不少,堆了一些存货在报社里。
谢宁最近也是回来得比较晚,他跟陆川是前后脚到家的。
刘嬷嬷自从被谢宁敲打过后,变得很本分,白玉荷花经常要跟着公子外出,没空打理家事,便慢慢交给了刘嬷嬷。
而且刘嬷嬷在谢母身边呆了十几年,打理家事的经验可不是白玉这样的小年轻可比的,刘嬷嬷手段了得,把手下的丫鬟婆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府里的事情进行得井井有条。
这不,公子姑爷一回来,热水热茶奉上,晚膳也很快就置办好,就等两人入席。
谢宁接过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脸,缓解一下疲态。谢宁自从开始忙活报社的事业,也不涂脂抹粉了,每日涂个脂膏润肤就出门了。
夫夫俩一同入席,脸上是同样的疲态,唯有桌上用辣椒做出来的菜能够缓解他们的疲劳。
谢宁夹了一块香辣排骨,入口果然又香又辣,一下子刺激了他的味蕾,食欲打开。这才有兴致和陆川聊天。
谢宁问:“夫君这是怎么了?今日这么累?”
在前几天知道要季考的时候,陆川虽然有点崩溃,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他毕竟曾经是个卷王,现在照样卷,心态很好。
所以谢宁知道陆川准备季考,这几天下学回家,比平时多学了一个时辰,谢宁熬不住,都是自己回房先睡,有几天没有一同入睡了。
不过陆川的神色还是比较正常的,哪里有像今日这般疲惫,连饭前背诵都没了。
陆川叹了一口气:“也是我自己作死,非得带一罐辣椒酱到国子监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
谢宁正在吃着排骨,闻言歪头:“那又怎么了?”
“一群人追着我要辣椒酱。”陆川无奈道。
“啊?那怎么办?咱家的辣椒可不多,不能再给出去了。”谢宁要誓死捍卫家里仅剩的辣椒。
谢宁那副生怕别人抢走辣椒的护食模样,把陆川被逗笑了,打趣道:“若我真应了别人怎么办?”
谢宁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一脸苦恼:“那给一点点吧,咱家怎么也得留下一点吧。”
唉,夫君都应了人家,也不好反悔打自己的脸。
谢宁虽然应了,可还是心疼,他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心里怎么想,脸上就带了出来,整一个苦瓜脸。
陆川没忍住笑了,给小夫郎夹了一筷青菜:“自然是没有,我都搪塞过去了,只有一个王允知太过难缠,只得答应给他一点儿辣椒。不过一个人的量也不多,匀一点儿过去也还够我们吃。”
谢宁这才发现自己被陆川被骗了,不由瞪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准备投入干饭的事业中。
结果低头一看,碗里是他不爱吃的青菜,心情更不好了。
因为在庄子上弄了个暖棚种辣椒和土豆,成本较高,谢宁干脆多建了两分地,用来种青菜。
青菜的成长期比较短,一个多月就能吃了,因为是家里种的,也没打算卖,家里每顿饭都有青菜。
谢宁本来就不爱吃青菜,也就入冬的时候,太久没吃身体本能会想念,现在顿顿都能吃上,又恢复了对青菜的厌恶。
看谢宁心情明显要不好了,陆川赶紧哄道:“咱家的辣椒都是要紧着宁哥儿来的,谁来要都不给,宁哥儿想吃多少吃多少。”
谢宁抬眼:“都给我?你不吃啊?”
“都给你吃,若是有剩下的,宁哥儿可以赏我点吃的吗?”陆川故作可怜道。
谢宁知道他在装可怜,可还是被这话给哄开心了,还反过来逗他:“若是我娘要呢?”
陆川一时语塞,岳母大人要,他也不好拒绝啊!
最后谢宁放过他:“行了行了,就不为难你了,赶紧吃饭吧,桌上的菜都要凉了。”
谢宁心情好了,连碗里的青菜都看得顺眼,兴致不错地吃了起来。
陆川无奈笑笑,夹了一块排骨给谢宁,然后继续吃饭。
经过一番打趣,席间的氛围一下轻快起来,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陆川问:“最近报社怎么样?”
他也是知道京城多了个京城周报的,只是他现在在国子监读书,每日课业繁重,实在腾不出多少时间来关注报社的事情。
而且谢宁才是报社的东家和主编,以后这种恶意竞争的事情还多,谢宁必须要自己撑起来。
前期谢宁什么都不懂的时候,陆川可以用他前世看报纸的经验,给谢宁一些提示和规划。但现在报社已经步入正轨,不用他这个门外汉来插手了。
说到这个,谢宁就来气,这个京城周报真不要脸,什么都抄他们的,恨不得连个标点符号都抄了。
大安的话本小说行业发达,除了纸张便宜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发明了标点符号做句读,更多老百姓读书简单了许多。
不过大安的标点符号比较简单,陆川根据前世的标点符号做了点改编,让人读报纸时,更加简单易懂。
标点符号最先用在话本小说中,正是摸索的时候,所以陆川的改编,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大家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谢宁说:“这京城周报太不要脸了,什么都贴着我们大安周报。”
陆川安抚道:“别生气,别为了这个垃圾报纸生气,我们才是原创,他们就是个抄袭的。”
大安没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意识,一本书火了之后,就有很多人跟风写,只要不照搬照抄,是没有人会指责的。
话是这么说,可谢宁还是好生气:“他们连载的小说,跟《修仙传》很像,故事背景是一样的,就是换了个主角。”
对此陆川也没什么办法,哪怕是信息发达,有知识保护法的前世,抄袭事件也是层出不穷,屡禁不止,因为有利可图。
陆川写的这本《修仙传》,在整个大安都是独一份的,是开创性的一本小说。
购买大安周报的读者,有大半是冲着《修仙传》来的,《修仙传》的火爆程度,简直出乎了陆川的意料。
现在京城的茶馆,只要设有说书台,基本都会说上一两段《修仙传》的内容。
编写《修仙传》的荣斋先生,本就是茶馆的说书先生,写出来的小说更偏向可以说书。
人家说书先生,拿到报纸都不需要再进行改编,直接就可以说出来,情绪激昂,比看干巴巴的文字好多了。
总之,《修仙传》这本书,是俘获了大安的男女老少。一本爆火的书,难免被人跟风。
只是这次被跟风的方式不太一样,跟大安周报一样,一期期连载,相当于《修仙传》每出一期报纸,里面的内容就会被抄袭一期。
这才是谢宁最恶心的地方。
陆川只好安慰道:“别担心,其实读书人都不喜欢看抄袭盗版的,现在他们才出了两期,大多数读书人还没意识到,等意识到了自然就会抵制京城周报了。”
也只能这样了,现在大安周报的销量下降了些,谢宁在考虑下一期要不要少印刷一些。
“我觉得还是少印一些吧,现在还有几万份报纸积在报社里。”荣斋先生说。
谢宁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销量上来了,我们可以加印。”
两人商量好这一期的印刷量,荣斋先生便让人去翰墨书局送信。
正好这时报童们陆续卖报回来,以往回来空空的书袋,现在还剩了不少报纸。
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不光是因为卖的报纸少,挣的钱变少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怕报纸卖不出去,东家亏本就不想做了,那他们这些卖报童就没了去处,又得恢复乞讨流浪了。
他们流浪了这么久,虽然年纪小小的,但见过的世面并不少。
以前见过很多生意好的店铺,因为出现了对家,被对家挤兑,搞得生意做不下去,只能关门倒闭。
其实以大安周报开创性的地位,只要内容质量不拉跨,短时间内是不会被其他报纸给挤兑倒闭的。
而且报社的东家是谢宁,背靠永宁侯府,就算要竞争,对方也不敢使阴招。
这点谢宁还是有自信的。
只是那些报童身处底层,并不懂这些,真情实感地为报社担心,也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以至于谢宁一来到食间,看到的都是满脸愁容的报童,平时积极吃饭的报童都显得有些消极。
谢宁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愁容满面的?”
在这些报童中,因为小溪是小哥儿,而且长得可爱性格又好,跟谢宁的关系是最好的。
小溪跌撞着走到谢宁身边,抱着谢宁的大腿,仰头问道:“宁公子,我们卖不出报纸,会被解雇吗?”
第106章 受骗
谢宁先是一愣,然后笑了一下,抱起小溪,温和地说:“当然不会啊,我们的报纸这么好,怎么会卖不出去呢。每次出新报纸,你们不都卖了很多报纸吗?”
小溪搂着谢宁的脖子,可爱的脸上皱着眉,眼神里满是担忧地说:“可是我们还剩了好多没卖出去。”
皱着眉毛的小溪实在太可爱了,谢宁没忍住,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他的脸。
小溪赶紧捂住脸颊:“宁公纸,噗闹再咧小溪啦,小溪的捻闹坏啦!”
因为被捏着脸,说话都不清晰了。
小溪自从跟着哥哥来到报社,每天吃好睡好,长得白胖了不少。又被黎星打理得干干净净,性子温软可爱,报社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用陆川的话来说,小溪就是报社的团宠。
甚至是荣斋先生对着小溪都变得温和不少。荣斋先生自从担任报社的副主编后,不仅要忙着编写《修仙传》,还得打理报社上上下下的事情,整个人忙得不行。
完全没了之前在茶馆当说书先生的好脾气。人一忙起来,脾气就容易上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直接面对他的记者和报童。
而且现在跟他之前只说书可不一样,当副主编当管事的,必须得有威严才能镇得住下面的人。
连张俞白都说荣斋先生变了。
他能不变吗,那么多事情压在身上,加上身份的转变,不想变也得变了。
所以在众人眼里,荣斋先生就是个严厉又有点凶的管事,都不敢跟他亲近。他只有面对东家和东家夫君时态度温和一些,然后就是小溪了。
因为小溪是个小哥儿,大家虽然喜欢他,也不能像谢宁一样经常抱他,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给他好吃的,偶尔有人手贱会捏他的脸。
小孩子白白胖胖肉嘟嘟的脸,实在是太让人想捏了。
结果次数多了大河就不乐意了,因为小溪的脸被捏得微肿,一碰就疼,他心疼弟弟就不准别人再碰了……
然后就没有人再捏过小溪的脸,唯有谢宁,总是不记得。其实谢宁捏的力道很轻,但小溪被捏怕了,连忙拒绝。
经小溪这一说,谢宁才想起这一茬,赶紧松手后又亲了脸颊一口。
“都是宁公子的错,总是忘了,小溪能原谅我吗?”
小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大方地说:“没关系,我原谅宁公子了。”
大家都被小溪这故作大人的模样给逗笑了,食间一扫刚才的沉闷。
打闹了一番,谢宁把小溪放下,看着这么多记者和报童,知道他们也在担忧京城周报的事情。
谢宁露出一个笑,扬声道:“大家别担心,我们报纸肯定不会被挤兑没的,这报纸跟吃食可不一样,报纸是凭内容说话,只要我们的内容一如既往的好,就不用担心会有很多读者跑掉。”
大河上前揽过弟弟,担忧地说:“真的不会吗?”
谢宁笑道:“你们也看过那京城周报的报纸,不识字的也听大家说过,大家评一下,他们报纸的故事比我们的好吗?”
张俞白出声:“一点儿都不好!很难看!我看那些故事,大多都是仿照我们往期的故事写的,仿写都仿写得不好,咬文嚼字的,百姓们哪里看得懂!”
大河跟着附和:“没错,我听张记者给我们念那些故事,文绉绉的,一点儿也不好听。”
“没错,听得听不懂!”
“还有他们连载的《修神传》,看了这章我就知道下一章的内容了,完全没有期待感,还是《修仙传》好看。”
小溪也插了一嘴:“小溪也没听懂。”
大家被这话逗得又是一乐,小溪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看着自己,只知道大家都笑了,他便也跟着笑起来。
经过谢宁这一番开解,大家对未来也没那么担忧了,吃饭积极了不少。之后该写稿子的去写稿子,该去卖报的去卖报。
虽然东家说不用担心,他们还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努力,写出更好的新闻故事,卖出更多的报纸。
话是这么说,但谢宁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那么恶心的一家报社,尽贴着他们的报纸,不整治一番,还以为他怕了。
虽然现在他的人还查不出京城周报背后的靠山是谁,但他自信自己的身份,哪怕对方是皇亲国戚,也不敢对自己下黑手。
京城周报出第一期报纸的时候,谢宁是抱观察的心态,后来出了第二期,他就知道这报社本身没什么实力。
如果说第一期报纸仿照大安周报,是为了打响名气,到了第二期还仿照,就说明对方其实没什么有实力的作者。
光看京城周报连载的《修神传》就知道,京城里哪个有名有姓的小说作者,会仿着别人的故事写,说出去都有损名声。
京城周报上写的时政文章,倒是没有照搬,估计他们也知道林松仁这等名气的夫子,抄了他的文章,怕是要被白枫书院的学生骂到关门。
他们另外找人来写新的时政文章,可能没人乐意给他们写文章吧,看水平应该是个迂腐举人写的,字里行间充斥着各种说教的味道,令人看得直皱眉。
程铭现在正皱眉看着这份报纸。
国子监最近准备季考,他们白枫书院也是一样,都是在一个时间点考试。
以往班里讨论热烈的报纸内容已经无人再讨论,大家都忙着学习。白枫书院的学生也是学生,只要是学生,总有一部分人会临时抱佛脚。
之前讨论过的春日诗会,因为季考的原因,定在了下月清明前,正好适合踏青。
他们已经跟大安周报说好了,介时大安周报会派两名记者过来,记录并写成新闻,登在报纸上。
这可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有心出名的学生都不会放过。
不管是为了季考还是为了诗会做准备,总之白枫书院里的学习氛围特别浓郁,看报纸的人都少了。
程铭就不一样了,他一开始也跟着同窗一起努力,结果努力了几天,实在没什么毅力,加上觉得自己没什么进步,又恢复了原状。
他已经放弃了科举学习,对考试不太重视,于诗词一道也不懂,而且以他的本事,就算再努力,成绩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左右回家都要挨骂,不如放过自己,学那几天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所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照常吃饭睡觉看报纸,悠闲得不行。
为了不打扰同窗,他看报纸都悄悄的,也不找人讨论剧情了。
上一次休沐,程铭回家,在街上碰到报童,就干脆在报童那里买了一份报纸,不用回书院等附近书铺送来。
当时买了报纸后,他还没来得及看,家里人就让他回去。后来来到书院,因为季考看了几天书,直到他放弃季考成绩后才有空拿出报纸一观。
不过他觉得这一期的报纸有点不太一样,大安周报几个字改成了京城周报。
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程铭还以为是报纸改名了。
接着看八卦新闻,而他最喜欢的《修仙传》要留着慢慢看。
程铭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些八卦新闻感觉看过了,但名字对不上,而且行文之间更严谨,少了几分通俗直白的感觉。
一开始程铭还以为是换记者了,但无伤大雅,然后看向时政文章。
虽然他不爱学习,但林夫子写的文章,他还是想要拜读一下,结果越看越觉得不像是林夫子的文章。
哪怕程铭连功名都没有,可也能看出文章的优劣,估计也就比他写的好一些吧,完全不是林夫子的水平。
再一看署名,不是林夫子的名字,应该是换了别人写的文章。看到这里程铭已经开始皱眉了,这期的报纸大失水准啊。
不过只要有他喜爱的《修仙传》,其他的他都可以忍受。
只是《修仙传》的内容怎么连接不上上一期,连书名和主角名字都改了。
这时程铭要是还看不出什么问题,他这二十年就白活了。
他把报纸反复翻来看,每篇文章的署名都是不认识的名字,加上京城周报这个名字,他肯定是买到盗版的报纸。
于是他跟一个同样不爱学习的同窗,找他要书铺送来的报纸,对比之下,他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同窗问:“程二,你这报纸哪里买来的?盗版也盗得没一点儿水平。”
程铭脸色难看地露出一个笑容:“就是在街上找报童买的。”
那同窗翻了翻程铭买来的报纸,里面的内容几乎是照搬了大安周报的内容,看得他也止不住皱眉。
程铭怒道:“这上面连载的《修神传》是什么东西,照着《修仙传》写的故事,竟把主角写成了一个贪花好色的无赖,唐郢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少年,抄都抄得那么难看。”
同窗觑着程铭的神情,不敢多说什么。整个白枫书院丁班,谁不知道程铭是最喜欢《修仙传》的,尤其喜欢主角唐郢。
现在盗版到《修仙传》,还把身为主角的唐郢写得这么糟糕,程铭不生气才怪。
程铭平复了一下,结果还是没平复下来,突然站起身来:“不行,等季考结束了,我得去探寻一下书院里有多少人买了盗版的报纸,到时候联合一众同窗,坚决抵制这个京城周报!”
不止是程铭,京城里还有不少买到京城周报的人,都纷纷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幸买到第一期京城周报的人,有些人觉得有故事就可以看下去,有些人和程铭一样,觉得这京城周报就是在诋毁大安周报,纷纷说要抵制。
不过他们的声音太少,也太小了,至今还没爆发出来。
第107章 讨伐
国子监的季考和年考差不多,一连考了三天。这三天里,国子监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几声鸟鸣声,偶尔钟声响起,惊起几只鸟乱飞。
春天到来,万物复苏,光秃秃了一个冬天的树杈子长出了嫩叶,鸟儿又重新在树上搭窝。
在他们不经意之间,时光流淌,大地恢复了生机。而苏幕他们考完了季考,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虽然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但他们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我跟你们说,这次季考,我肯定不会再得丁等!刚看到策论题目的时候,我就觉着眼熟,下笔如有神,简直是一气呵成。完美!太完美了!我估摸着甲等都有可能!”
考试时间到,夫子把卷子收上去后,就代表着三天的季考已经结束了。
苏幕他们这段时间为了复习,也下了不少功夫,如今考完试一身轻松,便约着一起去酒楼吃饭。
刚进包厢,席东就开始激动起来,考试时的满腔激动已经兜不住了。
闻言苏幕也很激动:“我也是,我就没写过这么顺畅的文章,里面的观点字字珠玑,令人拍案叫绝!得个甲等也不为过!”
席东和苏幕执手相看:“兄弟,我们再也不是最末等的了!”
“没错!这次我要让我爹开开眼界,让他知道,他儿子有多厉害!”
“对,这次定能让我爹刮目相看!”
面对这对活宝,刘扬表示,他一点儿也不想跟他们有来往。
陆川觉得好笑,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闹,只要不波及到自己,他对看热闹这种事儿,还是很感兴趣的。
刘扬坐在陆川旁边,一边嫌弃一边看着他们。
两人闹够了,发泄了一通考完试的压力,才肯停下来。
席东一手搭到陆川肩膀上,笑问:“行舟考得如何?”
他们都知道钟博士对陆川的成绩要求:甲等,这个成绩,即便是他们当中成绩最好的唐政,也没得过。
这个成绩要求,就算是甲班的学生,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到的。
对此他们深感同情,并表示无能为力。
陆川苦笑,他也不清楚,反正季考已经考了,能得个什么成绩,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到底还是学习时间太短了,本身积累不够,目标又一下子提得太高。哪怕陆川心理年龄不是十八九岁小年轻,也难免有些忐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钟博士表面是个严肃且无趣的人,陆川却知道,私底下的钟博士恰恰相反。
他爱好的东西不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稍有涉猎,指点陆川是够了。
最重要的是,钟博士尤其爱面子,以前不收弟子,就是怕弟子丢他的脸。不然刚拜师的时候,也不会让陆川保密了。
但现在整个国子监都知道陆川是他的弟子,这是两人师徒身份公开后,陆川第一次考试。
若是陆川考砸了,他不知道会被钟博士怎么惩罚。
想到这个可能,陆川就忍不住抖了抖。
陆川扯起一抹牵强的笑:“不清楚,等夫子们改卷出来就知道了。”
苏幕也跟着拍了拍陆川肩膀,同情道:“钟夫子是严格了些,行舟你受苦了。”
见气氛陷入低沉,席东赶紧转移话题。
“话说,你们知道最近新出了一个京城周报吗?”
听到这个,苏幕一下子火就窜起来了:“当然知道,这个京城周报,实在太可恶了!”
席东附和:“没错,太可恶了!把我心中的唐郢都毁了!要是有人没看过大安周报,却看了京城周报,岂不是让人以为唐郢就是那么一个贪花好色的无耻之徒!”
席东越说越生气,这下气氛是不低沉,直接激起了席东苏幕两人的怒火。
你一言我一语骂起了这个京城周报,从京城周报的板块到内容,一一数落了个透。
两人骂了个爽,最后才想起,大安周报的东家就是陆川的夫郎。
席东小心觑了陆川一眼:“你家夫郎办的报社还好吗?”
苏幕跟着点头,可千万别被这家京城周报给挤兑倒了,《修仙传》还有好多没连载完,而且其他故事也很好看。
他们这次考试之所以会觉得考得好,就是看了报纸上面写的时政文章解析,由浅入深,席东苏幕这些学习不好的,也能看得懂。
刘扬则一点儿也不担心,他看陆川轻松的那个样儿,就知道肯定没事。
果然,陆川喝了一口茶,笑道:“无碍,行业发展讲究优胜劣汰,到底是谁胜谁汰,读者会给我们答案的。”
苏幕问:“你就一点儿也不为你夫郎担心吗?万一他没能抗住,真被那京城周报给挤兑走了!”
席东也有些担忧:“我看那京城周报的人就不是好的,敢公开抄袭盗版,指不定以后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呢。”
苏幕点头:“没错,你夫郎到底是一介小哥儿,怕是没见过这等场面,可要兄弟们帮忙?”
给陆川他们帮忙,就相当于给自己帮忙。只要大安周报存在一日,他就有不断的报纸可以看,才能看到《修仙传》的结局。
这点成算他还是有的。
“我家中有点人脉,可以帮忙挡一挡那些私底下的手段。”席东自告奋勇。
鲜少开口的刘扬也难得说话:“有事开口!”
对此陆川只能无奈表示感激:“先谢过几位兄长好意,只是真不用了,我夫郎能解决的。”
席东半信半疑:“真不用?”
陆川再次表示:“真不用,大家想想我夫郎是谁?他可是永宁侯最宠爱的哥儿,他开办的报社,若是有点儿什么事,我岳父怕是能掀了对方的招牌。”
苏幕他们一想到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那个护崽样儿,就知道不用他们出场,人家背后势力大着呢。
之后小二把饭菜送上来,他们就不聊这个话题了,开始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陆川酒量一般,出来聚会比较少喝酒,怕喝醉了回家熏着谢宁。
但今天季考结束了,他既开心又忐忑,开心是因为没了季考的压力,忐忑是因为成绩没出,怕达不到老师的要求。
双重情绪之下,他就多喝了几杯。苏幕席东喝的就更多了,尤其是苏幕,喝了酒诗兴大发,非要小二给他上纸笔,要把诗写下来。
刘扬则默默吃饭,不参与他们,吃饱饭就默默在一旁琢磨他的算术题。他不爱喝酒,是几人中善后的那一个。
大安没有高度酒,喝的都是低浓度的粮食酒,不是很醉人。
席东喝多了尿急,要去上茅厕,便让小二领着走了出去。
陆川喝了几杯就呆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苏幕表演,挥毫泼墨,偶尔还要甩两笔墨在袖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门口传来了席东的声音,这家伙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你们猜我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哈哈哈哈!”
“京城周报要倒霉了!”
席东推开门,脸上还有酒气留下的红晕,眼神却已经清明了。
陆川喝了一口茶醒醒酒,疑惑地看着席东。
席东反身关上门,然后坐回他原来的位置,兴奋地说:“我刚才经过别人的厢房,听到一个大消息!”
“大消息?”陆川歪头。
席东一拍桌子:“没错,就是个大消息!”
席东去茅厕放了水之后,精神稍微清醒了些,就不用小二再带路,打算自己走回来。
不料却在经过一间厢房时,听到里面的人大声说了京城周报这几个字,不由顿住了脚步。
透过窗纸的影子和声音,大概是一群读书人。
一人说:“我们今天聚在这里,是来讨伐这个京城周报,这京城周报出的报纸,简直有辱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有一人附和:“说得对,京城周报的内容基本都是抄大安周报的,我们身为读书人,不去抵制京城周报,只怕百姓会以为我们就喜欢看抄袭的、盗版的报纸!”
“我早就发现了京城周报的猫腻,若非最近季考没空,还轮不到京城周报嚣张这么久!”
如今京城周报已经出到了第三期,里面的内容跟前面两期一样,基本是仿写的。
“我有好友在白枫书院那边,他们对京城周报也是看不顺眼很久了,如今季考都考完了,他们也打算休沐时去讨伐京城周报的人!”
“多联合些人也好,光我们学院的人还是少了些。那就由你去联系白枫书院,到时候一起行动。”
“还有国子监的人,他们也有好多人喜欢看大安报纸,对京城周报颇为唾弃,我们要不要去联系一下国子监的人啊?”
这话一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继续冒出来。
“人多势众,那就联系一下吧。不过这可不代表我们书院认输了,京城周报是特殊情况,合作只有这一次!”
“行!我大堂哥在国子监有点儿号召力,我去跟我大堂哥谈吧!”
“那联络国子监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
后面还说了什么,席东没有再听下去,就赶紧回自己厢房去告诉大家。
有人要组织人手去抵制京城周报,他当然是喜闻乐见,恨不得插上一手。
席东说:“要讨伐京城周报的人,是明德书院的人,我听得真真切切的,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是工部侍郎的次子,曾在宴会上见过他。”
“我还听说,他们要联合白枫书院,还有我们国子监一起,去讨伐京城周报,要让京城周报关门并向大安周报赔礼道歉。”
这种明晃晃的抄袭,也难怪大家会对京城周报的印象这么差。
在旁边写诗的苏幕也不写诗了,凑了过来,不知是清醒了还是醉酒中。
不过他话一出口,就知道他没醉:“联合白枫书院?还有我们国子监?”
陆川实在震惊,他好歹在国子监读了这么久书,对三家书院之间的恩怨还是有点了解的。
国子监作为朝廷下令建造的官学,本应该是京城最厉害的书院,没想到还有两家齐名的书院围追堵截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就是他们比试的舞台。
三家书院的学子,也多有摩擦,都把其他书院的学子当成敌对,连各种诗会比赛,都是各办各的。
这一次为了大安周报,明德书院那边竟然愿意联合白枫书院和国子监的学子,这怎能不让陆川惊讶,就连一心算术的刘扬,都忍不住侧目。
席东肯定点头:“我亲耳听他们说的,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明天看明德书院那边有没有联系我们就知道了。”
陆川想想也是,他明天就知道了。
只是,陆川在想,这不会就是宁哥儿说的反击吧?
第108章 拖欠
报社里,荣斋先生正在跟谢宁汇报最近的情况。
“我们的报纸销量开始慢慢稳住了,没有再下跌,甚至慢慢还有所回升。之前积压在报社里的几万份报纸,也陆陆续续卖得差不多。”
谢宁点头:“不错,看来我们报纸的质量还是有保证的,同样的价格下,大家应该也不会想看盗版的报纸。”
三文钱一张报纸,已经是他们极致压榨成本的结果,如果以价格争市场,对方一定会亏本,而且三文钱再怎么降价也降不到哪里去。
大安周报之所以现在没有亏本,最主要的就是打开了京城的市场,销量上去了,各类成本才降了下来。
荣斋先生捋了一把胡须,笑道:“确实如此,如今已经有不少读书人在抵制京城周报了,想必再过两日,他们就会采取行动。”
闻言谢宁就忍不住开怀一笑,自从那个京城周报出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这就是夫君说的商战,做生意果然会遇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事情。
谢宁说:“自从我夫君写的那本《珍娘传》被封禁后,我对那些读书人的能耐是一点儿也不敢小觑。况且法不责众,不管京城周报背后的人是谁,都不可能和一群读书人作对!”
荣斋先生点头:“东家说得对,那些读书人上次砸了《珍娘传》,现在合该给我们一点儿补偿,倒也不算是我们算计他们。”
早在十几天前,谢宁就让手下的人,去雇佣一些平民百姓,在读书人经过的地方,散播对京城周报不利的消息。
这些平民百姓,基本是街边买东西的小贩,或者酒楼茶馆小二,甚至是秦楼楚馆也不放过。
其实京城周报并没有一夜大火,京城里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有这个报纸,谢宁要做的,就是在京城周报彻底打响名气之前,先给对方定一个抄袭盗版的罪名。
那些读书人经过的地方,他们会经常听到类似“京城周报抄袭大安周报”、“《修神传》简直污名了唐郢”、“时政文章写得迂腐不堪,也敢跟林先生比肩”、“这故事我早在大安周报看过了”等等话语。
书生被这些话引起了好奇心,便会去询问说话的人,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谢宁就达成了他的目的。
看大安周报的老百姓虽多,但他们大多是不明所以,不辨是非,觉着有报纸看就行了,不管是什么报纸,能让他们看故事听八卦就成。
而且他们的力量不比读书人,一百个平民的声音,也比不上一个读书人。平民是底层百姓,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看个报纸的事儿,犯不着去得罪贵人。即便没有报纸,他们也照样过。
而书生则不同,他们以后要进入朝堂,朝廷对他们的声音还是很重视的。而且大多都是青少年人,他们还有一腔热血,看到不平之事,秉着法不责众的想法,往往能干出大事来。
是以京中权贵大多不敢得罪读书人,就连那些纨绔子弟,也不敢随意侮辱践踏街上穿着斓衫的书生,谁知道他们背后有没有长辈师长。万一一状告上去,连累了家中名声,怕是要被罚家法。
在大安朝,对读书人尤其优待,学子不因言而获罪。他们可以大肆讨论朝政,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也是之前《珍娘传》被一群书生抵制后,很快就被封禁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是明德书院的学生,倒也不是谢宁刻意针对他们传播,实在是巧合。
白枫书院建在城外,且贫苦学子多,一般无事很少进城;国子监是是官学,能进国子监的学生,要么是家中看中的子弟,要么是凭自己努力考进去的。
最近又正值季考,国子监的学生很少出来吃酒玩乐。
唯有明德书院,有一半是好好学习的优秀学生,一半是混沌度日的纨绔子,即便是季考期间,吃喝玩乐照旧。
总之谢宁找人煽动得他们把矛头指向京城周报,就像当初对《珍娘传》的作者一样。
京城周报的幕后东家应该是个有钱有权之人,他们的报社在城南的一座二进院落里。
京城分了东南西北四个城区,在城东居住的都是皇亲国戚或是得圣上赐宅的重臣,城南大多是朝中大臣居所,城西多是商贾之流。
能把报社安置在城南,说明对方地位不一般,这也是谢宁的人手查不出幕后之人的原因。
京城周报的主编姓赵,本来应该叫赵掌柜的,但他们知道大安周报的管事不叫掌柜而是叫主编后,便让手下人称呼他为赵主编。
赵主编把一沓报纸摔到桌子上,怒喝道:“怎么回事?这一期报纸的销量怎么会这么差?!!”
堂下站着的人是他的手下,专门负责那些报童,报童们每天卖出了多少报纸,都会报给他知道,才能拿到工钱。
手下唯唯诺诺的,面对盛怒的赵主编,他不敢说实话,也不敢说假话。
见手下没说话,赵主编又是一声怒喝:“说!怎么回事?!”
赵主编这个样子,他不说实话不行了。
手下低着头,不敢看赵主编,只喏喏道:“据报童们说,之前买京城周报的人,以为大安周报改名字了,才会买京城周报,现在大家都知道真相了,就不买了。还说……”
手下顿了一下,自觉接下来的话会让赵主编更加生气,他不是很想直面赵主编的怒火。
赵主编此时倒是没有那么暴怒了,只是脸阴沉沉的,看着更加让人害怕。
赵主编咬牙:“还说什么了?”
手下闭了一下眼睛,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
“还说京城周报是抄袭盗版了大安周报,很多读书人说要抵制我们的报纸。”
赵主编怒极反笑:“抵制?除了那些读书人,还有一堆贱民等着看呢,读书人才占多少?”
说是这么说,但赵主编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主家找他来办这个报纸,为的是提升在读书人中的名气,如今这个情况,他怕是不妙。
如今办这个京城周报,不仅没有多少进益,还把名声搞成这样,主子怕是不会放过他。
当初是他向主子提议,仿照大安周报办一份报纸,主子才让他当这个主编。
只是办报纸不如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京城里写话本小说写的好的先生,写的书没一个能和《修仙传》相比。还有时政文章,他不敢抄林先生的文章,只能找人来写,结果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写,还是他出了大价钱,才有一个穷酸举人愿意代笔。
其实在出京城周报之前,他印刷过几百份报纸,全是他找人来写的原稿,只是文采和新颖程度都比不上大安周报,压根就卖不出去。
为了做出成绩,他只好不要脸地盗用大安周报的内容,只要他办的报纸能起来,他就有自信能煽动那些贱民拥护他们京城周报。
赵主编想得很好,如果京城周报能卖到跟大安周报一样,说不定还真的会有一大批不明真相的百姓,会去拥戴京城周报。
可惜他的计划还没实行到一半,就把谢宁的反击给打断了。
他要想想怎么在主子面前圆过去。
赵主编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手下并没有依言下去,抬头想说点什么,但不是很敢说,然后又低下头去。
赵主编看他那么扭捏样儿就来气,他现在正心烦着,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手下就等赵主编说这话了,手下弱弱道;“那些报童的工钱什么时候结啊?已经有七天没结工钱了。”
京城周报的这些报童,都是他们从街上扒拉来的乞丐,为了不让他们唐突客人,赵主编让人给他们做了一身粗布麻衣,不过这衣裳是租给他们的,每天要上交一文钱当租金,才可以把衣裳穿走。
给报童的工钱也是拖到下一期报纸发售才会给,每次都拖拖拉拉的。
赵主编瞪向手下;“结结结!结什么结!现在这个销量哪里有钱给他们发工钱!你不会找个理由拖着吗?!!”
手下尝试争取:“可已经拖了七天了,那些报童没钱吃饭了。”
“没钱吃饭就让他们再去乞讨,反正都是一群乞丐!”说完这句,赵主编挥手:“行了,别说了!下去吧!”
手下看赵主编这副不耐烦的模样,也不敢再说了。
反正那些报童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能顶着赵主编的怒火替他们提一句,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
城南的一个巷子里,有十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这群孩子正是京城周报的报童,交了卖剩下的报纸和卖报纸的钱后,就得把衣裳还给报社,只能穿回自己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工钱?”
“是啊,大哥,我好饿啊!”
“别担心,最迟明天他们肯定要把工钱给我们,明天他们要出新报纸,不给工钱我们就不帮他们卖报纸了!”
“我信大哥说的!”
“我也信!”
只是说信是信,但肚子还是不断发出轰鸣声,他们已经饿了一天,还要饿着肚子出去卖报。
过了一会儿,有人出声:“可是大哥,我好饿啊!”
“我也饿!”
“好羡慕大河他们,能在大安周报干活,听说大安周报不仅给他们吃,还给他们住!”
“我在街上看见过大河跟他弟弟小溪,小溪以前瘦瘦小小的,现在都长得白白胖胖了,真想知道他们每天吃了什么。”
“大安周报真好,我也想给大安周报卖报纸!”
“嘿嘿嘿,我也想!”
“……”
大哥没有说话,就看着一群小弟在幻想胡扯,说到兴起处,偶尔也会露出一个笑容。
大哥的笑容下藏着隐忧,他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但流浪的时日长,知道那些贵人经常出尔反尔,他不知道明天报社会不会把工钱结给他们。
他们顶多只能饿到明天,明天再没有钱买吃的,只能重操旧业,继续当乞丐。
当乞丐不是那么好当的,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被那些老乞丐抢。要想不被抢,不被欺负,只能给老乞丐上供,他们能吃的就更少了。
只要有机会,哪怕再辛苦,他也不想回去当乞丐了。
希望明天真能拿到工钱吧。
赵主编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跟主子回报最近一期的销量,才能不被主子迁怒。
突然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响起,随即传来手下的声音:“赵主编!不好了!我们的报社被人给围了!”
赵主编猛地站起身:“什么?”
他快步走到门口,唰地拉开门,震惊地问:“你刚说什么?!”
手下大喘着气:“我们报社被一群读书人给围住了!”
第109章 道歉
今日休沐,季考刚结束,钟博士没有给陆川布置太多任务,陆川前一晚就做完了。
横竖在家也没什么事情,他干脆和谢宁一起去报社,看看报社最近的销量。
听了谢宁的计划,陆川也觉得惊奇,没想到曾经那个没心眼,遇事只会上手收拾人的小哥儿,如今也会利用舆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此时两人正坐在马车上,谢宁被陆川的眼神看得不太自在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谢宁觉得他做得没问题,遂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谢宁梗着脖子道:“怎么?我做得不对吗?”
陆川轻笑:“你做得很好,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谢宁质问:“没问题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怪让人不自在的。
陆川打趣道:“还以为宁哥儿会直接拿着鞭子打上门去,没想到如今竟也有心眼了,可喜可贺啊!”
谢宁脸颊一红,他知道自己以前是没心眼,遇到事情直接武力解决,反正对方碍于他爹娘,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只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肩上担着一间报社,他爹娘能护住他,却不一定能护住他的报社。为着他的事业,报社以后的发展,行事自然不能再这么鲁莽。
看谢宁这副模样,陆川怕逗过了宁哥儿一会儿不理人,又赶紧哄道:“若是让我来,也是想不出这样的计策,宁哥儿真厉害!是这个。”陆川朝谢宁竖起了大拇指。
谢宁面对陆川的夸赞,先是害羞一笑,然后又是得意:“那是当然!我可是大安周报的主编,大安周报是什么,全京城最畅销的报纸!”
虽然京城如今只有两家报社,其中一家还是抄袭大安周报的,但不妨碍谢宁自豪。
陆川附和:“对对对,宁哥儿说得对!”
说话间,马车停下,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大爷正君,报社到了。”
两人一进报社,荣斋先生便迎了上来,报社里比较冷清,只有一两个记者在。报童们都出去卖报纸了,今天是新一期报纸的发售日期,其他记者要么去找新闻,要么去京城报社那边打探消息。
荣斋先生平时在记者报童面前比较严肃的脸,如今兴奋地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昨天太晚了,就没让人去府上报喜,京城周报那边昨儿被一群书生给围了!”荣斋先生一边说,一边还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京城周报给他造成的影响,可不仅仅是销量问题,他又要管报社的事情,还得安抚那些不安的报童,还要和各个书铺谈合作,压力大得不行。
据荣斋先生观察,这短短二十来天,他宝贝的胡须都少了很多,直叫他心疼。
如今瞧着京城周报要倒霉,他心里的压着的巨石顿时消失了,简直大快人心!
谢宁看向荣斋先生,惊奇道:“昨晚就被围了?”
他还以为那些书生怎么也得等到今天,才会组织人手前往京城报社抵制。
荣斋先生笑着说:“是的,听说那京城周报门都不敢开,任凭那些书生怎么说,愣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天黑了都不敢点灯。”
陆川忍不住侧目,没想到这京城周报的主事这么怂,就这点胆量也敢抄袭盗版大安周报?
人家赵主编也不是傻子,抄之前就把大安周报幕后的东家查清楚了,知道东家是个小哥儿,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主子背后的势力不比永宁侯差。
昨晚被围了不敢出门,赵主编就没见过这等阵仗,若是叫手下驱赶书生,第二天只怕他主子就要被参。
赵主编没办法,只能窝窝囊囊当自己不在报社,假装报社没人。
荣斋先生又说:“那些书生围了好久,都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只好赶在宵禁之前回去。”
谢宁:“啊?没见到京城周报的主编吗?”
荣斋先生摇头:“听住在那边人家的丫鬟门房说,那些书生散去许久,才看见里面有烟火。”
“该!让他们还敢抄袭!”谢宁笑着说。
谢宁笑了一阵,又开始担忧:“那些书生不会围一围就算了吧?”
他好不容易挑起的事儿,可别这么轻松就结束了。
陆川说:“应该不会,昨日下学时,苏幕和席东他俩说今天有大活动,要去维护大安周报,我想今天应该才是重头戏。”
谢宁被陆川这么一安慰,确实安心了不少。
荣斋先生也说:“一会儿报童和记者就回来,到时候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几人在报社也是无事,陆川干脆和荣斋先生下棋,谢宁在旁边吃糕点喝茶。
第一个先回来的是一名记者,为人瘦瘦小小的,姓李,大家都叫他小李。陆川记得他手脚很灵活,跑步特别快,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派回来送消息。
能看得出来,小李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气息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只微喘道:“东家,一群书生围着京城报社,比昨晚的人多了几倍,他们喊着要抵制京城周报,要京城周报向大安周报道歉,并且关闭京城报社!”
荣斋先生一把抓住小李的肩膀,激动道:“真的?”
小李笑着点头:“没错,那京城周报怕是要倒闭了!”
京城报社的行为,他们大安报社里谁不膈应啊,自从出了这个报纸,大安报社里到处都是骂京城周报的声音。
小李此时也是高兴得不行,被这么多读书人抵制,他不信京城周报还有脸继续开下去。
京城周报确实没脸,赵主编昨晚以为躲过一节,没想到今天来得更猛烈。
而且外面来的书生,也不全都是无权无势的人,还有几个朝中大臣的儿子,他可不敢得罪。
可一直关着门也不是办法,最后在一群书生的抵制下,赵主编只好开门表示,京城周报从此关门。
门外的组织者说:“光是关门可不行,你还要去向大安报社道歉,你们抄袭了大安周报的内容,一定要道歉!”
“没错,一定要道歉!”
“还要让写《修神传》的家伙出来道歉,把我唐郢都给写毁了!”一名学子悲戚道。
如今来到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唐郢而来,他们容不得唐郢被人污名诋毁。
如果京城周报不抄《修仙传》,估计不会有这场闹事抵制。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书迷,可惜赵主编不懂这个道理。
赵主编此时铁青着脸,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答应道歉的要求。
他不敢不答应,如今只是京城周报的事儿,他若是不道歉,激怒了这群书生,只怕他们会查到他的主子。牵连到主子他就彻底没活路了。
小李回来没过多久,出去卖报的报童也回来了。
他们书袋里报纸都卖光了,带回了一兜铜板,铜板随着他们走路,互相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溪一进门看到谢宁,就凑了上去,兴奋的样子让人看了也想跟着一起笑。
“宁公子,今天那些讨厌鬼不见了,没有人跟我们抢生意了。”
刚才听小李说了京城周报的情况后,谢宁就已经有所准备。
谢宁蹲下身摸了摸小溪的头,装作惊喜的样子:“真的吗?”
小溪认真点头:“是真哒,我和哥哥走了一路,都没发现他们的身影。”
小溪不记得对方报童的样子,但他知道他们穿什么样衣裳,今天没发现穿着那衣裳的人。
这群抢他们生意的讨厌鬼终于走了。
陆川因为课业紧张,已经很久没来报社了,现在看到这么可爱软糯的小溪,克制不住想要揉捏他圆润的脸颊,但又想到小溪是个小哥儿,男子哥儿有大防,只能放弃了。
看着谢宁温和地和小溪说话,陆川不禁幻想,若是他们有孩子,也会像小溪这么可爱吧!
报童们陆陆续续回来,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今天有大喜事,必须要庆祝一下,谢宁让人从酒楼定了几桌席面,犒劳一下大家。
报童们直接欢呼出声,讨厌的京城周报不见了,他们还有大餐可以吃,怎能不让人高兴。
报社的人正准备入席,门外就传来了人声,大河率先出门查看。
没多会儿,大河跑回来:“东家,外面来了一群书生,还有一个是京城周报的主编,说是来给我们道歉的。”
谢宁惊诧地看向陆川,他以为围住京城周报,抵制他们的报纸,让他们不敢再抄就行了,没想到对方还会来道歉。
对此陆川表示也很惊讶,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参与,大安周报是他夫郎的产业,他也不好出面,只听苏幕席东他们说了一嘴。
谢宁往门口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大安报社的人,像是给他撑腰一样。
赵主编被一群书生围在中间,进退不得,陆川还在人群中看见了苏幕和席东,再定睛一看,竟然连刘扬也在。
一见到谢宁的身影,赵主编赶紧上前行礼,然后一边哭一边说:“谢东家,是我鬼迷了心窍,竟然抄袭大安周报,我向您道歉,为表歉意,我已经把报社给关了。”
赵主编到大安报社的这段路走得艰难,路上有人知道他是京城周报的主编后,纷纷讨伐他。
还有围着他的书生,一路上教训就没停过,引经据典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批得他羞愤不已,偏偏又不能回嘴。
双重打击之下,赵主编简直痛不欲生,终于来到大安周报的地盘,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谢宁也没想到,本来只是想教训一顿京城周报,让他们不敢再抄袭大安周报的内容,竟能达到如此大的效果。
谢宁受了他的道歉,并向这群书生道谢。
“在下代大安周报谢过各位,为感谢大家的帮忙,在下决定,下一期报纸多印刷一章《修仙传》。”
书生们顿时高兴起来,他们做这事儿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这种事儿,才会挺身而出。
没想到还有这等惊喜,多印刷一章,这对书迷来说就是最好的报答。
领头的是国子监的一名学子,这场活动虽然是明德书院的人组织的,但他们的地位到底比不上国子监的人,最后就由国子监的人接手了。
领头者表示:“谢东家仁义,我们就在此谢过了!”
他们也不挟恩求报,谢宁说的这个谢礼深得他们的心,遂心满意足地走了。
临走前,陆川还看见苏幕和席东在朝他挤眉弄眼,那意思明显在说:我们可是帮了你的大忙,这点报答可不够。
陆川嘴角抽了抽,侧过脸表示没看见。他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还不是在觊觎他手中的辣椒。
他说什么都不会再给他们辣椒,全是一群贪得无厌的饕餮!
他可没这么多辣椒填他们的肚子。
第110章 幕后
一座华丽的宅子里,堂屋装饰得富丽堂皇,一个男子猛地摔下手中的杯子。
恭敬地立在堂下的赵主编不敢闪躲,生生受了这杯子的撞击,随后杯子顺着掉落地上,碎片铺了一地。
赵主编额头逐渐流下鲜血,杯子里的茶水浸透了他的衣襟,幸好杯子里的水是温的,没有被烫伤。
“废物!”
男子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神情暴怒,眼神阴沉地看着赵主编。
赵主编被看得瑟瑟发抖,若非大安朝已废除了跪礼,他怕是要噗通一声跪下去了。
他知道主子性情暴虐,喜怒无常,经常把身边人折磨得不成人样。但主子对下面的人也大方,只要把事情办好了,主子绝不会亏待自己。
只是赵主编这次办的事儿实在糟糕,花了大钱不仅没办成事儿,还差点连累到主子。
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及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那些书生查到主子,他怕是不死也难逃活罪。
此时的赵主编怯弱恐惧,完全不见在手下和报童面前的趾高气昂,被男子的气势压得不敢动弹,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流到了眼睛里,他也不敢擦一擦。
赵主编恭敬谄媚地说:“是属下无能,若是二爷出手,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局面。”
损失已经造成,京城周报也不可能再办下去,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已成定局,不如讨好一下主子,希望能少点惩罚。
男子声音阴冷:“你确实无能,办个报纸这么简单的事也能搞砸了!”
赵主编继续讨好道:“是属下的错,幸好没有牵连到主子,否则属下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闻言,男子神色缓和了一些,幸好没有带出他来,否则自己的名声会更坏,以后还怎么和他大哥争!
看男子消了一点气,赵主编才敢抬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然后开始推卸责任:“说到底也怪那些书生,若是没有他们来闹这一场,恐怕京城周报早已闻名京城了。不过是一本小说,抄了就抄了,有必要这么揪着不放吗?”
男子皱眉,他也是这么想的,满京城那么多雷同的话本小说,情节大多都是抄来的,他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深究。
偏偏这个《修仙传》抄一下,就要被人追着抵制。
男子不常看那些话本小说,也不爱读书,自然不懂读书人的气节,以及对抄袭盗版的不可容忍。
至于大街上雷同的话本小说,哪里是原作者不想追究,只是抄袭的人太多,自己又势单力薄,追究不过来,只能放任了。
大安周报的不同,就是因为它有庞大的读者基础,看正版的读者都不会喜欢盗版。
而那些普通话本小说的读者,他们连自己读的是正版还是盗版都不知道,也无从追责。
男子和赵主编不是文人圈子的,自然不懂这些,只看了市场,就直接做出抄袭盗版的事情,完全没考虑过大安周报的影响力。
听着赵主编的辩解,男子也觉得不能怪他,全怪那些书生,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索性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只是损失了些银钱,不过是他去几次百花楼打赏的钱。
男子垂眸看了赵主编一眼,他刚才扔杯子的力道有点大,赵主编受伤的额角还流着细小的血流,脸上被他自己抹得满是血迹,好像遭受了什么酷刑。
男子摆摆手:“行了,下去治伤,伤好后自己去领罚。”
赵主编一喜,主子这话一出,代表着这事儿到此为止,刚才没躲开是正确的,他只有受点伤,主子才能消气。
“谢二爷责罚!”赵主编忙不迭道谢领罚。
“把那些尾巴收拾好了。”
“属下一定不会让人查到二爷。”
*
“查到京城报社幕后之人了?”
大安报社里,谢宁和荣斋先生在议事厅里坐着,听下面记者打探来的消息。
堂下的记者叫王匀,京城里很多八卦来源都是他探听到的,因为他特别会和人交流,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也会在他的引导下说些八卦。
王匀说是记者,实际他写的稿子很差,对写作没什么天赋,索性就放弃自己写稿子,把自己探听到的故事说给其他记者,由他们编写稿子。
这样合作写出来的稿子,奖金两个人对半分,王匀对此很满意,在打听消息这条道上越走越远。
王匀是个长相平平的青年,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他打听消息不会直接跟人打听,而是和人聊熟后,不经意地用话术引导别人说出来。
很多人对他都不设防,很多人都不会察觉到他在探听消息。
王匀笑了笑,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
“我找人监视了那个赵主编二十几天,他这段时间都是在家里和报社间往返,没去过其他地方。不过,昨天事情发生后,有了改变。”
“今天早上他趁着天灰灰蒙的时候,悄悄出了一趟家门,往西城一间私宅去了。鬼鬼祟祟的,生怕别人知道。”
“找进出采买的下人打听过,那私宅装饰得富丽堂皇,好像是主人家用来养外室的。”
“等了许久,那赵主编才从小门出来,又过了一断时间,主人家才出来,我瞧模样估计是梁王府的二爷。”
王匀虽然用估计二字,但他语气肯定,确定幕后之人就是梁王府的二爷。
谢宁皱眉,怎么会是他?
他想过很多人,想过对方会是一个沽名钓誉的读书人,想过可能是看不惯他的人,也想过是某些手段卑劣的商人,却没想过会是梁王府的人。
梁王次子萧训,和他大哥一样,不务正业,整日寻欢作乐,以折磨人为乐趣,脑子不太正常。
跟他大哥唯一不同的是,他大哥是梁王府的世子,他虽然也是嫡出,却无缘王位,以后就是一个普通的宗室子。
这么一个纨绔子,谢宁怎么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找人办报纸。
难道是因为福寿郡主?才特意开一间报社来报复自己?
可他们兄妹感情并不好,谢宁和福寿郡主发生矛盾,萧训即便是当场看见了,也从来不会出手帮她。
谢宁想不到对方是因为什么?
晚上陆川下学回来,听谢宁说了事情的全部,便给他分析。
“这萧训是梁王的次子,跟他大哥是同一个母亲,现在梁王在位还好,若是梁王去世,他大哥继承王位,以后他们的地位就天差地别了。他大哥因为是嫡长子,就可以继承王府,而他却什么也没有,你说他能甘愿吗?”
大安朝的爵位是降级袭爵,梁王是亲王,他的儿子继位后就降一级为郡王,而梁王的其他儿子,则会被封一个五品侯爵,成为普通的宗室子。
永宁侯是二品侯爵,以后传给谢博,就自动降为三品永宁伯,除非有杰出的功勋,否则不会有改变。
在爵位方面,大安皇帝还是很吝啬的,以防对方的势力一代代积累下来,威胁到皇室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萧训怎么能不恨,怎么会不想争!
谢宁回想一下,梁王的几个嫡出子女,好像关系都不太好。
听他二哥说,梁王府的几个主子,平时见了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互相挖苦,完全没有一点兄友弟恭的迹象。
二哥之前说梁王妃的儿子为了世子之位打得不可开交,当时谢宁还把这当笑话听。
谢宁不解:“他要跟他大哥争世子之位,跟办报纸有什么关系?”
陆川失笑,摸了摸谢宁的脑袋,看来之前谢宁借刀杀人的计策只是灵光一闪,真让他自己思考,还是脑袋空空啊。
“他不是想和我们作对,而是看中了报纸本身的价值。”
谢宁扒拉开陆川的手,要把他的头发弄乱了。
“报纸的价值?报纸能有什么价值?”谢宁歪头。
“梁王府的两兄弟名声一样,大哥不说二哥,萧训对世子之位有觊觎之心,要想胜过他大哥,必须有不一样的筹码才行。”
“名声就是他最好的筹码。报纸传播度广,价格便宜,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得懂、买得起。若是他也办了报纸,以后在报纸中夹带私货,慢慢扭转他在百姓眼中的形象,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当初赵主编劝萧训办报纸时正是这个意思,陆川猜中了七七八八。
萧训本人暴虐却没有什么脑子,梁王府一家子都不是有脑子的人,除了梁王妃有点心计,其他子女全都像梁王。
至少先帝和圣上对梁王是很放心的。
萧训心比天高却没有匹配的能力,找的幕僚也是没什么脑子,也怪不得他大哥那个样儿,还能跟他争得有来有往。
谢宁嗤笑:“就梁王那一大家子,还想搞心计,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段时间因为京城周报,他不知道烦了多久,结果对手竟然是个草包,害他白白担心这么久。
陆川也是无语,萧训唯一做得好的,就是把身份瞒得很好,若不是这个赵主编慌不着陆,直接找上门去,谢宁还不一样能找到幕后之人。
谢宁感叹:“娘说梁王府就只有梁王妃有点心计,结果生出来的儿女没一个像她。”
谢母后面跟了一句话谢宁没说:你和你二哥随了你爹,后期怎么培养也没用,幸好你大哥像我。
谢宁当做没听到后面的话,像他爹怎么了?
他爹重情重义,行事磊落,像他爹多好啊!
查出了京城周报的东家是萧训,谢宁也不打算放过他,即便他是梁王府的人,他也不怕得罪,何况福寿郡主他都得罪透了,多得罪一个也没什么。
他二哥不在京城,但大哥快回来了,大哥出手,定能给萧训一个难忘的教训。
不是喜欢虐打人吗,就让他自己也尝尝被人虐打的滋味吧!
当然,他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对方想要用报纸转变名声,他就用报纸的影响力,把萧训的真实性情扩散给整个京城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