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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121章“三殿下,臣女一直在……

    颜嘉柔一怔,下意识地便想要回头,来人却一把揽上她的腰肢,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口唇,将人一路往后拽。

    男人的力气很大,她挣扎了几下,根本徒劳无功,只能被他拖行着往后退。

    风过竹林沙沙作响,正好掩去了他们的动静。

    她透过竹叶的缝隙远远地看到姬乐踮起脚尖,伸手圈过对面之人的脖颈,似乎……是在亲吻他!

    她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奈何身子被人禁锢,始终无法挣脱。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亲吻缠绵。

    一滴泪自她眼角划落,她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眼神空洞无光,连挣扎都已经放弃。

    整个人像是再无生机,只余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

    这般宛如行尸走肉地任由身后之人一路拖行,直到出了竹林,被他扳过身子,摇晃着肩膀一声声地叫着“嘉柔”,她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之人竟是萧珏。

    萧珏皱眉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颜嘉柔,眼中涌上万般疼惜:“嘉柔……你……”

    颜嘉柔怔怔地看着他,唇瓣轻轻翕动:“太子哥哥……”

    她慢慢地睁大眼睛,似乎才清醒过来,方才所见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她被迫一遍遍地回想起萧彻和别的女人姿态亲昵地拥吻,噬心一般的痛苦与被背叛的愤怒席卷了全身,继而慢慢渗出一丝绝望……她发泄一般地猛推了他一把:“你为什么要拦我!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萧彻……萧彻他竟然和姬乐……”

    “我知道,”萧珏深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我也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他们敢背着我做这种事,难道还怕被我亲自撞破吗?!我倒是要亲口问他,他骗了我这么久,欠我的,该怎么还?”

    “你便是亲口问了又如何,嘉柔,你该知道,这根本改变不了分毫,难道你方才冲出去撞破二人的奸//。情,一番质问之下,萧彻就会回心转意吗?”

    “不会的,你只会与他彻底撕破脸而已,而在怪病未被治愈之前,你现在便与他撕破脸,实在讨不到半分好处。”

    泪水淌了满脸,她瘦削的肩膀轻轻颤动,像是秋日里随风飘零的落叶。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浸染了浓重的绝望:“那我该怎么办,太子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和他回到从前……”

    到底是爱恨相依,这般说着,便又怨恨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这么喜欢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说过会永远喜欢我,他说他不会骗我,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

    “他骗我……他骗我!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不会原谅他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萧珏目光深寂地审视着她,眸底戾气渐渐上浮。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看不穿?说是不原谅,其实根本是放不下。

    “嘉柔,”他重重地换了一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放不下他吗?”

    他握住她的肩膀,力道收紧,咬牙道:“你清醒一点,他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你,你方才也听到了,他不过是将你当做利用的工具,折辱的对象,却独独不是倾心相待的妻子,只有我,嘉柔,这么多年来,只有我对你始终如一。”

    “那个姬乐,早年在家破人亡时被江沉鱼救下好心收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萧彻长大的,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便勾搭在一起了。”

    “说起来,我那三弟的敦伦之礼,或许还是她启蒙的呢。虽则我朝男子也点朱砂,来以此分辨是否已经人事,可这东西,里头的门道多得很,要想作假也并不难。嘉柔,你这段时间与他整日厮混在一处,如何,他让你这般念念不忘,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若真是处子之身,怎么于男女之事那般精通?虽则兰陵人的确天赋异禀,但也并非生来便什么都会,这风月场上的功夫,可都是要在女人身上练出来的。”

    “他传闻不近女色,从前身边并无侍婢伺候,可贵妃在世时,他可是三天两头往披香殿跑的,一待就是大半天,而贵妃前脚刚刚薨逝,他后脚便将姬乐接了过来,用意何为,难道你如今还看不出来吗?”

    “说是不近女色,想来不过是不想亲近魏人,怕那些魏人宫女是我母后派来的耳目,所以才一概不碰,转头找姬乐纾//。解,否则以兰陵人重//。欲的天性,他怎么可能真做到如传言一般?嘉柔,你是信他与姬乐早已暗地里苟//。合多年,还是信他一直暗恋你,一边整日与你斗嘴作对,一边喜欢你喜欢到不惜违背自己的天性,也要为你守身如玉?”

    “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

    “倘若他真的这么喜欢你,大约能为你去死吧?又怎么会转头与姬乐在避仙亭幽会?”

    “若论先来后到,嘉柔,其实你才是那个后来者,你要问什么呢?听说那个姬乐一直对你颇有敌意,你从前不知缘由,如今还不明白吗?莫要自欺欺人下去了。”

    颜嘉柔闻言,脸色又是一阵惨白。

    是啊,她想,她还要问什么呢?

    萧珏看了她一眼,忽然握上她的手腕:“你若是还不死心,那我就让你再看上一场好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说着牵着她转身往前走,颜嘉柔此时神情呆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呆呆地任由他牵着走了。

    ——

    太液池浸在冬日的寒烟里,有风拂过,水面荡起细碎的波纹。

    萧彻刚踏过玉崠桥,远远便看到前方倚在白玉栏杆旁的身影。

    女子裹了一身银狐裘,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一件淡蓝织金襦裙,颈间围着一圈白狐毛,簇着白皙精致的下颌,衬得脖颈修长,气质清冷疏离。

    她今日梳了一个鬟髻,环心插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点翠步摇,垂珠缀玉,在日光下泛着细碎光芒。

    萧彻淡淡地一挑眉。

    许是有一段时间不曾见到萧贞儿了,今日这般远远看着,萧彻总觉得她与平日不同。

    不过当下他并未察觉出不对,负手慢慢走了上去,唇边噙着一丝笑意:“贞儿,约我在此,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话音刚落,女子便转过身来。

    极美的一张脸,雪肤樱唇,艳而不俗,像是枝头高悬的一轮冷月,冷浸浸地流淌着清辉,美丽而冷清,不容亵渎,亦无心无情。

    她出生于顶级门阀,是崔氏嫡系唯一的嫡女,生而高贵,通身的气质仿佛刻在骨

    子里。

    美得锋利,美得矜傲。

    是崔令颐。

    萧彻唇边的笑意凝滞,慢慢收敛了神色,只似笑非笑道:“原是崔大小姐,巧了。”

    “不巧,”崔令颐深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道:“三殿下,臣女一直在等你。”

    第122章 第122章“崔令颐,你究竟想做……

    萧彻微微皱眉:“你……是你让贞儿约我来此?”

    “不错,殿下对我始终避而不见,不如此,我也见不到殿下。”

    “呵,贞儿真是出息了,竟帮着外人来骗自己的哥哥,我算是白疼她了。”

    “你不要怪她,她也是想帮你。”

    “帮我?”萧彻嗤笑了声,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审视着她:“我说崔大小姐,你我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吧。”

    崔令颐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我知道你想要储君之位,跟我合作,我可以帮你。”

    “哦?”萧彻掀起眼皮,饶有兴味地道:“崔大小姐要如何帮我?”

    “你娶了我,崔氏自然会助你更快、更稳地坐上那个位子。”

    萧彻挑眉:“你父亲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崔令颐看着他,眼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静静地在眸底流转:“不过只要你答应,萧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说服我的父亲。”

    “哦?这倒是奇了,崔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如今却主动要与我成婚?我只怕,高攀不起。”

    “我并非厌恶你……”崔令颐垂下眼睫,轻轻地道:“我是崔氏嫡女,既享受了家族带给我的荣耀,自然也要承担家族的使命。崔氏与兰陵族人有世仇,昔年家主便被兰陵女子引诱,泄露了布防图,险些成了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后在杀了那名兰陵女子后也自裁谢罪了……”

    “崔氏一族,自此立下族训,认为兰陵人最擅蛊惑勾引之事,卑贱下作,崔氏族人,断不可与其有牵扯。”

    萧彻眸底一片冷然,唇边却掠过一丝笑意,愈发凑近了她,气息若有似无地轻拂过她的脸颊,缓缓道:“那我们崔大小姐,如今就不怕,被我蛊惑勾引了么?”

    嗓音透着磁性,带着几分散漫怠懒,分明漫不经心,却又偏偏格外撩人。

    萧彻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漫了上来,是淡淡的沉水香,明明是凝神静气的熏香,却莫名让她一阵浮躁,一颗心再也静不下来。

    崔令颐心神乱了一瞬,抿唇道:“我从前是怕的,”她说着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萧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一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匆匆地移开视线,只道:“可是现在,殿下不是已经洗清了血脉争议吗?”

    “所以你就要嫁给我?倘若我还是你口中卑贱的兰陵人,你还会想要与我成婚么?”

    他正要继续说什么,眸光微动,忽然瞥见她玉白的耳垂不知何时已经红透,哂笑了声,“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冷清不凡的崔家大小姐竟然也会脸红,这戏,未免也做得太真了吧。”

    他道:“崔大小姐,你想嫁的从来不是我,而是大魏未来的储君。从前储君是萧珏,你便想嫁他,如今眼看他已现颓势,而我有望储君之位,你便又想嫁我,是不是?”

    “在你眼里,我与萧珏都是一样,不过是你成为皇后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崔令颐抬头,眸底浮着朦胧的雾气,掩去了许多情绪,有什么一闪而过,只是看不真切:“你和萧珏,当然不一样。”

    “三殿下,”她道:“你与太子之间,我更希望你是储君。”

    萧彻微微一怔。

    但很快便又漫不在乎地笑起来,冷冷地看她一眼道:“如今储君之位已是,你自然这么说。”

    “你这样的人,会有真心吗?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我又为什么要做你权衡利弊之下的棋子?”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子,最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好了崔大小姐,我没功夫陪你在这里玩这些无聊的把戏,你以后,也别再找我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崔令颐愣了一下,缓缓攥紧了拳,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抬步追了上去:“萧彻,别走,你听我说——”

    萧彻人高腿长,步子迈得自然大,很快就拉开她一段距离。

    这次分别,下次恐怕很难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崔令颐心中一急,脚下跑得快了些,一不留神扭到了脚,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

    萧彻听到动静后停下脚步,微微皱眉,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一双皂靴缓缓映入眼帘,崔令颐怔怔地抬头:“三殿下……”

    萧彻神色淡漠,不耐地朝她递出了手:“起来。”

    “崔大小姐出门,身边竟连个丫鬟也不带,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若出了事,只恐赖在我的头上。”

    崔令颐抿唇不语。

    这一跤跌得狠了,连手肘都被狠狠磕了一下,如今抬手都有些费力。

    萧彻看出了她的窘迫,强压下不耐,俯身蹲在她面前,双手握上她的肩膀,正要扶她起来,崔令颐却忽然浑身一颤,毫无征兆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嗓音带着一丝轻颤,只道:“三殿下,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萧彻身体立刻绷紧了,一瞬间惊不能语,冷声道:“你做什么?”

    “我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崔令颐将脸埋入他的怀里,声音渺若尘烟:“听我说,我会帮你,我会让你在岁暮祭之前就登上那个位子,只要你娶了我。迟则生变,早一些达成心愿,省却诸多力气不好吗?”

    “崔氏有‘起死人、肉白骨’之称的玄麟丹,虽则言过其实,却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要尚留有一口气在,无论伤势多严重,抑或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只要服下玄麟丹,便都能救活。父亲答应我,等到了我出嫁那日,玄麟丹会成为我的嫁妆——这便是我的诚心。”

    “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三殿下,我也请你帮帮我……”

    “崔令颐,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崔令颐唇边绽出一个飘忽的笑,极为清冷的一张脸,出尘绝艳,却像琉璃一般脆弱易碎。

    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她只喃喃地道:“我只是,想按自己的心意活一次罢了。”

    “只有这一次。”

    “这么多年,我实在太累了……”

    “萧彻,你能抱抱我吗?”

    ……

    对面的紫云阁上,颜嘉柔站在高处,木然地望着底下的一幕。

    崔令颐正紧紧地缠抱着萧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萧彻的神色,也听不清二人的对话。

    但萧彻的那张脸,太过夺目,即便隔了这么远,她依然能一眼分辨出。

    他身上披了一件墨灰鼠裘大氅,内里露出锦袍一角,是雨过天青色,与方才在竹林所见的一般无二。

    算算时间,与姬乐幽会完出来后再到玉崠桥,的确差不离。

    确实是萧彻无疑。

    方才没看到脸,只听到声音,还可以说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如今亲眼所见,却是避无可避,不得不信。

    萧彻,她想,你知道,我有多想为你找借口吗?

    可惜啊……

    姬乐、崔令颐……

    你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之约,终究是你先违背了。

    再不愿见这刺眼的一幕,颜嘉柔面色惨白,仓惶地撇过脸去,转身匆匆下了阁楼。

    萧珏往底下瞥了一眼,唇边浮上一抹冷笑。

    转身又立刻追了上去:“嘉柔,等等。”他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臂,问她:“我那位三弟的风流债可远不止这些——你还记得淮州的万花楼有一名花魁,叫做花遥的么?”

    颜嘉柔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了身,抬头看向萧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涩然地响起:“你……你怎么知道?”

    花遥她自然记得,二哥便是为了与人争夺她才会失手杀了人。

    萧珏此时提起花遥,言下之意,莫不是连花遥都与萧彻有私情?

    心中已隐隐有了某种预感。

    她只觉一阵晕眩,连忙伸手扶上一旁的栏杆,才能勉强站稳。

    萧珏这时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她道:“我派人去了一趟黔州,你二哥有话要对你说,要说的话,全写在这信里了。”

    颜嘉柔预感这书信内容必与萧彻有关,当即别过脸去,下意识地便想逃避:“……我不想看,太子哥哥,你别逼我。”

    萧珏闻言淡淡地收回书信,倒也不逼她,只道:“这信虽是写给你的,可信中内容我早已看过,你若不想看,我念给你听也是一样的。”

    “萧衍在信中说,他落到如此下场,皆是萧彻所为。疯马案借萧衍之手让我被马蹄踩踏,重伤要害,既坐实了他戕害皇兄的罪名,也让我深陷无法人道的丑闻,一箭双雕,何其阴毒。”

    “在淮州时,也是他做局,让萧衍失手杀了人,那万花楼的花魁,花遥姑娘,便是他的棋子,既是棋子,丢卒保帅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一名花魁不惜毁去容貌也不肯将他招供,嘉柔,你该是能想到的。”

    “这样的手段,他早就用过多回了,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早说了,兰陵人一贯如此,一个个都是祸水模样,所以才会有‘亡国’一说,他们最是下贱,为达目的不惜利用皮相勾引,惯是会蛊惑人心,此事不分男女,我那三弟青出于蓝,则更是个中翘楚。嘉柔,醒一醒吧,可莫要被他蛊惑了。”

    颜嘉柔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忽然一把夺过萧珏手上的书信,手指像是不受控制,一直在抖,数次之后,才终于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信中所写,赫然与萧珏所言一般无二。

    甚至信中还披露一些她与萧衍在淮州那几日的细节,根本不可能作伪。

    ——这封信,确实是出自萧衍之手。

    眼泪无声地淌落,泪珠一滴又一滴地砸在信纸上,晕染开一大片墨迹。

    萧珏说的,全都是真的。

    于是过往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细节又再度浮现,那日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萧彻倚在门口与薛止的对话,对话的内容分明是想让崔钰彻底恨上萧衍,而不是替萧衍摆平崔润之死。

    她当时便隐隐觉得怪异,可是并没有深想,如今看来,一切果然都是萧彻设的局。

    萧衍待他那样好,她一直以为两人手足情深,谁知道他居然会背后捅他刀子。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令人胆寒。

    萧彻为了那个位子,连一向交好的二哥都能背叛,更何况是她?

    她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他口中用来摧垮萧珏意志的工具、用来报复和折辱的玩物。

    看着昔日说着讨厌他、处处与他作对的幼妹,有朝一日,也并不例外地为他沉迷,甚至丑态毕现、毫无尊严地向他求欢,他该是觉得很快意吧。

    是啊,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解气的报复手段吗?

    何其高明,又何其残忍。

    他演的真好,她曾经是真的以为他有多喜欢她,可到头来,却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不过刚入冬的天气,寒意便已然料峭,冷意沿着骨缝渗入,顺着经络一路攀爬至心口,像是被淬了冰的银针细密地扎入,那种疼是泛着彻骨冷意的。

    她忍不住起了颤//。栗。

    萧珏也觉察出她的不对,她的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在抖。

    他握住她的肩头,紧张道:“嘉柔,你怎么了?很难受?”

    颜嘉柔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轻飘,像是远在天边:“太子哥哥……”

    她道:“我不想再做傻子了。”

    “什么?”萧珏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不由得万般疼惜:“嘉柔,这不是你的错,是萧彻骗了你,该死的是他。”

    “对不起,是我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禁不住诱惑,背叛了你,成了萧彻对付你的工具,间接地害了你……”

    她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喃喃地道:“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将她按入怀里:“嘉柔,不要这么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只要你现在清醒过来,一切就还不算太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对你。”

    “至于萧彻,你如今该是彻底看清他是怎样一个人了,”他抚摸着她的后脑,附在她耳边,幽幽地道:“倘若你还没有彻底死心,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

    玉崠桥上,萧彻到底还是推开了崔令颐,只是握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语气是一贯的冷淡,只道:“没有崔氏助力,我照样可以坐上那个位置,完成我母妃的遗愿。”

    “崔大小姐,我自问不是什么君子,倘若放到从前,你想找我合作,各取所需,未必不可,可如今我已有了真正想娶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牺牲她,所以我不可能娶你。”

    崔令颐惨淡一笑,声音飘散在冬日的雾气中,无端显出几分渺然:“我早应该想到……不过我并不后悔,三殿下,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活过一次,是吗?”

    萧彻眉心微蹙。

    崔令颐看着他,唇边弯起一个极轻的弧度:“你喜欢的人,是清河公主么?”

    萧彻皱眉:“你怎么……”

    “很意外吗?”崔令颐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怔怔然地道:“因为你每次看她的眼神,我都熟悉至极。”

    “好了,三殿下,”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臂,朝他微微一笑道:“不是说不会丢下我的么?便请劳烦扶我去对面的亭子吧,之后只需知会贞儿一声,她自会通知我府上的人,如此一来,便不会损了殿下的清誉。”

    萧彻看了她一眼,喉结滑动,到底还是搀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往亭中走去。

    桥的尽头便是水榭,相隔不过数十米。

    她扭了脚,不得不走得极为缓慢,萧彻亦配合着她放慢了脚步。

    于是这短短的一段路,便仿佛变得漫长起来。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般,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东瀛茶道有一句话,叫做“一得永得”①,今日他扶着她走了这一段路,算不算“执子之手”?

    即便只有短暂的片刻,却也曾拥有过,多年后回想起来,大约也会觉得美好。

    ——

    颜嘉柔浑浑噩噩地走在宫道上,耳边不断回荡着萧珏临走时说的那一句话“倘若你还没有彻底死心,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那就去含光殿看看吧……”

    “那就去含光殿

    看看吧……”

    一抬头,果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她唯恐遇到萧彻,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立刻掉头往回走,不防迎面忽然撞上一人。

    来人“哎呀”了一声,手中似乎捧着什么物件,随着碰撞应声落地。

    颜嘉柔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漆金乌木箧斜正倒在青砖上,里面的书帛散落了一地,倒不是什么机密的卷宗,不过是《六朝骈文集注》、《盐铁论拾遗》这类文集或是与政事有关的书卷。

    而低头正在整理,正是姬乐。

    颜嘉柔缓缓攥紧了手,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忽然瞥见一方锦帕从书页中滑出,瞧这颜色样式,分明是女子之物。

    颜嘉柔一颗心又突突跳动起来,鼓膜随着心跳剧烈震颤,耳朵顿时嗡鸣一片。

    她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直觉这绣帕的主人必然也与萧彻有私情,便立刻近乎失态地俯身去拾夺那方绣帕,拾起后才注意到绣帕底下是一本卷宗。

    ——众多文集书卷中,唯一的一本卷宗。

    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也一并拿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入目便是一个人的名字——姜嫣。

    手一抖,一张云纹纸从卷宗中滑出,上面赫然又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贾唯。

    于是她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她是见过这两样东西的,就在萧彻的书房。

    而这两个名字,姜嫣,贾唯,一个是萧彻现在名义上的母妃,助他洗清血脉争议;一个是在朝堂上为他颂功美言的寒门领袖,是萧彻一派如今的中流砥柱。

    原来如此……原来他从这么早就开始谋划谋局。

    她自嘲地笑了下,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低头展开手中的那方绣帕,只见绣帕右下角赫然绣着两个字。

    一个人的名字,花遥。

    像是被冰冷的潮水淹没口鼻,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瞬间湮灭,她随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那种彻骨的寒意再次漫了上来,像是带刺的藤蔓,慢慢缠绕束缚住心脏,又在某种刺激下倏忽收紧,心口便霎时传来一阵窒息的疼。

    她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五岁,平生从未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伤,拜萧彻所赐,这一生受过最大的伤,便是眼下这一身情伤。

    他带她初尝情爱滋味,的确带给了她许多甜蜜欢愉,却也让她领教了什么叫做剜心之痛,生不如死。

    一夕之间,她仿佛被迫长大了许多岁。

    早知道短暂的欢愉过后,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她宁愿从来没有开始过。

    眼下还有什么不能明了的呢?

    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所有人都可以被他利用,只为了谋夺那个位子,便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真蠢,其实早有端倪,一切都有迹可循,是她一味沉溺在萧彻的柔情蜜意里,不肯去看,不肯去想,于是到如今才被迫看清,代价就是已经陷得极深,若想拔除,必得经历一番锥心之痛、血肉模糊。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姬乐作势福了福身:“原来是清河公主,奴婢看今日太阳不错,想着帮殿下晒一下经书,方才刚刚收回来,正要进殿呢,不想冲撞了您,还请您勿怪。”

    颜嘉柔冷冷地看着她。

    姬乐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挑眉,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忽然“呀”的一声,说道:“公主,殿下的东西,您还是不要随意翻看的好。”说着也不等她反应,一把将她手上的东西夺了过来:“尤其是这方绣帕,是故人所赠,意义不凡呢。”

    颜嘉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可知这方绣帕是谁赠给他的?你不是喜欢萧彻吗?难道丝毫不介怀?”

    姬乐不以为意道:“我爱慕殿下,却从未想过独占他,只要他好,我便觉圆满。月亮高悬于顶,是众人的月亮,月光曾经照在我的身上,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对殿下的爱,可没有公主你那般自私。”

    颜嘉柔只觉有一种荒诞的可笑,便突地笑出了声:“我自私?”

    她点了点头:“是啊,我便是一贯骄纵任性,自私自利。好笑,姬乐姑娘难道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

    颜嘉柔上前一步,凑近了她,直视着她的眼睛道:“明月高悬,我便是恨他独不照我。月光既照在我身上,便该只属于我,若是做不到抑或是掺了假,我便不要了,我可没有姬乐姑娘这么伟大,这算什么?化小爱为大爱吗?”

    说完才想起姬乐是一直知道她和萧彻之间的事的,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当着她的面和自己卿卿我我,她居然忍了这么久,可不是伟大至极吗?

    不由得又发出一记哂笑。

    她看着她,面容有一种冷然的平静:“他欠我的,我一定会让他还我。”

    姬乐却仿佛应激一般,一张脸瞬间变得扭曲:“还?你想让他还什么?清河公主,我告诉你,他从不欠你什么。倒是你,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怕终其一生,也还不了了。你就是个害人精,你跟他在一起,只会带给他无尽的灾祸。用他的血,害他的命,一边享受着与他的鱼水之欢,一边转头把他给卖了,不将他敲骨吸髓不肯罢休。如今倒还有脸让他偿还你?偿还你什么,他还有什么,一条命吗?你若还对他残留一丝真心,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颜嘉柔慢慢蹙起眉心,完全听不懂姬乐的这番话,明明是他负了她,为什么落在她的口中,仿佛她才是那个罪人:“……你在说什么?”

    姬乐一怔,像是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将一缕鬓发别至耳后:“没什么”,她复又抬起头,唇边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幽幽地道:“说起来,今日原本约公主在避仙亭见面,可我在亭中等了许久,也迟迟不见公主现身,不知公主可有见到我为你备下的那一份大礼啊?”

    颜嘉柔猛地抬眼,又被迫想起了在竹林里所目睹的一切,心脏一阵抽疼,痛苦与嫉恨像是一条毒蛇,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你!”

    这分明是挑衅,而她一向最受不得激,当下便抬手想要掌掴。

    “怎么,公主想要动手?”

    姬乐无谓地笑了,继续激怒她道:“无妨,公主虽无皇室血脉,但到底占了个公主的名号,既是公主,想要责打奴婢,奴婢又岂敢有二话?只是打在脸上,若留了痕迹,待会儿殿下问起,奴婢如实交代,只怕殿下怜惜心疼奴婢之余,觉得公主苛责下人,骄纵跋扈更甚从前,心中愈发不喜了,届时公主可莫要再寻死觅活才好。”

    “你!”

    二人正对峙着,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渐近。

    一道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姬乐,你在做什么?”

    姬乐一怔,循声转头望去,面色微变:“殿下……”

    萧彻

    负手朝两人走来,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在做什么?”

    “我……奴婢只是替殿下晒了一下书,方才收回,正要搬回殿中,谁知半路上不小心冲撞了公主,引得公主生气,便要……”

    萧彻冷冷道:“既冲撞了公主,还不道歉?”

    姬乐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殿下……”

    明明是颜嘉柔要掌掴她,他明明看到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她道歉?他就这么偏袒她?姬乐攥紧了拳,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咬牙道:“奴婢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颜嘉柔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萧彻略抬了一下手:“下去吧。”目光却早已望向颜嘉柔。

    姬乐忍耐道:“是。”说着便转身离开,与萧彻擦身而过之际,却忽然听见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冷声警告道:“再有下一次,便不必留在含光殿了。”

    姬乐面色一白,指甲深深地陷入乌木箧外层的金漆中,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个“是”字,低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姬乐走后,殿外一时便只剩他二人。

    颜嘉柔低着头,却能感受到萧彻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一时心乱得厉害,耳边回响起萧珏劝诫她的话:在怪病未被治愈之前,你现在与他撕破脸,实在讨不到半分好处。

    若是摊牌了,必然撕破脸,眼下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若是和萧彻再待下去,难保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忽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落,颜嘉柔抬头望去,原是姬乐方才离去时便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走到一半,居然又将书箧摔落在地。

    这一声显然也吸引了萧彻的注意。

    颜嘉柔便趁着这个当口,放轻脚步,抬步悄悄离开。

    只是将将擦身之际,手臂却一把被人拽住。

    萧彻转过脸来,略略侧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不是来含光殿找我么?”

    “怎么见到我就溜,嗯?”

    第123章 第123章“小兔,来都来了…………

    颜嘉柔别过脸,只能道:“我……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碰巧路过……”

    说着便想挣脱他的钳制,可惜试了几次都不能够,不免着恼道:“你放开我,我要走了!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了!”

    萧彻“哦?”了一声:“不是来找我的么?”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低头凑至她的耳旁,哑声道:“不过小兔,来都来了……”

    “什么?”

    颜嘉柔尚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却忽感身子腾空,回过神来一看,萧彻已经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了,正转身往殿内走去,她着急地蹬着双腿,胡乱拍打着他:“你放开我!你把我放下来……我不要进去!”

    颜嘉柔发起脾气来没有分寸,有几次拍打在他的脸上,那力道与掌掴无异。

    他微微偏过了脸:“又打我?”

    “今天怎么了,这么不乖?”

    颜嘉柔闻言冷笑道:“我又不是你的玩意儿,为什么要乖?”

    “哦?当初某人求我和好时,说的可是‘以后都会很乖,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颜嘉柔神情有些不自然,蹙眉道:“反正……你放我下来!”

    “我偏是不放呢?”

    “萧闻祈,你混蛋,你放我下来!!”

    萧彻抬眉:“真这么想下来?”

    他轻扯了唇角:“我答应你就是了。”

    颜嘉柔狐疑地望着他,忽感腰肢上力道一松,她整个人骤然间往下坠。

    “啊!”她当即吓得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紧紧圈住他的脖颈,防止摔下去。

    他这么高,将她打横抱起后,她离地面尚有好一段距离,若是摔下去,一定会很疼的。

    耳边这时传来一声闷笑,萧彻心情颇好地弯起唇角:“这才乖啊。”

    “皇妹,不想摔下去的话,可要抓紧了。”

    颜嘉柔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你是故意的!”

    萧彻笑了下,转头看向她,也不否认:“好了心肝,急什么,等到了床上,自然会放你下来。”

    等到了床上,萧彻将她放下来,她的脚甫一落到实处,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只是正要起身,萧彻便又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人重新勾带回床上,转而翻身压在她的口口,嗓音喑哑:“小兔,去哪儿?”

    “我……我要回承欢殿……”

    萧彻含住她的耳垂,沿着颈侧一路……全删……一边熟练地解开她身前的玉扣,一手……,解开系带的活结,衣襟很快便散开,露出……,他将脸埋了进去……,含混地道:“不急,晚些再回去。”

    颜嘉柔推拒着他:“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今日的所见所闻,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萧彻根本不喜欢她,这么对她也不过是为了报复折辱她。

    她不想再跟他做这种事了,可如今他压在她身上,她半分也推拒不了,想起他在竹林里说的那些折辱她的话,心中一片悲凉,嗓音也跟着染上了哭腔:“你放开我……”

    萧彻抬头,浅色的瞳仁已经染上浓重的情//。欲,忍//。耐着道:“宝宝,到底怎么了?”

    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湿意,他微微皱眉:“怎么哭了?”

    颜嘉柔只是偏过脸,低低地道:“你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他钳住她的下颌,将她整张脸扳了过来,迫使她与之对视:“我可以让你回去,可是颜颜,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颜嘉柔眼睫轻颤,慌乱地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情绪:“我没怎么……我只是,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的脸色确实十分苍白,身子也格外冷,原以为是今日天寒,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可如今他将她抱至殿内,又与她肌肤相贴,在床上温存了许久,怎么还暖不过来?

    “颜颜,到底怎么了?你在外面站了多久,可是吹了风?”

    颜嘉柔昏昏沉沉,苦于不能彻底撕破脸,却又没有好的借口打发他,闻言便顺着他的话道:“或许吧,可能有些受凉了……回去歇一下就好了。”

    “早说了这几日天气冷便少在外面逗留,看来我的话,你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他嗓音微沉,终于从她身上下来,站在床边看着她:“我让人去给你熬碗参汤,喝完再回去。”

    颜嘉柔慢慢坐了起来,低头整理着胸前凌乱的衣襟,笨拙地扣着玉扣。

    往常事后都是萧彻帮她穿衣整理的,她习惯被人伺候了,从不沾手这些事,今日自己整理,难免有些生涩,玉扣几次都对不准,一时只觉诸事不顺,连扣子都欺负她,动作越来越急躁,后面竟发起脾气来,胡乱拽拉一通,倒像是想要扯坏玉扣。

    萧彻轻叹一声,俯下身,手指搭上她端襦上的玉扣,柔声道:“好了,这也值得生气?我来吧。”

    他熟练地帮她扣上玉扣,系上襟带,一气呵成。

    又仔细地替她整理好衣襟,做完这一切之后,便丝毫看不出之前被肆意弄乱的痕迹了。

    颜嘉柔全程低垂着脑袋,闷闷地不说话。

    萧彻挑眉:“三哥帮了你,连句谢谢也不说?”也不知今天小兔是怎么了,一点儿也没有平时的黏人劲,不光嘴巴不甜,连人都不爱叫了。

    “我为什么要说?本来就是你弄乱的。”

    “行,”萧彻笑了下,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点了下头:“这事先不跟你计较。”

    “不过我方才说的,你可听见了?要想回去,就得乖乖喝完姜汤。”

    喝完姜汤就能回去?颜嘉柔抿唇,在心中盘算着:熬完姜汤加上喝完,统共加起来也没多少时间,不够萧彻做一次的,这么说来,他是答应不碰自己了?

    也是,往常只要她身子不舒服,他再想碰她也会强忍着。

    思及此,她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萧彻神色稍霁。

    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弯唇道:“这才乖啊。”

    ——

    萧彻吩咐完宫人去熬制参汤后,回来后发现颜嘉柔已经起身,正倚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一棵梧桐树。

    传言凤凰非梧桐不栖,有凤来仪,故而梧桐一向被视为祥瑞,宫中多种植。

    只是梧桐并非松柏,能够四季常青,秋收冬藏,一到冬天,叶片便发黄掉落,只余光秃秃的疏枝,实在没什么好看。

    小女孩都爱看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小兔自然也不例外。

    只有行将就木、毫无生机之人,才会有哀怜共感,盯着一树枯枝出神。

    他皱了皱眉,总觉得小兔今日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走了上去,从身后环抱住了她的身子,将下颌枕在了她的颈侧,轻轻蹭了蹭:“看什么呢,嗯?”

    颜嘉柔回过神来,垂下眼帘:“没什么。”

    “那怎么今天一点儿都不活泼,整个人恹恹的?”

    “……或许是累了。”

    萧彻蹙眉,直起身,将人给扳了过来,低头看着她道:“颜颜,究竟怎么了?是还在为方才姬乐冲撞你的事生气?”

    提到姬乐,便觉一股邪火上涌,冷哼了一声道:“她算什么,还不配让我生气。”

    萧彻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往后你来的时候,不会再见到她了。”

    颜嘉柔眼睫颤动了一下,

    似乎是有些诧异,她抬头望向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

    “方才在殿外的情形,你来的时候,该是见到了,我差点打她,你不怪我吗?为什么不问是非曲直,便斥责她?”

    “不是说了我护短?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信你。”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弯唇道:“而且我知道我们颜颜,虽然骄纵,但心地善良,从不苛责下人,她一定是做了出格的

    事,才惹恼了你,自然是她的错。”

    颜嘉柔闻言,鼻尖不禁一阵泛酸,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虽然知道萧彻对她不过是做戏,可眼下还是生了恍惚,像从前一般,依恋地扑进他的怀里:“哥哥……”

    却在嗅闻到他肩上的一缕幽香后,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那是……女子身上的花露香气。

    她不由得想起今日在阁楼上见到的那一幕——崔令颐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该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一瞬间手脚变得冰凉,她的脸色又骤然惨白了三分。

    强撑着从他的怀里退了出去,她攥紧手掌,抬头看向他:“萧彻,你今天去了哪儿,又见了谁?”

    她脸上仍强撑着笑意,窗外的天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唇边的笑意渐渐显出几分虚幻:“你的身上怎么会有女子的香气?”

    既是试探,也是决意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惜萧彻在微微怔愣之后,眸光微敛,斟酌了片刻,说的却是:“……也没去过什么地方,身上的女子香味,想必是方才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宫婢撞在身上,残留所致。”他不可能说出实情,萧彻想,小兔从来天真单纯,却唯独对与崔令颐有关的事格外敏感,她今日本就闷闷不乐,若是再让她知道他今天见了崔令颐,身上残留的香味也是来自她,只怕更要胡思乱想,郁郁寡欢了。

    颜嘉柔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喃喃地道:“这样啊……”

    果然,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是真。

    她眸底笼上一层寒光,终于在这一刻对萧彻彻底死心。

    ——

    姜汤被端到眼前,热气氤氲。

    按照从前的经验,小姑娘只爱甜食,最讨厌喝药,似姜汤这种不甜不苦的,则更是倒胃,她喝这种东西,一贯是要人哄着的。

    萧彻正想开口说几句软话哄她乖乖喝下,谁知下一刻,颜嘉柔却一把从他手里接过姜汤,仰头将其一口喝尽。

    将药碗递还给萧彻,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喝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萧彻回过神来,挑眉笑道:“今天喝药怎么这么乖?”

    “我们颜颜,终于长大了。”

    他之前确实答应她喝完药就可以走,可他没想到她会喝得这么快,他只当她还在与他闹脾气,故意强忍着味道一口气喝尽,只为了快点回去,当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今天小兔乖乖送上门来,在他跟前晃荡一圈,光让他闻着味了,却不让他吃上一口兔肉,不是故意折磨他是什么?

    这般行径,实在可恨,他偏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他将药碗搁置在床边的几案上,转而又从身后拥住了她,含住了她雪白柔软的耳垂:“小没良心的,这就走了?”

    颜嘉柔忍着痒意,微微偏过脸去:“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喝了姜汤就让你回去,可没说喝了之后就立刻让你回去。”

    颜嘉柔回头瞪他:“你!”

    萧彻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眉,一副“我便是这样,你又能奈我何”的无谓神情。

    颜嘉柔知道萧彻的无赖劲又上来了,今天没让他弄,他此刻下口还口口着,身上没得到满足,便变着法儿地找她不痛快,只怕不给点甜头,他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她转过身,伸手捧过他的脸,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这样总行了吧。”

    萧彻挑眉,琥珀色的瞳仁里蕴着笑意,忽然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将人往怀里按,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继而撬开她的唇齿,一路长驱直入,吮//。咬着她柔软的舌尖,肆意地掠夺她的气息。

    这一个被迫的深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颜嘉柔整个人晕晕乎乎,再呼吸不过来时,他才终于慢悠悠地放开了她。

    看着瘫软在他怀里,唇瓣红肿,眼神迷蒙的颜嘉柔,他这才觉出几分快意,餍足地舔了舔唇,道:“这样还差不多。”

    第124章 第124章太子哥哥,我会按你说……

    颜嘉柔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萧彻之前送给她的香囊,这个香囊里装着他命门的秘密,她一向保管得很好。

    她将它锁在双鱼符漆函中,漆函的钥匙则藏在颈项间挂着的那个镂空双鸾金坠中,随身佩戴,从不离身。

    甚至在沐浴或是和萧彻云雨时,身上已经**了,也未曾将金坠取下,这样一来,就绝不会丢。

    她也从未向旁人透露过里面的玄机,连映雪问她这是什么,她都没有说。

    萧彻和她行事时,注意力从来放在她的身体上,自然不管佩戴什么,不过次数多了,也难免问上一句。

    颜嘉柔那时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总觉得若是将实情托出,会让他觉得她连钥匙都要随身佩戴,未免太过珍视,大约是爱他爱到要死了吧,他肯定会借机揶揄的。

    她才不要让他知道呢。

    萧彻便勾起金链,在指尖细细摩挲,觑了她一眼,玩味道:“怎么不说话了,嗯?”

    “每次和我做的时候,都要戴这玩意儿,也不嫌碍事?”

    颜嘉柔鼓起脸颊,小声反驳道:“不就是一个镂空香囊金饰么,那般小巧,怎么就碍事了?”

    萧彻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碍着我摸乃子了。”

    “你!”颜嘉柔瞪了他一眼,雪白的面皮涨得通红,半晌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将金坠绕了一圈,垂至背后,之后凑上前去,双手圈住他的颈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喏,这样就不碍事了。”

    萧彻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就非要戴这玩意儿?”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你连上床都不肯取下?”

    颜嘉柔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说。

    萧彻挑了下眉,忽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抬起她的下巴,似睨非睨地打量着她:“镂空香囊……我知道了,你每回在床事上都要戴上这个,这里面该是装了助兴的催//。情香,是不是?”

    “怪不得我每次都对你欲罢不能,恨不得死在你身上,原来小兔面上瞧着不谙世事,背地里却做这样的手脚,让我离你不得,好乖乖定期给你解药,是不是?”

    颜嘉柔简直冤枉,连忙分辨道:“我……我没有……”

    “没有吗?那你说,我为什么一看到你,就想干你?”

    颜嘉柔羞耻极了,偏过了脸,细如蚊讷地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萧彻掐过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扳正:“还不是因为你给我下了药?跟我做的时候,每回都要戴着劳什子镂空香囊,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我没有!”颜嘉柔眼尾泛着绯色,脸蛋也红红的,不知是羞是恼,只不服气地道:“许是……许是你是兰陵人,天生性//。欲旺盛,所以才会……”才会一见到她就发//。情,却要赖在她头上!这镂空香囊里虽然也确实加了一些香料,可决不是什么催//。情香!

    “一派胡言,”萧彻弯唇,轻咬了她的耳垂,喑哑道:“倘若是我的原因,那为什么我对别的女人毫无兴趣,你一扑上来,我就。了,还说不是你在随身佩戴的香囊金饰中动了手脚?”

    颜嘉柔一怔,美眸中渐渐浮上迷茫,她本就不聪明,这回真被他绕进去了:“我……我也不知道……”

    萧彻勾唇:“你看,连你自己都解释不清。”

    “呜呜……”

    “还不肯说实话么?”萧彻附在她的耳畔,作势恶狠狠地道:“不说实话,我今晚就干死你。”

    “把你干到双腿都合不拢,下不来床,就权当小兔不肯说实话的惩戒了。”

    颜嘉柔被吓傻了,哭唧唧地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哦?那说来听听。我为什么只对你这样,动不动就想干你?”

    颜嘉柔被屈打成招,只好被迫认下这笔账,委委屈屈地道:“因为……因为我偷偷在香囊上动了手脚,所以你才会把持不住……”

    “错了,宝宝。”

    萧彻轻叹一声,低头吻去她颊边的泪水:“是因为太喜欢你,才会这样。”

    颜嘉柔慢慢地睁大眼眸,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萧彻根本就是在戏弄她,他怎么可能真的信她随时随地佩戴装有催//。情香的香囊,那还不得时时刻刻发//。情?这不过是他逗弄她的由头罢了,他一贯便是这么恶劣:“呜,哥哥,你坏死了……”

    “这就坏了?还有更坏的呢。”

    “嗯……讨厌……”

    ……

    尽管她的香囊里并没有佩戴什么催//。情香,可后来那晚上她还是被他干得半死。

    记忆回笼,从前两人床笫之间的调情打闹,虽则总是萧彻欺负她,但她除去身子有时实在吃不消之外,也觉一丝甜蜜,她想,萧彻总是喜欢她的,所以但凡有一丝余力,总是尽可能满足他,也时常为不能让他尽兴而感到愧疚。

    如今想来,实在愚不可及。

    萧彻只怕从头到尾,都只将她当做傻子玩弄罢了。

    她唇边浮上一丝冷笑,低头把玩着垂至胸前的镂空香囊,啪嗒一声,打开了香囊,从里面取出了钥匙。

    从前费心地佩戴,如今却是不必了。

    ——萧彻将他的命门秘密装在香囊里送给她,她原本打算这一辈子都不打看,也不叫旁人知晓。

    可世事变幻,她自己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月,她就改变了主意。

    萧彻满口谎言,她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个命门秘密是假,可萧彻当时完全没有必要告诉她这个秘密,既然愿意告知,应当不会作假。

    至于他为什么愿意将他的命门秘密装在一个香囊里,在情浓时当做一样取悦她的礼物送给她,总不能是因为实在爱她爱到了极处,只恨不得拿性命证明。

    颜嘉柔想,大约是他实在太过自负,自负到以为她永远都会任他掌控,做一个毫无所察的傻子。

    即便给了她装有命门秘密的香囊,她恐怕也根本不会想到打开——她根本不会有害他之心,又何必打开。

    可惜啊萧彻,你也有失算的一天。

    ——

    她取出钥匙后打开了xx,从里面拿出了萧彻送给她的锦囊,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他命门的所在——

    是左胸口第三根肋骨往下一寸。

    她松了一口气。

    因为萧珏告诉她,只要她将匕首刺入他右胸口第三根肋骨往下一寸,淫狐在她身上种下的印记便会褪去,她和萧彻之间的羁绊也会被彻底斩断。

    这样一来,她的怪病自然也就痊愈了。

    只是刺他一刀而已,兰陵人体质异于常人,不会轻易死去,既非命门,便不会要了他的性命,她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她只是不想要萧彻了,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绊,她有什么错?说到底,她会染上这个怪病还不是因为他!

    她想是他欠她的,是他一直在利用她、欺骗她,一边说着爱她,要了她的身子,转头却与其他女人纠缠不清。

    她算什么?

    她亲耳听到他说,不过是将她当做玩物,一个肆意折辱玩弄的傻子罢了。

    她却为了他伤害了自小亲近的太子。

    她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愧?

    这些日子的情爱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骗了她的感情,不过挨上一刀,即便痛些,那也是他该受的。

    她受到的痛苦,若有五分,必叫他尝十分,如此才算解气。

    更何况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害惨了她另外两位兄长,她该是为他们报仇的。

    只是为什么,她还是这般犹豫不决?

    她想她真是疯了。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会不忍心。

    是兰陵人的痛觉是常人的十倍不止吗?

    不,让他痛苦,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吗,辜负她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萧彻痛苦,她只会觉得快意。

    那到底是什么呢,让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有什么念头如游丝一般一闪而过,待到要细想,却又抓不住了。

    ——

    她到底下不定决心。

    便为着这桩悬而未决的心事,辗转反侧,魂不守舍。

    于是大病了一场。

    虽生了病,这场病却生得正是时候。

    她这段时间本就不想见萧彻,担心被他看出什么,但她从前三天两头地跑去找他,总是黏着他,如今骤然变得冷淡,只恐惹他怀疑。

    可是她现在生病了,那便有借口不去见他了。

    便是连她要解药,也得他送上门来。

    ——

    萧彻近来发现小兔对那事较从前冷淡了许多,身子还是一般铭感,一碰就出水,只是在床上总忍着,不爱叫出声了,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心软肯纵着他c弄多次,总是一绞出解药,便说累了。

    萧彻有时也会诉说不满,从身后拥着她,轻轻啃啮她的耳廓:“小没良心的,真把我当解药了?自己舒服了,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嗯?”

    他牵过她的手,引导着她慢慢往下,哑声道:

    “你摸摸,它才刚得了点趣,这就没了?”

    “好颜颜,再给一次吧。”

    若是放在从前,她经不住他这般软磨硬泡,必然心软松口了,然后是一次、两次、三次……他的胃口像是永远都填不满。

    但如今她只是转身轻抚他的脸,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向他:“萧彻,我近日生了病,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过段时间吧,好不好?”

    “宝宝,我早问过太医了,出些汗对你的病情只有益处,不过你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依你。”

    他牵起她的另一只手,低头一根根地亲吻含吮她的指尖,嗓音沙哑:“这几日的账就先欠着,等你病好了,我一定干死你。”

    颜嘉柔牵动唇角,笑得有几分虚幻:“好。”

    ——

    在众人眼里她只不过染上了一场轻微的风寒,甚至算不上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得的是心病。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含光殿,萧彻便隔三差五地来承欢殿找她,时常给她带些宫外的新奇小玩意儿过来,就连荣记斋她最喜欢吃的几样糕点,因都是极甜的,他从前总限着她,这段日子倒也不拘着了。

    “我听人说,吃些甜的,心情会变好,小兔最近都蔫了,便破例纵着你多吃几块吧。”

    萧彻摸了摸她的脸颊:“有开心点儿么?”

    香甜软糯的芙蓉糕入口即化,往日每每吃到,都觉欢喜无限,如今竟也觉得索然。

    她忽然觉得疲倦,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怔然地道:“只要你陪着我,我怎样都是开心的。”她多希望他没有做那些事,一切都是假的。

    萧彻牵唇笑了下,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这是自然,我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他道:“我是你的。”

    这样的话真好听,即便明知是谎言,也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她有甚至会生出恍惚,有那么一刻,什么都不想去管,什么都不想去理,只觉得若是萧彻愿意一直骗她,也未尝不可。

    直到那日她侧躺在榻上,熏香袅袅,甜腻得发紧,她午后困倦,做了一个梦。

    梦中太子退位,父皇薨逝,萧彻终于如愿以偿,登上高位,她也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只是下一刻,画面一转,她突然被他推到在地,他看向她的眼神,再无半分往日温情,只冷冷地道:“皇妹,番邦使者来朝,请愿与我朝结秦晋之好,需派出一位公主远嫁北楚,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为适合了。”

    “皇妹这般美貌,我见犹怜,北楚一定会满意的。旁的几位公主都是我的亲妹妹,血浓于水,我难免不舍。而皇妹并非皇室血脉,白白占了公主名号这么多年,既享受了公主的尊荣,自然也该担起公主的责任,你说呢?”

    北楚气候苦寒,路途遥远,她在气候宜人的大魏都城

    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小娇生惯养,与温室里的花朵无异,哪里受得了北楚的磋磨,何况北楚皇室好色暴虐,以折磨女子为乐,她不过是个冒牌公主,他们又真的会善待她吗?

    北楚与都城相隔万里之遥,这一去山高水远,气候恶劣,北楚人又是不好相与的,只怕她注定客死异乡,今生再也见不到萧彻一面了……

    她仓惶地跪在地上,伸手徒劳地去抓他的衣角,哀哀地道:“不要,不要赶我走,萧彻,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别赶走我,我不要去和亲,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会乖的……”

    “若你留下了,那我怎么办呢?”

    忽然听到女子娇媚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姬乐不知何时出现在萧彻的怀里,柔若无骨的柔夷攀附着他,勾起唇角,眼神挑衅,颈侧的吻痕昭彰着二人非比寻常的关系。

    “公主,如今殿下已登大宝,你便再无利用价值。我隐忍多时,你如今也该让位了。我们两情相悦,你何不成全呢?”

    “至于和亲之事,”她眸光微转,勾起唇角,幽幽地道:“你若是真心爱他,就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吧,这也是你唯一的价值了。你这一身娇养的皮肉,皆为皇室供养,如今,也该到了回报的时候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敲骨吸髓,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再弃如敝履。

    “不……不要……”

    她冷汗淋漓,猛地睁开眼,尖叫着从床上坐起。

    甜腻的熏香钻入鼻腔,脑袋是昏睡初醒后的晕沉发胀。

    昏睡?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刚松了口气,余光却忽然瞥见站在床边的姬乐!

    她笑意盈盈,微微俯身看向她道:“公主,您醒了?”

    颜嘉柔面色骤然间惨白,拥着锦被往后缩:“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殿下今天太累,恐怕不能过来了,我怕公主空等,特地过来跟你说一声。映雪知道我是来替殿下传话,便让我进来了。”

    她说着撩了一下发丝,状似不经意地露出颈侧的一枚吻痕,轻轻叹息了一声,颇有些苦恼的样子:“殿下今日必然是累着了,将我好一通折腾,公主,你近日是不是饿着他了?所以他才这般……”她脸色微红,露出极为羞赧的小女儿情态:“却是苦了我……”

    颜嘉柔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哆嗦着唇瓣道:“你……你说什么……”

    眼前姬乐颈侧的吻痕与梦境中的交叠,一瞬间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变得模糊。

    脑袋一阵阵发晕,沉得厉害,连眼前所视之物都开始出现重影,她模模糊糊地看到姬乐退了出去,一张脸在周遭光怪陆离的景象中变得扭曲,连声音都尖锐而诡异,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

    这一切都像极了一场噩梦。

    头疼欲裂,颜嘉柔痛苦地捂住脑袋,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

    姬乐走出承欢殿后,低头捻了捻指尖残留的香灰,又放在鼻端轻嗅了,依旧是甜腻熏人。

    这是太子给她的“拈妄丝”,点燃后久闻能让人陷入梦境,将心魔映射入梦中,而且时间一长,容易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极易受梦境影响,认为心中最惧怕的事极有可能真的发生。

    “拈妄丝”与颜嘉柔平时所用的熏香味道接近,映雪隔段时间就会从香典署领取香料,而要骗过映雪,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于她而言,并不是难事。

    颜嘉柔头脑简单,从小无忧无虑,顺风顺水,唯一的心魔无非是以为萧彻对她不过是利用,真正所爱的另有其人。

    所以她会梦见什么并不难猜,而她故意在自己的颈侧掐出一道印记,让她误以为是吻痕,也不是什么难事。

    多番刺激之下,她自然神思恍惚,煎熬痛苦,这个时候太子再劝她,必定事半功倍。

    毕竟,她对萧彻的喜欢,其实也肤浅的很,负隅顽抗不了多久的。

    ——

    萧珏进去时,房中的熏香已经燃尽,香炉旁积攒了长长一段香灰,蜿蜒呈蛇形。

    颜嘉柔斜靠在床栏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

    短短几日,她的脸已经瘦了一圈。

    五官的精致被凸显出来,愈发美得惊心。

    只是脸上的神情仿佛哀莫大于心死,眼神怔怔的,空洞而死寂,像个毫无生气的美丽假人。

    萧彻皱眉,只觉心中一阵痛惜,他自然不忍心颜嘉柔伤情至此,只是为了帮她斩断和萧彻的孽缘,也只能如此了!

    说到底,都是萧彻害的。

    他带给颜嘉柔的伤痛,他往后自然会千倍百倍地帮她讨回来。

    思及此,他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抬手抚上她的脸侧,叹息道:“嘉柔,怎么瘦了这么多……”

    颜嘉柔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凝滞在他的脸上,似乎许久才认出他来:“太子哥哥,”她道:“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跟太子哥哥说,我会帮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不,你帮不了我,这件事谁都帮不了我……”她兀自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道:“萧彻很快就会不要我了……用不了多久,等他登上大宝,我再没了利用价值……折辱和报复也早已足够……他就不会再对我假以颜色了……他会和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对,他喜欢的是姬乐,青梅竹马,他们何尝不是青梅竹马……”

    “姬乐从小就照顾他,他待她原本就与旁的宫婢不同,太子哥哥,你说的对,只怕男女敦伦,也是她为他启的蒙……因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脖子上……”

    瘦削的肩膀轻轻颤动,她到底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道:“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太子哥哥,我想回到从前,回到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如今的每一刻,于她而言,都像是生不如死。

    心像是被剜去一块,血淋淋地敞着窟窿,迟迟不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细密的疼。

    那个可怕的梦境、姬乐颈侧挑衅的吻痕、竹林所闻、阁楼所见、二哥的信、花遥的信物……

    都像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匕首,深埋入她的体内,一遍遍地来回翻绞,不啻于这世间最残忍的刑罚。

    她急于寻求一个解脱的方法。

    如果喜欢一个人便要这么痛苦,那她便不要喜欢了,再也不要了。

    她仿佛溺水之人,急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萧珏便给了她这根稻草:“嘉柔,你如今这么痛苦,是你以为自己深爱萧彻,而萧彻又背叛了你,所以才会如此。”

    “可哑医早就告诉过我,得了那种怪病之后,你的心性会受到狐毒的影响,那淫狐畸恋萧彻,才会借你的身与他欢好,这并非出自你的本意,何况情欲之事,有了欲,便容易让人误会有情,你年纪小,分不清也是有的。”

    颜嘉柔轻轻颤动眼睫:“你是说……我并不喜欢萧彻,只不过是受白狐的影响,才会如此?”

    “是,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在适当的时机,将匕首刺入他右胸第三根肋骨下一寸,怪病便可治愈,你与萧彻的羁绊会彻底消失。到了那个时候,你便能认清自己的本心,不受淫狐的影响,再也不会为他难过,因他伤心。”

    她想她实在是太痛苦了,迫切地想要寻求解脱之法,所以终于点头答应:“……好,太子哥哥,我会按你说的去做。这是他欠我的。”

    她想,她再也不要喜欢萧彻了。

    萧彻机关算尽,心狠手辣,陷害萧衍,又令萧珏重伤至此,她做妹妹的,本就该为哥哥们报仇。

    就算先不论这份仇,单她和萧彻之间的恩怨,也该清算了。

    这一刀,便当做彻底斩断他二人之间的情分,也算偿还他欠她的情债。

    从此他们,两不相欠。

    第125章 第125章她刺中的果然是他的命……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月余,入冬之后,天气

    一日比一日冷。

    鼻子里呼出的都是白汽,映雪想,今年的冬天,的确比往年更冷。

    京都的气候一向算不得冷,历年冬天都是暖冬,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这样冷。

    事出反常必有妖,宫中已有流言,说是今年的冬天恐有大事发生,所以才会天将异象。

    不过再大的事,也跟她这个小宫女没什么关系。

    于她而言,颜嘉柔今日是否吃得舒心,睡得香甜,便是天大的事了。

    她自小服侍她,说是她的贴身宫女,更像是她的姐姐。

    颜嘉柔在她眼里,那是天底下再没有的可爱,容貌自不必多说,娇美动人,加之心地善良,天真单纯,待她也是极好,偶有娇蛮,也不过是小女孩使性子罢了。

    她想这世上见过她的人,该是没有不喜欢她的。她也衷心希望她能永远这般无忧无虑下去。

    只是近来不知怎么,她时常一个人怔怔地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好久,脸上也许久没有笑容了,整个人再不似从前活泼。

    不光白日里精神恹恹,她晚上也总是睡不安稳,似乎噩梦缠身,也只有三殿下过来的时候,她才会强撑起一丝精神,像从前一样待他,之后拥着他,在一番折腾之后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她也曾问过她是否有什么心事,她只是神色怔仲地摇了摇头。

    她的小公主也有秘密了,她想。

    映雪搓着手,放下了撑窗,转头对着颜嘉柔笑道:“主子,我瞧这天气,估摸着再有几日就能下雪了!”她说这话时语气难掩兴奋,不为别的,只为下雪天能哄颜嘉柔高兴。这几天她总是郁郁寡欢,她只盼着下雪那日能重见她的笑靥。她的小公主,从前可是她的开心果呢。

    她记得她很久之前就开始期盼下雪了,有段时间甚至每天早上一起来,第一件事就问她今天下雪了么?弄得她啼笑皆非。

    至于为什么,京都不常有雪,雪花晶莹轻白,纷纷扬扬落下来,如梦似幻,大约姑娘家没有不盼着下雪的吧。

    况且三殿下还答应过公主,若是下雪了,定会为她堆一个世上最好看的雪人。映雪私下里猜想,他堆的指不定便是他自己呢,毕竟这天底下,该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映雪对颜嘉柔说完,原以为她会很高兴,孰料她听完后,依旧阖眼躺在美人榻上,竟是半点反应也无。

    映雪蹙眉朝她走了过去:“公主?”

    颜嘉柔缓缓睁开双眼,神色平静无波,只道:“下不下雪,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映雪,以后这事不必再提。”

    “……是,公主。”

    映雪面上浮现忧色,连下雪也不能令公主高兴了,难不成那些梦魇便真的如此可怖,害得公主忧虑至此,连赏雪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怎么这么多帖安神药下去,也不见效呢?看来得叫太医换个方子才行。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上前走近了几步,想说些宽慰开解她的话,可到了近前,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只觉她近来又消减了不少,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颜嘉柔见她久久地盯着自己,略一怔仲,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怎么,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她眼睫低垂,唇边牵出一个自嘲的笑,神情却分明又有几分落寞:“远远不及崔令颐和姬乐了吧……”

    映雪一惊:“怎会?公主好端端的,怎么与她二人作比?崔大小姐容貌闻名于大魏,号称京都第一美人,倒的确不负盛名,但公主您也并不逊于她呀,她是冷清出尘,您是娇美动人,各有千秋。至于姬乐姐姐,她不过是生得略清丽些罢了,哪里可以和您相提并论呢。”

    “虽则公主近日清减了些,不过这样一来,倒有几分病西子的韵味,美貌更胜从前了。”这话虽是映雪为了宽慰她所说,倒也并不假。

    “是么,”颜嘉柔低低地道:“可是萧彻说,他更喜欢我从前的样子。”

    映雪一愣,忙道:“那是因为公主您对三殿下有所隐瞒,说您近日清瘦是刻意少食瘦身所致,他心疼坏了,所以才会那样说。”

    “是么,”她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半晌后,忽然渺若烟尘地道:“不过他喜不喜欢,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就像今天冬天是否会下雪,于她而言,也都已经不再重要。

    ——

    东宫内。

    萧珏立在窗前,入了冬之后,天色早早就昏暗下来。

    一旁点着一盏铜雀衔枝灯,烛光暧//。昧,他眼睑低垂,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窥不清神色。

    李戎站在他身后,说道:“殿下,紫宸殿传来消息,圣上这几日已接连突发晕症两回,因很快就清醒过来,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你我都知,那是长久服用金乌丸所致,一旦出现晕症,三日内必定中风。”

    金乌丸,即上回萧珏进献给萧元乾的丹药,号称能入幻梦,与江沉鱼相会。

    “父皇果然没抵挡的住与江沉鱼相会的诱惑,将军料得不错,即便他一向疑心深重,对孤极为设防,但倘若诱饵是江沉鱼,他便如吸食罂粟的蜂蝶一般,明知有毒,却仍难以抵挡。”

    “殿下圣明。只是据我们的人打探到的消息,圣上虽到底禁受不住与贵妃梦中相会的诱惑,但用药并未十分放纵,且时间也不算长,按理不会这么快便中风,只怕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才导致进程加快,只是这般催逼所致,毒素在体内并未足够积累,不知他日后是否会有康复醒来的一天……”

    萧珏冷笑道:“无妨,他只要中风昏迷,孤自然有法子让他一直昏迷下去。”……

    “是,那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萧珏眯起眼睛:“不是说三日内他必定昏迷吗?那便定在三日后吧。”

    刚好三日后是月圆之夜,便可以以此为借口,告诉颜嘉柔,那正是她动手的合适时机。

    “李将军,还记得孤之前跟你说过么,萧彻上回以‘事先得知弥勒教会进宫行刺,所以才在当日埋伏于披香殿附近’为借口逃去谋逆的罪名,事后弥勒教并未进宫行刺,萧彻称其‘计划泄露,临时取消’,既然当日他未能如愿见到弥勒教进宫,那孤这回就成全他。”

    “他既然能用‘弥勒教’做幌子,那孤自然也能利用‘弥勒教’来达成孤的目的,早在萧彻当初用弥勒教做借口洗清谋逆罪名时,孤便已经萌生此意。于是便派人装扮成僧人监视弥勒教在民间的活动,伺机渗入。”

    “那人叫崔琰,熟悉民间三教九流,擅长交际与伪装,很快便渗入弥勒教,逐步晋升为护法,取得了教主卢无咎的信任。卢无咎此人,一向冒进,自上位后一直密谋行刺父皇,之前萧彻既然敢以此为幌子,便证明不是空穴来风,”

    “上次之所以取消了计划,倒的确也勉强算得上是‘走漏风声’——他们安插在宫中的内应被萧彻发现,一一拔除了。”

    “可是既能拔除,自然也能再次安插。崔琰的背后是孤,让孤替他们在宫中‘安插’几个眼线岂不是易事?他们只当一切都是崔琰的安排,毕竟崔琰当初以受朝廷迫害为由投靠弥勒教,又通过捐献重金获得卢无咎的接见,孤给他捏造的身份,是罪臣之后,钱财颇丰的罪臣之后,在宫中有些门道也没什么稀奇。”……

    “届时那老东西一中风,孤就命崔琰将消息在弥勒教中散开,卢无咎冒进,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攻入皇宫行刺,那老东西的中风,则是孤给他的机会。”……

    “既然宫中的‘内应’都已经安排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萧元乾的中风,自然便是那一场东风了。”

    “他们想要攻占都城,颠覆大魏统治,再没什么比当

    今圣上中风,宫中大乱更合适的时机了。”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孤既然敢放弥勒教的人进来,自然也会提前部署好禁军亲卫,等借他们的手杀了萧彻之后,这场闹剧也会随之结束。”

    “届时父皇中风不省人事,萧彻又被弥勒教的人所杀,自然便只能由孤来监国。而一旦掌握监国大权,父皇又迟迟不醒,那么孤继承皇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戎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兰陵人天性狡诈,体质又异于常人,不光如此,三殿下的身手也不俗,臣担心……”

    “你担心即便打他个措手不及,弥勒教的那帮乌合之众也根本杀不了他?”

    “放心,弥勒教只是一个幌子罢了。”萧珏勾起唇角,幽幽地道:“真正杀他的,另有其人。而且一击必中,他也决不会还手。”

    ——

    承欢殿内,春情正浓。

    博山炉里白雾袅袅,室内弥漫着甜腻的熏香,混着浓重的麝香气息,一室暧日未。

    隔着帘幔,依稀可以看到床上两道交缠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粗重的喘//。息声渐止,男人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从一旁的衣桁上拿过衫衣,如霜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依稀可以看清白皙的脊背上布满红痕。

    那是女子情动难//。耐时在他背上留下的抓痕。

    情事的激烈可见一斑。

    今晚的小兔的确异乎寻常的放浪形骸。

    萧彻将内衫披在身上,拇指擦过唇边,上面还残留着温软滑腻的触感。

    啧,小兔的那里可真软。

    他懒洋洋地扯了唇角,难得有几分餍足。

    正要下床,身后却忽然环上了一双手臂,柔若无骨,却紧紧地环抱着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萧彻,别走……”

    嗓音仿佛能掐出水来,自然是娇柔入骨,却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啜泣,如泣如诉:“再陪我一会儿……”

    萧彻眉梢微抬,扶上她的手,慢慢转过身来:“怎么了,心肝?”……

    回应他的是她热切的亲吻。

    红润柔软的唇瓣堵上他的唇,问询的话便被尽数吞没在了唇齿之间。

    萧彻抚上她的后脑勺……便立刻反客为主,将她推倒在……,狠狠地吻了上去。

    小兔身娇体软,一向最易推倒。……怒删两百字……

    一吻结束,他看着已经……的小兔,凑过去轻吮着她的耳垂,含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熱秦,嗯?”

    颜嘉柔失神地盯着头顶的承尘,嫣红的唇瓣微张,……

    怔怔地道:“……最后一次了。”

    萧彻正侧身支在她身旁,用指尖勾缠着她的一缕乌发,闻言略一挑眉,漫不经心地道:“嗯?什么最后一次?”

    颜嘉柔眼睫轻颤,像是才回过神来,微微偏过了脸:“……没什么,我是说今夜的最后一次。”

    “今夜还来啊?”萧彻唇角一挑,在她耳边戏谑道:“你身子吃得消么?就不怕,全删……?”

    今夜小兔不知怎么,简直……全删

    颜嘉柔侧转过身去:“不要就算了……”

    “不要?嗯?谁说不要?”萧彻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全删了为什么还标黄,含混道:“给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能收回……”

    颜嘉柔……此时也忍不住推拒怒删两百字别

    萧彻抬起头,唇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那吃哪里,嗯?”

    颜嘉柔眨了眨水雾弥漫的眸子,眸底透着一丝茫然:“我……”

    “哦,我知道了,宝宝全删……是不是……”

    颜嘉柔脑子稀里糊涂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正想再问,萧彻已经……

    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全删了为啥还锁?

    “萧彻,别……”

    ……

    萧彻却忽然抬起头,拇指拭去唇边……,笑得有几分邪肆,懒洋洋地道:“宝宝。过了,接下来,该我了。

    “唔……等一等萧彻,全删…………”

    渐渐又响起女子婉转的……,似难奈,又似……

    ……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云收雨散之后,萧彻姿态亲密地拥着颜嘉柔,怜爱地亲吻着她,细密的吻从她的额头落至颈侧。

    “宝宝,”他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还是不忘问她:“还没说今天为什么这么热情呢,嗯?”

    颜嘉柔转过脸来看他,目光乌沉沉的:“你不是一直嫌我娇气,做个一两次便受不了了,不能让你尽兴吗?那么今天,我就让你尽兴一次。”

    “哦?”萧彻笑问:“怎么今天这么好心?”

    颜嘉柔轻垂下眼睫,敛去了眸底的情绪:“因为,这是礼物。”

    “礼物,好端端的,送我什么礼物?”

    “……你明天就知道了。”她道。

    不知为何,声音显得有几分轻飘。

    “我们颜颜,也学会卖关子了。”萧彻笑道:“好,我便等着明日。”

    他将下巴枕在她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不过颜颜,说到礼物,这么多年以来,你每回都只对萧珏的生辰上心,费尽心思地准备他喜欢的生辰贺礼,却对我的生辰贺礼敷衍之极,你扪心自问,我送你的哪样不是费尽心思,你便这么对我?真是小没良心的。”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萧彻说这话时,语气竟有几分罕见的委屈。

    其实他送她的那些生辰贺礼,她几乎没怎么打开过,送得敷衍,收得自然也不会上心,不过随手丢进库房里罢了。

    后来她和他好了,那些生辰贺礼,因为年岁太久,她也一时没记起这回事。

    若是他们感情依然稳固,她还是那般喜欢他,经他今日一提醒,她回头是会将那些贺礼翻出来,只可惜……

    她抿了抿唇:“从前我喜欢他,自然待他上心些。你那时总是与我作对,我生着气,难免便有些敷衍。”

    “可你现在喜欢的人是我,”萧彻抬起她的下颌,茶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望进她的眼里,语气分明有几分烦躁,末了到底只是轻叹一声:“自然只该对我上心。”

    他说着与她额头相抵,鼻尖轻轻蹭了蹭她,哑声道:“往年对我的亏欠,也该一一补回来了。”

    颜嘉柔轻声道:“那你想怎样?”

    眼见小兔咬钩,萧彻心情颇好地弯起唇角:“很简单,我如今快二十了,那么便该有二十份用心的生辰贺礼,好颜颜,以你我的情分,要你送我这二十份用心的生辰贺礼不过分吧?”

    “我……”颜嘉柔叹气道:“二十份生辰贺礼,萧彻,我一时去哪里寻来给你呢?”

    萧彻轻笑:“急什么,又没让你立刻给我,往后二十年,你每回送我生辰贺礼时,多备上一份不就是了。”

    颜嘉柔闻言一时怔然,喃喃道:“往后二十年……”

    “是啊,”萧彻牵起她的手,与她手指交扣,低头轻吻了她的手背:“颜颜,我们是要白首到老

    的,我们往后,会有不止一个二十年。”

    青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说着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就像从前两人无数次的温存。

    颜嘉柔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她牵起唇角,笑意透出几分虚幻:“好。”

    ——

    萧彻这天晚上到底没有回含光殿,实在是太晚了,而且今晚的颜嘉柔格外黏人。

    在此之前,他未曾留宿过承欢殿。

    今晚也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与她整晚同塌而眠,才知道她的魇症比他所知道的要严重许多。

    她几乎整晚都在做噩梦。

    梦中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哭着让他别走,别离开她。

    他眉心紧蹙,一遍遍地安抚着她,他不知道为什么颜嘉柔会做这样的噩梦,这般患得患失,明明他几乎已经要把心剖给她看了。

    “真是小可怜。”他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近乎温柔地叹息。

    他想,或许是他对她还不够好,才会让她这么不安。

    那么以后,他会对她更好。

    ——

    颜嘉柔整晚都噩梦缠身,他自然也不得安寝,几乎是彻夜未眠。

    天将明时,忽觉寒意陡盛,起身一看,隔着窗纸隐隐约约看到有什么东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开窗一看,才惊觉外面竟下了雪。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将这个惊喜告诉颜嘉柔,却忽然想起她才没睡一会儿,便立刻噤了声,好在没惊醒她。

    他兀自穿了衣,放轻动作地走了出去。

    雪居然下了有一会儿了,庭院里已经积了一层积雪,不算厚,但足以堆砌雪人了。

    萧彻弯唇,俯身搓了一团新雪……

    ……

    当旭日的第一缕阳光从云翳中射出时,他才刚刚堆砌好一对雪人。

    这般在雪地上待了一个时辰,寒意渗入骨髓,身子几乎已经冷到麻木,好在答应小兔的事总算做到了。

    他堆砌的雪人算不上最好,却一定是最用心的。他的心意,他想颜嘉柔看了之后,自然会明白。

    ——

    等出了承欢殿,向南过紫宸殿,正要抵达含元殿时,却被告知萧元乾忽然中风了,一切朝事暂免。

    “怎会?我前几日见父皇,他的精神尚且很好。”

    “回殿下,太医也诊不出确切原因,估摸着是骤然入冬,气候过于严寒所致。”

    …………

    萧彻便跟着承恩去了紫宸殿,孰料前脚刚到紫宸殿,后脚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弥勒教的人不知怎么,竟然混进皇城了,且钻了禁军换防的空子,已经攻入内廷,眼下正在宫里到处作乱呢。

    因着事发突然,宫中守卫也反应不及,眼下宫里到处都乱作一团,若说哪里最安全,则必然是眼下所处的紫宸殿,这里常年有萧元乾的亲卫驻守。

    只是别的宫殿便未必了……

    宫中的女眷甚至是进宫赴太后赏梅宴的贵女、命妇们,也都一一来了紫宸殿……

    萧彻却独独不见颜嘉柔的身影。

    不好,承欢殿地处偏僻,离紫宸殿最远,颜嘉柔昨晚又被他折腾了半宿,天将明是才沉沉睡去,此刻未必能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不行,他必须去承欢殿找她!

    等出了紫宸殿,迎面正撞上燕骁带了一队禁军过来加固防守,见到萧彻正从紫宸殿出来,当即沉声道:“这个当口,宫中到处乱作一团,殿下不好好待在紫宸殿,出来做什么?”

    萧彻:“宫中如今形式如何?”

    “那些弥勒教的人以营造司的名义分批混入皇城,有些则混进送水队和粪夫中,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上千人之众,而且他们在宫中有内应,许是买通了宫中的太监,帮他们开了宫门,不过到底是群乌合之众,羽林将军已经率羽林军前去剿灭乱党了,用不了多久,当能平息这场混乱。”

    萧彻皱眉道:“也就是说,他们还会流窜作乱一段时间,颜颜在承欢殿不安全,我得去把她带回来。”

    燕骁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她!”

    “罢了,我拨几个人手给你,速去速回。”

    萧彻按上他的肩,闻言轻扯了唇角:“谢了,兄弟。”

    燕骁深看了他一眼,只道:“速去速回,我在紫宸殿等你。”

    ——

    萧彻在路上遇上了一股流窜的乱党,他们见他通身的装扮与气度,猜到他是皇子,当即红了眼,立刻挥刀朝他砍去。

    不过以萧彻的身手,他们自然伤不了他分毫,只是在打斗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其中有一人对付他时,并不像旁人一般拼命,且虽然以黑巾遮面,一双吊梢三角眼却让他觉出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侧身时耳后露出的一颗红痣则更是肯定了他的想法。

    当下心中就浮上一层疑虑。

    这时身后有人挥刀向他砍来,他耳廓微动,猛地回身一脚踢向他的心口。

    那人当即被踢出一丈远,摔落在地后,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萧彻却瞥见从他腰间掉下一个物件,竟像是宫中监造司的腰牌,逆党怎会有宫中的腰牌?弄到监造司的腰牌,可比收买太监可要难得多。难怪能混进这么多人,只怕背后之人并不简单。

    然而当下自然是颜嘉柔最为紧要,于是萧彻只是捡了腰牌放入怀里,也不再与那些逆党过多纠缠。

    ——

    等到了承欢殿后,远远看见颜嘉柔站在回廊下赏雪,周遭并没什么异动。

    看来承欢殿地处僻静,逆党尚未来此处作乱。

    萧彻松了口气,朝颜嘉柔走了过去:“颜颜,跟我走。”

    颜嘉柔听闻动静,转过脸来看他:“萧彻,你来了。”

    她微微笑起来,隔着漫天细雪,看不清面容,于是笑意更显虚幻:“你看,下雪了。”

    萧彻喉结滚动,上前牵过她的手:“我看到了,乖,等晚些我再陪你一道赏雪,现在先跟我走。”

    他说完正要带她走,忽然一支羽箭“嗖”得一声破空而来,萧彻立刻带着颜嘉柔侧身躲避,羽箭堪堪擦过他的前额,他皱眉转头望去,只见萧珏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口,身后跟着东宫的府兵,他手上拿着一把弓弩,正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弓弦。

    萧彻将颜嘉柔护在身后,缓缓眯起眼眸:“太子这是何意?”

    “哦,是三弟啊,弥勒教作乱,孤心系嘉柔,特地过来承欢殿察看。没想到这雪白得颇为晃眼,孤一时没瞧清,还以为是逆党呢,险些伤了三弟,实在是对不住了。”

    “是么,”萧彻淡淡掀眸,意味不明地道:“嘉柔有我护着,便不劳太子操心了。如今弥勒教作乱,太子该领着你的亲卫共同抵御外敌才对,大是大非面前,我想太子该是拎得清。”

    萧珏仍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三弟说的是啊,孤受教了。”

    萧彻蹙眉,眼皮跟着一跳,萧珏今天不太对劲,从一开始见到他带着府兵出现在这里时,他便隐隐觉出不对了。

    当务之急,是先带颜嘉柔离开这里。

    他朝一旁的那支禁军略一点头,众人会意,替他率先开路。

    萧珏略一抬手,府兵分列两侧,像是为萧彻等人让行。

    萧彻牵着颜嘉柔的手,正要带她往前走,却发现颜嘉柔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转头望向她:“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

    “别怕,”他柔声道:“有我在。”

    颜嘉柔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她的声音在漫天飞雪中轻飘地响起:“萧彻,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你问我,为什么要送你那样一份礼物。”

    “记得,你说明日我便知道了。”他伸手抚上她的脸,粲然一笑:“说起来,这会儿已经是‘明日’了——宝宝,怎么突然说这个?”

    “是啊,这会儿已经是‘明日’了……”她抬起头,雪**致的面容在雪色的映衬下愈发全无血色,透着一种苍白的羸弱,仿佛琉璃般美丽易

    碎:“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答案了。”

    眼下并不适合与她说这个,萧彻更想立刻带她离开这里,不过他察觉到颜嘉柔神情有异,许是小女孩多愁善感,见了下雪天生出一些哀绪,所以瞧着有些魂不守舍。

    他也不愿意拂逆她,她想对他说什么,何时何地,他听着便是了。

    逆党不成气候,这里又有禁军和府兵把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想来也耽搁不了什么,他便翘起唇角,配合着问:“是什么,嗯?”

    颜嘉柔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离得更近了。

    她久久地看着他,却始终没有说话。

    萧彻眉梢微抬:“怎么,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怎么呆了?”

    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眉骨,想替她抚去眉间萦绕的几分失神怔仲:“莫不是真吓坏了?我说了,别怕,有我……”

    余下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极沉闷的一声动静,却也极轻,轻到仿佛是雪落下的声音。

    利刃入肉,便是这样的一声动静。

    兰陵人的体质较常人占尽便宜,自然也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十倍痛苦。

    极致的痛楚在胸腔蔓延开来,搭在眉骨处的手指不可抑制地蜷缩。

    但最疼的却不是胸口的那一刀。

    是被颜嘉柔背刺,这一刀,这样的诛心……

    像是坠入幽深的湖底,四面八方的湖水灌入口鼻,冰冷刺骨,绝望无孔不入,拖着他不断溺坠。

    冰冷的雪粒簌簌落下,沾在手背上,转瞬消融,却是这样的冷,冷意像是要浸到人的骨缝里。

    即便到了此刻,萧彻也依然只是以一种茫然的姿态看向她:“颜颜……”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此生从未有这么疼的时刻,这样的难以忍受,疼得几乎已经意识不清了,否则绝不会这样在她面前说出这样脆弱的话:“颜颜,我好疼……好冷……”

    可她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脸上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怔仲。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你问我为什么好端端的,要送你礼物。”她轻声道:“这就是答案。”

    “倘若昨日不送,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萧彻,你我这段孽缘始于情//。欲,便也该终于情//。欲,昨晚的种种,便当做一个了结。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这样沉重的四个字,她却说得那样轻飘。

    身体越来越冷,绝望的寒意浸透骨髓,爬遍全身。

    在这样的关头,他竟陡地笑了一声。

    随后极为缓慢地低下头,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迟钝而游离地察看自己的伤口。

    右胸往下第三根肋骨处。

    正是他的命门所在。

    果然如此。

    她刺中的果然是他的命门,这个位置……她真想要他的命。礼物?原来昨日极尽缠绵时,她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与他做着世上最亲密的事,那样得难舍难分,心里想的,却是怎样将匕首刺入他的命门。

    刺中命门,疼痛是常人的百倍。

    难怪这样疼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也渐渐开始模糊,入目所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是啊,下雪了。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①

    雪花美丽,却到底无根。

    京都多年不曾下雪了……这一场幻梦一般的雪景,等几日后,便会一一消融,不留半点痕迹。

    终归是短暂而无望。

    他想,这或许是他此生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

    第126章 第126章怪病彻底治愈。……

    不远处,萧彻带来的那支禁军察觉到异样,正要上前,却忽然被不知何时悄然走至身后的东宫府兵抹了脖子。

    他们以诡异的姿势转过身去,在看清身后之人时震惊地睁大了眼,身子随即踉跄着向后倒去,到死的那一刻,他们都不敢相信杀他们的不是逆党,而是同袍。

    这一场血性的屠戮,因为一方毫无设防,未曾挣扎便命丧刀下,几乎悄无声息。

    萧珏缓缓勾起唇角,眼里闪过一丝蔑然。

    他漫不在乎地收回目光,抬头重新望向不远处对这里的一切毫无所察的两人。

    ——

    颜嘉柔到底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明明是她将匕首刺入他的胸口,可她此刻整个人都在颤抖。

    匕首拔出的一刹那,鲜血飞溅,有几滴溅到她的脸上,温热而濡//。湿。

    她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

    匕首的刀尖下垂,鲜血蜿蜒滴落在雪地中,极致的白,惊心的红,恰似雪地里开出的朵朵红梅,有种诡异的妖冶。

    纷纷扬的飞雪簌簌而下,身上越来越冷,萧彻抬眼,浅淡的瞳孔映着漫天雪色,雪花落在身上,转瞬消融,寒意丝丝入骨,他能感受得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连撑着眼皮都已经费力至极,但他仍是要勉强开口。

    “那个装有我命门的锦囊……你打开过了?”

    颜嘉柔一怔,当下第一反应是:他如何知道?与此同时,心底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在这样的关头,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然而到底这种时刻,思绪纷乱,一时实在抓不住那个念头,只如实答话——此刻也的确不必再说谎了:“是!怎么,没有想到?你是不是以为我爱你入骨,不可能生出害你之心,绝不会打开那个锦囊?可是萧彻,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为你舍生忘死,甘心被你利用,我已经不是那个你以为可以随意玩弄于鼓掌的蠢货了。”

    萧彻惨淡地一笑,单这一笑,便已经使他更为虚弱,他缓了许久才问:“为什么……”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颜嘉柔却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双手紧紧攥握着,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因为只有这么做,我身上的怪病才能彻底治愈,我才不用被迫和你虚与委蛇,和你纠缠不休。”

    萧彻喃喃道:“……被迫?”

    “呵……”

    话已开了口子,自然是恨不得一口气全说出来。为什么?原因又岂止是一个?

    她的情绪霎时变得激烈起来,眼圈泛红,近乎失态地道:“是你设局害太子哥哥重伤坠马,为了谋夺太子之位,你做了那样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利用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我不过是为他,也为我自己报仇而已!”

    这般的声嘶力竭,像是要为了证明今日这一切她从来没有做错!

    “萧珏?果然还是为了他……你竟这样喜欢他……”

    “那我呢?”他想他终归还是不愿相信,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刻还问出那样愚蠢的问题:“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对我动过真心?”

    颜嘉柔颤动了一下眼睫,她的脸原本便生得雪白,此时更是全无血色,几乎融入这漫天雪色中。

    乌黑的瞳仁漠然地看着他,她说:“没有,从来没有。”

    事到如今,她竭力想抹去与萧彻

    的种种,那是让她痛苦万分的记忆,她逃避般得不想承认,

    何况萧珏说,她并非是真心喜欢萧彻,是被淫狐控制了心神才会如此,对,一定是这样……今日过后,她便能恢复正常了,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只要熬过了今日……

    思及此,她攥紧双手,语气更添了几分笃定:“我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太子哥哥,我与你的种种,不过是受了淫狐的影响,那并非我的本意!”

    她挑着最恶毒最刻薄的话刺他:“我怎么会喜欢你,你是兰陵人,世人说得不错,兰陵一族专擅勾引蛊惑之事,玩弄人心,最是下贱。”她知道这是萧彻最深切的痛处,她比任何人清楚这句话对他来说到底有多诛心,她就是故意的。

    她心中并非这么想,但她偏是要这么说。

    她早说了,她若有五分的痛楚,便要他承受十分。是他背叛她在先,她只不过是想让他也尝一尝心痛的滋味,她有什么错?她强按下心底那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痛,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错。

    那话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可话中的恨意是真。爱恨交织,原本就是相伴相生。

    这样的神态和语气,任谁都挑不出半分破绽。

    萧彻想,这是她的真心话。

    一字一句,宛如凌迟。

    可或许是已经经历过极致的痛楚,如今再听到这些,居然有一种趋于麻木的平静。

    他几乎没有反应,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凝视了她片刻,忽然笑了声:“好,好……”

    他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生气……

    颜嘉柔有一瞬间的心烦意乱,报复萧彻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快意,她蹙眉道:“今日之后,我和你的羁绊便会彻底斩断,我的怪病也会随之治愈,我不再需要你,也终于不必再对你虚与委蛇了。萧彻,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雪终于越下越大。

    大约真是虚弱到了极点,连雪花落在身上的重量都清晰可感,他到底支持不住,缓缓跪在她面前,连抬头的动作,亦要拼尽全力:“你总说,让我等你……你说……你是是喜欢我的,只是想……让我再给你一点时间……”

    “你一遍遍地说,我一遍遍地听……”

    “说的多了,我也就当了真……”

    “我以为我总能能等到……我不奢求你能,像我喜欢你一样……那么喜欢我,只想着,时间长了,你总能更喜欢我一点…………”

    “便为着这一点可怜的幻想,我一遍遍地等……”

    “结果等到的……是你今日往我身上刺的这一刀……”

    “多可笑,你骗了我多少次,我便原谅了你多少次……可是颜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颜嘉柔不知何故,心脏猛地一缩。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他,只见他身下不知何时已经积起了一滩血洼。

    那个被她刺破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血,萧彻他……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明明她只是用匕首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而已……

    她无措地怔在原地,看着他慢慢地倒在雪地中,目光渐渐变得涣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她:“我在庭院给你堆的两个雪人,你看到没有……”

    漫无边际,毫不相干。

    ——他最后留给她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然而那样轻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风雪里,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已经不能够听到她的回答了。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漫无目的地想到,这样大的雪,落在发上,一时不及化开,该是白了头了,阴差阳错,倒也不算辜负白首之约。

    这样,也好。

    这般想着,他渐渐闭上了眼。

    ……

    颜嘉柔怔怔地站在原地,仓惶地想要伸手触碰他。

    却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颜嘉柔,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是姬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颜嘉柔只见到她神情状若疯癫,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像是酝酿着滔天的恨意,恨不得扑上来一刀一刀活剐了她。

    她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激动,她只是刺了无关紧要的一刀而已。

    是了,她喜欢萧彻喜欢得走入人魔,莫说刺了他一刀,恐怕只是让他掉了一根头发,她都会对她恨之入骨,对,一定是这样……

    兰陵人体质异于常人,轻易根本不会死,除非刺入命门。

    是姬乐太过在意萧彻了。

    一转头却又看见映雪站在廊下看她,同样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那样看她……

    她忍不住叫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了他!”

    她怎么可能会杀他?尽管知道他为了谋夺太子之位,不惜陷害萧衍,重伤萧珏,更是从头到尾都在玩弄她,利用她,实在罪该万死,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杀他!

    她只是想刺他一刀,斩断与他的羁绊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之事!

    就好像……她真的杀了萧彻……

    不,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她没有!

    外面突然起了躁动,有由远而近整齐的脚步声、铠甲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她还听到了燕骁的声音,在高喊着:“逆党已经尽数伏诛!”

    之后便是禁军的欢呼声。

    原来叛乱已经平息,燕骁来了……姬乐也在……她们一定会去找太医医治萧彻………

    她似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等萧彻醒来,也不会再想见到她。那样也好,他们原本就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了。

    她也确实不想再留下来。

    或许是受不了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姬乐一声声凄厉的质问……

    燕骁若是见到里面的场景,想必也跟她一样,虽然她并没有杀了萧彻,但是依旧受不了他们这样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这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真的杀了萧彻。

    这样的念头,光是在脑中想起,便觉遍体生寒,她本能地就想逃避……

    她终于忍受不了,转身跑回了内殿。

    ——

    颜嘉柔走后,姬乐才如梦初醒一般,踉踉跄跄地跑到萧彻身边。

    那样多的血,在雪地的映衬下,愈发红的触目惊心。

    她一下子跪在了他的身旁。

    他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容貌俊美依旧,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并无任何异样,似乎只是睡着了。

    然而手指探及鼻尖时,已经没了气息。

    姬乐颤抖地收回了手,脸上血色尽褪,只喃喃地道:“不会的,不会的……”

    她闭了闭眼,稳定心神,重新将手指探入他的心腑处。

    还好,那里尚存了一丝心脉。

    兰陵人体质异于常人,没了气息,并不代表已经死亡,心脉全无才是。

    但是气息全无,意味着离死也不远了,倘若再不做点什么,心脉消逝,也是迟早的事。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彻……你不会死的……”她伸手抚上他的脸,指尖流连在他的眉目间:“我会救你……”

    她轻声喃喃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你……”

    她想,她不该与虎谋皮的,那时她并不知道,与萧珏的这一次合作,会成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今天本是他告诉她,她将心愿得偿的一天,颜嘉柔与萧彻,从此再无干系。

    可昨晚萧彻彻夜未归,今早又听闻弥勒教逆党攻入内廷,她眼皮一直跳,心中始终觉得不安,等到逆党大部分被剿灭,她终于能够找到机会来到承欢殿。

    谁知进来后听到动静,一路走至**,撞见的便是令人神魂俱裂的一幕——

    萧彻被匕首刺入命门,鲜血直流,而对面正站着颜嘉柔,藕粉裙角沾染了蜿蜒血痕,却不是来自于她,她的脚边正静静地躺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而她正一脸仓惶,不知所措地看着萧彻。

    萧彻命门的那一刀是谁刺的,已经一目了然。

    可若说这事与萧珏毫无干系,皆是颜嘉柔那个蠢货一人所为,她是怎样都不肯信的。

    然而眼下究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想办法救萧彻,才是当务之急。

    可要出门时,却被东宫的府兵拦了下来。

    萧珏眯了眼,转身看向她,意味不明地道:“姬乐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太子殿下,三殿下已经没了气息,燕小将军在外面,奴婢只是想让他进来见三殿下最后一面,顺便帮他敛尸而已,太子殿下难道这也不允吗?”

    萧珏慢慢笑起来,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不必了,孤听外面已经没了动静,想必燕骁已经走远了。至于敛尸,孤是你主子的兄长,有孤在此,又何必麻烦外人呢?”

    说着朝一旁的府兵使了个眼色,府兵会

    意,立刻动手想将她拿下,只是他们见她只是个女流,身形又十分纤瘦,便生了轻敌之心,没料到她会功夫,一时错愕,竟教她逃出了承欢殿。

    萧珏见状一挥衣袖,冷斥道:“一群废物!”

    却到底没放在心上,也没让他们继续去追。

    在他看来,一个小宫婢而已,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到处去说是颜嘉柔杀了萧彻?

    呵,有谁会信?

    萧彻的死只能是逆党造成的。

    思及此,他勾起唇角,仰头深深做了一个吐息。

    萧元乾中风,太后急火攻心,也已经不省人事,这宫里,也该轮到他做主了。

    ——

    姬乐出了承欢殿,一路向北快跑,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所幸承欢殿离北宫门并不远,贵女们的轿辇都停在北宫门外,崔令颐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叛乱刚刚平定,她们心有余悸,必定迫不及待想要出宫,这会儿该是到北宫门了。

    萧珏这会儿想必正在确认萧彻是否已死,他恨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他一朝身死,他必会生出许多感慨,少不得对他说一些觉得快慰的话,不会立刻处理他的“尸体”。

    她必须快些、再快些……赶在崔令颐出宫之前,赶在萧珏处理“尸体”之前,也赶在……萧彻那一缕微弱的心脉彻底消逝之前。

    至于为什么要找崔令颐,魏熙帝和太后都已经指望不上,也只有崔令颐能够从萧珏的手中将萧彻带出宫秘密养伤——崔令颐身为崔氏嫡女,萧珏会卖她一个面子,且萧珏知道她的心思,因而她想要得到萧彻的“尸身”,并不令人起疑。

    更重要的是,崔家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玄麟丹,或许那是可以救回萧彻唯一的希望。

    ——

    北宫门外,崔令颐由丫鬟搀扶着,正要踏上轿辇,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急切的女声——

    “崔小姐且慢!”

    崔令颐转头,认出那名朝她快步奔来的宫婢,正是萧彻身边的姬乐。

    姬乐一路跑至崔令颐跟前,面色焦急哀痛,只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道:“崔小姐,求您救救我家殿下!”

    崔令颐闻言神情震颤,立刻蹙紧了眉。

    ——

    承欢殿,**内。

    府兵过去试兰陵萧彻的气息,回来禀告萧珏道:“殿下,三殿下他……确实已经断了气。”

    萧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依旧难掩兴奋,脸部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他缓缓朝萧彻走了过去,俯身亲自将手指探向他的鼻下……果然是气息全无。

    他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微笑,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快速流动,眸中精光闪现。他恨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他终于死了,如何不叫人振奋!

    “三弟,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诞于妖妃腹中,生来不祥,又是个下等的异族杂种,却偏偏应了那句‘爱屋及乌’,从而夺得了父皇全部的宠爱,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孤就要承载他的满腔厌憎?!就连孤的母后,也因为你们这对妖妃母子而不得善终,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们这对母子,都是一脉的下贱,一味地去抢别人的东西,一个抢走孤的父皇,一个抢走孤最爱的女人,还想抢走属于孤的太子之位,呵,你们配吗?”

    “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不过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罢了。三弟啊三弟,这般说起来,其实也要怪你自己。啧,死在最爱的女人手上,这滋味,不好受吧,你且先下去阴曹地府,看孤如何登上大宝,又如何与你最爱的女人恩爱快活,生儿育女,哈哈哈哈哈……”

    他这般对着萧彻说了许多,等将心中那些年的不平愤懑全都一一发泄出来后,方才觉心中快意不少——积年的心魔,终于在这一刻随着萧彻的死彻有所消散了。

    他站直身子,正开口吩咐手下的人将萧彻的“尸体”收敛时,忽然听到一道女声自兰闺门响起:“太子殿下,且慢。”

    兰闺门是承欢殿的偏门,也是连接庭院的一道门,在兰闺门门口便可看清庭院内所发生的一切。

    而如今兰闺门大开,门口却由东宫的府兵把守着。

    萧珏闻声转过头来,看清来人后微微眯起了眼:“崔大小姐?”

    “你怎会在此?”

    “我?我不过是有一些事想不通,想过来请教清河公主罢了,倒是太子殿下您,怎么带了府兵来公主的后殿……三殿下又怎么会躺在血泊中,该不会是您杀了他吧?”

    “崔大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弥勒教作乱,孤怕嘉柔有什么危险,才带府兵来承欢殿,至于三弟,他是死在弥勒教的手中,跟孤可没什么干系。”

    “是么?”崔令颐沉吟道:“可倘若真如殿下所说,这庭院四周为何不见打斗痕迹?地上躺着众多禁军尸首,却无一具逆党的尸体……三殿下身手不俗,殿下不会是想说,他和那些禁军豁出性命,连一个逆党都未曾诛杀吧?”

    “逆党若真那么神通广大,又怎么会不到半日便被尽数平定?”崔令颐微微笑起来:“太子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萧珏眉尾抽动,他怎不知如今破绽百出,打斗的痕迹待会儿自然会有,逆党的尸首待会儿也会有,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布置而已,谁知道崔令颐会突然过来,还一眼看穿了他的把戏。

    崔氏令颐,果然难缠,不像颜嘉柔那般好糊弄。

    萧珏看着她,眸底闪过一道寒芒,此刻也不禁动了杀心:“崔大小姐,你到底意欲何为?”

    “殿下不必紧张,我也无意惹怒殿下,如今叛乱已经平定,我本来正要出宫,崔府的人还在北宫门外等着我回去呢。我可不想临走前还落到和三殿下一样的下场,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太子殿下,您说呢?”

    萧珏暗自咬牙,杀意被迫褪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大小姐说笑了,逆党已尽数伏诛,又如何还能要了你的性命呢?”

    “是么,”崔令颐似笑非笑:“那就好。”

    她道:“太子殿下,我有些体己话想跟你说,不知可否让我进来?”

    萧珏喉结滚动,略一抬手,府兵便将她放行。

    她一步一步朝着萧彻走近,每走一步,心就跟着紧一分,等终于走到他身前,看清躺在血泊中的面容时,她心中骤然一缩,面上却又要竭力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萧彻,他就这样死了?”

    “不错,他死了,只是不知崔大小姐心中是难过多些,还是快意多些?毕竟他这般不知好歹,连我们大魏第一贵女的心意也敢辜负。”

    崔令颐恍若未闻,只蹲下身,将手指试探地放在他的鼻下,果然已全无气息……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跳剧烈不止,好半天才平稳气息,按照姬乐所说,不动声色地将手掌覆于他的心口。

    还好,仍尚存一丝心脉……

    然而已经十分微弱,不能再等了。

    她豁然起身,看向萧珏道:“太子殿下,您要做什么,我不管,今日之事,我也不会泄露,我只有一个要求,萧彻我要带走。”

    萧珏皱眉:“你要他的尸首做什么?”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颇有几分难言的深意:“崔大小姐对三弟一向钟情,这孤是知道的,不过也不至于连他的尸首都不放过吧?他毕竟是名皇子,他的尸身孤若给了你,届时等父皇醒来,孤又怎么向他交代呢?便是下葬,也总不能以空棺入陵寝吧?”

    “殿下要的不过是萧彻的性命,只要他确实已经死了,其余的事,殿下又真的会在意吗?”她说着俯身从地上捡起先前颜嘉柔遗落的那柄匕首,指尖缓缓擦拭着上面的血迹,略一挑眉:“好精致的匕首,刀柄还镶嵌了红宝石,该是女子所用之物吧?”

    “这样薄的刃,才契合萧彻身上那道极细的伤口,用匕首伤人,非贴身不能办到,能近的了萧彻的身,且一击致命,令他并不设防,还是女子的,太子殿下,还用我说是谁吗?”

    “……说起来,承欢殿内,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不见清河公主呢?”

    “皇兄死了,她做妹妹的,怎么也不出来哀恸一番?就算不见得有多伤心,但这么大的动静,她也不曾听到吗?便不好奇?还是说,她其实比谁都清楚萧彻是怎么死的,所以根本不必好奇。”

    萧珏危险地眯起眸子,沉声道:“崔令颐,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子殿下,我已经说过了,我只要萧彻——不想让你宝贝的幼妹卷入这趟浑水,我还是劝你快些答应我的要求,你也有更多时间找一具与萧彻身形相似的尸体,以及布置好这里的一切,你说呢?”

    “你说嘉柔杀了萧彻,你以为旁人会信?”

    “信不信的,”崔令颐抬头,唇边缓缓绽出一个笑,在这漫天雪色的映衬下,容色更为清绝出尘,却莫名让萧珏后背泛上一阵寒意:“太子殿下以为我拾起匕首时为何指尖触捏刀刃,而非刀柄?”

    萧珏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缩:“你……”

    崔令颐道:“也是巧了,这匕首掉落在雪地中,刀刃露出,刀柄却被不远处悬铃木所落下的枯叶遮掩,大半未浸到雪水,上面残留的痕迹倒还清楚的很……”

    “质地细腻的熟宣,不易晕染,打湿后将其覆于刀柄纸上,轻轻按压,便能将痕迹转移到纸上,这样一来,便能印拓出这杀害萧彻之人手上的纹路了,太子殿下你说,会与你心爱的皇妹有几分相似呢?”

    “崔令颐,你!”

    “好了太子殿下,我说了,别的事情我并不想插手,只要你将萧彻给我,那么其余一切,我权当不知情——他都已经死了,将他给我,于你又有何损害呢?”

    “既然他都已经死了,将他给你,于你又有什么作用呢?”

    崔令颐只道:“殿下既知道他辜负了我的心意,那便该知道,我的性子,是不会那么轻易咽下这口气的。我今天来找清河公主,殿下应该也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我不过是想再好好看看,他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谁知道前殿紧闭无人值守,绕到后殿偏门,在门口便撞见这样一幕,公主没见到,却见到萧彻死了。也罢,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终归活着也不能够如我意,眼下死了,我若得了他的尸首放进冰棺,亦可如愿让他陪着我,等我死前将他烧成一抔灰,作为陪葬与我同穴,轮回路上,也能一道。”

    萧珏闻言唇角微微抽动:“崔大小姐果然……”惊世骇俗。

    崔家家风苛峻,家规森严,压抑人性,又极重门阀,这般常年浸淫下来,让她喜欢萧彻却又不能喜欢萧彻,渐渐心理扭曲,倒也不奇怪。

    只是听说崔家有玄麟丹,传闻能令人起死回生,崔令颐要了萧彻的尸首回去,不会别有所图吧?眼神便又多了一丝疑虑。

    崔令颐却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中所想,微笑着道:“太子殿下是想说我们崔家有玄麟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担心我拿它去救萧彻?可世人都知,那不过是个噱头而已,殿下难道忘了昔年我父亲在宫宴上亲口说过,玄麟丹只有重伤重病之人即将死去时,服下才能见效,而非真有起死回生之能,否则昔年家主自裁后,族人早就拿玄麟丹续命了,又哪里还传得下来?何况那丹药珍贵无比,向来有我爹保管,又如何会随意交予我救不相干的人?”

    萧珏闻言略一沉吟,知道她所言不假。罢了,崔氏女心思缜密,心计亦非常人所能比拟,背后又有整个崔氏作为依仗,十分棘手,还是遂她的意,省得再与她纠缠:“好,那就如你所愿。”

    ——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整个世界都苍茫一片。

    这样大的雪,足以冲刷一切痕迹。

    庭院里的那摊血迹,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掩埋。

    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颜嘉柔蜷缩在床下的角落,这般怔怔地不知坐了多久。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挲感,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卷起衣袖,只见手臂上那枚代表她和萧彻之间有所羁绊的印记,正缓缓消退……

    她睁大了眼睛,意识到她的怪病在此刻终于彻底治愈,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受狐狸的影响而喜欢萧彻,自然也就不会因为他的背叛而感受到痛苦了。

    她解脱了。

    然而那点喜悦刚漫上唇角,下一瞬,却又陡然凝滞。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怪病明明治好了,但一想到萧彻,她还是心痛难当,甚至比从前更甚。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会这样?萧珏明明说,只要她这么做了,怪病治愈,她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不是说她是受妖狐的蛊惑,才会喜欢萧彻的吗?为什么如今羁绊解除了,她的情绪还是完全由他支配,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

    方才被强压的心痛迎来剧烈的反噬,仿佛钝刀一寸一寸地割着心腑。

    一种难言的恐慌在心底蔓延开来。

    一个极为可怖的念头后知后觉地浮现在脑海,她只觉喉咙凝涩得厉害,刚想挣扎着起身,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映雪走了进来,携了一身风雪的冷意,显是刚从外间进来。

    颜嘉柔扶着床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萧彻呢?”她涩然地问:“他怎么样了?”

    映雪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原以为,三殿下如何,她是再不关心的了。

    毕竟她亲眼见到她那样对他……

    而且她这般问法,怎么透着古怪?

    三殿下还能如何,她难道不清楚么?

    然而她终究不能不答,见颜嘉柔神情恍惚,便斟酌着措辞道:“三殿下他……他的尸首,已经被崔姑娘带出宫去了……太子原告诫奴婢,只将看到的全咽在肚子里,可主子您不是旁人,您问我,我自然没有不答的道理,想来太子也不会怪罪……”

    后面映雪说了什么,她全没听见,只来回念着“尸首”二字,一张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萧彻的……尸首,”她怔怔地看向她,乌黑的瞳仁中仍透着一丝茫然,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问询,仿佛真的不能够理解那两个字的含义:“……是什么意思?”

    第127章 第127章儿时救她的,原来是萧……

    映雪怔愣地望着颜嘉柔,从见到颜嘉柔杀了萧彻之后心中最害怕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她是她最亲密的人,是她的主子,也是她最宝贝的妹妹,与她相比,萧彻自然显得无足轻重,她想颜嘉柔最是善良,她既然会向萧彻命门刺那一刀,那必定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既想出气,而萧珏又会替她善后,那萧彻死不死

    的,与她也没有干系,她的所有喜恶,都以颜嘉柔为先。

    但倘使颜嘉柔根本不知道那一刀会要了他的性命呢?

    这恰恰是她最担心的事。

    而眼下这件事,确然已经发生了。

    她从未见颜嘉柔有过那样痛不欲生的时刻,近乎歇斯底里地问她: “怎么会?!怎么会……我刺的明明不是他的命门,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抚着她的情绪,然而毫无作用,她仿佛陷入了绝境,整个人精神恍惚,竟开始动手自残。

    这可把映雪给吓坏了,哭着抱住她道:“主子……我的好主子……您可别吓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您问我为什么,我却也答不上来,我今日见太子殿下神情自若,毫不意外,像是早就知道首尾,或许只有他才能帮你解惑……”

    颜嘉柔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喃喃地道:“是了,他知道,他一定知道……是他教我刺中萧彻那里,他一定知道为什么,他一定知道,我要去问他……我一定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说着夺门而出,一路奔至东宫。

    苏全却在殿门口拦住了她,他见她发髻散乱,神情恍惚,白皙的脖颈上爬着几道新鲜的红痕,像是簪子所划,瞧着实在不对劲,便说要进去通禀萧珏,颜嘉柔却哪里肯跟他废话,当即拔了簪子抵在颈侧,仰起脖颈道:“立刻让我进去见萧珏,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我看萧珏会不会迁怒于你!”

    眼见那尖锐的一端已经刺破皮肤,立刻有血珠顺着簪子缓缓渗出,滚落在雪白的锁骨上,一时只觉触目惊心。

    苏全骇了一跳,平日里见这位小公主,素来是娇滴滴的,温顺乖巧,几时有过这般疯态?

    他唯恐出了什么好歹,回头萧珏怪罪雨他,便连忙让了路:“公主您请吧……”

    ——

    颜嘉柔一路不管不顾地冲进东宫,从重明门直奔内廷,一边喊着:“萧珏,你出来!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你立刻出来见我!”

    喊到最后,终究是染上了哭腔:“你把萧彻弄到哪儿去了,你把他还给我……”

    可惜宫殿四周阒无人声,并无一人回应她。

    她倚在墙上,身子一点点地滑落,巨大的绝望笼罩了她。

    低头埋进膝间,她终于不可抑制地痛哭出声。

    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之后隐隐可闻女子尖锐的叫喊声。

    颜嘉柔猛地抬头,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崇文殿东北侧,专门辟出了一间书房,那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书房的门并未掩实,颜嘉柔站在殿门后,目光向里探去,竟发现姬乐也在这儿!

    她此刻正站在萧珏的面前,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太子殿下便是这般言而无信的么!当初我与你合作,你找来擅长口技之人,让他假扮萧彻,故意与我在避仙亭里做那一出戏,让颜嘉柔误会萧彻与我有染,对她只是利用,从而让她下定决心与萧彻斩断羁绊……”

    “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说只需要颜嘉柔拿走萧彻的一缕头发便可,可如今呢,她却取走了他的命!”

    萧珏只漫不经心地轻抚着手掌,唇畔牵起一点笑意:“姬乐姑娘见谅,孤不过是不小心记错了那怪病的治愈之法而已。”

    “记错?殿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要了萧彻的性命,也近乎要了我的命!”

    “堂堂一国储君,便是这样言而无信的吗?”

    “哦?可惜你的心肝殿下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姬乐姑娘再不忿,又能如何呢?”

    姬乐目光一凛,眸中杀机毕现:“至少,我还可以帮他报仇!”说着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寒芒湛湛,举刀便向萧珏刺去。

    可刀剑堪堪要刺入他的胸口时,姬乐忽感手腕酸麻,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那股酸麻渐渐蔓延至全身,她很快瘫软在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扭头望向案台上摆放着的博山炉,顶上的孔洞正袅袅升腾着白烟:“香……这香有问题……”

    萧珏阴恻恻地笑了:“不错,”一边慢慢朝她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姬乐姑娘的身手,孤可是见识过的,你说孤会不会这么蠢,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放你进来呢?”

    这般说着,又慢慢蹲下了身,捡起地上掉落的那柄匕首,放在手中细细把玩:“姬乐姑娘待三弟的一片心,可真是日月可鉴啊。”

    “可惜自此阴阳两隔,未免教人叹惋……嘶,不如这样好不好,姑娘毕竟曾经帮了孤,不若孤再最后成全姑娘一回,可好?”

    语毕面色陡变,竟将那柄匕首直直插进了她的腹部,利刃入肉,姬乐猛地瞪大了双眼,口中霎时吐出鲜血:“你……你……”

    萧珏处在背窗的阴影处,面上一片晦暗,只能看到唇角勾起的锐利弧度,竟有几分悚然之感:“如何?你这么喜欢萧彻,不如下去陪他啊。他活着轮不到你,如今好不容易死了,难道你竟肯舍下他?孤这是在帮你啊。哈哈哈哈……”

    “你且安心地去吧,也权当帮孤最后一个忙——萧彻是如何死的,这世上自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崔令颐背靠崔氏,孤暂且放她一命,至于你,原本也非魏族人,你主子既是妖妃母子,那他们下了黄泉,你也跟着去陪他们吧!”

    说着竟将匕首生生地拔了出来,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脸上,衬得他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门口的颜嘉柔见到这一幕,吓得几欲魂飞魄散,“啊”得一声尖叫出声。

    门内的萧珏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眼中一片阴戾之色,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眉目渐渐和缓下来:“嘉柔……”

    颜嘉柔惊魂未定,这时也顾不得什么了,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看着地上死死睁着眼睛的姬乐,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在触及到她鼻端时猛地收回了手,面色惨白地道::“你……你杀了她……”

    萧珏不以为意道:“一个贱婢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却在见到颜嘉柔惨白的面色时,微微蹙了眉,心疼地走过去搀扶她:“吓坏你了吧?我们嘉柔胆子一向小……怎么不让人先进来通传一声呢?”

    颜嘉柔抬头看向他,姬乐的死,她虽然不忍,但的确不必放在心上,毕竟她也骗了他,间接害死了萧彻!

    一想到这个,五脏六腑都疼得蜷缩成一团,她眼圈泛红,死死地盯着他:“我听到了,你和姬乐方才的那一番话,我全都听到了!”

    “那日我在竹林见到的人根本不是萧彻,是你和姬乐,你们骗了我……是你们让我误会了萧彻!”

    说着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只一遍遍地问:“萧彻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心爱的人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这滋味自然不好受,萧珏只觉体内戾气陡增,他深深地一闭眼,捏握着她的肩头道:“他已经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颜嘉柔情绪骤然失控,用力挣脱他的束缚:“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萧彻不会死的,他是兰陵人,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哦?是吗?”他幽幽地道:“那你不妨看看你身上淫狐留下的印记,可还在吗?”

    颜嘉柔脸色霎时惨白。

    萧珏观察她的神情,唇角缓缓勾起:“不见了,是吗?你可知,究竟如何才能斩断你二人之间的羁绊?为什么这怪病明明能治愈,当初哑医却不肯告诉你?”

    颜嘉柔哆嗦着唇瓣,颤声道:“为什么……”

    “因为那个方法,是要一命换一命,这病原本无药可救,除非萧彻死去,你二人之间的羁绊才能彻底斩断。这样要命的法子,哑医又岂会轻易告诉你呢?嘉柔,是孤,是孤用他唯一的女儿的性命要挟他,才帮你要到了这个法子,你应该感谢孤才是啊。”

    颜嘉柔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失魂落魄,只是不住地摇头:“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死,我刺中的明明不是他的命门……”

    “谁说你刺中的,不是他的命门了?”萧珏幽幽地道:“嘉柔,你还不知道吧,早在你从淮州回宫的第一日,你身上装有萧彻命门秘密的镜囊,就已经被孤掉包了。”

    颜嘉柔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萧珏慢慢笑了起来:“不记得了吗?就是那次,你从淮州回来,听闻孤重伤坠马,第一时间来东宫看望孤,甚至连随身佩戴的香囊,都不及取下,嘉柔,你这样关心孤,孤真的很感动啊。”

    “可惜你来见孤,却偏偏要说那样一番诛心的话,你说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萧彻,甚至已经和他……和他行了苟且之事!嘉柔,你知道我听到那些话时,心里有

    多痛吗?是你!是你说你只喜欢我,长大后一定会嫁给我!我尊你爱你,才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从不敢逾越半分,结果你却和萧彻……”

    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体内愈发炽烈的戾气,转而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扭曲:“不过无妨,终归他已经死了,现在,你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了。”

    “至于他是如何死的——那日你来东宫,跟我坦白了与萧彻的苟且之事,我窥见你腰间别着的香囊,你说那是萧彻所赠,说完却像是后悔开口了一般,吞吞吐吐,再不肯继续往下说——嘉柔,我太了解你了,你心思单纯,一向藏不住事,联想到萧彻刚与你做过那事,他心潮澎湃之下,少不得送你什么东西,我便猜到,那香囊里多半藏有他的秘密。”

    “于是我便对苏全使眼色,让他故意把茶水泼到你的身上,借着你换衣的档口,将你的香囊拿了过来,打开一开,啧,果然没让我失望啊,难为我那三弟对旁人薄情,那样多的女人,他从不肯看她们一眼,却独独暗恋了你那么多年,一朝如愿,恨不得将命都拿来给你——那锦囊里装的,正是他的命门所在。”

    “用凹地阳文、篆刻破边的技法,可以复刻字迹,我不过是把‘右胸口第三根肋骨往下一寸’改成了‘左胸口第三根肋骨往下一寸’,然后将改好的字条放回你的锦囊之中,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你或许从来未曾察觉,毕竟要想骗过你,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字条被调包,所以你方才刺中的,不偏不倚,正是他的命门所在。”

    颜嘉柔只觉脑袋轰的一声,发疯一般地向他扑过去:“你……是你骗我,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是你害死了萧彻……”

    “你……你……”她转身捡起地上的匕首,作势就要刺向他:“我要杀了你!”

    却被他轻易地扼住了手腕:“我杀的他?”

    “嘉柔,我充其量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已,你才是那个将匕首刺入他的命门,给他致命一击的人。”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近乎残忍地道:“是你,亲手杀了萧彻。”

    颜嘉柔痛苦地捂着头,不停地摇头道:“不……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想杀了他!是你,是你骗了我!”

    她太痛苦了,她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萧彻的死,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后悔中,在自责的泥沼里无法自拔,于是她只能将萧彻的死推脱给萧珏,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一些。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萧彻再也回不来了,她把萧彻给弄丢了……

    她颓然地瘫软在地,或是不肯接受,或是到底还存有一丝幻想,只喃喃地道:“萧彻呢……萧彻在哪里……没有亲眼见到,我是不会信的……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萧珏看着她这副为萧彻要死要活的样子,便觉心中起了一股邪火,冷笑道:“他死了,气息全无,死得透透的,不是说了吗,那淫狐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非萧彻身死不能褪去,如今印记消退彻底,萧彻究竟死没死,你心中还不能够明了吗?”

    颜嘉柔身子一抖,只颤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彻呢,我要见他,你让我见他!”

    “他的尸首已经被崔令颐带出宫了,她对萧彻求而不得,执念甚深,如今他人死了,她连他的尸首都不放过,说什么也要带走。我有把柄在她的身上,不得不依了她——非是我故意不让你见萧彻的尸首,实是没有。他既已经死了,让你亲眼得见,彻底死心,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嘉柔,你就算拿到了他的尸首又怎么样?”他幽幽地道:“你以为,萧彻地下有知,会愿意让你见到他的尸首吗?他恨透了你,只怕做人做鬼,都不愿再见到你。”

    “你呢?又有面目再见他吗?”

    颜嘉柔浑身一颤,肩膀瑟缩了一下。

    萧珏满意地弯唇,蹲下身,在她耳旁轻声劝慰道:“好了,死了便死了,他不死你身上的怪病又如何能解?”

    “你同他睡了那么久,难免生出了点情分,暂时伤心也是在所难免,嘉柔,孤会体谅你,但是,可别让孤体谅你太久。”说着情难自抑地凑至她的颈侧,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喑哑道:“嘉柔,孤很快也能让你快活的,再等等,届时你就能彻底忘了萧彻。”

    颜嘉柔却突得一声笑了,缓缓转过脸去看他,面上一派荒芜:“你杀了我吧。”

    “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就像杀了姬乐一样,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萧珏皱眉,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怎么舍得杀你?”

    “是么……”颜嘉柔苦笑了声,忽然趁他不备,举起匕首朝自己的心口刺去:“那我就杀了我自己!”

    她想她终归是欠了萧彻的,便拿了这条命去还他。左右如今这样苟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萧珏有一点说对了,即便知道萧彻如今在崔令颐那里,她也没有脸去将他要回来。

    她那么对他,他一定恨死她了。

    只怕宁可挫骨扬灰,也不愿回到她身边。

    留在崔令颐那里,也好。

    他们原本就很般配,如果萧彻喜欢的是她,根本不必经历这些,或许早就拿到他想要的了。

    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如今还亲手杀了他。

    从前无论她犯什么错,萧彻都会选择原谅,可是她知道,这回不一样了。

    萧彻再也不会原谅她,连她自己也不能够原谅自己。

    或许唯有一死,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可惜就连自裁的机会,萧珏也不肯给她。

    他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从她手中取出,猛地扔出去老远。

    “颜嘉柔!”他死死地握住她的肩,心中大骇,一时又是后怕又是恼恨,目眦欲裂地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所以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你想给萧彻殉情?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往后你要是再敢做这种事,我就让整个承欢殿的人给你陪葬!第一个杀的,就是映雪!”

    颜嘉柔瑟缩了一下。

    萧珏冷哼一声,起身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离去。

    颜嘉柔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环膝,终于绝望地痛哭出声。

    ——

    魏熙帝自那日起昏迷不醒,萧彻又死在宫乱中,萧珏自然而然地,代行皇权,进行监国。

    颜嘉柔几乎被他幽禁在承欢殿中,身边的人除了映雪,也全都被换成了他的人。

    她整日浑浑噩噩,竟然也迷上了酗酒,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是这么个好东西。

    喝得醉了,便

    能暂时忘却烦忧与痛苦,那些清醒时难捱的每时每刻,一旦用酒麻痹,便能转瞬即过。

    只可惜她还太小,不出意外的话,余生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她第一次觉得,生而为人,寿数比之浮游,实在太过漫长,竟也像是一种惩罚。

    好在到底还能用酒,酒能作弊,浑浑噩噩间,一天就过去了,这漫长的岁月,也唯有如此打发了。

    唯一的不好,便是但凡醉酒,便总有醒来的时候。

    哪怕立时再续,总也能暂得片刻清明。

    便是这须臾片刻,于她却是万般煎熬。

    真可笑,从前怪病未曾治愈时,她恨极了这怪病的时时发作,哪怕萧彻从不以这怪病要挟、折辱她,她依旧万般不情愿,只因她觉得怪病缠身,始终受制于人,尤其是发作起来,宛如一条发情的牲畜,毫无尊严可言,害她每时每刻都想着他,如何不算一种折磨?

    所以心心念念想要治好这怪病。

    可如今治好了,对他的思念非但毫无缓解,却反而变本加厉。

    从前只要她想他,便能立刻去找他,他会温柔地亲她、爱抚她,对她予取予求。

    可如今她想他了,又该去哪里找他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终于,还是把他彻底弄丢了……

    可笑她都为他变成了这样,当初竟还怀疑她究竟是否真心喜欢他。

    怪病已解,那只爱慕萧彻的狐狸再也干扰不了她——

    事到如今,她终于不得不认清自己的心意,她喜欢萧彻,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根本不是受狐狸的蛊惑。

    她终于能够清楚地明了自己的心意,可惜代价实在太过惨烈。

    她亲手,杀死了她最爱的人。

    于是接下来清醒的每时每刻,于她而言,都宛如一场漫长的凌迟。

    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可惜就连一个解脱,萧珏都不肯给她。

    她不能死,她若死了,映雪也活不了。

    于是只能被迫苟延残喘。

    她恨透了萧珏,从前有多喜欢他,多感激他儿时的救命之恩,现在便有多恨他。

    她恨他恨到希望他立刻去死!

    于是连带着他送来的人,她都万般厌恶。

    她从前虽然骄纵,但从不苛待下人。

    但如今却忍不住迁怒到他们身上,却到底也没做什么,只是当着他们的面,将萧珏从前送给她的东西,都一件一件地扔出去,一边扔一边道:“都见到了,回去告诉你们太子,他这般拘着我,我无事可做,便只能如此消遣了!”

    底下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她只觉愈发气闷,只想着再扔点什么,忽然想起还有一物——幼时她跌落池中,被萧珏搭救,从他怀里扯下一块玉佩,因着想留作纪念,便一直暗自珍藏,并没有还他。

    如今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便将那枚玉佩翻找出来,胡乱地朝窗外一扔,却没有扔出去,反而落在了一位嬷嬷脚边。

    那嬷嬷低头一看,下意识地道:“诶,这玉佩上篆刻的,不是兰陵族的文字么?这倒是稀奇。”

    那声音并不大,可颜嘉柔却偏是听到了,如平地惊雷。

    她陡地转过身,快步走到嬷嬷面前,声音颤抖地问:“你说什么?!”

    嬷嬷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兰陵族是亡国一族,是祸国妖孽,在这宫中最是忌讳,她也知她是犯了宫规了,以为颜嘉柔是因此要发难于她,连忙跪下道:“公主恕罪,老奴一时魔怔,犯了忌讳,往后再也不敢了。”

    颜嘉柔听到“忌讳”二字时,心脏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她想她的神情一定很可怕,所以才会吓到嬷嬷:“把你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我赦你无罪——说啊!”

    嬷嬷抖着身子道:“……是,是,老奴说,这玉佩上篆刻的,是兰陵族的文字。那是前朝还未曾覆灭的时候,老奴那时正是公主这般大,被征选进宫,当过几年的差,因此略使得几个兰陵文字。”

    颜嘉柔猛地睁大了眼睛,耳边嗡嗡作响,勉强开口,嗓音却也一阵阵发颤:“既认得几个字,那你告诉我,上面篆刻的是什么?”

    嬷嬷应了声“是”,仔细辨认上面的刻纹,缓缓念出了声:“萧彻吾儿,一生平安顺遂。”

    说完却迟迟不见颜嘉柔反应,不由抬头去看,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只喃喃地道:“原来当初救我的人是他……原来……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人,一直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声嘶力竭地哭道:“可是萧彻,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呢?”

    “我认错了人,也爱错了人,整整十年,整整十年啊……”

    这时映雪从外间进来,走到颜嘉柔身边,见她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先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蹲下身来,斟酌着开口道:“主子,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方才我路经含光殿时,远远见到了薛止,三殿下虽……但太后醒来了,怎么都不肯信三殿下已经亡故,故依旧允许薛止等人留在含光殿内,我见到薛止,便忽然想起一桩旧事。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告知您一声。”

    “您或许还不知道,当初您偷偷离宫,央着二皇子带您出宫,可三殿下事先并不知情,彼时您还需要他的血来控制病情,所以……”

    颜嘉柔心底陡然浮上一个念头,心脏砰砰直跳,只觉喉咙干涩得厉害:“所以什么……”

    “所以他事先放血装在四个囊袋中,后来因为您没用上,便一直存放在冰窖中,您回来之后不需要血了,我也就没再想起那几个囊袋,如今他既已……想来那装有他半身血的囊袋,也算是他的一桩遗物了,主子是否要取出来一观,以作慰藉,抑或是,让它……”

    “入土为安”四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

    颜嘉柔只觉心脏又是一阵绞痛,接连遭受重击,她整个人已经有些恍惚了,许久之后,才道:“拿过来……”

    “是。”

    囊袋拿过来的时候,仍是十分冰冷,鲜血已被冰冻成块,可打开的一刹那,身体的记忆还是比她先一步认出那就是萧彻的血。

    记不清多少次了,他纵容地让她伏靠在颈侧,尖锐的犬牙咬破他的皮肤,继而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

    每每此时,余光总能瞥见他收紧下颌,似有隐忍。

    她知道,他很疼。

    兰陵人的痛感是常人的十倍,她知道萧彻其实是很怕疼的,只是他从来都不说。

    他生平唯一一次的示弱,便是那日她将匕首刺入他的命门。

    她想象不到他该有多疼,否则绝不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他说:“颜颜,好疼,好冷……”

    可她当时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未有一丝动容。

    悔恨与自责像是一条毒蛇,幽幽地缠绕至颈后,冷不防地朝她心口猛地咬去。

    钻心的痛楚自心口蔓延开来,五脏六腑都翻搅在一起,却也不及他当日所受的十万之一。

    她心中上浮上一丝自虐般的快意,越是痛苦,心里反而越是好受。

    她巴不得能再痛上十分,就像昔日萧彻所受到的痛楚一般。

    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一些。

    ……

    所有人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颓然地倚靠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几台上香烟袅袅,却不是惯常用的甜腻熏香,而是沉水香。

    萧彻身上,便一贯是这种味道。

    她点燃此香,紧闭门窗,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沉水香的味道,这就给了她一个错觉,仿佛萧彻还在身边。

    她将囊袋紧贴于胸口,感受着属于萧彻的气息。

    内心终于久违地感到一丝安宁。

    四个囊袋,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该是能装下半身的血。

    他放血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想,他必须要多放一些,以防颜颜不够用?

    所以才会放那么多血……

    多到就像那日在雪地里,积起的一滩血洼。

    一个人怎么会流那么多血……该有多疼?

    那些日夜贪婪的吮//。吸、淮州之行前夕装满的四个囊袋、雪地里致命的那一刀……

    她究竟要害他流多少血,才能甘心?

    原来她那么坏,她从来不知道她那么坏。

    她怎么能对萧彻那么坏……

    果然,人做了坏事,是会遭报应的……于她而言,被迫活着、清醒地感知失去萧彻的日日夜夜,便是她最大的报应。

    而这些萧彻留下来的遗物,一件件全是爱她的证据,则是对她迟来的凌迟。

    可她自虐一般的仍不肯放过自己,她开始发疯一般地寻找萧彻送她的每一件东西。

    她如今快要十六岁了,算下来,竟也已经收了萧彻十多件生辰贺礼。

    她去了库房,翻找出了这些年萧彻送她的贺礼,这些贺礼都用

    锦盒装着,连盒子都十分精致,可见内里之物也必不会敷衍。

    可惜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那些年她最期待的是萧珏送她的贺礼,至于萧彻的贺礼,敷衍地收下后便立刻被她抛诸脑后。

    这些贺礼在这暗无天日的库房不知待了多久,锦盒上面已蒙上一层积灰。

    她伸手拂去上面的积灰,颤抖地打开镜盒。

    锦盒打开的一刹那,她便立刻湿了眼眶。

    那是一座装了机括的琉璃灯,用了水运仪象台的机关术,转动机括,不仅能使琉璃灯缓缓旋转,映出朝霞映波涛的奇观,还能模拟潮汐涌动,使人仿佛身临其境。

    她知道萧彻为什么要送她这样一件生辰贺礼,只因魏熙帝不允她出宫远行,而她又实在想看海上朝霞到底是何等瑰丽。

    他便将他的所见所观都尽皆赋予这盏琉璃灯中。

    然后再将这盏承载着他的心意的琉璃灯,那般珍重地交给她。

    却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它。

    她忍着鼻间的酸意,又颤抖着手打开剩余的生辰贺礼。

    每一件……每一件都能看出颇费心思。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萧彻那时总是与她作对,他一定是恼她,恼她这么多年送他的生辰回礼,每一样都敷衍至极,将他的心意给辜负了个干净。

    这么多年,但凡她要是打开一样贺礼,便能明了他对她的心意,可是没有,一样也没有。

    ——

    等失魂落魄地从库房里走出,迈入庭院时,在映雪撑伞的间隙,冰凉的雪花还是飘落在了她的身上。

    触及到温热的肌肤后立即消融,凉意沁人,却也迫使她从浑噩中短暂清醒过来。

    她怔了一下,抬头望向天际,这场延绵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几日,竟然还未停歇,仿佛再等什么人。

    风雪也会有牵挂么。

    还有什么,是未曾见证的呢?

    这般漫无目的地想着,却陡然记起萧彻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在庭院给你堆的两个雪人,你看到没有……”

    对!雪人!萧彻还给她留了两个雪人!

    她连忙转头四下搜寻,终于在中庭池畔的汉白玉栏杆旁看到两个胖墩墩的雪人,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她随口说的话,他竟一直记得。

    她说她喜欢雪,他便真的给她堆砌了两个雪人。

    她慢慢走了过去,在雪人面前蹲下。

    所幸这几日大雪一直未停,她的雪人才得以保全,未曾融化。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雪人,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是由萧彻亲手堆砌的雪人,她如今抚摸着它,是否也算再度触摸到了萧彻?

    她闭上眼,静静感受着上面萧彻残留的痕迹。

    再睁开眼时,却忽觉晴丝一闪,可这大雪天,又未曾见到太阳,哪里开的晴丝呢?

    仔细看去,却惊觉雪人身前似乎嵌着什么。

    她伸手取下,放到眼前一观,竟是一枚戒指!

    却是一枚材质极为特殊的戒指……上面镶嵌的既非宝石,也非珍珠,而是一种光芒璀璨、又极为坚硬的材料……

    那是什么呢?

    分明十分罕见,她却莫名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她猛地睁大了双眼,过往的记忆汹涌而至。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这个戒指叫什么了。

    那是……钻戒。

    几个月前在淮州的庙会上,她和萧彻停在了一个番邦的摊位上,她被那材质特殊、璀璨夺目的戒指吸引了注意。

    摊主介绍说这叫钻戒,上面镶嵌的是钻石,这钻石坚硬无比,原是用来切割玉石的,但打磨后璀璨夺目,加上有着永恒不变的寓意,便被镶嵌到戒指上。

    在他们族里,若是男女戴上钻戒,便像是签订了某种契约,若男子肯走过一段炭火路,通过“真金不怕火炼”的考验,验明真心,那钻戒再经过巫祝祷告后,便可令有情人白头到老。

    可惜想要拿到那对神乎其神的钻戒,需要等上好几个月,颜嘉柔向来是个没耐心的人,又听说要让萧彻走什么炭火路,这与刑部牢狱里的酷刑又何异?她才不舍得让萧彻受那样的罪呢。

    何况那个摊主讲得那么玄乎,谁知道是不是只是个噱头而已。莫不是见她是个小姑娘,又不是个精明模样,故意诓骗她?

    当下便不要了,拉着萧彻便走。

    之后更是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可她没想到萧彻会一直记得。

    她记得有一段时间萧彻的腿受了伤,她去探望,他却不许她见伤口,只说日后她自会明白,届时他吃过的苦,自然会从她身上讨要回来。是否在那个时候,他已经跨过了炭火路?

    兰陵人伤口再如何可怖严重,一旦愈合,便不会留下疤痕。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发现。

    可兰陵人只是不会留疤,不是不会痛。

    受了那样严重的伤,会有多痛呢,会有那日她朝他心口刺的那一刀痛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前什么都不知道?偏又要让她现在什么都知道!

    这便是报应么……她从前对萧彻有多残忍,如今便要一一反噬在她身上。

    她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的戒指,忽然发现背面刻有字迹。

    戒指是一对,一个雪人身上各嵌有一个。

    她连忙将两枚戒指举起,迎着光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分别刻着她与他的名字……

    并一句“不负白首,生死不离”。

    颜嘉柔喃喃地念着:“生死不离……生死不离……”

    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

    不远处正在洒扫的宫人近日时有听到芙蓉池那边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仿佛杜鹃啼血,哀痛至极。

    ……

    颜嘉柔近几日依旧是以酒度日、醉生梦死,好在萧珏近几日都在忙前朝的事,似乎也没工夫管她,偶尔来看她几次,见她这般意志消沉、不人不鬼的模样,心痛之余,总要大发一通雷霆,便限着她喝酒。

    送到她手上的酒每日都有限额,且越来越少。

    于是她清醒的时候,也被迫多了起来。

    有时酒喝尽了,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窗前,想到父皇曾经以丹药排遣痛苦,也会想这时要是有丹药,那该有多好。

    贵妃去后,听说父皇愈发沉迷丹药,以求与贵妃在梦中相见。

    她从前并不理解,因为萧彻跟她说过,丹药不是个好东西,若过于沉迷,长此以往,只会损害身体。

    她曾劝解过魏熙帝莫要沉迷,可惜他始终听不进去,那时她不懂,丹药即便能令人进入幻梦,见到那个朝思暮想之人,带来短暂的慰藉,可那毕竟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为何不惜损害身体,也要沉迷这虚妄之中呢?

    可现在她懂了,原来这世上有许多事,非是亲身经历过,是不能体会其中三味的。

    倘若现实真的那么痛苦,令人难以忍受,那么即便沉溺幻梦,也是无可指摘的。

    她想萧彻果真是极恨她的。

    半个月了,他竟一次都未曾入她的梦中。

    ……

    这几日她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但因为酒被限着,清醒的时间总归多了起来。

    她清醒的时候,便来这芙蓉池旁,与萧彻堆的雪人作伴,也只有这个时候,心中才会有片刻的安宁。

    两个雪人,一个是她,一个则是萧彻。

    她总是靠在那个代表萧彻的雪人身上,将它当做萧彻,哪怕它并不能够像萧彻那般拥着她,哪怕它的身体不似萧彻那般温暖,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但她不在乎。

    她靠在他身上,就仿佛萧彻还在身边,她微笑着,絮絮地同他讲着许多话。

    就像从前一样,她讲她又做了什么梦,醒来却忘了大半,只模糊残存了一些细节,分明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场景,却也要乱七八

    糟地讲给他听。

    抑或是又看了什么风靡的话本,里面附了一张男主人公的插画,很受贵女圈的吹捧,说是有卫玠之姿,颜嘉柔讲到这里,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点评道:“但是我觉得,还是没有你好看!”

    又或者是跟他说想吃什么糕点了……

    小女孩能同他讲什么呢,不过是些于他而言没什么意义的废话罢了。

    不过他似乎从不嫌烦,每次都会耐心地在一旁听她说,时不时地亲她一下,抑或是给些言语回应,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和他讲这些。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他待她一直很好,唯一的不好,便是总爱欺负她。

    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不好”。

    她想她已经完全不计较了。

    他想怎么样欺负她都可以,

    只可惜,再也不能够了。

    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半月才止,那日天光放晴,雪人终于在一寸寸的日光下渐渐消融。

    颜嘉柔无措极了,哭着哀求道:“不要……不要……求你……”,伸手去阻拦,可到底是徒劳无功。消融的雪水只是无声地从她的指缝中流逝。

    到了日落时分,雪人已经彻底融化。

    颜嘉柔枯坐在那一摊雪水旁很久,很久……

    她终归是留不住雪人,就像她已经再也留不住萧彻。

    第128章 第128章重生。

    静室内,窗下摆着一张紫檀木长几,案桌上放着一张琴,漆色温润,十三徽上镶嵌着螺钿,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之物。

    琴旁放置着瑞兽香炉,熏香袅袅,点的正是沉水香。

    一旁的墙上挂着一柄佩剑,剑身修窄,剑鞘古朴却是极为难得的乌木所制,鞘口用银丝镶嵌着云纹,剑穗由缂丝编织而成,缀着累丝金铃,当是一把十分名贵的宝剑。

    女子坐在榻旁,袅袅青烟散开后,完整地露出了她的一张脸,端的是清绝出尘,雪肤月貌。

    只是她此刻眉心紧蹙,远山含黛的眉目间萦绕着淡淡的哀色,手中执着沾湿的巾帕,正仔细地为榻上的男人擦拭面容:“服下玄麟丹已经半个月了,你该醒了……”

    男人静静躺在榻上,面容俊美如常,不见异色,呼吸亦十分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可他这般,已经“睡”了整整半个月了。

    忽然男人的眉心紧紧皱起,下一刻,眼皮底下快速地转动着。

    女子面色一喜,连忙握住男人的手:“萧彻,你醒了?”

    “母妃……对不起……是孩儿无用……”

    “颜颜……不要……”

    他仿佛陷入了梦魇,苦于无法挣脱,白皙的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神情十分痛苦。

    女子蹙眉,一边用湿//。润的巾怕帮他擦拭着额头,一边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

    “萧彻,那是梦魇,那不是真的……别怕,睁眼……睁开眼就好了……”

    在这一声声的叫喊声中,萧彻终于猛地睁开了眼。

    眼神初始是茫然而混沌,等落到眼前之人时,才渐渐清醒了几分。

    “崔……令颐?”

    实在昏迷得太久了,一开口,嗓音竟然十分干涩:“这是哪儿?我……不是死了吗?”

    “这是我的静室,地处偏僻,外面有一大片湘妃竹掩映,设了奇门八卦阵,没有人能找到这里来,你不用担心。”崔令颐道:“你没有死,是我救了你。”

    她说着从一旁的榻案上倒了一杯茶,端起茶盏递了过去:“殿下昏迷了那么久,该是口渴了,喝杯茶润润喉。”

    她每日来看他时都会沏一壶茶,之后静静地在一旁等他醒来。

    半个月,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于她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她等得那样害怕,那样焦急,好在终于让她等到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看了她一眼,并未伸手接过茶盏,只问:“救我?我被刺入了命门,必死无疑,你怎么救的我?”

    “殿下不记得了吗?那时在宫里,我同你说过的,崔氏有一枚玄麟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倘若你娶了我,它将会是我的陪嫁。”

    “那是崔氏的传族之宝,珍贵无比,崔守阶怎么会同意让你拿玄麟丹救我?而且,我并没有答应娶你,你……”

    “无妨,你用了我的玄麟丹,我便当做你已经娶了我——我是说,殿下既然已经服下玄麟丹,便不用再想这些。总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挟恩图报,逼你娶我就是——我做事情,从来只凭心意,并不计较得失。”

    “至于我爹怎么会把玄麟丹交给我,自然是我病得快要死了,他没有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自然不得不给我。至于个中细节,殿下还是不必再问——我想,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萧彻深看了她一眼:“为什么救我?”

    崔令颐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只道:“你不知道?”

    萧彻摇了摇头。

    若说是她把牌压在他身上,笃定他日后会复起,想谋一桩从龙之功,那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些——从萧珏手里抢到他的尸身,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费了很大一番周折,而且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日后若压错了宝,这件事便是埋下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而且她一个姑娘家,瞒着崔守阶将他藏在别院,一旦走漏风声,她名声尽毁,是会被整个崔氏所不容的,他实在不知道,她究竟为了什么才会敢做这样一件事。

    可她什么都不说,只抬眸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底有什么在静静流淌。

    萧彻略一蹙眉,转而问:“萧珏怎么会同意你带走我?”

    崔令颐回过神来,眼睫轻掩,只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都过去了,殿下又何必再问?”

    “至于我为什么救你,”她慢慢靠了过去,弯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倘若如今还不明白,那便也没有知晓的必要了。”

    “好了,殿下。”她直起身子:“今日我在这里待的已经够久了,未免府上生疑,我得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榻案上有一个漆盒,里面装了膳食,你随意用一些。”

    又转身出去,从一个黄花梨书架上取出一封信件,回来交给他道:“这是姬乐在我出宫前交给我的,也是她找我救的你,她说若你能够醒来,便将这封信给你,这是你母妃最后留给她的东西,要她在最最紧要关头打开,而她还尚不及打开,恐怕之后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让我转交给你。”

    萧珏伸手接过,指尖摩挲着信封,垂眸问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据我打探的消息称,她去刺杀萧珏,可惜失败了……被萧珏一刀刺死,清河公主为她求情,萧珏勉强给她留了条全尸,如今葬在了城南的义冢地。”

    萧彻闻言攥紧了手上的信封,指关节隐隐发白,眸底浮上森然冷意,咬牙切齿地道:“萧、珏。”

    崔令颐看了他一眼:“说到清河公主,听说她最近过得也不太好,前阵子总是守着庭院的两个雪人发呆,后来天气一朝放晴,雪人融化,她的状况便更不好了,整日里神情恍惚,人瞧着也有些疯癫了。”

    萧彻眼睫覆压,搭在一旁的手指微蜷,只道:“她的事,不必跟我说。”

    “她往后如何,与我再无干系了。”

    崔令颐观察他的神情,轻轻点了点头:“好。”

    ——

    崔令颐走后,萧彻屈膝靠在榻上,深深地一闭眼。

    脑海中仍残留着方才经历的梦魇,那样可怖的场景,历历在目。

    在梦中,江沉鱼精致的面容变得扭曲,一遍遍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完成她的遗愿,为什么这么没用,枉她细心教养了他十八年,他从头到脚,没有哪处是逊色的。头脑身手,心计谋略,他哪一样不是几位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便是依托着这一身这身皮囊,稍稍用上几分心思,也可从众贵女中寻得一位借力,可是到头来,他不仅没有从萧珏手里夺得皇位,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废物,简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怕极了见到江沉鱼失望的眼神,他想说:“母妃,孩儿真的尽力了……孩儿没有一刻忘记过您的遗愿……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为此事筹谋……”

    然而终究在梦中,他也没能将这话说出口。

    只因在结果面前,一切的解释都那么地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徒劳的狡辩。

    他确实让她失望了。

    江沉鱼一早劝诫过他:“情爱之事,只能是点缀,万不可太过看重,乃至沉迷。”

    她明明也教过他:“你若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她为你心疼、心痛、乃至心碎。只有这样,她才会对你难以忘怀。”

    可他当时不懂,只觉若喜欢一个人,必然是要宠着爱着,又怎舍得为她如此?

    江沉鱼当时只是叹了口气:“你既对她这般不舍,往后便要为她心痛、心碎。”

    她道:“你这孩子,恐怕日后在情之一字

    上,要吃尽苦头。”

    一语成谶。

    他在噩梦中挣脱不得,一转头,却看到颜嘉柔站在身后,梦中的他似乎忘记了她对他做过的事,立刻走了上去,颜嘉柔顺从地伏靠在他的怀里。

    他正要揽上她的腰身,忽感胸口一凉,一低头,只见胸口命门处赫然插着一柄匕首,耳边是她冰冷的嗓音:“你去死吧。”

    便是这一刀,让他彻底从噩梦中挣脱。

    醒来之后,却发现这一切却不是噩梦。

    再没有比这更无望的了。

    萧彻缓缓睁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摩挲着手上的信封,眼眸低垂,动手撕开一道口子。

    里面掉出来一块令牌,黑玉为底,镶错金铭文,背刻兰陵文字,这是江沉鱼留给他的、能号令前朝死士的令牌。

    他喉结滚动,缓缓摩挲上面的纹路,之后将其攥在掌心,转而打开了里面的信纸。

    那是一封江沉鱼写给姬乐的信。

    既是写给姬乐的,他本也无意去看,只是目光无意间掠过时,瞥到了他的名字。

    他眉尾几不可察地一抬,到底还是看了那封信。

    于是手指一寸寸收紧,指关节隐隐泛白。

    信纸已被攥地发皱,他死死地盯着上面那一行行娟秀的兰陵篆文,确实是江沉鱼的字迹无疑:“……我以身做局,以命铺路,一死只为激起萧彻的斗志。”

    “我让他以为是崔氏和她的一双儿子害死了我,他便只能替我报仇,他的性子我了解,我那般言传身教,让他从小就活在对我的愧疚之中,这杀母之仇,他不会不报。我临死之前让他完成我的遗愿,他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不去做。”

    “他的心计谋算,远在萧珏与萧衍之上,应当能助我完成大业。”

    “唯一担心的事,不过是他对昔日颜沐之女用情极深,她爹当初救了我,或许便种了孽因,冥冥之中,要我儿还她一世情。我怕他会像我一样,因情之一字而误了终身,也耽搁了我的大业。”

    “倘若他真这般不争气,不能从萧珏手中夺得储君之位,不能让大魏千秋百代流淌着我兰陵族的血液,也不能完成我的复国大业。那便杀了他吧,你知道他的命门所在,他将你当姐姐,并不设防,你当能一击得手,记住,切勿心软,只当他是萧元乾的儿子——我报不了仇,我唯有杀了自己和他的儿子,才能最后报复他一回了。”

    喉结重重一滚,萧彻倏然闭目。

    眼角那一滴泪终究还是坠了下来,砸落在信纸上,晕染开一片墨渍。

    原来所谓的报仇,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江沉鱼布了一场局,不惜以身入局,而他从来只是他母妃的一枚棋子。

    那他这么久以来,苦心谋划,步步为营,不惜陷害萧衍,重伤萧珏,到头来,又为的是什么?

    他根本就是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而一旦他不能如她的意,帮她完成她所谓的复国计划,便成了一颗彻底无用的弃子。

    既是弃子,那便连性命都没有留下了的必要,只为最后报复一次萧元乾,便不惜要取他的命,还真是敲骨吸髓。

    他从来知道他是亏欠他母妃的,只因他身上流有萧元乾一半的血脉,萧元乾灭了她的国,屠尽了她的族人,于是他生来便是有罪。

    他不是没有察觉、没有怀疑过江沉鱼是在利用他。

    只是他一直以为,即便掺杂了利用,她是他的母妃,终归还是对他有一丝真心的。

    可是没有,到头来,一丝也没有。

    从来都只是利用而已!

    可是母妃,他想,我也是你的孩儿啊……他原本以为,没有一个母亲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儿好好活下去的。

    他悲哀地想,他这一生,被世人厌弃,被母妃取命,又被心爱之人一刀刺穿命门,或许从来根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真心爱他。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是一笔孽债。

    他转头看向窗外,淡茶色的瞳仁折射了一缕天光,深处却是空茫一片。目光落在虚空中,停留了很久,很久……

    细小的尘埃在光中浮游,忽上忽下,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着。

    像极了他的一生。

    无根的浮尘,仰赖天光而活,却漂浮不定,永远找不到归处。

    他轻扯了唇角,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实在都没什么意思。

    罢了,既然她们都想要他去死,那他还活着干什么……便遂了她们的心愿。

    既然这天光并不属于他,那便,永堕黑暗吧。

    ……

    崔令颐正要走出竹林,忽觉眼皮跳得厉害,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思忖片刻,转身快步走了回去。

    她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再料不到会撞见萧彻自戕。

    她只觉心脏骤停,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前,脚步已经上前,一把夺过她的佩剑,抬手就朝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清脆的掌掴声回荡在静室内,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萧闻祈,你做什么?!”

    “你的命是我用玄麟丹救回来的,没有我的允许,你怎敢去死?!”

    “萧闻祈,你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上天让你遇上我,那便是你命不该绝!既如此,你又怎敢违逆天意?!你一死再死,想来便是什么都豁得出去了,既如此,又怎么就非死不可了!”

    萧彻抬头,眼眸中迷雾慢慢散去,搭在床沿边上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脸上渐渐显现出一种奇异的微笑:“你说的对。”

    “既然要下地狱,那便一起吧。这世上没了爱,倒是不缺恨。爱意消弭,自然有恨意支撑。这么想来,倒也不至于无聊透顶。”

    他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弯唇道:“令颐,多谢。”

    日

    光自窗棂照进来,衬得他的瞳色更浅了,仿佛蜜珀。

    她一直觉得浅瞳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瞳色,光是光影变幻,便能夺人心魄。

    他的皮肤在日光下几近透明。

    日光为他镀上一圈淡金色的光晕,眼睫低垂,便投下一圈扇形的光影,随着笑意轻轻晃动。

    崔令颐只觉脸颊隐隐发烫,垂眸快速地道:“没事。”

    萧彻抬手将佩剑递还给她,在她伸手结果的一刹那,他却略一挑眉:“不过,你一个小姑娘,静室里怎么会悬有佩剑?”

    “女子怎么了?难道女子便只该只困于绣阁之内?仗剑天涯,行遍万里河山,便只能是男子做的事?”

    “《越女剑法》有言,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逸,这执剑之道,便是处世之理。”

    “女子的剑,原就该生辉于罗裙之上。”

    她说着看了他一眼:“……何况,女子也能有想保护之人。”

    萧彻略一怔仲,微微一笑,道:“自然。”

    ——

    萧彻恢复的很快,短短几日,便已恢复如初了。

    这天他让崔令颐带着他走了一遍竹林,演示了一遍如何走出这奇门八卦阵。

    一遍之后,他已能出阵。

    崔令颐牵起唇角,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的几分黯然,只道:“殿下果然聪明,一学便会。”

    萧彻在最后离开的前一天曾经问崔令颐想要什么,但凡他有,但凡他能做到,必定应允。

    她在听到这句话时,便已嗅到萧彻离开的气息。

    也知道萧彻这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自此之后,便互不相欠。

    她仰头看着他,忽然笑了:“那便送我一样难忘的礼物吧。”

    ——

    萧彻果然送了她一件极难忘的礼物。

    入夜之后,她在竹林里等他。

    月色如霜,自竹叶的缝隙中倾落下来。

    忽然不远处响起笛声,第一个音符跃出的瞬间,竹叶上的残雪簌簌而落。

    那些晶莹的雪沫在空中打着旋,却渐渐泛起暖黄微光。

    ——竟是萤虫。

    崔令颐忽然想起一个关于兰陵族人的传闻。

    传闻兰陵人擅通音律,可控萤虫,逆萤时。

    看来传闻是真的。

    这般无用的技能,可放在兰陵一族身上,却显得再合理不过——

    兰陵一族,连擅长的技能都是这般蛊惑人心的小把戏。

    她想她栽在他身上,并不冤枉。

    只见万千萤虫随着笛声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星路,萧彻踏星而来,月色缱绻地流淌在他的身上。

    浅色的眼瞳映照点点萤火,他牵动唇角,一时春风揉皱池水,粼粼生色,月光都成了陪衬。

    一切都如梦似幻。

    及至走到近前,笛子在他指间翻转,他抬起她的手腕,略压了笛尾,轻点在她的掌心之中。

    其中一只最明亮的流萤,在她的掌心翩然游走,她觉得有些痒,正要收手,萧彻却扼住了她的手腕,轻笑道:“别躲。”

    崔令颐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生了恍惚。

    萧彻略一挑眉,眼神往下,示意她低头看向掌心。

    她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只见萤虫翩跹,尾光留痕,渐渐凝成两个字——是她的名字,令颐,

    萧彻在萤光中打了个响指,之后流萤四散,环绕在她身侧化作萤光点点,置身其中,如梦似幻,再没有比这更美的场景。他掀起唇角,只问:“好看么?可还喜欢?”

    崔令颐深深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好看,喜欢。”

    那一刻她便知道,她这一生,是忘不掉了。

    只是第二日再过来时,静室已不见萧彻踪影,昨日一切,恍如幻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