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替我当什么好人?(捉虫) 躲起来……
公安同志肯定不能当没事人。
派出所相当重视这起案件。
他们调查清楚的事情始末, 又走访了家属。
几个二赖子的家长都气得七窍生烟,人在派出所,就解了皮带, 对着不成器的儿女一顿抽。
往死里打的那种打法。
叶菁菁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公安保证:“家长都承诺了, 一定会好好赔偿你。”
她笑不出来了, 只盯着公安看:“赔偿过后呢?”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现实审判中, 对受害者的赔偿,似乎就成了免死金牌。
只要赔钱了, 他们的罪行好像就减轻甚至不存在了一样。
公安同志的表情有点微妙,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开启怀柔模式:“这几个二愣子呢, 年纪不大, 脑子不清楚,多打几顿就好了。”
叶菁菁当没听见这话, 只自顾自:“那他们是送去劳改,还是蹲大牢啊?”
公安又赶紧强调:“他们爹妈都承诺,一家赔偿你两百块钱。”
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八百块。
不少了,抵得上好多人两三年的工资了。
“所以呢?”叶菁菁只抓主要矛盾,“他们是劳改还是坐牢?”
公安都无奈了。
你这位女同志是怎么回事?之前你被偷钱,后来不也讲和了嘛。
怎么现在就不能好好讲,非得把人送进大牢呢。
叶菁菁实在非常怀疑这位公安同志的专业程度。
“那能一样吗?绑架是暴力犯罪!”
就相当于抢劫跟偷盗的区别。抢人十块钱的性质, 比偷人一百块钱还恶劣。
公安理解不能了:“可他们不是还没绑到你吗?你自己跑了,而且还把他们给抓了。”
这话叶菁菁可不爱听。
“合着您的意思是,我警惕性高, 反而成了我的罪过,是我不对了?”
公安赶紧否认:“不能这么说呀?”
叶菁菁紧咬不放:“不是这样的话,凭什么他们绑架犯,一不坐牢二不劳改?”
公安试图想要说服她:“可是他们还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呀。而且他们就是气不过,想搞个恶作剧。”
叶菁菁冷笑:“气不过就绑架我?还恶作剧?多大了!二十岁的人叫不懂事?是不是三十岁还不断奶啊?”
旁观的编辑也帮腔:“就是啊,公安同志。真绑架完以后,谁晓得他们恶作剧到什么程度。前些年,被他们这些恶作剧逼得跳楼割腕自杀的,还少吗?二十岁的人了,能真不懂事?”
不过是觉得自己作恶,不用付出代价而已。
这种人,受害者原谅他们,他们就改过自新了?
做什么青天白日大头梦呢。
他们只会因为没吃够教训,后面愈发肆无忌惮。
叶菁菁顺着编辑的话往下说:“恶作剧?什么叫做恶作剧。他们三个男的,绑架我一个女同志,到底要怎么恶作剧?轮·奸还是先奸后杀?”
公安都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你一个女同志,怎么这么讲话呢?不要这样想。那几个二愣子当中也有女的。”
“那又怎样?”叶菁菁冷笑,“女土匪头子就不纵容手下烧杀淫辱了?都是恶婆婆了,她还会不磋磨媳妇?”
那伪军还是中国人呢,他们折腾起同胞来,手软过?
叶菁菁盖棺定论:“犯罪行为一旦开始了,哪怕未遂,它也叫犯罪。既然犯罪了,就必须得接受惩罚。”
公安打马虎眼:“我们也不是说不惩罚。”
叶菁菁可没好性子:“况且你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就意味着屋子里有一百只蟑螂了。”
这种说法,现在还不流行。
公安都愣住了,好像不明白她是啥意思。
叶菁菁不得不用开口强调:“正常人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搞绑架吗?哪怕她往我脚下扔个掼炮,把我炸伤了,我都觉得更正常。”
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犯罪分子,“说不定在我之前,他们已经这样绑架、侮辱、伤害过不计其数的受害人了。”
公安下意识地否认:“没有的事情,他们是第一次下手,所以才做的乱七八糟的,一下子就被抓到了。”
“所有的犯罪分子被抓的时候,都说自己是头回做案。”
叶菁菁反驳,“他们分工这么熟练,还知道让女的出来引诱受害人。第一次做案,这么厉害,那他们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编辑在旁边附和道:“公安同志,你们可得好好查查。说不定,他们手上已经犯了好多案子了。”
公安摆摆手,否认道:“他们才多大年纪,三两句话一吓,一个个都竹筒倒豆子了。哪有你们讲的那么厉害。”
他怕两人不相信,“再说这几年,也没这种绑架案啊。”
叶菁菁现在无比相信,国家这么急着恢复高考,也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各行各业都缺人才啊。
否则这位大哥,是怎么当上公安的呢。
说的都是些什么蠢话呀!
“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属,找派出所去报案,你们才知道发生绑架案了。但是——”
她简直想翻白眼了,“如果一个女同志被绑架了并轮·奸了,那么她有多大的可能性去报案?”
强·奸案的受害者会经历双重折磨。
他们在受到伤害之后,还要承受来自社会的白眼奚落和嘲笑。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特别讲究男女大防,且人员流动率极低的时代。
受害者几乎是要豁出去,冒着一辈子生活在指指点点中的危险,才有勇气去报案啊。
“所以,你们如果不主动调查,往下面深挖,光指望受害人找你们报案;就是在包庇犯罪分子。”
叶菁菁给这事儿定了性质,“所以,这件事情,我绝对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定,本来你们公安深入调查就能发现问题了。结果因为我草草结案,让凶手逍遥法外,祸害了更多的人。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公安当真急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能无中生有呢?”
他承认,的确有人给他跟派出所领导都打过招呼。
但这非常正常。
这年头,你去副食品店买东西,找人打个招呼,买到手的东西都比别人强。
他之所以再三再四地劝叶菁菁不要没完没了,摸着良心讲,真的是因为看那几个二愣子,年纪轻轻犯浑做错事,要是抓去坐牢了,这一辈子就毁掉了。
年轻人嘛,不懂事儿,总该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
他自觉怀揣着一颗悲天悯人的仁爱之心。
结果叶菁菁冷酷无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又没深入调查过,凭什么就能认定他们没有其他犯罪事实?”
她又扭头看电台编辑,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咱们广播电台追踪这个案件吧。等到水落石出之后,就以它为蓝本,创作有声小说,肯定受欢迎。”
编辑被她说的心动了。
破案类的小说永远有市场。
哪怕这些年有种种限制,公开出版的小说很少,流传民间,极受欢迎的手抄本,诸如《绿色的尸体》、《梅花党》、《一双绣花鞋》、《余飞三下南京》(即《叶飞三下南京》)之类,也都是侦破、反特故事。
广大人民群众能冒着以“流氓罪”劳动教养的风险,抄写传播这些作品,可见大家真的喜欢看。
如果以现实案件为蓝本,创造出来的侦破故事,做成有声小说,在广播台播放,确实会受欢迎。
编辑的心立刻热了起来。
现在国家都已经恢复高考了,对文艺作品传播的禁锢自然也松懈下来。
他们文艺工作者,就应该紧跟时代发展,创作出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文艺作品,而不是一心扎在故纸堆里,隔靴搔痒。
他瞬间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安:“同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后面我们电台要去采访的话,还要麻烦你们帮忙呀。放心,我们一定会着力刻画当代公安同志的英明神武,目光如炬。”
公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他这趟过来,是为了赶紧了结这件事。
结果现在事情没了,反正还有变大的趋势。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
可面对电台编辑,他又死活说不出口“不行”两个字。
最后他简直就是落荒而逃,还要被迫承诺,后面他们派出所会深入调查那几个二愣子。
公安一走,在食堂吃饭的电台职工们全都围过来,满怀好奇地跟叶菁菁打听。
听了事情经过以后,大家伙儿倒是没有圣父圣母心发作,反而认为应该好好惩罚这群二愣子。
年纪轻轻怎么了?年纪轻轻害死人命的,多了去。
叶菁菁深以为然。
她现在还犯愁一件事儿:“我怕他们家里人会跑到广播台来,对着我哭哭啼啼,逼我去派出所销案。”
编辑笑了起来:“那你可不用操这个心,我们广播电台,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
叶菁菁一愣,旋即乐了。
可不是嘛。
她怎么能忘了广播电台外面,还有解放军战士站岗呢。
她躲到广播电台来,可真是一步妙棋。
第122章 你可怜,关我什么事? 她才是主角……
不得不说, 叶菁菁的第六感还是挺灵的。
她在广播电台是吃饱喝足,回到值班室开始准备新的教案,又翻译了半章节的大学教材, 然后悠哉地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那一头,纺织三厂已经闹开锅了。
四个二愣子背后, 站的是四个家庭, 哦不,准确点讲, 是四个家族。
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婶婶伯父伯母,一溜烟的全来了。
进了纺织厂, 依照惯例,男的装死充当背景板,女的嚎啕大哭, 又是拍大腿又是拽头发。
其中以中老年妇女为主力军。
她们的杀伤力, 的确可以横扫千军。
普通领导干部撞上这架势,都得退避三舍。
但悲催的是, 所有的战斗都必须得有双方参加。
叶菁菁不在,哪怕这一群大娘大妈大婶哭天抢地,要发挥不了战斗力。
反倒是让纺织厂职工免费看了一场闹剧。
最后还是薛琴被人叫过来了。
为什么找她呢?
因为在广大职工看来,叶菁菁和薛琴,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关系。
找到她俩当中的一个人,就意味着能找到另一个人。
薛琴跑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咋回事儿呢,就硬生生地被迫听了半天哭嚎。
她脑袋都要炸了, 还是满头雾水。
得亏游神一样的朱向东又晃过来了,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事情经过。
然后他还特别奇怪地看薛琴:“你还不知道?你不是叶菁菁的好朋友吗?”
薛琴真要气疯了。
她现在非常生气,哪怕叶菁菁请她连吃三天的卤猪脚, 她都不会原谅她。
但是,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大敌当前,可以暂且搁置。
薛琴拿出了团支部书记的架势,微抬下巴:“所以呢?你们想怎样?”
大娘大婶们还没发话,陶春花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哎呀,也没个什么事。人家也认错,赔礼道歉了,抓着不放像什么样子呀。”
这群凶手家属们纷纷附和:“就是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人民自己解决。非要闹到公安那边,多难看啊。”
薛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出事儿,所以这事就当没了?那日本鬼子要占领中国,没占领成。我们就不应该杀日本鬼子了。美国鬼子要拿朝鲜当跳板,侵略中国。没成功,我们就不要抗美援朝啦?”
她狠狠地呸了一声,“什么狗屁不通的鬼话!”
旁边的工人们立刻给她帮腔:“就是!当我们纺织三厂的人好欺负呀,绑人绑到我们头上了。活腻了吧!”
陶春花感觉被当场下了面子,登时满脸不高兴:“哎呀,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不懂事。这种事情不赶紧压下去,还要闹得满城风雨呀。”
她意味深长道,“有些话,好讲不好听啊。到时候外面的人都知道了,她叶菁菁被几个男的绑架了,以后她还怎么找对象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当真忍不住心中的喜悦,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破鞋,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薛琴忍无可忍,指着陶春花破口大骂:“这人真是嘴脏心也脏!”
她扭头问凶手家属们,“你们现在讲清楚了,是不是绑架成功了?”
“当然没有了。”家属们再三保证,“就是因为没绑到人,所以不要没完没了了嘛。”
薛琴才不理会他们呢,又转头指着陶春花:“听到没有,你心脏嘴巴就脏,张嘴就是造谣!”
王凤珍帮着骂:“你放120个心吧,叶菁菁怎么找对象都找不到你家去。讲了多少遍了,轮不到你操这个闲心!”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就是,太坏了,你还是个领导干部呢,造这种谣。”
女同志的名声多重要啊。
乱七八糟的谣言,能把女同志给活活逼死。
纺织厂的女同志多,最能感受到这一点。
有人早就看不惯陶春花了,一个人事科长,一天天的不干正经事,专门给大家早麻烦。
所以人群里头冒出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当然,她这人本来就坏嘛。虎毒不食子,她连自己儿子都不想让他活下去。”
“就是就是。当初就是她拦着医院大夫,不许给刘向阳开刀。不然刘向阳怎么会瘫了呢!”
陶春花脸上青红交白,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群刽子手,他们害惨了她的儿子,居然还敢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但是她一个人的嘴巴,又怎么能抵得过这么多人的嘴。
一片乱哄哄中,大家还齐心协力把那群大妈大婶大叔大爷全都给赶出去了。
这年头不流行碰瓷,纺织厂工人们根本不怕老头老太。
你要往地上一瘫,瘫着好了,不怕被踩踏死就行。
你要是你女同志喊耍流氓,不好意思,纺织厂的女职工比男职工多得多。
她们一对一不行,三对一五对一,总不成问题。
反正最后,这浩浩荡荡的三四十号人,硬生生地被架到了纺织厂门口,被丢了出去。
薛琴还黑脸教训厂里的门卫:“你怎么能什么人都放进来呢?那我们纺织厂的安全和生产,还怎么保证?”
门卫冤枉死了,苦笑道:“我也不想让他们进去呀。陶科长把他们带进去的,我怎么能拦得住领导呢?”
大家伙儿更生气了。
陶春花真是不配当干部。
一个纺织厂的干部,竟然会伙同外人迫害自己人。
这种人,早就应该被革命掉了。
职工们气呼呼地返回厂里了。
家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们可不敢冲进广播台。
这年代,广播是重要的宣传工具。广播台的地位,不比军事基地差。
他们敢冲击的话,站岗的解放军可以直接对他们突突的。
一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
陶春花又跑过来当好人了:“哎呀呀,这种事情小孩子懂什么呀。你们应该去她家,跟她家里人讲。”
家属们一听,觉得有道理。
可是他们不知道叶菁菁家住哪儿啊。
但这不是问题,谁让陶春花是人事科长呢,她知道啊。
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去了筒子楼。
然而大概是老天爷看不惯他们的德性,他们又扑了个空。
叶家根本没人。
去哪儿了?
邻居全都摇头,不知道。
那什么时候回来?
再度摇头,也不知道。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想打感情牌,可惜没人接牌。
那叶友德去哪儿了?又出差开长途车了吗?
还真不是。
他人就在西津城。
是忙于上班,一直住在单位没回去吗?
也不是。
他现在十分忙碌,忙着照顾卢少婷呢。
自打他知道龙少婷开刀住院之后,他就常驻在医院里,照应着外甥女。
那他为什么不回家呢?照顾病人不应该炖营养品,给病人补身体吗?
嗐,哪怕叶友德是中国好舅舅,也改变不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本质。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拿锅铲的人。
与其食物中毒,他还不如安排自己跟外甥女儿卢少婷吃食堂。
这会儿他打了鸡汤面条回病房,照应外甥女儿吃饭,看到隔壁床的姑娘正聚精会神地听广播,还拿着纸写写算算。
在外人面前,叶友德是位相当和蔼可亲的人,他还热情地跟人家姑娘搭话:“你这腿受伤了,还忙着学习呀。广播听什么呀?”
姑娘根本不搭理他,一直到中途休息,广播里传出轻快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她才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听课呢。”
“什么课啊?”叶友德垮掉的笑又挂起来了,“听的这么认真。”
“讲高考真题的课,纺织厂的工人夜校给录的。”
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讲得可好了,本来我买了真题集也看不懂。现在广播上,叶菁菁一说,我就听明白了。”
叶友德愣住了:“叶菁菁?”
姑娘眉飞色舞:“是啊,纺织三厂的叶菁菁,可厉害了。”
卢少婷开颅手术过后,时不时就头疼,不舒服。
现在听到“叶菁菁”这三个字,更是浑身难受。
她忍不住冷嘲热讽:“就她,自己都没上大学,还给你们讲高考题?也不怕把你们带到沟里去。”
姑娘不乐意听这话,立刻板起脸来:“你这人讲话奇怪了。叶菁菁考了378分,数理化都是满分,她考不上大学,谁还能考上大学?”
“什么?!”卢少婷声音拔高了八度,喊出来以后,她自己脑袋都被震得嗡嗡响,“哎呦”一声,又瘫回了床上。
叶友德本来怔愣住了,胸中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阵狂喜。
可这喜悦还没有达到脸上,他听到外甥女儿的叫唤,又慌不迭地赶紧扶着人躺好,下意识地开口安慰她:“你管她呢。”
卢少婷的脑袋像是有人在敲鼓,敲得头痛欲裂,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给割掉了。
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哪怕这样,她耳边依然有声音在不断地回荡。
不行,叶菁菁一定不能上大学。
她残存的意识发出疑问:“她为什么不能上大学?”
那个声音却像是暴跳如雷了:“蠢话!她上大学了,范哲兵怎么办?你将来还想不想名利双收?”
卢少婷瑟缩着:“那我能怎么办呢?她都已经考完了。”
她本来以为叶菁菁肯定不会考上的。
因为这是《后妈文的原配重生了》,这个世界里,叶菁菁就是个下场凄惨的无耻女配。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剧情已经崩溃离析。
她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也没办法呀。”
那个声音却带着甜蜜的诱惑:“不,你有办法,这是《后妈文的原配重生了》的世界。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卢少婷的脑袋里头翻开了一本书,每一个字都变成一个光符,不停地转来转去,转得头昏眼花,头痛欲裂。
叶友德吓坏了,立刻喊着:“医生!医生!”
跑出病房去找大夫了。
卢少婷的目光却恢复了清明,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对不起,舅舅,要让你受罪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是1978年了,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123章 海外关系 破坏高考
礼拜天, 叶菁菁也没离开省广播电台,她要抓紧时间录完课程。
薛琴、王凤珍、田宁还有方萍,则放弃了难得的周末时光, 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广播站,找叶菁菁兴师问罪。
太过分了!
我们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你差点被绑架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你都跟朱向东说了!
他什么时候成你好朋友了!
叶菁菁感受到了友情强烈的占有欲。
她赶紧举手求饶:“我没特地跟他说, 我和谢广白说话的时候, 他听到了。”
结果四个姑娘更生气了:“那你跟谢广白说,也不跟我们说!你还没嫁出去呢!就是嫁出去了, 咱们关系也是最好的!”
叶菁菁无辜:“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啊。不是刚好高考成绩出来了嘛,话赶话的, 我就忘了。”
“这种事情你也敢忘?!”薛琴伸手戳她的脑门,“这是绑架啊。”
她气呼呼的,“不行!你连着请我们吃三天的大餐, 我们都不能原谅你。”
叶菁菁从善如流:“那我们请你们吃一个礼拜。走走走, 去吃饭啦,我跟你们讲, 广播台的菜,还挺好吃的。”
四个姑娘立刻揣着粮票跟她走。
嘿嘿嘿,吃大户,好爽哦。
叶菁菁这回真大方,要了辣炒猪肺,还要了一大盆酸汤鱼,外加一大海碗大白菜烧猪头肉,还有一盘子炒鸡蛋。
大家伙儿一边动筷子, 一边追问叶菁菁:“那几个二愣子是送去劳改了吗?”
叶菁菁摇摇头:“公安说,还在调查。”
至于调查到什么地步了,哪怕广播电台这边的记者拼命打听, 人家公安也三缄其口。
薛琴愤愤道:“绝对不能放过他们。你是没看到,他们家里头就是在胡搅蛮缠。”
叶菁菁坚定地点头:“我已经跟公安说过了,反正我是不可能出什么谅解书的。”
五个姑娘吃完饭,刚出食堂大门。
广播台的值班领导,就领着两位戴大盖帽的公安过来了,伸手招呼她:“叶同志,这两位公安同志找你有事。”
女孩子们都激动起来,跑过去追问:“那几个绑架犯,是不是要坐牢啊?”
公安的表情有点奇怪,只含糊其辞,招呼叶菁菁:“走吧,你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我们要录个口供。”
叶菁菁不疑有他,转头跟广播台的值班领导打了声招呼:“那我先去一趟啊,录完口供我就回来。”
值班领导点点头:“你早点回来。”
走的时候,叶菁菁根本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她进了公安局,被带到一个小房间里头,坐在她对面的公安,开口问她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家庭出身?”
叶菁菁还在心里头嘿嘿呢,果然是七十年代,开口居然问家庭出身。
她没有嬉皮笑脸,而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工人啊,我爸是市运输公司的驾驶员,我妈现在没有固定工作,打零工。我本人目前在纺织三厂工人夜校上班,是临时工。”
她回答得如此诚恳,结果对面的人却猛地拍桌子:“你老实交代!”
叶菁菁吓了一跳,人都懵了:“我交代什么呀?”
对面的人冷笑:“海外关系,你们家的海外关系交代清楚了。”
叶菁菁当真满头雾水了:“海外关系?我们家什么时候有海外关系了?我们家连亲戚都没几个。”
党爱芳当年是被卖进妓院的,后来也没回老家寻过亲。
叶友德的爹早死了,他和叶大姑姐弟二人,是跟着当老妈子的母亲来的西津城。
解放前,姐弟二人,一个是家里的女佣,一个是跑腿的长随。
后来资本家带着老婆小孩跑了,至于是跑去国外,还是去了台湾或者香港,那就不清楚了。
二人的母亲也颇为不幸。
刚解放,解放军还没有完全接管西津城时,那两天城里动乱的不行。
有土匪趁机抢劫,甚至烧杀掳掠。
资本家留下的大宅子,也就是叶大姑一家现在住的大杂院,遭了强盗。
姐弟俩的母亲在这场抢劫中,被捅了胸口,在医院躺了两天,最终没能救回来。
叶菁菁说了原主记忆中的这段历史,焦急地强调:“我父母两边都没什么亲戚,哪儿来的海外关系呀。你们不信的话,去看我们家成员的档案,我就是工人家庭。”
结果她不说这段历史还好,说了以后,对面大盖帽简直要暴跳如雷:“你还敢满口狡辩,糊弄政府!”
叶菁菁的耐心也被耗尽了,同样没好气:“你们简直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就因为我不肯和解,要求一个公道,你们就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做梦!我绝对不可能妥协的。”
审讯室的门开了,之前跟叶菁菁打过交道的公安,进来强调:“你别和稀泥,这是两回事儿。你现在老实交代你们家的海外关系。”
“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狗屁海外关系。”
叶菁菁直接抓狂了,“你们自说自话有意思吗?”
公安猛地一拍桌子:“什么叫做我们自说自话?卢少婷都主动举报了,你嘴里说的资本家,就是你父亲的父亲,你爷爷!”
叶菁菁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啊?合着她拿的是千金剧本?
呸!她现在一点也不稀罕。
叶菁菁秉承劳动人民本色不动摇:“你们开什么玩笑啊?当年划分成分的时候,政府是调查得清清楚楚的。我爸的爹早死了,我奶奶就是个老妈子。你们不能因为老太太死了,不能替自己辩解,就污蔑她跟资本家通·奸吧。”
公安之前跟她说过话,知道她语出惊人,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已,还能直接揭露事实真相。
“那位老妈子,不是你爸爸的母亲,而且他跟你大姑的奶娘。他俩习惯称呼她为妈妈。当时那个宅院的佣人都跑光了,周围邻居搞不清楚情况,这才叫他们蒙混过去了。”
叶菁菁觉得这说法里头漏洞太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资本家逃跑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自己的儿女?”
公安也有点一言难尽:“你父亲的亲生母亲在乡下老宅。他的父亲呢,在西津城又找了个时髦的老婆。走的时候,他把后娶的老婆跟生的小孩都带走了。”
叶菁菁摇头:“那也不对。哪怕他偏心,他原配留下的小孩,也是家里的少爷小姐。外面的人就没跟他们家打过交道吗?是少爷小姐还是佣人,邻居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旧社会的大户人家,家里规矩可严了。
这下公安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因为你爷爷偏爱小老婆,小老婆看你爸和你姑不顺眼,不许他俩当家里的少爷小姐。他们得干佣人的活儿,得叫你爷爷老爷,叫她太太。”
饶是叶菁菁非常讨厌叶友德姐弟二人,都觉得他俩好倒霉。
人家被划成资本家成分,好歹当年还享过福。
他俩好了,亲爹能把他们当成奴才用。
最后,亲爹拍拍屁股,跑出去吃香喝辣了。
留下他俩心惊肉跳。
辛辛苦苦瞒了这么多年,人到中年了,都快退休的,还给被挖出来。
叶菁菁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感叹:“公安同志,你们摸着良心讲,资本家是剥削别人的人。就我爸和我大姑,解放前的生活,是典型的被剥削对象啊。你们现在说他们成分不好,是不是有点冤枉啊?”
公安也哑口无言。
摸着良心讲,叶友德跟他姐姐是真的很倒霉。
周围邻居都不知道他们的少爷小姐身份,可想而知他们当年的日子过得有多惨。
但一码归一码呀,划分家庭成分,可不能因为你在资本家爹面前过得不好,就把你划成受剥削者。
公安还摸了下鼻子,避重就轻:“也不能这么讲,你爸跟你姑识字,上过教会学校,你爸还会开汽车。正儿八经的城市贫民,能过这日子?”
叶菁菁无语了:“那是因为教会学校为了招生,不收钱,还管一顿点心。所以老爷才让他们去上的。总共也没上几年啊。我爸会开汽车,还不是为了方便老爷进出嘛。外面司机薪水高得咧,他都不给我爸发工资。”
说白了,他俩过得还不如佣人呢。
普通的帮佣,朱家不仅要负责吃喝住宿,还得发薪水。
他俩连薪水都省了。
公安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强调:“家庭成分是严格按照规定划分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不管你们家庭内部问题。”
叶菁菁也没辙了,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
“假设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说我们那也只能说我爸是资本家家庭出身,不能代表他真有海外关系呀。”
她重点强调,“我爸的那位老爷,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说不定路上就被土匪给杀了,不能认定他就跑到海外去了。”
这时代的海外关系可不是什么好词,它等同于特务。
比起它来,资本家出身,她都能捏着鼻子认了。
反正现在是1978年,风向已经开始变了。
结果公安拿出了大杀器。
“你爷爷到了国外之后,给你父亲和你姑姑写过信。这封信,卢少婷已经拿给我们了。”
叶菁菁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我们家那么小的地方,一直都是我跟我妈打扫。如果有这样一封信的话,我们不可能从来没看到过。”
原主是位做事特别细心的姑娘。
公安清了下嗓子:“那封信是放在你姑姑家的。”
叶菁菁真是无语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起码我和我妈就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
公安又陷入沉默了。
叶菁菁无奈,只能接受事实:“那行吧,你们如果问完了的话,我得回去录课程了。”
她现在整个人都易燃易爆炸。
卢少婷究竟发什么神经,居然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地自爆海外关系。
十二届三中全会还没开呢!
妥妥的脑子有病!
这件事她没在小说中看到,估计小说根本没提。
麻蛋,人家穿书,相当于拿了穿越+重生双重buff剧本。
到她这儿好了,剧情与现实之间简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完全就是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叶菁菁心中骂骂咧咧,起身要抬脚走人。
然而公安却拦住了她:“我们要问的,不是单纯的家庭出身问题。而是,你现在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破坏高考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叶菁菁本以为今天受到了刺激已经够大了。
结果一山还比一山高。
“破坏高考?我们?”
她甚至怀疑愚蠢像病毒一样会传染,否则这个公安怎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他们工人夜校为什么名扬全城?就是因为他们助力高考,想方设法为高考生们提供便利呀。
这样的他们,居然要被扣上破坏高考的屎盆子,简直就是在滑天下之大稽。
第124章 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
叶菁菁一顿吼, 吼得对面两个公安居然一时间没压制过她。
还是房间门开了,又走进来位剃平头的年轻公安,气势比她更强。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现在还想抵赖?装什么装啊!你爸爸叶友德运输高考试卷, 你们沆瀣一气,偷试卷破坏高考, 我们都调查清楚了!”
叶菁菁先是满头雾水, 然后又火冒三丈。
呸!你才偷高考试卷呢!你们全家都偷高考试卷!
姐用得着偷试卷?
“第一、我上一次跟叶友德见面是在派出所,卢少婷溜进我家偷了我刚发的工资和学习资料, 他包庇卢少婷。后来是你们公安劝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抓他俩去劳改。”
叶菁菁越说越气,“就是你们烂好人,才惹出这么多事。要说罪魁祸首, 你们公安也有责任。”
年轻公安气了个倒仰, 差点没拍散了桌子:“你还想倒打一耙?”
“我怎么倒打一耙了?”
叶菁菁从小被保护良好,半点不怕警察。
她用力瞪回头, “10月份我发现失窃报警的事儿,我们筒子楼跟卢少婷家住的大杂院,还有叶友德单位运输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们公安应该也有报案记录。”
她冷笑一声,“叶友德偷试卷给我?你怎么不说日本鬼子要帮忙建设繁荣富强中国啊?全运输公司的人都能给我作证。他言之凿凿,说我不配参加高考!”
叶菁菁越说越气,“当时我就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的,是运输公司的领导死活压着我,不让!”
真TM亏大了!
窦娥都没她冤枉!
公安显然不爱听家务事, 越年轻的越没这耐心。
年轻公安再度发起火来:“你别东拉西扯,你没试卷,你能考这么高的分?”
叶菁菁忍无可忍, 直接翻白眼:“这种程度的试卷,378分很高吗?难不成没有比我更高的分?难道考得好的都是偷试卷?”
她当场下战书,“你们现在找人再出一套高考卷,我照样可以考出高分来!我本来就是工人夜校的老师,我自己都不会的话,我怎么教学生?”
结果那年轻公安像是抓到了她的把柄,立刻兴奋起来:“你现在承认了吧,你就是伙同叶友德偷了高考试卷,然后你再透露题目给工人夜校的学员,所以你们才考得这么好。”
叶菁菁气笑了,盯着对方亢奋的脸:“能否麻烦你告诉我,我偷试卷泄题给工人夜校学员,我图什么?”
“图名图利!”年轻公安斩钉截铁,“你就是想欺骗大家,伪装成先进典型,然后谋个好前程。”
“我能考上大学。”叶菁菁平静道,“我的高考成绩足以轻松考上诸多好大学。而上了大学,意味着我就是干部身份了,自带好前程。”
年轻公安愣住了,竟然愣头愣脑地冒出句:“你讲这些不相干的话做什么?”
老公安听不下去他的蠢话,皱着眉毛开口:“她的意思是,她考上大学就离开纺织三厂,再多的荣誉也留在厂里,对她将来发展没多大意义。她犯不着冒这种风险,去舍己为人!”
叶菁菁点头:“你可以臆想我道德低下,但不要当我是弱智。”
年轻公安脸涨得通红,拍着桌子气急败坏:“你别死鸭子嘴硬!不是伙同你盗窃试卷,叶友德和卢少婷偷试卷干什么?他们又不参加高考。”
叶菁菁一整个大无语:“你们到底调查过没有?不要凡事想当然啊。就我跟叶友德和卢少婷的关系,他俩巴不得我死,我也不想看到他俩。”
她真是受不了了,“如果他俩真要偷试卷,也是为了卢少婷的前夫范哲兵。卢少婷对他是真爱。他俩结婚的时候,卢少婷一直从叶友德手上拿钱,养着范哲兵。离婚以后也没变。”
她没好气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们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当初我报盗窃案的派出所公安,就已经调查过了。”
哎,看来命中注定,范哲兵与大学无缘。
试卷都到手了,结果被人套麻袋狂揍一顿,最终也没走进高考考场。
说着,她又忍不住疑惑,“他俩真偷盗成功试卷了?不可能吧。就算叶友德负责运送试卷,也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其他人都没发现试卷失窃了?”
她越想越觉得荒谬,“卢少婷住院开刀这么长时间,你们也没抓她呀。不对——”
叶菁菁突然间反应过来。
她原本在听说卢少婷举报自家有海外关系和偷高考试卷时,本能反应是后者在前。
卢少婷因为偷盗高考试卷被发现了,本着举报减轻罪责的心态,所以才自爆家里的海外关系。
但是这个逻辑说不通。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
“卢少婷先举报了海外关系,然后调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她伙同叶友德偷盗高考试卷,是这样的吗?”
她实在理解不能了,“卢少婷主动举报图什么呀?信既然放在他们家,那她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前些年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想起来要举报了?她开颅完还没多长时间呢。”
年轻公安自觉又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你们关系不是很差吗?你怎么知道她开刀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叶菁菁没好气道,“她爸还想让我去给她当免费老妈子,伺候她呢。”
她福至心灵,“我明白了,她早不举报晚不举报,非得在断了腿开完颅以后再举报,是因为高考成绩出来了。”
叶菁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12月23号,也就是高考前一天跳车摔断了腿还昏迷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没举报,是因为她觉得我考不上。”
她强调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但是卢少婷从小到大都看不起我。结果分数出来了,我成绩很好,基本可以确定能上大学。所以她破防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阻止我上大学。”
在恢复了高考的现在,高分还上不了大学的唯一可能,就是政审无法通过。
尽管上面给的说法是,只要不是跟那四个人有染的三种人,都可以顺利通过政审上大学。
可理论与实际永远有差距。
叶菁菁清楚地记得,她以前上数学竞赛辅导课的时候,老师偶然说起八卦,就提到了主编了《数学奥林匹克系列图书》的数学家单墫教授当年的遭遇。
作为中科大恢复研究生招生的第一届学生,单墫教授因为他姐姐有特务嫌疑——
怎么回事呢?单家当年的邻居,是位孤苦无依的老太太,单墫的姐姐经常照顾她。
后来老太太因为有“海外关系”移居香港了,就背上的特务嫌疑。
而单姐姐跟老太太关系好嘛,同样也有了特务嫌疑。
单墫因为档案里多了这么一句话,哪怕中学成绩非常好,也不能考名牌大学。
1977年,他文化课已经通过研究生考试之后,由于这个特嫌,其实不能去中科大报到。
后来还是因为老师惜才,一直盯着,领导才硬着头皮签了字。
他这才在1978年4月份得以进入中科大,开始研究生生涯。
由此可见,现在的政审依然严苛。
卢少婷作为重生人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才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后,迫不及待地用这种方式,来阻止她叶菁菁上大学。
一时间,叶菁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已经够emmm的了。
像卢少婷这样,杀敌一百,自损一千,当真人才。
她深吸一口气:“卢少婷为了不让我上大学,已经不惜一切代价了。她还会偷试卷给我吗?”
公安哑口无言。
老公安甚至佩服这姑娘的脑袋瓜子,他们还没说什么呢,她自己已经推理的八九不离十了。
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他们也奇怪为什么卢少婷会突然间,在身体情况如此差的时候,非得杵着拐杖,顶着开过颅的脑袋瓜子来举报。
后来发现她跟高考偷盗试卷可能有关系的。
他们当时想的是,卢少婷是做贼心虚,故意声东击西,想要用小问题掩盖大罪恶。
可现在听叶菁菁这么一分析,他觉得这姑娘说的才是事情真相。
叶菁菁直接站起身:“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我得回去工作了。”
年轻公安立刻拦住她:“案件还没调查清楚,你不能走。”
叶菁菁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了,直接化身喷火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疑罪从无,高考前我一直待在纺织三厂。我连他们人都没见过,他们干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12月23号。”
老公安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当天你是离开了纺织三厂的。”
“那是去看考场!”叶菁菁咆哮,“谁考前不去看考场?我一直都跟工友在一起。他们可以替我作证,我根本就没有见到卢少婷和叶友德。真他妈的晦气!”
年轻公安哎哎叫起来:“你说谁晦气呢?”
老公安赶紧拦着:“好了好了,我们能够理解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还要怎么配合?”
叶菁菁露出了嘲讽的笑,“是不是任由你们污蔑,才叫配合?”
她现在就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能爆·炸的那种。
从穿越到现代,她头回想要,毁灭吧!这狗日的世界!
老公安也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倒霉透顶。
如果换成另外一件案子,调查到这儿,他们怎么都应该放叶菁菁走了。
偏偏是高考,是眼下第一政治任务的高考。
偏偏她家有海外关系,而且是一直刻意隐藏,还试图联系上的海外关系。
那封信,是1952年寄过来的。
为什么当时叶友德姐弟二人没有上交?
退一万步讲,他们害怕惹麻烦的话,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给烧掉呢?
说白了,留着那封信,就代表他们存着别样的心思呢。
千万别提什么亲情。
都把他们姐弟当成佣人用了,能有什么亲情可言啊。
这样还要上赶着贴上去的,就是早被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的糖衣炮弹给俘虏了。
哎,高考叠加了居心叵测的海外关系,谁敢轻易放过这件事啊。
谁又能保证,这后面没有什么惊天大阴谋?
今年可是头回恢复高考。
怪谁呢?
老公安同情地看了眼叶菁菁。
怪她自己倒霉吧,谁让她摊上了这么个爹呢。
白瞎了她这么灵光的脑袋瓜子,这么好的高考成绩。
第125章 那你怎么不去死 想道德绑架谁啊
叶菁菁没能离开公安局。
她被关进了一间小单间。
平心而论, 房间的条件不算差,有床有电灯,还有桌椅。
桌椅上摆着一沓白纸, 外加一支笔。
女公安领她进去,只丢给她一句话:“老实交代问题。”
那纸笔就是给她自陈罪过的。
但叶菁菁现在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屋子。
没有火源, 她的眼睛盯在灯上。
椅子不是固定在地上的, 她拎起来,可以直接砸了灯。
她想把这房间砸个稀巴烂。
她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
叶菁菁跟困兽一样, 在狭窄的屋子里头转来转去。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拼命敲门。
等到门一开, 她也不管外面的公安脸色究竟有多难看,直接开口提要求:“我需要资料写教案,高考真题集和教材, 就在省广播电台的值班室里。算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钱, 递给女公安。
后者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
“别误会。”叶菁菁诚恳道,“要是你们怀疑我的资料里头藏了什么秘密, 那就麻烦你去新华书店给我买一本高考真题集。”
女公安都傻眼了:“你你你,你用这个干什么呀?”
“写教案啊,我每天都要给广播台录课程。”
女公安简直服了她了:“你现在还有心思写教案?你应该老实交代问题!”
“我没有任何问题可交代啊。”
叶菁菁毫不心虚,“我小时候在马路上捡了一分钱,都会交公。我上学从来没迟到早退过,更别说缺课。我上班也没旷过一天工,我一直都是拿最好的工。”
她没有罪行可以交代。
“我的时间很宝贵,还有很多学员等着听课呢。”
叶菁菁再一次把一块钱递过去, “麻烦你把资料给我拿过来。现在时间非常赶。”
她在屋子里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女公安终于又回来了。
不过人家交到她手上的,只有一本崭新的高考真题集,其他教材资料一概没有。
显而易见, 这本真题集是临时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
叶菁菁叹了口气:“算了,我先整理数学教案吧。”
女公安也听过广播里的课程,忍不住冒了一句:“你没有教材,怎么写教案?”
叶菁菁脱口而出:“工人夜校的数学教材是我编的,我大概还记得内容。不然你们把教材给我拿过来呀。”
女公安看了她一眼,直接关门掉头走了。
到最后,也没给她拿教材。
叶菁菁没辙,只能硬着头皮写教案。
等到公安再度给她送饭的时候,她又尝试着提要求:“我得去广播台录课程了。你们要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看着我。”
结果公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拒绝:“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
得,没办法,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课不能停啊。实在不行的话,能否麻烦你们联系工人夜校的薛琴。让她安排老师去广播台录课。”
然而公安拿走了她写的教案,却没有给她一句准话。
晚上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哭声。
然后房门被打开了,女公安面无表情:“你爸妈来了,你去跟他们谈谈吧。”
叶菁菁现在吃不好也休息不好,突然间被惊醒,脑袋都是炸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跟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全是拖后腿的存在。
外面的大房间里,党爱芳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哭一边骂:“你害死人了!”
叶友德蹲在地上抽烟,闷声不吭。
他是真的郁闷。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疼的外甥女儿卢少婷,居然会去举报他有海外关系。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他也不清楚,他姐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收到信以后根本没跟他说这事儿。
公安找上门,他都是傻的。
他也是头一回听说,他那个爸爸,居然跑到香港以后,又寄了一封信回来。
至于伙同叶菁菁、卢少婷偷高考试卷,那更是无稽之谈。
他是临时被叫过去运高考试卷的,抓起方向盘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运的是啥。
至于被他们当成罪证指责的,他中途试图停车。
是因为他看到少婷被知青办的人抓了,他想停下来,告诉少婷不要着急。后面他再想办法,让她回城。
车子不过是擦肩而过,他都没跟少婷正经说上话,就成了他们合谋偷盗高考试卷了。
他的手都没抓过试卷。
叶友德又惊又气,可想到了少婷因为害怕绝望,居然从知青办的车上跳下来了,他的气和恨实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发泄。
他听着党爱芳的哭声,愈发烦躁,猛地一丢烟头,吼出声:“我死好了吧,我死你总高兴了吧!”
党爱芳被吓到了,连哭都不敢哭,就这么愣愣地坐在凳子上。
屋子里却安静不过一瞬,几乎是眼睛都没眨完的功夫,便响起了一个声音。
“好啊,你去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呢?光他妈会嘴上讲得漂亮。”叶菁菁冷冷地盯着他,“马上就去死,狗都不会拦着你。你要是去寻死呀,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叶友德勃然大怒,伸手就要一巴掌刷过来:“你就是这么跟老子讲话的!”
叶菁菁矮身一躲,巴掌刮过了她的肩膀。
党爱芳猛然反应过来,闷头往前冲:“你打死我吧,你先打死我!”
叶菁菁都愣住了。
因为不管是半年的穿越生涯,还是原主的记忆里,这都是党爱芳头一回明目张胆地保护自己这个女儿。
直到党爱芳被叶友德推倒在地上,叶菁菁才回过神来。
她不假思索,随手抓起党爱芳刚才坐的凳子,狠狠地砸在了叶友德的后背上。
后者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
公安可算是姗姗来迟了,赶紧拦着:“让你们一家人好好说话,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我这叫正当防卫。”叶菁菁纠正,“是他单方面殴打我跟我妈。”
公安看叶友德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那你也不用打这么狠啊。”
叶菁菁反唇相讥:“那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他打死我跟我妈才对,是吧?哦不,最好死之前再把地上的血给拖干净,省得麻烦你们打扫卫生。”
“你这女同志怎么能这样讲呢?我们不是已经过来的吗?”
叶菁菁冷笑:“他打我跟我妈的时候,看不到你们。我刚还手,我们倒是反应挺快的啊。”
公安差点没被气死:“我们跑过来,难道不需要时间吗?你这样讲就是在胡搅蛮缠。”
没看到他们跑得气都快断掉了吗。
叶菁菁刚要反驳,党爱芳等不丁地冒出声音了:“公安同志,我要求跟他离婚。他骗婚!53年我跟他结婚的时候,他隐瞒了他的海外关系。我也不晓得他们家是资本家!”
她狠狠地瞪着叶友德,“我要跟这个诈骗犯离婚!”
叶菁菁惊呆了。
她从来没想过党爱芳会主动选择离婚。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认知局限。
有的女人她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多糟糕,也从来不敢指望丈夫会为她的生活提供任何帮助。
可在她们的认知中,是死都不能离婚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她提出让他俩离婚,党爱芳直接崩溃要疯掉的样子。
这才过了多久啊,短短几个月的功夫。
时间已经把一个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党爱芳已经迫不及待地央求公安:“同志,你们让我跟他离婚了。我们娘俩和他断绝关系。我都不晓得他的真实家庭身份,我女儿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家的海外问题,跟我女儿没关联。我女儿是清白的,她应该堂堂正正地上大学!”
叶菁菁看着焦急的党爱芳,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啊。
原来这是一位母亲为了维护自己的女儿,做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一次抗争。
对她而言,这无异于彻底毁掉了她自己的人生。
但是为了女儿的前程,她勇敢地站出来了。
叶菁菁知道自己应该感动,事实上,她也的确感动了。
只是,仅限于感动而已。
更激烈的情绪,更汹涌的情感,她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
那个会产生激烈情绪汹涌情感的原主,那个对母爱充满期待的原主,已经死了呀。
死在了1977年的8月,死在鲜花灿烂,色彩浓郁的夏天。
孤零零地死去了。
终其一生,她都不曾获得过来自于母亲的维护和关爱。
她已经孤零零地死去了。
占据了她的身体的叶菁菁,又如何能够产生汹涌的情感和激烈的情绪?
她又怎么可能期待来自于党爱芳的母爱?
那些错过的拥抱,错过的安慰,都化作了永恒的遗憾,镌刻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就像破镜不能重圆。
这辈子,党爱芳都不会有女儿抱着她嚎啕大哭。
哪怕她再后悔,哪怕她再努力地去补偿,也不会有了。
叶菁菁收回了视线,目光转向公安:“我支持我妈跟他离婚。”
第126章 要点儿脸 赶紧想办法啊
叶友德勃然色变, 死都不肯离婚。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深爱党爱芳。
哪个男的深爱妻子的话,会默许甚至伙同家人一道欺负她,奴役她, 当她是免费老妈子?
性别转换,也一样。
说到底, 不过是在他(她)心里, 你无关紧要。
也不是因为叶友德害怕失去免费保姆,没人照应他。
作为一个一年有大半年时间不在家, 吃单位食堂,住单位值班室的货车司机, 他暂时还想不到那么遥远的未来。
他是在愤怒。
如他的资本家父亲一样,他可以在城里另娶摩登太太,原配发妻却必须得在叶家老宅守活寡到死。
妻子在他眼里, 是财产, 她敢要求离婚,就是在践踏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想都不要想!除非我死了!”
叶菁菁觉得生物样种的多样性果然丰富多彩, 某些人类的迷之自信简直莫名其妙。
“那你去死好了!”她心平气和,“我妈不反对丧偶,我不介意丧父。”
这话搁在其他任何时代,估计都会被骂臭了。
毕竟父母是天然的权威。
但偏偏现在无所谓,往前数几年,革命激情燃烧时,跟父母划清界限,脱离家庭, 是革命大无畏的表现。
哪怕1977年的秋天,中央已经宣布“文·革”结束了,公安们依然不觉得叶菁菁的话有多么的石破天惊, 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起码他们什么都没说。
唯有叶友德徒劳地咆哮,挣扎着往前冲:“老子掐死你个不孝的东西!”
他死都不会离婚。
可惜他的意见不重要。
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资本家的狗崽子,身负特务嫌疑,而且还疑似偷盗高考试卷的“黑五类”分子。
谁会在意他想什么呀。
公安本来还有点迟疑,因为他们不能完全排除,党爱芳也参与了高考盗窃试卷的嫌疑。
但是,妇联的徐主席爱芳过来了呀。
她替党爱芳做了不在场证明。
高考前后一个礼拜,党爱芳都没离开小洋楼。因为她重感冒了,一直在家都没出门。
徐主席看向叶菁菁,语重心长道:“你妈给你打了羊毛裤,本来准备高考前给你穿去考试的。后来她病倒了,还在坚持打毛线,结果病得越来越厉害。”
叶菁菁知道自己应该感动。
以此为题材的话,完全可以写一篇作文来歌颂母爱。
可是她的灵魂并不吃这一套啊。
在她看来,党爱芳的行为完全叫没苦硬吃。
从10月初分别到现在,足有三个月的时间,同在一座城市,作为母亲,党爱芳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
而自己,哪怕早就不是她真正的女儿,好歹还托谢老爷子,给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送过钱。
得亏她不是原主,从来不曾期待过党爱芳的母爱。
所以叶菁菁实在没办法热泪盈眶,配合表演。
就算理智告诉她要努力,属于这具身体本能的情感也在冷漠地抗拒。
一个已经死掉的花季少女,不愿意沦为别人展示母爱的工具。
所以叶菁菁竭尽所能之后,也只是垂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搞得徐主席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唯有在心里叹口气,转而继续说正经事。
“离婚,必须离婚。”她越说越生气,“这婚姻就不应该做数。是我们当初调查工作没做好,坑了党爱芳同志。”
说到这事儿,徐主席真是要怄死了。
当初给改造过的妓·女找对象时,他们工作队是正儿八经下了苦功夫的。
那种刻薄的,名声不好的人家,他们工作队一概不考虑。
叶友德进入他们视线后,徐主席是特地把他留给党爱芳的。
在她看来,党爱芳为人内向腼腆,不是那种泼辣出趟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就得找个老实人,而且男方最好家庭关系简单。
否则碰上厉害的婆婆,党爱芳这个儿媳妇能被人给吃了。
叶友德父母双亡,唯一一个姐姐也结婚生了两个孩子了,有自己的家庭。
在徐主席的设想中,党爱芳嫁给叶友德,一结婚就能当家做主,日子轻松。
而且他们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了,叶友德不是眼里没活的人。他下班回家以后,还会帮他姐姐照顾外甥女儿。
可预想的是,将来他跟党爱芳有孩子了,也会带小孩,两口子一起做家务。
结果徐主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看走眼了。
叶友德的确做家务,但仅限于在他姐姐家做。
他也会照顾小孩,只是这个小孩的范围仅限于外甥女儿和外甥。
不包括他自己的女儿。
这些,徐主席只能怪自己白瞎了一双左右2.0视力的大眼睛。
但是,叶友德恶意隐瞒自己的资本家家庭出身,还有海外关系这一点,是徐主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他这是在搞欺诈!”徐主席愤怒地强调,“他欺骗了党欺骗了国家欺骗了人民,这个婚姻就应该无效。”
两口子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女儿也已经二十岁大了。
现在说什么婚姻无效,只能是嘴上的气话。
往事不可追,及时止损才是关键。
没人理会叶友德的咆哮和反对,他的单位——市运输公司出面了,替他跟党爱芳办了离婚证。
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党爱芳捂着脸嚎啕大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主席看的真着急,替她开口询问:“公安同志,那她们母女俩是不是可以走了?”
结果几个公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吭声。
最后还是级别最高的公安开了口:“党爱芳同志可以暂时回去了,近期你不要离开西津市。我们随时有可能会找你了解情况。至于——”
他看了眼叶菁菁,“还有些问题我们没调查清楚,你暂时继续留在公安局。”
叶菁菁当真要崩溃了。
她严重怀疑,他们根本没什么好调查的。
他们只是谁也不敢开口放她走,因为怕担责任。
不得不说,叶菁菁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公安局的确在深入调查高考试卷盗窃案,而且还跑到纺织三厂去调查了。
礼拜日当天,薛琴她们没有等到叶菁菁返回省广播电台,还好奇那伙绑架犯会被怎么处理呢。
结果今天,公安跑到他们厂里,不说绑架犯的事情,反而把叶菁菁当成偷试卷的罪犯了。
更要命的事情是,公安这趟跑过来,就是为了调查高考试卷的泄密问题。
他们严重怀疑,纺织三厂的高考成绩这么好,就是因为提前得了考题。
这下子,三厂职工彻底炸了。
呸!哪个狗日的瞎冤枉人?有种站出来,老娘打死你!
陶春花上次没能让叶菁菁吃瘪,憋了一肚子火呢。
这会儿,她立刻跳出来阴阳怪气:“哎呀,我就说,年轻人想要早点做出成绩来正常。但也不能没有原则,什么都乱七八糟的瞎来。”
她还想滔滔不绝呢。
“你闭嘴!”薛琴早就烦死她了,“你自己心脏,就别把人想的跟你一样的脏!”
她对着公安都没好气了,“什么泄露高考题目?你们不要随便污蔑人。我们夜校学员都是堂堂正正参加高考的。”
但公安也是有备而来。
不管纺织厂职工究竟有多愤怒,他都毫不畏惧:“我们已经查到了,今年高考数学题,有道大题,叶菁菁提前跟你们说过差不多的。”
薛琴傻眼了,一时间都接不住话。
结果还是田宁跳了出来:“你说的是不是后面的20分的数学大题?”
“对对对。”另一个公安强调,“就是那道题。要是没有提前得到试卷的话,她怎么会知道那道题的呢?”
田宁直接翻了个白眼,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翻出了一本小册子。
“这里,你说的数学题就在这里。”
她翻开册子,“这是人家大学教授编写的数学科普知识。”
她冷笑出声,“如果这也叫泄露高考题的话,那这题目早就泄露了。”
王凤珍和方萍在旁边,盯着题目看,都茫然:“叶菁菁说过吗?我俩怎么不记得呀。”
事实上,预考过后,叶菁菁主要给学员们上的课是政治和化学,压根就没讲数学。
“是我私底下请教她的。”
田宁解释道,“这本书是我表姐借我的。好多题目都很难。我看不明白就问叶菁菁。当时她还说,高考应该不会考这么难的呢。”
所以,除了当时在边上听到的人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儿。
薛琴点头赞同:“对对对,就是这样。她如果认为会考的话,肯定会跟大家讲的。”
方萍嘲讽道:“谢天谢地,得亏她录音讲,不然的话,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偷盗高考试卷了!”
呸呸呸!他们工人夜校成绩斐然,是因为大家全心全意投入学习,是他们辛苦奋斗的成果。
才不是什么偷盗试卷,提前得到题目。
想往他们纺织厂人头上扣屎盆子,做梦!
公安在纺织三厂调查了半天,啥也没查到。
连他们之前自认为胸有成竹的证据,都被驳的一文不值,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走了。
这年头的青工胆子大的很,对着狼狈离开的公安,也敢大声吹口哨嘲讽。
“一天天的,你们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啊。那么多小偷不去抓,一天到晚忙着诬陷人呢。呸!真不害臊。”
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狠狠地发泄心中的不满。
王凤珍和田宁还有方萍顾不上嘴巴痛快,全都围着薛琴:“怎么办?他们关着菁菁,到现在不放出来,到底想干什么呀?”
薛琴也不知道呀。
叶菁菁是她的军师。军师被抓了,她要找谁去商量呢?她现在六神无主。
一位回城知青提醒她:“小薛书记,你要抓紧哦,赶紧找人找关系。不然叶同志被抓去坐牢了,都稀里糊涂的。”
她生怕薛琴是蜜水罐子里泡大的,不知道轻重,又举例说明。
“像那个任毅,写了《知青之歌》,流传全国,哪个不会唱?结果呢,□□罪,要是没领导手下留情,都枪·毙了。在牢里关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薛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写了一首歌就坐牢了?”
回城知青点头:“对啊,沾上他们,鸡蛋里都能给你挑出骨头来。他们啊,缺德的很呢,什么折磨人的手法都能使出来。”
王凤珍她们吓死了,一个劲儿地戳薛琴的胳膊:“快快快,你想想办法呀,赶紧把菁菁就出来。她身体又不好,哪里受得住磋磨。”
薛琴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好!我去想办法。”
她的朋友正在遭罪呢,她不能丢下朋友不管。
第127章 万民信 青春总要冲动
薛琴咚咚咚跑回家去。
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她那点儿关系跟人脉也就在纺织厂范围内能使上劲儿。
再往外, 得找他们家大人。
可惜的是,大人们忙得很,她爹妈甚至没空见她。
年底了, 越是领导越是忙得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个用。
薛琴没办法,只能去找她爷爷奶奶。
但是她奶奶语重心长地告诉她, 要相信政府, 相信公安。
这话绝对光伟正,薛琴找不到任何话反驳。
可是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 走在寒冬腊月,耳边吹着冷风, 却有个声音反复诉说。
不对。
如果没有当时的南京军区司令开口,《知青之歌》的作者,已经枪毙了。
他们那一批“反革·命分子”, 除他以外, 都被枪毙了。
可他们的罪证又是什么呢?有的仅仅是收听敌台而已。
薛琴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是1963年, 奶奶把他们这些孙辈召集在一起,严肃地告诫他们不要犯错误。
被奶奶拿出来说的反面典型,就是开国上将陈将军的儿子陈东平。
他不仅收听敌台,还跟特务联系上了,有了信件往来,准备叛逃。
薛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听奶奶说的时候,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以为这样的罪过, 肯定要枪毙了。
结果,陈东平不过是被送去劳改两年而已。
要知道,当时陈东平已经凭借他的高干子弟身份, 被保送进哈军工,是导弹工程系的学员。
薛琴不得不想,如果换成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学员,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受到如此轻的惩罚吗?
哈,写下《知青之歌》的人,到现在还关在牢里呢。
而跟他一批判刑的,已经枪毙了。
薛琴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好多看似公正的事,里面的文章多了去。
比如她的朋友叶菁菁,如果她不及时伸出援助之手的话,说不定叶菁菁就会稀里糊涂地变成一个反面典型。
薛琴埋头往前走,转弯的时候没留神,迎头撞上了人。
陶春花“哎呦”了声,下意识的要破口大骂。
等她看清楚薛琴的脸,她眼睛珠子一转,立刻改了主意,挤出笑脸来:“哟,这不是我们小薛书记吗?你这是,从家里回来了?”
薛琴懒得理她,丢下一句:“对不起。”
就要抬脚走人。
陶春花却伸手拦住她:“哎呀,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家里大人教育你了?”
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还做出了苦口婆心的姿态,“不是我说啊,小薛同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家大人都是为了你好。”
薛琴都快烦死了,直接怼回头:“你躲我们家床底下了?我们家里人说什么,你倒是好清楚啊。”
陶春花挑高眉毛:“这不明摆着的嘛,你家大人肯定让你别插手。”
薛琴一下子没做好表情管理,直接呆住了。
她怎么知道?
陶春花得意洋洋:“你们家大人是为你好啊。你想想看,叶菁菁安然无恙了,风风光光地去上大学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人家一进大学,就是直接登了青云梯。以后啊——”
她啧啧嘴,“我可是听说了,他们这些大学生后面一毕业,好大学出来的,最差的也是进省革委会当干部。哎哟——”
她摇头晃脑,“将来啊,人家是领导了,反过来是我们求人家帮忙办事呢。”
薛琴没好气道:“菁菁本来优秀,当干部也正常。”
陶春花一拍巴掌,居然有几份痛心疾首的意思了。
“你这姑娘怎么转不过弯来呢?她鲤鱼跃龙门,前提是她上了大学。如果她上不了大学呢?”
陶春花一副“你懂的”表情,冲她眨眼睛,“她上不了大学,身上背着嫌疑,家庭成分又不好。除了老实待在咱们纺织三厂,跟着你小薛书记混日子,还能怎么样?”
薛琴身上的血一下子全冲到脑门子里头了。
她脸涨得通红:“你别胡说八道!”
“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陶春花诧异,“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掏心掏肺的。像她这样的,有能力没身份,是最好用的。”
她索性摊开来说,“她的家庭情况,上不了大学,想要转正,除了巴结你,还能怎么样?有这颗胡萝卜吊在前面,你陶阿姨给你打包票,保准她叶菁菁永远都老老实实地给你干活。”
不得不说,陶春花作为大厂的人事科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最起码在蛊惑人心这一点上,她功力不低。
她趁热打铁:“我的小薛书记呀,你不能光顾义气,也要好好考虑工人夜校的发展呀。”
她直言不讳,“叶菁菁这个人,我看她不顺眼我也不瞒着。可是我得承认,她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你搞工人夜校,是白手起家。没有她给你打下手,光靠你一个人,明年工人夜校能忙得过来吗?”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哪怕为了工人夜校着想,你也不能随便放人走啊。在集体利益面前,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什么呢?小事一桩而已。只要你将来不亏待叶菁菁,就行了。”
薛琴一颗心乱糟糟的。
人都是利己的生物,她得承认,她的心在松动。
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这个时代,为集体利益牺牲个人未来,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组织替个人做决定的时候,都不必征求个人的意见。
服从安排,是时代的主旋律。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工人夜校,确实需要叶菁菁。
但这心神摇曳,仅仅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她迅速想到了叶菁菁填报的高考志愿。
当时大家都以为她会报考首都的大学,清华北大这些。
她的成绩那么好,她完全可以考得上。
但她压根没考虑离开西津市,填报的三个志愿,都是西津的大学。
她叶菁菁一没有结婚生孩子,二跟父母关系平平,不存在舍不得家人所以要留下来的缘故。
她之所以不远走他乡,唯一的理由就是她说的,她不放心工人夜校的未来。
要帮着她薛琴一起盯着,一起扶持工人夜校成长。
毫无疑问,上清华北大,叶菁菁毕业了肯定能够拥有更璀璨的未来。
但她为了工人夜校的发展,却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的利益。
她这样的人,如果还要被辜负的话,那自己真不是人了。
况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薛琴不无悲愤地想着,她哪怕死,也绝不做卑鄙的小人。
“叶菁菁就应该拥有光明的未来。”
她怒气冲冲地吼陶春花,“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心思脏。”
陶春花看她拔腿就跑,在后面“哎哎”叫唤:“你别冲动啊,你得听你们家大人的话。”
不行!
她得赶紧去薛家通风报信,这是个好机会,她可是在挽救薛琴的政治生命。
然而薛琴已经冲动了,她一路跑回厂里,刚好碰上工会主席在食堂给职工发年货。
现在已经进入腊月,年货是一茬茬来的。
今天发的是苹果,走进食堂,就能闻到苹果的香味。
薛琴却顾不上犯馋,拿起后勤主任维持秩序的大喇叭,就开始喊:“同志们,有人说我们纺织厂高考成绩好,是因为有人提前偷了试卷给我们。我们认不认?”
“不认!”王凤珍第一个跳出来,“我跟叶菁菁关系那么好,她有试卷的话,她肯定要给我呀。可我高考考了多少分?我数学只考了38!”
原本这是她的耻辱,而且由于数学成绩拖后腿,她总分只有243分,能不能考上大学好难讲。
但是现在,她的成绩反而帮了大忙。
方萍也在旁边喊:“就是!我们天天在一起,我的数学也不及格。”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越说越觉得委屈。
那些坏心眼的人,就是看不得他们好,存心冤枉他们。
“那好!”薛琴下定了决心,“我们写万民书,为叶菁菁申冤。”
指望不了领导,那就指望群众。
咱们工人有力量。
人民群众的眼睛,最雪亮!
她第一个拿出笔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替叶菁菁担保,她没偷高考试卷!”
“我也签!”王凤珍接过笔,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是方萍和田宁。
然后纺织厂的工人们,一个接一个,也写下自己的名字。
还有人反应过来,推了旁边的同伴:“你又没高考,你写什么呀?”
那人振振有词:“我没考,我也睁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啊。人家叶菁菁有必要偷高考试卷吗?再考一次,人家数理化也照样能拿满分。”
不少人都笑了。
食堂里原本悲愤的空气也跟着快活了不少。
工会主席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下意识地阻拦:“哎哎哎,你们这帮小家伙,别把事情搞大了啊。还写什么万民书?”
结果薛琴还没说话呢,工人们先怼回头:“他们都已经往我们纺织三厂头上扣屎盆子了,我们可不是孬种。想欺负我们厂,做他的青天白日大头梦去吧!”
工会主席吵不过他们,只能假装没看见,随他们去。
都是祖宗!
她惹不起,一个都惹不起。
于是等到薛琴回家探亲的大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已经有上千号工人签了自己的名字了。
大姐看着上蹦下跳的小妹,眼前一黑,恨不得直接绑走她。
真是光长个子不长脑袋,一点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什么事情都敢瞎掺和吗?
一步走错了,档案里留下污点,这辈子政治生命就完蛋了。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出身来说,政治生命结束,比□□死亡更可怕!
大姐阴沉着脸,去拽薛琴,低声呵斥:“你疯了?你带这个头!”
薛琴却灵活地躲过了姐姐,满脸认真:“姐,我今天要是退了,我会一辈子看不起我我自己。因为我是个孬种,我是胆小鬼!”
大姐都快气疯了,你个死孩子,就是欠抽打。
可薛琴周围已经又围绕了成千上百的纺织厂青工。
大姐怎么也挤不进去。
她茫然地看着这群慷慨激昂的年轻人,突然间觉得自己老了。
明明她不过29岁而已。
在这群弟弟妹妹们面前,属于她的青春时代,好像早已一去不复返。
没了冲动,没了热血,没了义无反顾,还谈什么青春呢?
第128章 生怕事情闹不大吗? 也不嫌丢人!……
谢广白急疯了。
从他知道叶菁菁被抓起, 他就想方设法奔走。
好在他们家人脉最广的谢老爷子,是真正在运动中吃过大亏,差点丢掉命的人, 不会轻飘飘丢下一句光伟正的漂亮话,就撒手旁观。
由谢老爷子牵头, 给叶菁菁争取到了证明她学习水平的机会。
让她再做一套试卷。
别误会, 不是让她考备用卷。备用卷也有泄露的风险。
而是随机找了工学院和师大的数学系老师,到公安局给她现场出题。
对, 只出数学题。
虽然数学只是高考四张卷中的一张,总分同样是一百。
但现在大家伙儿都默认, 数学成绩好,才是真的成绩好。
为啥不从西津大学找老师?因为公安调查发现她高考前就经常出入西津大学,人头熟。公安怕里面的老师会给她放水。
叶菁菁吃过早饭——一碗豆浆配一个玉米面馒头, 擦干净嘴巴, 便迎来了她的专场考核。
大学数学老师半点不含糊,一出手就是极限和定积分。
得亏叶菁菁大学也学高数, 否则真得翻白眼。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写的太快了,让出题的老师觉得意犹未尽。
原本只出了四道题的试卷,又现场增加了两道,然后再两道。
一直持续到中午,叶菁菁终于忍无可忍:“我饿了,我要吃饭。等我吃完,你们再出题吧。”
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师们,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
其中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教师开口表态:“我个人认为她的数学水平, 已经达到数学系高年级学生的水平了。而且有些解法非常简洁巧妙,我还是头次见。我也不知道如果她抄答案的话,要去哪里抄。”
其他两位老师也点头, 还有人问她:“你为什么不考研究生啊?你直接考研究生吧,你的水平够的。”
叶菁菁还没表态,公安开口送客:“好了,麻烦几位老师了。大家去食堂吃个便饭吧。”
叶菁菁猛地站起来:“那我呢?你们能放我走吗?这一天天,好歹给我个说法啊?”
可惜公安只回了她一句:“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叶菁菁真是压不住自己的脾气,怒了一下就怒了一下。
麻蛋!
她站起身,拿了两张纸递给那位中年女教师:“老师,麻烦你帮我交给领导。”
公安伸手要拿过去,被她拦住了。
“行了啊,你们拿了我写的东西,好歹用啊,当废纸算什么意思?广播的高考真题讲解课,都停了多长时间了?现在天天放以前我讲的录音,算怎么回事啊?”
公安一时被噎到了,旋即愤怒反驳:“我们没拦着不让录播。”
事实上,他们反复检查了她写的教案,确定没有夹带任何消息后,就交给广播电台,让对方自己联系老师去录节目了。
但问题在于,高考试卷盗窃案到现在也没侦破,自然不会对外公布。
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被抓了,谣言立刻风声四起。
其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叶菁菁之所以被公安找上门,是因为她去广播台录节目,出了风头得罪了人。
如此一来,本来就在运动中遭过不少罪的老教师们,谁还敢接这个活?
谣言荒谬又怎么了?比谣言更荒谬的事,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件了。
可公安没办法跟叶菁菁解释啊,公安只能冷冰冰地强调:“教案我们已经给广播电台了。”
叶菁菁可有可无地“嗯”了声:“如果广播电台用不上的话,那麻烦你帮忙递个话,请他们交给纺织三厂工人夜校,印发给学员自学。”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惊慌失措的最大底气就是纺织三厂。
工人夜校已经是三厂的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想用高考作弊抹黑她叶菁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屎盆子扣在纺织三厂头上,就是在毁厂领导的前程。
他们厂为了高考已经付出这么多,好不容易桃树要摘果子了,谁要坏了这事儿,就是纺织三厂,不,是整个纺织总公司的生死仇敌。
为了纺织厂和自己的前途,叶菁菁相信厂领导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
哪怕领导贵人多忘事,她估计她的小伙伴们绝对会提醒领导的。
她吃了午饭,往床上一躺,开始午休。
闭上眼睛,她的脑袋开启飞速运转模式。
目前她能够指望的,除了纺织厂以外,还有贵人。
贵人一,妇联的徐主席。
这位古道热肠的老干部,一向关心妇女权益。
加上有党爱芳的香火情在,以及由于党爱芳的母亲身份失职,徐主席约摸着会对她这位党爱芳的女儿,存有隐约的愧疚感。
两厢叠加起来,估计徐主席不会袖手旁观。
贵人二,谢老爷子。
他连一直对自己翻白眼的冯老太太,都愿意施以援手。
在自己这件事上,他应该不会当没看见。
名医的人脉关系网,大的让人难以想象。只要他们愿意搜寻,肯定能找到关键人物。
只不过谢老爷子的身份有点尴尬。
他曾经被划归为右·派,后来平反恢复工作了,依然是脱帽右·派。
这就相当于人改造完了,也有前科。
再碰上她这位新鲜出炉的海外关系户,中间的微妙之处,三两句话是很难讲清楚的。
不行。
叶菁菁的cpu都要烧干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任何时代都会有冤假错案发生。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荒唐。
她这么干等着,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实在过于危险。
那么现在她身陷囹圄,应该指望什么力量呢?
对了,舆论监督。
高考现在是政治任务,是全民关注的热点。
高考试卷盗窃案,老百姓应该有知情权。
广播电台和报纸,难道不应该为人民服务,满足老百姓的知情权吗?
叶菁菁握紧了手,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沉默地告诫自己,不急,不急,这件事必须得细细筹划。
过了腊八就是年。
越到年底,大家伙儿越不愿意干活,偏偏事情却越来越多。
这忙吧,就容易出乱子。
快要过年了,出了乱子,领导的脸也能挂成驴。
省革委会主任现在就是一肚子的火。
他前脚被老干部——妇联的徐主席问到面前时,恨不得挖地洞钻进去。
“我就去开了个会,回来打算给我变个天呐。”
一杆子下属,坐在会议桌旁,暗暗叫苦,心道你何止是出去开了个会呀,你还下乡,一口气跑了十天。
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没调查清楚,他们当然不可能急着往上面报。
“主任,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情我们还在调查当中,逐一排除嫌疑人。”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秘书走进来,小声跟领导请示:“省广播电台陈台长过来了,要领导批条子,准许他们去公安局采访。”
“我特么批什么条子?”革委会主任一肚子火,“他们要采访,自己去就是咯。”
秘书表情微妙:“公安局说了,这件事必须领导特批。不然他们不敢冒泄密的风险。”
“泄密?”听到这两个字,领导的火气简直能烧了整栋楼,“TMD,泄他妈狗娘养的密!一个个是安生日子不想过,生怕天下太平是吧?”
他伸手往前一指,恨不得戳对方脑门子,“谁TM告诉你,高考试卷被盗了?”
被点名的中年男人,心里苦得跟黄连似的,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作答。
“抽查回收的数学试卷,确实少了两张。那一趟试卷,的确也是叶友德运的。他隐瞒自己真实身份这么长时间,家里还藏着海外的信件,我们不能不当回事啊。”
结果革委会主任冷笑:“你们这么重视工作,怎么预考的时候,高容县涂改成绩的丑闻闹得惊天动地,你们还歌舞升平?结果呢?结果人家下面公社的老党员,直接拍电报给主席。”
他站起身来,痛心疾首道,“人家压根都没跟省里打一声招呼。为什么啊?我的各位官老爷官夫人们,人家根本不信任我们啦!”
他伸手指自己的脸,“我去开会哦,这件事被当成反面典型,专门拿出来讲的。我这张老脸啊,被人丢在地上,都踩烂了!”
一屋子的领导干部们,个个噤若寒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可是他们省的一把手,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闹得这么鸡飞狗跳,还嫌不够,要火上浇油。来一把大的,震惊全国,给全国的老百姓过年时看热闹是吧?”
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中年男人,赶紧解释:“主任,我们没这个意思。我们就是因为之前出了纰漏,所以这回才严阵以待。”
“合着你们是觉得自己矫枉过正而已?”革委会主任猛地一拍桌子,“你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伸手一指。
秘书忙不迭地拿出了一大张比世界地图还大的纸。
哦不,是好几张纸。
中间用毛笔写着大字“还我们清白”,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签着的名字。
“就是纺织厂上万号职工的签名。”秘书一一指着介绍,“这是工人夜校学员的签名。”
他特别强调了一下,“有人是从外地特地赶到西津签的万民书。”
在场好几位干部的脸色大变,显而易见地慌了。
怎么事情一下子闹这么大了?
他们一直非常节制地控制调查范围的。
包括关着的嫌疑人,他们也没打也没骂,只差把人当祖宗供起来了。
就这样,这群人还不满意,非要闹得鸡飞狗跳?
革委会主任简直要被这群蠢货给气昏过去了。
他怒极反笑:“合着人家要敲锣打鼓,感谢你们给他们扣屎盆子,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是吧?”
一群干部闹了个没脸,个个都臊眉耷眼的。
主任的眼睛跟鹰隼一样,一张张脸扫过去,冷笑道:“我心里有数,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老了,已经过气了。你们弄个大案件,放颗大卫星,让上面大领导,好好看看你们多能耐。”
一溜儿的干部听得面如土色,好悬没当场跪了。
这么顶大帽子扣在他们脑袋上,谁敢顶起来啊。
可领导还觉得力度不够,目光如刀刃,一个个地割过去。
“我晓得高考戳了你们某些人的肺管子。要没考试的话,搞推荐,就凭你们这些官老爷官夫人的威风,你们家族的小孩,还不是想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吗。”
这下子所有人都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再三再四赌咒发誓。
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他们是全心全意支持高考的。
革委会主任却意犹未尽:“河北出了一个故城一把手马连宝,前面三个女儿被他弄进大学,他还不心满意足,见好就收。今年高考,四女儿推荐不了了,真是好爸爸哦,一手帮着舞弊。”
他的眼睛再一次扫过下属,“现在呢?现在他是个什么下场?一个个还心里没数!”
挨骂的干部们,脑袋垂得,恨不得能贴到自己的胸口。
可是他们再害怕,也得找领导要指示呀。
现在给他们十个狗胆,他们也不敢开口。
第129章 老师都去上大学了 哪儿来的新老师?……
最后还是分管副主任替他们解了围:“主任, 现在要怎么补救呢?”
秘书心里头翻白眼,合着你这时候开始当好人了。
他就不信,前后都闹了十来天, 眼看都快过年了。
副主任能什么都不知道?
要真不知道,他也配当这么大的干部?
故意打谁的脸呢?
谁不晓得, 主任亲自去纺织三厂工人夜校视察过工作。
还亲口给了评语:“工人夜校就是好!”
革委会主任还是给副手留了面子, 只冷笑了一声:“我哪里敢教你们干活呀。”
在副手故意跟他求饶的时候,他收起了笑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证据抓人, 没证据放人。公安局要是口粮多的没地方用的话,明年就不用报计划了。”
公安局长赶紧表态:“我们一定立刻核实清楚, 马上就动。”
主任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直接跳入下一个议题:“这封信, 大家都看一看。”
分发到领导干部们手里的, 当然不是原信件,而是打字时打印出来的文件。
字迹相当清晰, 清晰得让在场的所有干部不能说自己没看明白。
这封信内容其实挺简单的。第一部分是夸奖近些年来,本省在教育工作上做出的突出成绩。
大量的下放户和下放知青抵达农村后,填补的农村知识分子的不足。
他们当中不少人走上讲台,大力改善了农村教师力量薄弱的窘迫,以其学识和热情,为农村培养了大批有知识有文化的新生力量。
接下来,就是信件的第二部 分,高考来临, 对教育事业的影响。
毫无疑问,高考激发了广大师生的学习热情,使得大家学习文化知识的热情达到巅峰, 学习效率也大幅度提高。
但是,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隐患也隐隐浮现。
那就是,教师队伍,尤其是经济落后的农村地区的教师队伍,充满了分崩离析的风险。
众所周知,1977年的高考,汇集了既往11年错过高考的学生。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离开学校,要么去农村修地球,要么进工厂当工人,基本已经脱离文化知识学习。
只有少部分人,少部分在学校讲台上给学生上课的知青和下放户,才由于工作需要,始终没有脱离课本。
毫无疑问,大家上了考场,这些兼具实践经验与理论知识的青年教师,考入大学的概率显然更高。
信中,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教师的崇高敬意与深切感激,将他们的无私奉献与爱国情怀描绘得淋漓尽致。
反复强调,他们旨在通过高考这一桥梁,勇敢地接受国家的选拔,将来好做出更大贡献。
可是在场看信的干部们,到了这会儿,谁还不明白所谓的隐忧是什么。
有人嘀咕了句:“就不该让这些老师考。一个个,自私的很呢。当初安排他们在农村当老师,是给他们优待。赤脚医生还下田干活呢,他们就站讲台上课。”
省招生办的负责人赶紧强调:“那不能够。高考原则就是自愿报名,不看身份。国家没规定老师不准考,他们就能考啊。”
已经有看得快的人翻页了,直接喊出声:“用广播上课?”
看文件慢的人也赶紧翻过去,发现下面的内容是夸奖农村农技知识普及,也成果斐然。
以生产队的技术员为例,他们皆具备一定文化素养,公社定期为他们量身定制技术培训方案,旨在将其打造成为传播知识技能的火种,再将这些宝贵的知识带回生产队,惠及广大社员。
再比如说,乡下放电影,经常播放各种技术教育片,教授广大社员如何搞种植养殖。
只不过这两种方式都有一定的缺陷。
前者的受教育范围窄,生产队的技术员才能去公社学习。
后者传递的知识有限,拍电影的成本太高了,所以能够让农民看着学的内容也少。
而且电影必须得在光线暗淡的地方播放,基本都是晚上。
这样的环境,农民即便想学习,也没办法做笔记。
光靠耳朵听,脑袋记,囫囵吞枣,真正能掌握的内容有限。
所以,写信人表示在这二者的启发下,想到了另一个传播知识途径更为有效的方法—其留刘五铃耙拔儿物—广播。
给出来的理由也非常简单。
经过多年的建设,现在农村各个大队都有广播。公社无需为广播教学格外购置器材,可以节约大笔额外支出。
另外一条就是,广播教学的效果,经过纺织三厂工人夜校广播学员的论证,成果斐然。
甚至有不少外地学员都写信到工人夜校,感谢广播教学为他们备战高考提供的帮助。
鉴于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将广播教学引入日常教学之中,定能发挥出其独特的优势与价值。
毕竟培养一位合格的新教师,起码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师范毕业。
可由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来录制教学录音,花费的时间要少很多。
而且这样,也能促进教育公平,缩小城乡教学之间的差距。
这是新时代的送教育下乡。
“说说看吧。”革委会主任敲了敲桌子,“大家伙了对这个提议,有什么想法?”
招生办的负责人点头:“我认为这个办法很不错。尤其是城乡教育差距这一块。今年高考,农村生源考上大学的,占比不到20%的下放知青,达到了80%。”
众人都狠狠吃了一惊。
这已经是在农村师资力量,得到了显著提高以后的结果。
等到现有的大批农村教师离开,后果肯定会更加不堪设想。
定向培养乡村教师,又需要时间。
在这种现实条件下,通过广播进行教学,的确是缩小城乡教育师资水平的好办法。
但是抓教育这块的分管领导,不得不开口提醒说得热闹的干部们:“从小学到高中,九个年级呀!我们广播有这么台吗?还是一天分九个小时,每个小时讲一个年级的课?”
众人哑火了。
显然,以现在广播台的实力,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可如果不能分年级教学的话,总不能让高中生跟小学生上同样的课程吧?
大家冥思苦想,还有不少人点了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在心里头思考,该怎么办。
摸着良心讲,不管他们平常在政见和工作上,有什么冲突;在祖国下一代的教育问题上,领导干部们还是齐心协力的。
都希望孩子们能多学点,学实点,学精点,将来为自己为国家都奔个好前程。
但现实条件就摆在这儿,他们不能跟外国比。人家直接上个电视机,咵咵能整出十几个频道呢,想看啥看啥。
“这样吧,我有个想法。”分管文卫的副主任开了口,“我抛砖引玉,一时间想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各位领导同志多指正。”
革委会主任先受不了他文绉绉的架势,催促道:“说说说,老肖你个秀才掉个鬼书袋,赶紧讲。”
肖副主任笑了笑:“那我说了啊。我是这么想的,恢复高考了,现在的教材肯定要换。”
会议室里众人互相交换眼神,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没错,这是实在话。
现行的教材,编写目的是为了结合工农业生产需求,是备战状态被迫进行的调整。
它们不适应中高考需求,并不是为升学准备的。
“我昨天看《解放日报》,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由上海人民出版社重印出版的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一出现在各地新华书店的书架上,便被人们抢购一空。”
肖副主任给出了自己的评论,“为什么书这么俏?就是因为大家晓得看它们,更容易考大学考中专嘛。这也说明,我们现在的学校教学,不能满足他们升学的需求了。”
革委会主任是个急性子,催促道:“行啦!你赶紧说重点,你讲的我们都有数。”
林副主任笑道:“行行行,我照讲了。初高中的课程,农村学校缺老师的,直接跟着广播学工人夜校的课就行。”
他解释道,“我听了他们的课,对着他们的教材也看了,数理化,是高小文化就能跟着学的,比较实用。”
会议室里哗然了,教育局长忍不住开口:“那初高中不上课了?”
工人夜校,那是业余教育了,怎么能压正规全日制教育一头。
“我的意思是,师资力量不足的初高中。”林副主任强调,“咱们一时半会儿变不出老师给他们,总得有个能顶上去用的吧?”
坐在他旁边主抓农村工作的分管领导也帮了腔:“已经有公社在用了,效果我看还可以。”
之前省革委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着抓高考的名义,准许农民进城卖菜。
他们之中不少人买了夜校的教材,回去后不仅家里备考的大孩子用,年纪小的孩子也看,也跟着大喇叭学习。
普遍反馈是,教材比较实用,能听得懂。
教育局长又忍不住皱眉毛:“可这么一来,学生每个人都要买一套夜校教材,农村家庭供小孩上学,本来负担就重。再加这一笔钱,他们怎么上得起学?”
作为教育局长,他一天天愁死了农村地区的失学问题。
林副主任笑了起来:“你讲的是实在话。现在农村学校,我知道的应对方案是,老师提前把教材抄在黑板上,学生自己抄,然后再听课。”
会议室里又发出一阵哗然,依然有人担忧:“那要买多少本子多少笔哦,他们哪里负担得起。”
眼下在农村地区,好多学生是不用纸笔的。
他们学习,用的是石板和石笔,写完擦掉,接着用。
课堂笔记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
“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二点了。”林副主任表态,“我的意思是,把这部分学校的教科书直接换成夜校的教材。”
他敢开这个口,是因为眼下全国没有□□材,是各地革委会自己组织编写教材,自主性极高。
而这个各地革委会,并不是说一个省就用一套教材,它甚至可以细化到各个专区。
比如说江苏省扬州市,它只是一个地级市而已。但是扬州专区的县市,初中上课用的就是扬州专区编的教材。
但饶是如此,会议室里的干部们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这个过了啊。
眼下是没□□材,但国家组织专班在编写了啊。
按照计划,今年秋天新教材就要走上历史舞台。
他们省现在要自行弄出一套书,代替全国□□材,那是在跟上面对着干啊!
林副主任打光棍:“用全国□□材,农村学生怎么办?师资流失严重的中小学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老师,一切白搭。”
会议室里的嗡嗡声更大了。
上面一句话,下面愁断肠。
高考他们没意见,可高考引发的副作用,却要他们自己消化。
林副主任又接着放炸·弹:“咱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那就不讲漂亮话,都讲难听的。”
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道,“我们现在说的只是考上大学走人的青年教师。但没考上的,就能安心踏实地教书了吗?”
教育局长想替老师们表达忠诚,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下去了。
在场都是消息灵通的人,他捏着鼻子哄眼睛,叫人撇嘴暗笑有什么意思呢?
林副主任揭老底:“当初为了动员他们下乡,知青办上上下下头发都要掉光了。下了乡之后,但凡有招学、招工、招兵的机会,他们也是抢破头。当然,干部子弟占了大便宜,我们心里都有数。”
会议室里响起了笑声。
这是全国统一的,他们也没拖全国干部道德水平平均值的后腿,没啥好羞耻的。
第130章 想上大学吗? 那个魔鬼
林副主任也不是特地提起来骂人的, 他继续往下说:“后来政策松动能回城了,他们为了回城,什么假不敢造?什么病不敢装?”
这下子大家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大批知青回城, 也是大问题啊。
“我们暂时不谈这个。”林副主任把话拉回头,“我说, 是在讲客观事实。真正愿意扎根农村, 心甘情愿搞建设的知青,可能还不到一半。”
知青办的负责人坐不住, 赶紧替知青讲了句话:“这个,他们也不容易。城乡差距实在是大。
我们老早就讲, 要消灭三个差别,即消灭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城乡差别和工农差别。
但是这些年下来,我经常下乡, 天南海北地去看咱们省的下放知青。
我是感受是, 脑体劳动差别是消灭得差不多,甚至反过来, 脑体要倒挂了。
但是,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更大了。”
他做了个手势,表示让大家先听他说完,“50年代时,城里工厂招工,有些地方农民还不愿意来, 村里把些二流子像摊派任务一样,给塞进厂。”
革委会主任忍不住反驳:“那是因为当时他们不晓得我们党的政策,以为是抓壮丁, 送些二混子给我们添乱呢。”
知青办主任也是个胆大的:“那起码能说明一件事,当时农民对自己生活是基本满意的,并不羡慕工人。可是现在,农民怎么看工人?乡下怎么看城里?”
革委会主任赶紧喊提:“好了好了,你讲的我们都有数。咱们省社队企业多,这个现象还算是比较好的。听你们林主任讲,先听你们林主任讲完。”
林副主任接过顶头上司的话茬:“我不是在批评知青,我是在讲客观事实。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下放知青和下放户全部从农村撤离的思想准备。”
这话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到现在知青下乡政策也没停啊!
革委会主任帮忙说话:“是假设,跟打仗一样,总要提前考虑最糟糕的情况吧。”
林副主任得了领导的支持,往下说的更顺畅了。
“如果他们都走了,农村中小学要怎么办?尤其是公社高中,还要不要继续办下去,是大问题啊。”
“公社高中不办,农村小孩还怎么上大学?县城里,又能办几所高中?农村小孩去县城上学,又要花多少钱?家里头能吃得消吗?”
他指着知青办主任道,“我是非常支持你的看法的,城乡差距,工农差距,很大。教育,直接影响着下一代。客观上剥夺农民子弟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是可耻的,卑鄙的。”
“我们不能因为农民好讲话,让他们分出田来养城里人,他们就分田,从来不闹腾;就逮着人家往死里欺负。什么都要求他们牺牲。”
林副主任摇头,“不行的,这个是真不行,是在寒农民的心。当年咱们搞革命,农村包围城市,农民是出了大力气的。论功行赏,也不该是这样。”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瞬沉默。
最后还是革委会主任提醒他:“接着说,说完了。”
林副主任调整了下情绪,开口道:“更可怕的是,城里小孩,工人子弟,认为他们过得好,是应当的。他们接父母的班,顶替父母的岗位,也是应该的。”
“当然会觉得应该了。”
一直听会,没开口的妇联的徐主席,冷不丁出了声,
“这就好比一户人家里头,重男轻女。什么好东西都给儿子。时间长了,爹妈再讲我对你们一视同仁,儿子女儿都不会相信的。”
“而且儿子还不会觉得自己占了女儿的便宜,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东西是爹妈直接给他们的,不是女儿交到他们手上的。”
主管农村工作的领导听的摇头,“这个还不算。爹妈的财产爹妈怎么分,是爹妈自己的事情,外人没办法管。农民也是在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
“时间长了,城里成了贵族老爷,乡下成了下等人了。这还得了?”
林副主任又喝了口水,“行了,不说这个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人民大众的教育,不是贵族老爷的教育。我们得管,而且得赶紧管,上心管。如果城里下乡的老师们都走了,怎么办?没有老师用了,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革委会主任开口道:“举个手,表决一下。一个是师范学校培养面向农村的老师,将来毕业分配就是去农村的。二个就是林主任讲的广播学校,面向全省开放。这个报告,我们革委会出。将来要觉得好,全国推广。”
教育局长赶紧提醒领导:“小学,还有小学呢?小学的课要怎么办?中学文科要怎么办?”
“小学我是这么想的。”
林副主席伸出两根手指头,“初小各个大队自己能兜得住。公社高中毕业,三年级以下还不能教的话,那真是白学了。”
他手指头晃了晃,“至于高小,也重新编教材,像夜校教材那样,串起来讲,找老教师录音,然后各个县市的广播台拿去放。这样省台放中学的,他们不打架。”
没人反驳。
因为现在农村学校普遍只上半天课。
剩下的半天,要么学校组织学生开展文体活动,要么学生去学校的田里干活。
总之,只要时间协调好了,中学和高小的课程是不会打架的。
革委会主任第一个举手:“那行,我先表个态,打个报告上去,问问中央的意思。”
有领导带头,剩下的人互相看看对方,也跟着举起手来。
教育局长犹豫了半天,终于咬咬牙,随大流了。
只是他仍旧免不了要嘀咕句:“靠广播,想管住这群猴子,难哦。”
革委会主任没好气:“让老师看着啊。学生学习,老师也要学习。为什么人家老教师上课,学生一点就透。他们上课,自己都说不清楚?要学嘛,学到老,活到老。”
得,大领导态度如此鲜明,大家也没其他话了。
革委会主任叮嘱:“叫印刷厂停一停,别急着印教科书了。教育局跟招生办对接下,看看哪些学校老师考上大学走得最多,再统计下数据,看哪些地方学校需要广播教学辅助。”
说着,他难掩遗憾,“这事儿早点讲啊,现在教科书估计也印的差不多了。”
林副主任笑了起来:“那可未必,印刷厂忙着印高考资料,现在还在赶教科书了。”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革委会主任听到这个肯定要骂娘的。
印刷教材这种大事,居然还能拖三拖四?
可现在革委会主任听了这话,直接眉开眼笑:“那就让他们赶紧停了,抓紧时间把广播学校的事情给落实下去。”
林副主任笑吟吟地看着公安局长:“那你们什么时候把人放出来啊?”
公安局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的放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二话不说:“马上就办。”
到了这会儿,他堂堂一个省公安局长,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这封所谓的人民来信,究竟出自于谁的手。
于是叶菁菁没等来自己的中午饭,先等到了公安的通知。
那个一百一眼的公安小姐姐看了门,招呼她:“在这边签个字,你可以走了。”
叶菁菁点点头,伸手接过笔,少了一眼文件上的字,大概意思是近期不得离开西津,要老实待着,随时接受调查。
她笔走龙蛇,签了自己的名字。
女公安到底年轻,没忍住:“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
叶菁菁笑了笑:“马上都快过年了,没事儿当然得放我走了。”
她出的房间门,听到“咚”一声,走廊尽头,一道门也开了,同样是公安带着人往外走。
但因为逆光,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一直到她走进院子,再回头,仔细看了好几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妈呀!
这个风干了的小老太太,是卢少婷?
她面色惨白,双颊凹陷,两个眼睛珠子呆呆地看着前方,像是不会聚光了一样。
因为做开颅手术,她头发都剃光了,这会儿套了一个雷锋帽,扣在她脑袋上,如同一口不合适的锅。
每往前走一步,她整个人都好像要哆嗦一下。
搞得叶菁菁都替公安局担心。
要是这人直接倒在地上死了,该怎么算?
女公安看她一直盯着卢少婷,害怕她会当场跟人打起来,赶紧推她往前走:“走吧走吧。”
叶菁菁追问:“她也放出去吗?”
女公安十分光棍:“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你。”
卢少婷的视线慢慢聚拢,最终落在叶菁菁的后背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恨啊。
她不过是想让叶菁菁今年上不了大学而已。
她当然明白,后面政策会松动,不管什么家庭出身,都能报考大学。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叶菁菁开过年就21岁了。过不了多久,她肯定会结婚生子。
而女人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还瞎折腾什么呀。
卢少婷自认为她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又没污蔑叶菁菁,叶家本来就是资本家,本来就有海外关系。
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最后居然兜兜转转,把她也给拽进去了。
她真是冤枉死了。
可是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当天她会在跟舅舅擦肩而过后,拼命从车上跳下去。
公安一口咬定,她就是在故意吸引大家的目光,好让她舅舅叶友德趁机偷试卷。
其实当时她根本就不知道,舅舅运的是高考试卷。
她跳车,是因为在另一辆车子上,看到了张可怕的脸。
害得她上辈子坐了30年牢的脸。
她实在太恐惧了,本能地跳车。
她只想离那张脸越远越好。
也正是因为那一张魔鬼的面孔的出现,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恐惧这还是《我在七零当后妈》的世界。
不,她绝不允许那样生不如死的人生再重演,她死都要把剧情拉回头。
院子的那一头,停着辆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寸头,看着走出来的叶菁菁,冲后面的人抱怨:“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后面带着雷锋帽的男青年没好气道:“废话!她是在省革委会主任面前挂过号的人。又没什么实际证据,能把人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老子已经想方设法了。”
板寸头理直气壮:“那你这么搞的话,要抖爷怎么办?”
窦东阳手里抓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似笑非笑:“已经可以了。”
说着,他猛地一按喇叭,吓得要从车子旁边走过去的两位女同志,都是浑身一惊。
窦东阳摇下车窗,冲叶菁菁微笑:“叶同志,上车吧。”
女公安狐疑地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疑惑道:“你们有事儿吗?”
一车三个人,她只认识副驾驶座上的,是省公安局副局长家的公子。
副局长公子笑嘻嘻,指了一下窦东阳:“我没事,他有事儿。”
叶菁菁疑惑:“你哪位啊?”
她跟窦东阳,前后加在一起,也就是一天之内见过两次。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窦东阳的眼睛闪过阴霾,但他很快掩饰住了:“我窦东阳啊,上次说请你们吃饭看彩电的,你们一直没过来。”
叶菁菁这才从记忆的旮旯角落里,把这么个人给翻出来。
她“哦”了一声,摇摇头:“上次已经说清楚了,那件事两清了,你不用请我们吃饭。”
窦东阳上半身都探出了车窗外,似笑非笑:“还是上车吃顿饭吧。听说了你的遭遇,这么好的成绩,上不了大学,我们都很同情。要不咱们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找个办法,让你上大学。”
女公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学不招她,这个什么窦东阳还能管到大学咯?现在的衙内真是一个比一个嚣张,以为是皇帝老儿坐江山呢。
后面压着卢少婷往外走的公安眉头微蹙,没好气道:“干嘛呢?赶紧走。”
卢少婷却抖得跟筛糠一样。
她看到抖爷窦东阳了,那个可怕的魔鬼,害得她坐了30年牢的魔鬼。
等等,抖爷在干什么?
他在跟叶菁菁说话。
哈!这对渣男贱女终于碰上了。
卢少婷瞬间露出了诡异的笑,不由自主地挺高了胸膛。
没错,这个世界是《后妈文的原配重生了》,是她卢少婷的主场。
叶菁菁这个不要脸的臭表子,就等着跟抖爷一块儿去死吧!
让她好好尝尝牢底坐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