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姜果然是老的辣 实在是高手

    大家一直等到傍晚, 准备去食堂吃晚饭了,都没瞧见薛琴回来。

    倒是厂办的林主任,在图书馆门口露了下脸。

    他看见叶菁菁望过来, 还做了个手势:“你们学你们的,曹向英, 你出来一下。”

    众人茫然, 眼睛全都追着曹向英跑。

    直到叶菁菁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大家才回过神来, 继续埋头苦学。

    过了约摸不到五分钟,楼下食堂大师傅扯着嗓子喊:“楼上的, 下来吃饭吧。”

    叶菁菁停下讲课,招呼大家:“吃过饭再继续。”

    现在为了给大家节省时间,高考生们都是跟上班职工错峰吃饭的。

    甚至连菜都是食堂专门准备的, 不带骨头和刺以及壳的菜。

    因为这帮年轻人啊, 现在个个都处于走火入魔的状态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要么手上抓着讲义好多看两个字, 要么嘴里念念有词。反正就甭想他们能安生吃饭。

    真叫他们被一块鸡骨头卡住,一根鱼刺送进医院,也不值当啊。

    食堂大师傅们就跟宠自家事儿事儿的小兔崽子们一样,全给他们弄了方便的菜。甚至连鱼,大师傅都不辞辛苦地给做成了鱼丸。

    这样还不算,饭菜都是打好了端上桌,才喊他们吃饭。

    用纺织厂职工调侃的话来说,那就是外宾也就这待遇了。

    叶菁菁直接拿筷子端碗吃饭, 曹向英端着搪瓷缸子过来找她:“小叶老师,我要不要明天去参加招工体检?”

    她不是纺织厂的职工,而是职工子弟。因为户口又迁回了父母所在的纺织厂, 所以跟着夜校工人们一起上课。

    叶菁菁一听,乐了:“有招工了?那好事啊,赶紧去啊。”

    难怪林主任还特地跑一趟呢。

    结果曹向英露出了迟疑的神色:“那我明天上午就要缺课了呀。”

    叶菁菁惊悚然一惊,高考的魔力果然令人疯狂。

    她不得不劝说曹向英:“没事儿,体检前后也用不了几个小时。你排队的时候,就拿着讲义看。中午回来,我给你把课补上。”

    还有热心肠的职工给她出主意:“你坐公交车,在车上也能背书。买票的时候你跟售票员说一声,到站她会提醒你的。”

    曹向英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那我就去一趟吧。”

    实在是这次工作不错,去点心厂上班。

    大家赶紧撺掇她:“去去去,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嘛。”

    结果到了第二天下午,曹向英回来时,脸上却是惶惶然,吓得魂都要飞了的模样。

    叶菁菁也唬了一跳,生怕她吓出个好歹来。

    不是她危言耸听啊,而是这时代不知道是社会压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有人受刺激,直接精神病的,并不算稀奇。

    他们纺织厂就有位职工,家里两个女儿都是1969年去东北插队的。

    结果1973年时,这位职工生病住院,大女儿请假回西津照顾妈妈。因为妈妈病情一直变化,大女儿逾假未归。

    这要是放在三四十年后,打个电话回东北也没啥。

    但1973年啊,客观条件摆在那里呢。

    她下放的农场等不到她回来,就怀疑她叛逃了,然后监视她妹妹。

    可怜妹妹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心理压力,精神分裂了。

    后来姐姐知道这事儿,自责没照顾好妹妹,压力过大,精神也出问题了。

    好好一个家,就这么走向了悲剧。

    叶菁菁赶紧摸曹向英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不怕,没事没事了。”

    曹向英从雪地里回来,骤然遇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才惶惶然道:“知青办,怎么还给我们挖坑啊。”

    挖什么坑?

    戳破病退知青谎言的坑。

    知青办打着给病退知青安排工作的幌子,把好几十号没着落的病退知青张罗到一起,带他们去医院体检。

    当时,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现在不管招工、招学还是招兵,都要体检。

    尤其有些人得了传染病,肝炎、结核病之类的,让他们去食品厂上班的话,那食品厂出来的东西,你还敢吃吗?

    结果,体检时还一切都正常,等到下午体检结果出来了,知青办竟然抓着体检报告招呼知青们:“既然你们的身体已经恢复健康,符合下乡的条件,那就回去继续插队吧。”

    叶菁菁听到这儿,不由得发出惊呼:“这是钓鱼执法啊!”

    其他人虽然不明白什么叫钓鱼执法,却也赞同知青办果然阴险毒辣,竟然故意设置陷阱,就等知青去跳!

    王凤珍猛地一惊,失声喊出来:“那你怎么办?你回云南,还怎么参加高考?”

    曹向英再度打了个哆嗦,摇头道:“知青办说,我们这些报名参加了高考的知青,先考试,考完了再说。”

    话音落下,她实在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知青办怎么能坑人呢?

    她怎么也想不到,知青办居然会干这种事。

    工人们议论纷纷,搞不明白知青办好好的,为什么要抽这个邪风?

    太缺德了。

    方萍眨巴眨巴眼睛,迟疑地问:“是不是知青办想吓唬大家啊?你们想想看,回城知青大部分是病退对吧?他们都得通过知青办才能找到工作。知青办又找不到那么多单位招工,嫌他们烦,干脆来这一手。”

    她之所以会这么猜测,是因为她家堂哥也是病退回城知青。

    堂哥家条件差,啃不起老也躺不平。

    他隔三差五就跑去知青办,看能不能招上工。

    时间长了,知青办的人特别烦他,恨不得他原地消失才好。

    换成其他病退知青,知青办难道就欢迎吗?

    估计他们在知青办眼里,就是一张又一张的试卷,恨不得撕了才好。

    工人们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今天闹这么一出,估计以后病退知青都要绕着知青办走。

    给他们10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再去知青办露脸求工作。

    哎呀呀,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领导就是领导,手腕真高超。

    曹向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得要命:“我没堵过知青办。”

    她知道自己是病退,没敢指望知青办帮她找工作。

    叶菁菁也觉得她可怜,其实严格来说,曹向英不算造假病历。

    她是个人体质问题,在云南农场,湿气大,她身上疹子长得特别厉害,痒得要死。各种土方子都试过,就是不行。

    但只要她离开云南,回西津或者去其他相对没那么湿热的地方,疹子又会自己好了。

    “别慌别慌。”叶菁菁安慰她,“这不还没高考嘛,你考上了,直接上学就没事了。”

    可她还真不如不安慰呢,高考哪有这么简单。

    曹向英哭得更加伤心了。

    叶菁菁挠挠头:“先别哭,好好学习,等薛琴回来,我俩想办法,你先别管。”

    说曹操曹操到。

    薛琴踩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进来,好奇道:“想什么办法?”

    周围工人七嘴八舌地说了。

    她立刻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云南啊,我晓得。你把心放肚子里头,我现在就敢跟你保证,到时候肯定能让你留在西津城。”

    小薛书记为什么敢说这个大话?是因为她打上去的申请——就是那份在纺织厂子弟下放点设置印刷分厂的申请,总厂已经开会通过了。

    为此,她还得到了总厂厂长和西津革委会主任的亲口夸奖。

    领导说她,是真正把工作放在心上,主动挑担子的青年干部优秀典型。

    咳咳,不说这个,说曹向英的事儿。

    只要他们工人夜校在云南的印刷分厂一办起来,那肯定得有人负责联络分厂和总厂之间的工作。

    这个联络员,直接让曹向英来当再合适不过了。

    她参加了工人夜校的全程学习,甚至还参与过刻蜡版,对这边,对云南下放点的情况都熟。

    为了给曹向英这个联络员的身份增加砝码,薛琴又拉着叶菁菁到旁边:“要不,咱们就说最早是曹向英提议在云南建分厂,好方便云南的下放知青和农村学生们,也能第一时间获得复习讲义的。”

    她怕叶菁菁不高兴,又解释道,“不然恐怕云南那边下放点的人会有意见,觉得她这个联络员是走了后门,才能留在西津干活。到时候,那边使坏,就麻烦。”

    “咱们现在这么放风声出去,相当于那边都是沾了曹向英的光,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见了。”

    叶菁菁不由得佩服,不愧是干部家庭出身,不愧是当干部的料儿。

    看看人家这嗅觉,这做群众工作的利落劲儿,把矛盾扼杀在萌芽中的意识。

    换成其他同龄人,哪儿能想得到啊。

    叶菁菁不计较这些,痛快答应:“可以,就这么说。”

    薛琴高高兴兴地跑过去找曹向英说了,后者眼睛都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定好好工作。”

    “行了!”薛琴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学习去吧。”

    叶菁菁却想起先前大家关注的事儿,小声追问小薛书记:“那个高容县作弊的事情是真的吗?”

    薛琴脸色很不好看,气压低得不得了:“是真的。”

    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因为这些改分的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这是他们家有能耐,可以只手遮天的证明,根本都不藏着掖着。

    “那要怎么办?”叶菁菁倒吸一口凉气,故意强调,“放在古时候,科举作弊,是头颅滚滚下的。”

    薛琴气愤地一拍桌子:“杀了他们都便宜他们了!”

    她喘了好几口粗气后,才小声道,“你别问了,反正这事儿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去的。”

    她怕叶菁菁不相信,再一次强调,“国家是非常重视这次高考的。高考,是打倒四人·帮的一个重要表现!”

    叶菁菁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如果高考都不能公平公正的话,那就是断了底层老百姓向上的最后一条路。

    还谈什么国家是由老百姓当家做主的呢。

    第92章 领导的智慧 准考证下来了

    大家又埋头开始苦学。

    结果课堂又起了小波折。

    知青办郑重通知曹向英, 她已经被点心厂正式录用了。

    曹向英彻底傻了,脱口而出:“我不是要高考完以后,返回云南吗?”

    知青办的干事莫名其妙:“你都被招工了还返回什么啊?走吧, 我带你们一道去食品厂,领招工申请表, 填了就办入职手续。”

    但别说曹向英本人了, 工人夜校的学员都不敢相信知青办了。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又是知青办的阴谋诡计, 就是为了把人抓走,集体押送回下放点。

    薛琴皱着眉毛, 第一个站出来:“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回过头,叮嘱其他人,“你们赶紧上你们的课, 别耽误时间。”

    大家只能强打起精神来, 赶紧继续投入到学习中去。

    结果到了中午,大家还没来及下楼吃饭呢, 薛琴眼睛直勾勾的,领着同样双眼发值得曹向英回来了。

    叶菁菁吓了一跳:“你俩丢魂啦!”

    薛琴摇头,满脸不可思议:“没任何问题,就是正常的入职。”

    曹向英也神情呆滞:“还给我发了劳保用品呢。”

    这年头,劳保用品是根据人事名额发的,是身份的一种变相证明。

    众人瞪大眼睛:“真的?”

    “是啊。”薛琴觉得不可思议极了,“食品厂还说,让他们这个月考完高考, 就赶紧去报到。年前点心厂忙着呢。”

    然后,她又想起来,给大家伙儿鼓劲顺带减压, “食品厂为什么要曹向英啊?人家领导都说了,是因为曹向英预考考得好,可见政治觉悟高,学习能力强。”

    图书馆里发出一阵哗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预考还有这作用?

    曹向英点头:“食品厂招的8个人,都是过了预考的,有我这样的回城知青,也有待业知青。”

    屋子里头的喧哗声更大了。

    说实在的,尽管大家的目标都是冲刺高考,但他们心里也有数,能考上的,是少数派中的少数派。

    如果落榜了还能被招收为正式工,那实在太棒了!

    “好了!”叶菁菁不得不给大家收收弦儿,“现在知道社会对高考的重视和认可了吧。大家只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国家的期望,国家也不会辜负我们的努力。”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百思不得其解。

    知青办干嘛非得来这一手呢,吓得大家魂都飞了,究竟图个啥呢?

    周末,谢广白过来给叶菁菁送新药茶的时候,说起这事儿,也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

    之前曹向英他们这批知青,就是在他工作的市医院体检的。

    当时他还给人看过x光片呢,完全没察觉知青办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就奇了怪了,知青办上赶着找骂吗?”叶菁菁理解不能,“知青办还嫌自己挨骂的少啊。”

    谢广白摇头,突然间想起来:“对了,体检的人里头也有卢少婷。当时她还一直强调,其实食品厂的工作也就一般般,她是为了不让知青办为难才过来体检的。”

    叶菁菁朝天空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她这样的能有工作就不错了,知青办居然还管她。”

    不对。

    她立刻扭头去找薛琴,追问道:“对了,那天工厂招工有卢少婷吗?”

    薛琴不假思索:“当然没有了,她又没通过预考。”

    叶菁菁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的落脚点,就在卢少婷身上。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知青办,卢少婷和那些要求带小孩回城的女知青,让冯主任发了大火的。

    现在知青办卡着规矩办事,以身体恢复健康为由,把这些人重新送回下放点,知青们想要抱怨知青办是在挟私报复,都找不到过硬的证据。

    薛琴看她若有所思,颇为奇怪:“你问这个干嘛?”

    叶菁菁迟疑了一瞬,才开口:“你说,这是不是杀鸡儆猴啊?”

    她说了自己的猜测。

    薛琴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最后忍不住低呼:“他们还真是下得了手啊。”

    之前在知青办,冯主任威胁那些来闹事的女知青时,放狠话说,她们回城本来就不合规矩。

    当时她以为,领导就是说说而已。

    结果没想到,知青办是真的被惹毛了,索性一了百了。

    薛琴叹了口气:“都说按闹分配呢,结果咱们西津的知青办,是不走寻常路啊。”

    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哪怕知青办心知肚明你的病历不当真,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你要得陇望蜀的话,那就等着倒霉吧。

    不过这一切,都是叶菁菁他们的猜测。

    谁让谢广白也不知道,当天去找冯主任闹事的女知青们,究竟是哪些人。

    他们没办法两相对照啊。

    又过了两天,孙佩兰回西津了。

    这一趟,她跟丈夫老张回甘肃,是为了重新领结婚证。

    老张作为一个活死人,顶的是他弟弟的名字。

    好在这时代,连身份证都没有。农村人对户口本都不怎么在意。

    否则,怎么听怎么荒谬。

    孙佩兰丢下了思想包袱,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就神采奕奕。

    她现在是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在市工会王书记的穿针引线下,她家老张已经成功入职城郊山岗牧场,现在跟着培育奶牛。

    等到春暖花开,小牛犊长大了,再去教附近农民家庭养奶牛。

    这一切,都是叶菁菁这个妹妹帮她指的路。

    她感激叶菁菁,她婆家也特别感谢叶菁菁。

    听说这个姑娘要参加高考,她婆家把家里分到的羊毛全都捻成了毛线。

    孙佩兰叹气,有点遗憾:“时间太赶了,只来得及给你织了手套和围巾,毛线衣估计赶不及考试前织好了。”

    单这些,还是她在回程的火车上,紧赶慢赶的结果。

    叶菁菁也不客气,直接收下,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关于卢少婷的遭遇。

    哎,她怎么那么缺德呢?

    她听说卢少婷被强行勒令返回下放点,不仅一点也没怜惜人家母子相依为命,究竟有多不容易;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孙佩兰一听,直接拍了下巴掌,恍然大悟:“我说知青办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呢。”

    自从研究所收回了自家原先的院子之后,西津知青办只能捏着鼻子,搬到了市革委会大院里,总共只有四间办公室,憋屈的狠。

    知青办的新办公室刚好跟工会面对面,所以不符合规定的病退知青被遣返的事儿,孙佩兰刚好看了个真真切。

    当时她还莫名其妙,现在再一想,真是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我那会儿还想呢,其他有小孩的知青一闹起来,知青办不管让不让他们带小孩回城,都要栽个大跟头。”

    因为他们在卢少婷携子回城这件事情上,已经违反了规矩。

    “我是真想不到。知青办就干脆跳过这茬,用另一个理由把人送回下放点。”

    孙佩兰叹气,“领导到底是领导啊,看待问题的角度,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能想得到的。”

    当知青的人,基本没有喜欢知青办的。

    以前她跟插友聊起知青办的时候,还觉得里面的人个个都是酒囊饭袋,除了会收礼,屁事都不会干。

    换成一头猪,活都干得比他们强。

    结果现在再思量,她感觉三个自己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人家的脑袋瓜子。

    果然,能混得好的,都是人才。

    叶菁菁却忍不住失望:“我本来还等着卢少婷和她前夫狗咬狗呢。”

    结果知青办这么神来一笔,直接彻底把他给摘出去了。

    叶菁菁都不得不佩服,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是《我在七零当后妈》以及《后妈们的原配觉醒了》两本爆款书的男主角呢。

    瞧瞧这男主光环,简直没边了。

    叶菁菁叹气:“还是女知青们倒霉啊。”

    明明人类不是单体繁殖生物,娃也不是她们一个人生的。

    结果为了带孩子回城,得罪了知青办的只有她们,承担后果的也是她们。

    她们的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跟从未存在过一样。

    孙佩兰摇摇头,神情微妙:“你说的那些啊,估计都没去参加体检。我听他们知青办的人议论,说她们身上粘根毛,比猴都精,居然一个都没露脸。也算她们有眼力劲儿,知道自己遭了知青办的眼。”

    叶菁菁听得目瞪口呆,当真佩服她们的直觉。

    跟她们一比,卢少婷实在是没数,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就得罪知青办了。

    不过,知青办这一回也不亏。估计经历了这一茬之后,那些女知青再也不敢去知青办闹事了。

    薛琴听说,叶菁菁的这位姐姐刚从甘肃的知青下放点回来,迫不及待地跑来追问:“你们那边,有没有我们送过去的高考复习讲义啊?”

    孙佩兰恍然大悟:“原来工人夜校,就是指你们夜校啊。”

    “那当然啦,除了我们还有谁呀。”薛琴得意起来,急着问,“收到了复习讲义,知青们是不是很高兴啊?”

    孙佩兰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

    薛琴急了:“你快说呀。他们要有什么意见的话,我们这边能改进,尽量给改进。如果今年赶不上的,明年好歹还能用。”

    “肯定赶不上。”孙佩兰只好实话实说,“我在那边办事儿的时候,刚好赶上甘肃高考。我走的时候,他们考完了,你们的高考复习讲义也到了。”

    当时是啥情况?

    下放点的知青们差点没造反。

    狗日的,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

    可怜我们听到高考消息的时候,想要复习,连本书都找不到。

    薛琴莫名心虚:“那他们考得怎么样啊?”

    孙佩兰一本正经:“我们那边一百多号知青报了名,第一天上午考语文人最多,下午考物理化学,考场上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等到最后一天考数学的时候,已经走了四分之三的人了。”

    叶菁菁在旁边直乐呵:“甘肃省领导没少费心思啊,他们要是把数学安排在第一门,说不定第一天上午结束,下午就看不到几个人了。”

    薛琴也跟着哈哈大笑:“就是就是,哪个缺德,头一门就考数学啊。行啦!今年肯定是来不及,等明年吧,明年肯定还会再高考。从现在开始学,多划算。”

    她话音刚落下,厂办的林主任过来了,招呼大家:“来,我一个个报名字,都领一下自己的准考证。”

    薛琴既好奇又羡慕,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给自己无缘的高考准考证。

    结果这一眼看完了,她发出了惊呼:“妈呀!真的第一门就考数学呀!”

    屋子里头的学生们,起码有一半吓得面如土色。

    要说恐怖科目第一名,数学,不管是放在哪个时代,都能名列前茅。

    要说狗,还是他们省最狗啊。

    第93章 高考来了 兔崽子欠收拾

    可不管大家如何咒骂, 12月23号,本省高考还是如期来临了。

    跟40年后,全家出动, 全民关注不一样,这时代的高考生们, 哪怕已经是经过的预考的洗礼, 算是佼佼者,依然谈不上大熊猫的待遇。

    他们纺织三厂算好的了, 起码还派车,把分配到郊县考场的考生们, 送到了各自的考点。

    否则单凭今天大雪纷飞,大家想要准时赶到考场,也不是件容易事。

    叶菁菁相对运气比较好, 她被安排的考点在市区, 是距离纺织三厂,只有四站公交车的九中。

    早上她在纺织厂食堂吃完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 外加一碗八宝粥,直接坐车去考场。

    这会儿正是早高峰,车上下夜班的和上早班的职工,都挤成贴烧饼了。

    一位坐着的阿姨,看到她背着黄挎包,问了句:“你今天是去参加高考啊?”

    叶菁菁点头。

    结果阿姨直接站了起来:“你坐,姑娘你坐。”

    叶菁菁赶紧谢绝:“没事儿,阿姨, 我就几站路。”

    然而阿姨直接把叶菁菁推到位置上,不容置喙:“坐坐坐,养足了精神, 好好考试。”

    旁边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好好接受祖国的挑选。”

    叶菁菁乐了:“我一定加油。”

    她下了公交车,都不用找地方,老远就看到白雪皑皑的天地间,一条火红的横幅,上面书写着:祖国,请您挑选吧!

    这一眼,白雪与红布交相辉映,让叶菁菁的脑海里都忍不住冒出了背诵的诗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她深吸一口气,迈进了考场。

    1977年的高考,没有金属探测仪,也没有信号屏蔽器。

    甚至连考场,都是两人共用一张桌子。

    要说九中也挺大的,为什么不能安排单人独座呢?

    监考老师没发试卷前,特地解释了一句:“这是给你们挑选的,条件最好的教室。”

    大家默默地看着玻璃不全的窗户,还有漏风的教室门,实在没看出来这里条件多好。

    监考老师煞有介事:“你们要去其他不当考场的教室看看,才知道什么叫做条件差。连窗户玻璃都看不到。”

    好吧。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了。

    之前九中也是西津两大派人马武·斗的战场之一,门上的窟窿,说不定就是当年的留下的弹孔。

    可破坏容易建设难,现在基建物资特别紧张,眼下学校又是出了名的穷,没办法及时修补好,实在理所当然。

    叶菁菁裹紧了孙佩兰给她羊毛围巾,又庆幸自己手上戴着的是羊毛手套。

    不然跟她隔壁桌一样,抓笔写字还得脱下棉手套,她的手肯定得冻僵了。

    真冷啊,教室就跟冰窟窿一样。

    待到试卷发下来,拿到卷子的考生们,心比外面的三九天还冰冷。

    妈呀,这真的是应该给他们考的卷子吗?

    叶菁菁也忍不住扶额。

    她的老天奶啊,她一直告诉夜校学员们,今年的高考不会太难的。

    结果呢?

    呵呵,看看压轴题,包括求极限和求不定积分两道题目。

    究竟是谁说的,1977年的高考数学,只要上过初中就能轻松解答出来?

    不搞竞赛的初中,谁家这么逆天,把极限跟不定积分都搞上了。

    完全超纲啊!

    难怪人家说他们省的高考一贯是地狱模式,原来是历史悠久。

    地不地狱,她不知道。

    狗是绝对的狗!

    叶菁菁一边吐槽一边抓笔写。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她高中参加过数学竞赛,大学又学高数的话,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完全把题目给答出来。

    旁边的考生看了她一眼,倒没有抄袭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她这人太奇怪了,居然从最后一题开始往前写。

    叶菁菁也不管人家,写完压轴题以后,才开始从头做题目。

    可做着做着,她就发现她的同桌,比她更奇怪。

    因为这位大哥写了一页试卷之后,居然从怀里掏了个包子,开始咬着吃。最要命的是,那包子居然还是韭菜馅儿。

    老天爷啊,从大雪时节开始到现在,西津都下了好几场雪了。

    他们家韭菜到底从哪儿来的,还能做成包子。

    吃包子的大哥,不好意思地向叶菁菁解释:“同志,对不起我这人一紧张就饿,一饿就头晕。”

    叶菁菁眼前一黑,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大哥,你不用解释。

    你这一解释,监考老师以为咱们交头接耳,在作弊,要怎么办啊?

    完了完了,老师真的走过来了。

    叶菁菁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老师,我没跟他讨论任何题目。”

    包子大哥也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咽下嘴里的包子:“老师,我就是想告诉她,我不是故意吃包子打扰她的。我一饿就头晕。”

    老师扫了他俩一眼,漫不经心道:“知道,你俩解法都不一样。”

    叶菁菁发誓,她真的没有任何作弊的意思。

    只是他俩坐一张课桌,眼睛稍微一瞥,就能清清楚楚看到对方究竟写了什么。

    确实,大题的第一题是一道平面几何题,常规解法就是叶菁菁这种加辅助线,然后证明的方法。

    但是这位大哥吧,他不走寻常路,他用的是等面积法。

    等面积法有啥好稀奇的?

    简单点儿讲,以叶菁菁当夜校老师这么长时间的经验,她估计她教的各位卧龙凤雏们,起码有一半人不知道等面积法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这个时代大家获得信息的途径太单一太狭窄了。

    可见这位大哥也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果不其然,后面他都写得飞快,连最后一题的数学附加题不定积分,也给做出来了。

    虽然叶菁菁没看他的答题内容,但数学这玩意儿吧,你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两眼一黑,下笔成解。

    也就是唯一的解了。

    叶菁菁写完试卷以后,赶紧把手放进口袋里。

    今天寒风凛冽,针大的缝,斗大的风,人在屋子里头都要被冻成冰棍了。

    其他人都在考试,她不敢跺脚打扰别人,只能把脚踮起来,然后小心地转动脚踝,这样可以让脚暖和一点。

    麻蛋,真的太冷了,这种条件怎么能当考场呢。

    可一直等到考试结束,老师收完卷子,也没有任何人抱怨就是环境糟糕。

    几乎所有人都在唉声叹气,前后左右认识的不认识的集体哀嚎:“要命啊,这是什么题目啊,我根本都不会写。我连那个符号都没看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人哭了起来:“我一直听广播台的工人夜校的课的,那个老师就没有讲嘛。”

    叶菁菁心虚地低下头,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撤退。

    但摸着良心讲,时间再来一回,她的教学内容也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因为大环境摆在这儿,11年的时间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四千多个日夜,每一次太阳升起落下,都会在经历者的身上刻下痕迹。

    她只能给大家补差,而不是培优。

    今年高考,官方是真的下了血本。

    其他地方叶菁菁不清楚,反正她知道的他们工人夜校学员分配过去的考场,都管午饭。

    九中的教室环境虽然糟糕,但人家食堂相当舍得。

    除了打饭需要粮票之外,普通的乙菜(就是小荤,比如说辣椒炒肉片之类)跟大菜,都不要钱跟票,两样可以各打一勺。

    叶菁菁端着白萝卜炒肉片和清炒乌塌菜,瞧见王凤珍那边还有空位子,立刻过去坐下。

    王凤珍正哭丧着脸,跟旁边人抱怨:“那题目都考的啥呀,我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她瞅见叶菁菁,瞬间委屈找到了发泄口,眼泪哗哗往下淌:“我不会呀,好难的,我真的一点也不会。”

    叶菁菁安慰:“没事,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我们考场里面,都炸开锅了。我看老师收卷子的时候,好多人都是空白。”

    王凤珍听说别人日子也不好过,心情终于缓和点儿了。

    叶菁菁趁机给她洗脑:“今年数学难,对你来说是好事儿,因为数学本来就是你的弱项。这就像田忌赛马,你拿自己的弱项打别人的强项,那后面所有的考试,都是你的优势啊。”

    一桌子垂头丧气的人,听到这里,哎,感觉好像很有道理啊。

    “吃饭吧。”叶菁菁赶紧劝他们,“天冷,不吃饭菜都冷了。”

    九中的考场,工人夜校分配过来的考生不算多。

    所以大家都往一块儿聚。

    叶菁菁刚拿起筷子吃乌塌菜,旁边又有个青工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我吃过饭就走了。”

    众人莫名其妙:“下午还要考语文呢,你别跑啦,外面路不好走。”

    这也是为什么考点提供午饭的原因。

    天寒地冻的,他们不在这儿吃饭还能去哪儿。

    结果那青工咒骂了句:“考他妈个□□,数学考得跟屎一样,还考个鬼呀。老子早点回去上班,才是真的。”

    叶菁菁劝他:“你别急呀,你考的不好,大家考的都不好。后面还有三门了,现在放弃干嘛?”

    青工一点儿也没被说服到,眼睛瞪得像牛一样,仿佛跟谁赌气一般:“老子就是不考了,老子数学是最好的,都考不好,其他的还考个屁呀。”

    叶菁菁火气腾腾往上冒,忍无可忍:“数学好个鬼!你什么水平我心里没数吗?”

    青工被骂傻了,呆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叶菁菁趁他病要他命:“你要是数学真的好的话,你会觉得数学卷子难考?你觉得难是因为你数学本来就不行。”

    青工张张嘴巴,不服气道:“我上学时数学就好,我预考考了94分呢。”

    旁边有不少人听着倒吸凉气,94分啊,好厉害的咯。

    然而叶菁菁不为所动:“预考的卷子,难度系数最多就四五十分而已。”

    周围响起了巨大的抽气声,开什么玩笑啊,大姐,预考已经哀鸿遍野了。

    叶菁菁残忍地捅破了窗户纸,冷酷地看着青工:“你的数学水平,最多也只能应付六十分的难度系数而已。今天考的难度系数是八十分,你不会做才正常。”

    青工脸涨得通红,愈发沮丧:“那我还考个鬼呀。”

    叶菁菁莫名其妙:“人家能够应对七十分难度系数卷子的人都没喊冤,你喊什么?”

    青工脸面挂不住,犯起了轴:“我走,我本来就不配参加这个高考。”

    “站住!”叶菁菁拉下了脸。

    她看这帮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第94章 轻伤不下火线 以为是玩儿吗?

    叶菁菁这一声喊, 没控制住音量。

    整个食堂都莫名其妙的,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片片的安静下来。

    大家东张西望,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叶菁菁高门大嗓地说:“就算你数学考了零分,你现在走的话, 那你的总成绩也只有零分。”

    “可如果你坚持下去, 后面三门哪怕你一门只拉五分,那也是十五分。你知道全国有多少考生吗?十五分的成绩意味着你能超越多少人吗?”

    “高考是选拔考试, 没有及格线。如果你的分数比别人高的话,即便你只有十五分, 你照样能考上大学。”

    “高考考的是你的学习能力,更是你的心理素质和你的毅力。高考是战场!你上了战场刚碰上敌人,就跑的比狗还快, 都不敢继续打下去, 你怂不怂?你丢不丢人啊!”

    食堂里头一阵静默,然后爆发出一声:“好!”

    喊话的人握着拳头, 大声呼吁大家:“坚持就是胜利!战场上只有烈士,没有逃兵!”

    不知道是谁带头,偌大的食堂,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对,绝不放弃,轻伤不下火线!

    到了下午考语文的时候,监考老师拿着密封试卷进来,看着教室里头坐着齐齐整整的考生, 还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哟,这么多人啊。”

    下面笑声此起彼伏,大家都乐呵的很。

    监考老师也跟着笑:“这就对了嘛, 要是考一门就跑掉。人家绝对不会说你不是能力不行,只是自己放弃了而已。人家只会讲,怂蛋一个,连考试都不敢考。以后有什么事情啊,都不要指望他(她)能顶得上。”

    另一个老师在旁边附和:“你们今天继续坐在考场里考下去,就已经战胜很多人啦。我在隔壁省的朋友,监考的时候,他们考场,熬到最后一门的时候,原本一百多个人参加考试的,只剩下十个人了。”

    两人一唱一合。

    “这意味着什么?成绩没出来,留下的十个人,就已经打败了那九十几个人。谁打仗碰上这样逃跑的怂包,晚上回家睡觉都要笑醒的。”

    教室里头的气氛更加欢快了,大家拿到试卷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

    真的,比起残忍的数学,语文显得温和好多。

    起码印在试卷上的字,大家基本都能认识。

    叶菁菁拿到试卷,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作文。

    放宽标准的话,她应该勉勉强强算一个学霸。

    但学霸也有自己的短板啊,叶菁菁就非常不擅长写作文。

    她自己经历的真正高考,明明语基基本全对,阅读理解基本上也答到点子上了,但作文就是拖后腿。

    所有的科目,语文分数最低。

    如果不是靠数理化以及英语拉着,她估计自己根本考不上好大学。

    所以为了应对1977年的高考,她甚至违背了自己的做人原则,事先准备范文背了下来。

    那些范文有记叙文,写人写事都有,还有议论文。

    说明文被她给放弃了,高考中考都不太可能会考说明文。

    现在面对《苦战》这个作文题目,叶菁菁脑海里头是知道要写什么的。

    就写他们工人夜校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壮大的经历,她有很多内容可以写。

    哪怕只截取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想办法刻蜡版,油印复习资料这么一个小小的点,也照样不愁下笔没思路。

    但是她不敢。

    她怕这样写,会被认为是故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到时候按照作弊论处。

    她实在没胆子冒这个险。

    其实这题目更加适合写议论文,她也想好的切入点,就从中华民族苦难的近代史入手,绝对可以写得慷慨激昂。

    But,现在高考作文是限制题材的,要求就是必须得写记叙文。

    叶菁菁实在没辙,干脆编了个小小说,以外婆和外孙女儿两代人为主人公,展现出不同时代的奋斗。

    落笔的时候,她都皱眉毛。

    好可惜呀,如果是议论文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拿高分。

    好在其他题目都挺简单的,不管是成语解释,还是修改病句,都中规中矩。

    语文阅读也是相当简单,只给了篇鲁迅的文章《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要求提炼中心思想。

    文言文翻译也有,却是附加题,全文如下:

    高祖击布时为流 矢所 中行道病病甚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肖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注①)

    要求,给添上标点符号,然后再翻译。

    叶菁菁挠了挠头,决定还是把附加题也给做了。

    这一回花的时间,远胜过于她考数学。

    待到她放下笔的时候,距离考试结束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这对她来说,其实算好事儿,因为考完了就愈发觉得屋子里头冷。

    她甚至怀疑老师在考场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就是为了御寒。

    没人提前交卷,一直到最后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才把卷子一张张收回头。

    他们站上讲台,还跟大家开玩笑:“相信明天,我们也能够看到所有学生。”

    有人跟着开玩笑:“老师,我们已经上班了。”

    结果监考老师一本正经:“学到老活到老,只要人活着,都永远是学生。”

    大家嘻嘻哈哈地走出教室,完全不复数学考完之后的悲伤。

    广大考生一致认定,本省的考试安排就是阴险毒辣。

    靠预考刷下那么多人,领导们还觉得不够。

    现在又先上数学,就是为了把考生吓跑。

    哼!他们才不上当呢。

    九中的食堂不管晚饭,大家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因为考点离得近,叶菁菁和王凤珍他们回去的时候,纺织三厂食堂里头的人不多。

    大师傅一见他们,立刻招呼:“人家来都过来打羊杂汤,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这狗日的天,怎么这个时候下雪啊!

    他看着街上那些小孩冒着雪骑车去考场,都觉得倒霉孩子们真不容易。

    考生们哪有客气的,大家赶紧冲过去打汤,他们一个个都冻成冰坨了。

    叶菁菁一碗撒了胡椒粉的羊杂汤下肚,感觉自己可算活过来了。

    有人想跟她对答案,被她直接拒绝:“考一门丢一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许再想。吃完饭,只准看后面考试的科目。”

    还有人想说话,被她眼睛一横,立刻蔫吧了。

    她喝完羊杂汤,又就着酸辣包菜,吃了三两米饭。

    考试是真的容易让人感觉饿呀。

    待到一抹嘴巴,叶菁菁准备上楼,给大家伙儿再拎一拎明天上午考的政治。

    外面先有人喊她:“叶菁菁。”

    被喊的人看到谢广白时,还有点疑惑:“我药茶没喝完呀。”

    谢广白眼睛盯着她的脚看,一脸吃不消的表情:“不是喝茶,你把鞋给换了吧。九中教室跟个冰窟窿似的,你怎么坐得住的?”

    叶菁菁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的?你去监考的?”

    “哪里是我,是老唐。他还走来走去呢,结果还是冻感冒了。下午一结束,他就跑过来找我开药了。”

    谢广白今天是夜班,他一看老唐蔫不拉几的样子,想到叶菁菁也在九中考试,就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这姑娘就不是会照顾自己的人。

    你要说她不爱好吧,好东西塞给她,她也不拒绝。

    她就是吧,一个字,懒。

    不肯在生活上多花心思。

    果不其然,就她脚上穿的旧棉鞋,怎么能扛得住陡峭的寒风呢?

    “你换上这个试试,估计有点大,是三十八码的。我垫了两双鞋垫。”

    叶菁菁挺惊喜的:“你从哪弄来的军靴啊。”

    七十年代,军大衣常见。只要你舍得花钱,都能搞到手。

    但是军靴吧,都比较难得了,街上基本看不到人穿。

    “有人找我爷爷看病,送给我奶奶的。”

    都是他奶奶死活不肯穿,觉得一把年纪穿这个,不像样子。

    叶菁菁乐了:“那我先在这儿谢过了啊,回头我去好好谢谢奶奶。”

    谢广白直摇头:“你好好考试才是真的。明天再多穿点,说不定明天会更冷。”

    “知道了知道了。”叶菁菁伸手接过靴子,招呼他,“吃饭吧,正好饭点呢。我们食堂今天熬了一大桶的羊杂汤。”

    谢广白摇头:“不了,我得赶紧去接班了。”

    老唐上他家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呢,时间很赶。

    然而叶菁菁坚持:“那给你打了,带到医院喝吧。”

    大师傅开玩笑道:“羊杂汤,可是给我我们工人夜校的同志准备的啊。小谢大夫,你是吗?”

    有人促狭接话:“女婿也是半个儿啊。”

    食堂里响起了一阵哄笑。

    叶菁菁笑骂道:“哎哎哎,你别没良心啊,你现在用的物理讲义,就是谢大夫给找的书。”

    纺织厂的女工向来胆大,不仅没害臊,反而一本正经地强调:“那行,作为娘家人,我现在表个态,这门亲事我同意了。”

    叶菁菁哭笑不得:“你这家伙,没完没了了。”

    谢广白笑了笑,端起打好了羊杂汤的搪瓷缸子,跟她打招呼:“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考完了,我请你看电影吧。南斯拉夫的片子,《桥》,我同事看了都说好。”

    叶菁菁却犯难:“明天不行,明天我还有事儿。”

    谢广白也不勉强:“下回吧,下回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周围的小伙伴们都竖了半天耳朵了。

    看到谢广白人走了,王凤珍忍无可忍:“你明天有什么事儿啊?”

    叶菁菁没好气:“我后天考英语。”

    “啊?”大家都惊讶,“你要考外语学院啊?”

    他们都以为她将来会去研究原子·弹呢。

    为啥会这么想?因为她聪明啊,数理化又那么好。

    聪明人不搞原子·弹,实在浪费聪明

    叶菁菁摆摆手:“给自己多一个选择。”

    她是真无所谓大学专业选啥。

    她穿书前,大学专业是机器人。

    为啥选这个?因为她小姨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咳咳,将来无论是她考研还是就业,都有人脉方面的优势。

    后来她保研,专业方向就是医疗康复机器人。

    它是干嘛的呢?

    简单地举个例子,比如说,外骨骼机器人,可以帮助截瘫患者重新行走。上肢康复机器人能帮中风患者恢复上肢功能。

    听着是不是特别高大上,很有发展前景?

    是啊。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现在是1977年,国内哪所大学开这个专业了?

    她不另找门路,难道还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呀。

    叶菁菁没这执着,学什么专业都行,先给自己整个干部身份再说。

    她转过身准备上楼,看到了几个熟面孔,不由得奇怪:“你们都考完回来啦?”

    她抬头往外面看,咦,大车子呢?金山中学考场因为离得远,天又不好,厂里是派了大车子送他们过去的。

    那几个工人意兴阑珊,漫不经心道:“哎呀,太难了,中午我们就回来了。”

    叶菁菁皱起眉毛,正要说话。

    后面传来厉声呵斥:“你们没考完就跑回来了?”

    厂长刚好进食堂打晚饭。

    看到叶菁菁,他本来还想问一问,她考的怎么样。

    结果听到她跟工人的对话,厂长顿时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厂里花这么大的精力,让你们脱产复习考试,是让你们出去玩一趟吗?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

    第95章 早晚有一天要被气死(捉虫) 都是卧龙……

    厂长发了大火。

    叶菁菁他们都躲到楼上图书馆里头, 依然能够听到从楼下饭厅传来的咆哮声。

    “一天天的,厂里头为你们花了多少精力!吃的喝的什么短过你们的?你们去外头看看,人家去考试什么条件?”

    “下这么大的雪, 农村小孩连双棉鞋都没有,穿着单鞋跑二三十里路去县城中学参加考试, 也没一个打退堂鼓的。你们呢?”

    “把这精力花在猪身上, 养的猪过年杀了好歹还能给职工们分分肉。你们呢?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没出息的东西!”

    几个弃考的工人被骂得狗血淋头, 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然而他们宁可在被这样骂上三天三夜,也不愿意听到接下来领导冷漠的声音:“既然给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 那今年的招工转正,所有弃考的人一律不准转正。”

    原本都低着头忍受狂风暴雨的临时工们,顿时惊慌失措。

    有人委屈地喊出声:“厂长, 你之前没这么说过啊!”

    厂长面色冷酷:“我没讲, 那其他人为什么知道要坚持考完?早晓得你们是这种货色,还让你们学个屁!多少人想学还没机会呢!”

    说着, 他气得连饭都不打了,直接一甩手,走了。

    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人事科的陶科长进来打饭,厂长怒气冲冲地叮嘱了一句:“今年没有考完所有科目的临时工,你记一下,一律不得转正。”

    陶科长恨死这些考生了。

    如果不是这帮不要脸的东西,她家刘向阳怎么可能摔得瘫在床上呢?

    他们还有脸去考大学?

    呸!这些下贱胚子, 就应该在烂泥堆里,一辈子被人踩。

    她目光阴测测地扫过这群临时工,答应得斩钉截铁:“我肯定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厂长走了, 她又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扬地去打了三份甲菜,拎回家去。

    她可怜的向阳啊,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现在瘫在家里,以后可要怎么办啊。

    临时工们又怕又委屈,一直到陶科长走了,他们才敢抱怨:“又不是光是我们没考完。正式工呢?就会欺负我们临时工。要不是正式工带头,我还准备考语文呢。”

    叶菁菁下楼拿自己的黄挎包——

    刚才她害怕被扫到台风尾,跑得比兔子还快,包落在楼下了。

    结果一下楼,她就听到了这一句。

    她忍不住想要叹气。

    以为谁都有任性的权利吗?没能力兜底的话,还敢肆无忌惮?同样的机会,对不同的人来说,是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的区别。

    朱向东跟个游神一样,不知道啥时候溜达到了叶菁菁旁边,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他看得津津有味,还发出点评:“厂长是想杀鸡儆猴啊,可惜猴子是正式工,根本不吃这一套哦。他能怎么滴,难不成把他们给开了?”

    那必然不能。

    这年头国有企业的正式工,地位跟公务员差不多。

    众所周知的一句话,在机关单位里,公务员只要没有上进心,不想往上升,那基本就是无敌的。

    只要你不违法犯罪,领导哪怕看你再不顺眼,也就当你不存在而已,压根没办法开了你。

    因为那个流程实在太复杂了,麻烦到领导都懒得折腾。

    朱向东没得到叶菁菁的回应,依然不耽误他自得其乐:“所以说,刘主席讲的没错,要尽量用临时工、合同工,不要用什么正式工。招了就不能退,进保险柜了,厂里头疼都没办法。”

    叶菁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刘主席是谁。

    等回过神来,她感觉这位老哥是真的疯了。

    她的老天鹅她的老天奶,现在是1977年,那位刘主席还被定性为工贼呢,他就这么公然把人摆在嘴上说。

    “你可闭嘴吧。”叶菁菁真是忍无可忍,“你吃嘴巴的亏吃的还不够多啊。”

    朱向东低声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为什么不能提?我要感谢他呀。如果不是为了批判他的‘临时工不能转正’,我也转不了正啊。”

    那是1972年的事,他闹了五年革命,也没给自己争到一个正式工的身份。

    可为了批判刘主席“临时工不该转账正”的论断,纺织厂让所有工作满一年的临时工都转正了。

    再后面进厂的人,就没这个机会了。

    叶菁菁认真地看了他半天,真诚地给出建议:“你还是少说话吧。”

    朱向东终于拉下了脸,没好气道:“你我本来还以为你好歹懂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

    说着,他气呼呼地走了,连热闹都没兴趣继续看下去。

    叶菁菁却不能不管这些临时工。

    大概是因为她给他们当了两个多月的老师。

    身为老师,总会对学生格外宽容。

    这些弃考的临时工的行为,大概可以被归轻狂,没自知之明,丫鬟身子小姐病。

    但是叶菁菁特别清楚地记得,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课外阅读节选了《红楼梦》里头,贾宝玉的小丫鬟芳官拿点心打雀儿的片段。

    当时班上大家都对芳官大加批判,觉得这个人轻狂得没边了,最后结局凄凉,完全是理所当然。

    可教他们语文的老师说,如果换成林妹妹或者宝姐姐,或者贾家的任何一个小姐少爷,同样拿糕点喂鸟,那还会有谁觉得他(她)轻狂吗?

    为什么同样的行为,都是路有冻死骨,朱门大户还在糟蹋粮食;不同的人做了,得到了评价却完全不同?

    评价者究竟在共情谁?少爷小姐吗?

    可大概率的情况下,我们都是那个路有冻死骨啊。稍微好点,也就是能跟着少爷小姐喝口汤的丫鬟小厮。

    叶菁菁还记得当时老师说到芳官的行为时,举的一个例子。

    那就是,很多人小时候都会被父母限制,或者因为父母偏心,吃不到、得不到某样东西。

    等到他们长大了,有能力了,可以获得这样东西的时候,他们就会报复性补偿,拼命地去购买甚至糟蹋某样东西。

    芳官因为贾宝玉的短暂偏爱,把自己当成了跟少爷小姐一样的人。往常根本吃不上的精细点心,也被她丢了喂雀儿。

    纺织三厂的临时工们,何尝不是在这短短的两个月的备考时间里,突然从边缘人变成了人人关心的宝贝疙瘩蛋,忘记了自己和正式工的区别。

    叶菁菁缓缓地叹了口气,上前招呼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的临时工们:“行了,赶紧去复习,明天继续考试。”

    有相熟的临时工红着眼睛,赌气道:“我们还考什么呀,我们下午都没考。”

    “下午没考只是代表下午零分。”叶菁菁没好气道,“明天还有两门呢,如果这两门考得好,总分达到两百分以上,还是有机会的。”

    结果,眼睛红红的临时工,突然哭了起来:“可是,我数学根本就没几题会写,我肯定考不上的。”

    “考不上又怎么样呢?”叶菁菁是真发火了,“你们眼睛长着全是摆设呀!看看人家曹向英,因为预考考得好,直接被点心厂录用为正式工了。这意味着什么呀?”

    临时工们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曹向英是返城知青啊,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旁边上了点年纪的工人听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小孩,怎么脑袋瓜子这么不好使?点心厂都在前面打了样了,其他单位不会有样学样啊?”

    “你们分数考得高,代表你们学习能力强啊。就算你们没考上大学,也不能说这些分不是你们自己考出来的。到时候人家单位招正式工,说不定就直接拿分数看呢,看哪个成绩好,就直接把人要过去。”

    临时工们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能这样吗?”

    “怎么就不可能呢!”叶菁菁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讲道理,“要说考试的公平公正,现在哪个单位招工考试能比得上高考?但凡单位是真心想找学习能力强的人,它完全可以直接招高分的高考落榜生,能省好多事。”

    说着,她又忍不住抱怨,“你们不考语文,简直是脑子被门板夹了。语文你就是不会,你多多少少都能拿到分。况且语文考得好,人家单位要想找坐办公室的,能写材料的,说不定就会直接招语文分数高的。”

    旁边的老职工也点头;“就是啊,你们这些小孩,不晓得错过多少好机会哦。”

    这下子大家更伤心了,仿佛煮熟的鸭子,直接从他们手上飞走了。

    “好了好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赶紧都去学习,争取后面考好一点,给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大家这才赶紧站起身。

    还有人张罗着,去找其他相熟的弃考的临时工。

    至于正式工,反正厂里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临时工们一阵风似的往外走,叶菁菁也赶紧跑到楼上图书馆,提醒她的学员们:“时政我就不说了,现在我要强调一件事:一定不能忘了政治的基本原理。”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依赖于物质并反作用于物质。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而生产关系又反作用于生产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这些,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了。所有的题目只要不是你非常肯定,自己绝对知道答案的,都给我往这三句话上套。”

    她又伸手指了指后面两句话,“尤其是涉及到政治经济学的,这两句话是通杀。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

    结果学员们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们的成长年代,讲的是阶级斗争,经济是咋回事儿,他们的概念实在模糊呀。

    叶菁菁想了想,也不勉强大家伙了:“你们看那个题目,说谁谁谁,做的什么什么事,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会成功,那基本上都能跟这两条原理挂钩。千万不要忘了,基本原理都忘了的话,拿得到分才怪。”

    她都这么掰开了揉碎了。

    可第二天考完政治,夜校的学员们在九中食堂团聚的时候,叶菁菁一口老血还是差点直接喷出来。

    因为政治试卷上问“那四个人”为什么会失败,居然有二百五给的答案是:那四个人,极右·派。

    叶菁菁要捋袖子的时候,那家伙还委委屈屈:“题目问的不是失败,怎样理解‘那四个人’的反·革命政治纲领在理论上是荒谬的,在政治上是反动的?”

    她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愚蠢:“没说失败的事儿。”

    叶菁菁终于忍无可忍:“荒谬反动不就是代表失败吗?”

    妈呀!得亏她今年考完就可以走了。

    否则继续在夜校教下去的话,她早晚有一天会被这群不成器的弟子,给活活气死!

    第96章 考完也有大事做 五三走起

    叶菁菁暴走归暴走, 12月24号下午,考完了理化(两门合一张卷子,共计100分)之后, 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曹老师。

    之前,曹老师一直在工人夜校上数学课。

    学员们去高考了, 她也能空下来了, 刚好可以第一时间得到高考数学卷子,把答案给做出来。

    叶菁菁需要她的试卷参考答案, 安排夜校学员们赶紧对答案,预估自己的分数。

    1977年, 报纸上不会刊登试题和参考答案,这些只能自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曹老师到底是老教师, 人脉关系网相当可以。

    她不仅手上拿到了本省的高考数学试卷, 还有其他省份的卷子。

    后者,叶菁菁倒是不知道。

    “我问老同学要的, 我最后几天讲的题目,就是人家省份的高考题。”

    本省属于考试时间比较晚的,人家动作快的,十一月底十二月初就考完了。

    但拿了人家的卷子,曹老师也不满意,还忍不住叹气:“就是这些试卷误导了我,我以为我们省的卷子也会简单呢。”

    叶菁菁拿了其他省的数学卷子看,终于相信了当初她在网上看到的说法。

    确实简单啊, 好简单。

    有的省的试卷,别说当高考卷了,用来做中考试卷甚至初中的期末考试, 都够呛。

    “还有其他的吗?”叶菁菁迫不及待地问。

    她现在脑海里,又有一个新主意了。

    她要把今年各个省市的高考试卷全都搜集在一起,然后出一套真题集。

    这对全国教材都还没有统一的高考生们来讲,是最实用的。

    “有啊。”曹老师拿出了其他试卷。

    她同学寄给她的时候,有的寄了不只是数学试卷,还顺带了其他的。

    叶菁菁看了几张语文试卷,不得不承认,出卷子的老师们,真的都煞费苦心了。

    背诵默写诗词,基本都是主席的。

    涉及到中心思想的,那都是鲁迅的文章。

    题目都没几题,大头是作文。

    她都能想象到,出卷的老师们,是究竟如何绞尽脑汁,想让大家靠语文多拉几分的。

    “其他地方的试卷还有吗?”叶菁菁拜托道,“曹老师,麻烦你想办法帮忙多找找。今年能考上的,那绝对是少数。明年大家还得考。”

    曹老师也大方应下:“可以。就是有一件事——”

    她为难道,“等下学期,我肯定不能这样给工人夜校了。学校这边,教学任务也很重。”

    先前,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的校长是被吓破了胆子,不敢沾高考的边儿。

    但这几个月的时间看下来,他跟教师们的胆儿逐渐肥了,觉得高考是以后的大趋势,他们完全应该站出来。

    工人夜校的高考成绩再好,那也是夜校的事儿。

    他们职工子弟学校能考几个大学生,才是他们学校做出来的业绩。

    叶菁菁完全理解:“行,我跟薛书记说一声。”

    今年是大家都上头,领导也想打出名头来,才会允许大家脱产两个月的时间,准备高考。

    明年肯定不可能了。

    谁家单位这样搞,还上不上班了?

    哪怕厂领导愿意打肿脸充胖子,估计也会有人不忿举报的。

    今年11月2日,《人民日报》第四版刊登了短评《生产复习两不误》,就已经表明了中央的态度。

    不过工人夜校还是可以继续开展下去的,就以广播教学为主,老师辅导为辅的方式,来最大限度地保证大家都能跟上教学。

    曹老师看她拿高考试卷走,劝了句:“你好歹让大家放松放松啊。考都考完了,不管考成什么样,都尘埃落定了。志愿早就报了,现在不管考成什么样,都没办法再变了。”

    叶菁菁笑道:“我有其他用处。”

    她的用处是什么呢?

    她把参考答案贴在了图书馆里,让大家自己有空去对答案。

    对答案又有什么用呢?

    自觉自己可以某一门考到85分以上,无论什么科目,都过来找她登记。

    登记这个干啥?又不是门门都是85分以上,肯定能考上大学。

    干大事啊。

    单科成绩好,说明你在这一门科目学习上有自己独特的心得。

    那就请你把自己的学习心得写下来吧,我们工人夜校要把这些心得集成书,然后印出来,让所有人都看到。

    叶菁菁强调:“写得好,中选了,是有稿费的,一千字五块钱。不要写得花里胡哨,要实际点,具体怎么做才有效果。”

    图书馆直接沸腾了,跑过来看热闹的考生们,好些人都面色激动。

    能白得十来块钱,那可是一笔大收入。

    况且就是不给稿费,单是看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印成书,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多体面的事儿。

    叶菁菁鼓励大家伙儿:“不要妄自菲薄,考得好就是好。我已经开始动手写了。”

    工人们响起了哄笑声:“哪能跟你比呀,你要放在以前,起码得是个秀才。”

    “那我也写一个吧。”王凤珍忍不住开了口。

    她现在感觉特别幸福。

    虽然她数学考得一塌糊涂,但大家都不会,那也就无所谓了。

    而且她历史地理考得好啊。

    真跟叶菁菁最早猜的一样,今年的地理历史高考卷是真简单,什么四大文明古国、古代三大发明,以及朝代的历史顺序,她真是刷刷刷,下笔如有神。

    最神奇的是巴黎公社,叶菁菁拿出来当政治题给大家讲的。

    结果地理历史卷里面有道问答题就是:试述巴黎公社的性质和历史经验。

    当时她差点没在考场上笑出鹅叫。

    这是什么天降的红利呀,她要是不能考上学校,都对不起老天爷对她的偏爱。

    哈哈哈,幸亏她听叶菁菁的话,早早改行学文科了。

    今年的物理化学卷,那是相当的难,出考场的时候,据说愁云惨淡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考数学。

    看来,做人还是得听劝。

    除此之外,她地理考试也占了大便宜。

    因为里面有一道题目是要求填写美国地图,写出地图上的城市、河流及四周连接的标记。

    她本来应该不会做的,但因为方萍报了外语,学英语的时候,学习资料里刚好有美国地图。

    王凤珍出于好奇心,想知道美国佬到底生活在什么地方,于是多看了两眼。

    她也因此对美国和加拿大之间,那条独一无二的,完全靠人为规定出来的国界线,印象极为深刻。

    于是考试的时候,其他人还在懵圈呢,她已经飞快地写完了答案。

    还有关于时差和时区的题目,是叶菁菁手把手教会她的,那会儿的噩梦到了考场上就是美好的回忆。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深切体会到,学习的丰收,竟然是如此甜美。

    现在,王凤珍就积极响应叶菁菁:“我写一篇吧,我就写历史和地理怎么学。”

    她在夜校里,不算是多出彩的学生,预考成绩也不显眼。

    她这样的,都敢尝试。

    其他人瞬间就觉得自己也不差,一会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少人报了名。

    “那你们抓紧时间写。”叶菁菁强调道,“咱们先准备好了,等到成绩出来的时候,咱们就能印书了。”

    薛琴在旁边欲言又止,不是十分赞同。

    但她掌握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关起门来反对,不能给人当众没脸。

    等到大家都忙着去对答案的时候,她才把叶菁菁拉到旁边问:“你这是打算印个几百份,然后分给夜校的人看,还是要进印刷厂啊?”

    前者还好说,大家伙儿自己乐呵乐呵。

    十来块钱一个人的稿费,夜校也不是掏不起。

    但是后者的话,应该没人会买吧。

    叶菁菁却摇头:“怎么可能没人买呢,我问你,如果有一本书摆在你面前,叫做《我是怎么考上大学的》。请问,你会不会买?”

    薛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这真是暴击啊。

    她想到了一个笑话。

    说有个地方想自己搞炼钢厂,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们的领导,就去书店买了一本书,叫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由此可见,简单粗暴的名字,最容易让人上钩。

    现在,谁能拒绝大学的诱惑呀。

    薛琴眼睛直勾勾的:“那咱们印了,跟着讲义一块卖出去吧。”

    但是——

    她又疑惑,“你直接写你自己的学习经验就可以了,你那么多方法呢。不比他们强啊。”

    叶菁菁摇头:“我的经验,对现在的高考生,基本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为啥?因为她是童子功啊,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基础打得扎实啊。

    现在的高考生,需要的是在短暂的半年一年的时间内,迅速走完速成路线。

    这么说吧,大家真正想知道的是学渣是如何成为学霸的。

    就像垫底辣妹那样,一年速成上东大。

    好吧,学渣不太了解学霸的世界。

    薛琴乖巧地跳过这个话题。

    可,须臾,她又改了主意:“要不咱们找出版社,也放在书店里头卖吧。”

    直觉告诉她,这本书应该会很火。

    而且放在书店里头,更加有面子,更加能够满足大家的虚荣心。

    叶菁菁痛快答应:“行啊。”

    跟出版社合作,他们肯定挣不到钱了,但好处也是明摆着的,可以迅速提高工人夜校的知名度。

    况且现在,叶菁菁已经找到了另一条挣钱的好门路——那就是1977年的高考真题集。

    这个也绝对会大卖。

    啊哈!1977年的高考真题及都出来了,78年的还会远吗?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准备好,走起!

    第97章 现成的好东西 干嘛不要

    但是在拜访出版社之前, 叶菁菁还得先去参加外语考试。

    大概是因为学英语需要语言环境,而革命时代流行“不懂abc,照样干革命。”

    反正尽管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 外语学院的教授再三再四强调,国家需要大量的外语人才, 鼓励大家积极报考外语专业。

    但实际上, 真正报名的人还是少得可怜。

    九中那么多考场,12月25号当天, 只有一间教室开了,考生还是单人独座。

    叶菁菁一看, 立刻安慰方萍:“你看,人很少,就代表竞争的人少, 谁来考了谁就占便宜。”

    方萍深吸一口气, 点点头,可是她走向座位的时候分明顺拐了。

    呃, 这也没办法的事情。

    高考毕竟是决定人生命运的大事,如果你只是考考玩玩,那还无所谓。

    可你为它付出了心血,你就没办法不把它当回事。

    包括叶菁菁本人,也是到坐下来以后,等待发卷子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这间教室破损的窗户,已经用木板挡住了漏洞, 甚至连门上的破洞都钉了木板。

    叶菁菁瞬间酸了。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合着他们之前白吹了两天冷风啊。

    进来监考老师也特别和气,还指着墙上的挂钟,提醒大家:“两个小时的答卷时间, 大家不要慌,慢慢写,写清楚了。”

    待到预备铃声响起,老师发下试卷,叶菁菁看了下题目,感觉差不多是小学到初中的水平,题目都挺简单的,单词的变化形式,以及简单的英语问答。

    嗯,这个问答更加像是个人简介。问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家庭出身,有没有下过乡,学过几年英语之类的。

    没有听力,笔试就是纯笔试。

    除此之外,还有附加题,附加题是写作文。

    叶菁菁在心里头构思了一下,等到监考老师宣布开始答题了,她直接从附加题的作文写了起来。

    监考老师注意到了,还特地到她旁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原本皱着眉毛的老师,眉头立刻舒展下来。

    因为叶菁菁写单词的方式,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她的英语非常流利。

    附加题作文,她写了整整两张纸,搞得监考老师都有点慌了,怕她顾此失彼,来不及写前面的题目。

    于是老师还特地在讲台上提醒了一下:“大家注意分配答题时间,不要在一个题目上花费过长。”

    好在叶菁菁写完三张纸以后,总算完成了她的附加题作文。

    然后她才从头开始刷刷刷写题目,写得飞快。

    全部正卷,只花了她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不是她狂妄,而是题目确实简单,题量也少。

    按照她上小学时的标准,正卷最多只能算半张随堂测验的试卷。

    监考老师又忍不住跑到她旁边去看,一边看一边点头,最后目光再落到叶菁菁身上时,简直亮得吓人。

    搞得叶菁菁都心虚了,外语只是她的备选项目,她的首选是计算机。

    没辙,好歹计算机还跟人工智能沾着点边。

    按照她的本心,她是想直接交卷走人的。

    可是方萍还在奋笔疾书,她怕自己提前走了,会让人家有心理压力。

    于是她就老老实实坐着,眼睛看着前面,想着后面她要做的事。

    待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来,她交完试卷就赶紧走人。

    方萍在她后面追着:“哎,那个单词到底怎么拼啊?”

    “别问了。”叶菁菁相当冷酷,“考都考完了,还有啥好问的。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

    方萍本来想多说两句的,但是她看见薛琴已经在考场外面等着了,她立刻识相地闭了嘴:“那好,我先回去了。我晚上还有夜班。”

    叶菁菁挥挥手:“那你赶紧睡觉,什么都不要想了。晚上回去我给你带好吃的。”

    西津有家大型出版社,叫工人出版社,是之前几个出版社合并而成的。

    它家旁边有一家四季饮食店,据谢广白说,梅花糕做的一绝。

    今天路上的雪已经被铲走了,叶菁菁坐公交车过来考试的。

    所以去工人出版社,换成薛琴骑车带她。

    两人骑车行在路上,感觉雪一化,天地都换了新装。

    街上真是好热闹啊,有人卖吃的,也有人卖自家做的鞋。

    现在去商店买鞋子,是要票的。

    但农民做的棉鞋,用的是自家织的粗布,直接给钱就行。

    吸引了不少上了年纪的人,也不在意棉鞋模样粗笨,都围过去挑选。

    薛琴惊讶:“他们还在城里啊,我还以为高考完了就走了呢。”

    叶菁菁摇头:“马上就快腊月了,离着过年近,大家要买的东西多了去。说不定要等到过完年呢。”

    薛琴哈哈笑起来,心情怪好的:“那我们就可以天天吃新鲜菜了。”

    有新鲜蔬菜,谁愿意天天吃臭豆腐老咸菜呀。

    这个年代,城里是有蔬菜公司的。可大家还是难以吃到新鲜菜。

    因为蔬菜公司会优先把新鲜菜先存起来,卖陈菜。

    否则有新鲜菜的情况下,就没有人愿意买陈菜了。

    叶菁菁吐槽了一句:“他们把陈菜打折卖就没事了,总有人愿意买便宜的。”

    薛琴有亲戚在蔬菜公司上班,闻声叹了口气:“价格都是定好了的,他们没有权利打折的。”

    她用力往前蹬着车,一路骑到了工人出版社。

    两人凭借介绍信进了出版社的大门,然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编辑室。

    不过接待他们的李编辑正在忙碌,一边打电话一边翻手上的资料,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忙罢了,他吨吨干了半搪瓷缸子的水,然后才疲惫地问两位纺织厂女工:“同志,你俩过来有什么事吗?”

    薛琴赶紧上前,说了来意。

    但是李编辑虽然面带微笑,却丝毫感兴趣的意思都没有。

    事实上,人家的确一点儿也不感冒。

    工人夜校是干嘛的?大家心里头都有数,就是个业余机构,草台班子。

    说个不好听的,但凡能上正规学校的,谁愿意上业余学校?

    业余学校的工人还要出书,教人家怎么学习?你不开玩笑吗?

    要不要干脆让工农兵大学生写本书,告诉大家,来来来,我教你们怎么高考?

    自信是好事,但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那就是笑话了。

    不过李编辑是文化人,非常注意和工人的关系,坚决不能露出半点不以为意的意思。

    他狡猾地选择了以退为进:“同志,你们这个想法很好。我建议你们厂自己集成册子印刷。不是我觉得你们工人同志的经验不值得学习宣传,而是我们现在手上事情非常多,很急很忙。”

    薛琴看的太极拳实在太多了,立刻追着问:“你们在忙什么呢?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李编辑干笑:“谢谢你们的好意,暂时可能不用你们。我们把今年个各省市高考的所有试卷都收集在一起了,然后集成一本真题册。这样明年参加高考的同志,也有个参考。”

    薛琴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叶菁菁。

    完蛋了,人家工人出版社跟我们抢同一件事情做了。

    就凭人家的专业班底,肯定能吊打咱们呀。

    叶菁菁也是一瞬的窒息。

    不是说好了现在人没什么经济头脑的吗,为什么在教辅书的赛道上,这么早就有人出来竞争了?

    所以,她要怎么办呢?

    她毫不犹豫地凑上前,直接开口要:“同志,那实在太好了。你们的书排版好了吗?有纸型吗?有的话能不能租给我们?”

    李编辑都傻眼了,愣了好半天,才呆呆地问:“你们要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用来直接印刷了。

    有现成的纸型干嘛不用,还省了他们排版的时间呢。

    叶菁菁认真道:“因为好多地方农村没有书店,他们进城又特别麻烦。我们工人夜校的广播学校,在那些地方有学员。我们想把这么珍贵的资料印好了,给他们捎过去。”

    她又再三再四地强调,“您放心,我们是不会摆在书店里头卖的。”

    李编辑乐了:“你们印出来还是进不了书店的。”

    但他也没反对,“行,我问一下领导的意思吧。”

    好在这时代,出版界同行的竞争意识不强,或者在工人出版社看来,工人夜校的这种自行印刷行为,还谈不上是出版社的竞争对手。

    他们眼中的竞争,是其他出版社,诸如上海人民出版社那样,再版了《数理化自学丛书》,大大出了风头,成为全国畅销书这种行为。

    所以他们也憋着口气,想在这方面,也做出成绩来。

    李编辑请示了一趟领导,回过头来只对工人夜校的印刷厂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得强调,这本书,是西津工人出版社出版的。

    叶菁菁痛快答应:“那当然了,这都是你们出版社的功劳。我在这里代表我们的广播学员,深深感谢你们。”

    说着,她还鞠了个躬。

    搞得李编辑不好意思起来:“不客气,不客气,高考刚考完,我们的排版校对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你们后天过来吧,后天估计差不多了。”

    叶菁菁又追问他:“有没有英语考试的卷子呀?我们听大学教授给我们指导如何填报志愿的时候,听说近年来急缺英语人才。”

    李编辑摆摆手:“这个,我们实在来不及,等下一回,我们再把英语给加进去。”

    叶菁菁虽然遗憾,但也明白,眼下指望大家重视英语,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点点头:“好吧,那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一直到他们告辞离开,出了出版社的大门,薛琴才猛然回过神来:“那我们的《我是如何考上大学的》要怎么办?”

    她本来还指望叶菁菁,发挥她三寸不烂之舌的神奇功力,成功说服出版社呢。

    叶菁菁不以为意地一挥手:“没事儿,不行的话,我们就自己印。”

    他们工人夜校,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销售渠道,没什么好怕的。

    啊哈!这一回能拿到高考真题集的纸型,他们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第98章 气象大不同 烫头发的人

    时候不早了, 两人也不赶去食堂吃饭了,直接在旁边的四季餐饮店,解决了午饭问题。

    四季餐饮店以点心见长, 不过他们家的卤猪脚味道也很不错,而且比肉便宜。

    叶菁菁和薛琴一人要了一只卤猪脚, 又要了一份清炒大白菜, 就着米饭吃得香喷喷。

    吃到一半的时候,叶菁菁突然间想起来问:“夜校和印刷厂开始盖了没有?”

    薛琴顿时卤猪脚都吃不香了, 皱着眉头叹气:“别提了,现在根本弄不到东西。”

    盖房子的“三大材”——钢筋、水泥、木材, 在眼下是紧缺物资,想弄个指标比登天还难。

    他们纺织三厂是愿意以厂里的名义,对上面打申请的。

    可上级领导说了, 你们厂没盖几年, 用不着急着扩张,根本不给下指标。

    薛琴是真的努力了, 她甚至通过钱光明去找下面的公社,准备从人家公社的砖头厂买砖头。

    这样就不需要动指标。

    但是其他三样,实在没办法,尤其是钢材和木头。

    叶菁菁想了想,鼓励她:“实在没办法的话,动用你们家关系吧。”

    薛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否认:“我们家可从来不搞这一套,我要找我奶奶走后门的话, 她会打断我的腿的。”

    叶菁菁微笑,在心里头咯咯哒。

    真是应了那句话,享受特权的人永远会有意无意地忽视特权的存在。

    姑娘, 你们家不走后门,是因为所有的门都为你们家开着。

    1968年底前后,城市青年一律打包下乡的时候,为什么你哥哥姐姐瞬间穿上了军装?难道是因为他们都特别优秀吗?

    高中毕业以后,为什么你一进厂就是正式工,还招了干,成为干部身份。

    而原主,只能当临时工。

    是因为她招工考试考不过你吗?

    不过,既然大家还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做事,有些事情,就没必要非得拿出来,特别强调一次了。

    相反的。

    叶菁菁瞪大眼睛,给她洗脑:“这怎么能叫走后门呢?这是完全为了公家,是全心全意为工人夜校发展着想。又不是给你自己家盖房子。”

    薛琴琢磨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她的胸膛又重新挺高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又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工人夜校和印刷厂盖起来的话,功劳是记在她头上的,这就是她的实绩。

    叶菁菁不在乎这些,能办成了,就是薛琴的本事。

    “快吃快吃,吃完就赶紧去忙吧。”

    两人也不讲究什么淑女形象,吃饭跟风卷残云似的,干完了事。

    她俩擦擦嘴巴,叶菁菁又去买了一份梅花糕:“你先帮我带回去,我还要出去一趟。”

    薛琴奇了怪了:“你要干嘛去呀?”

    “去一趟大学。”

    好吧,薛琴不问了。学渣的悲伤,总觉得问了就容易伤到自尊心。

    两人出餐饮店门时,刚好碰上两位女同志走进来。

    叶菁菁顿时愣住了,因为这两位女同志居然烫了卷发。

    现在还是1977年的12月25号啊,距离改革开放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她竟然看到了有人烫头发。

    叶菁菁的目光过于直勾勾,搞得那两位女同志都不自在起来,立刻冲她嚷嚷:“看什么看啊,我们是文工团的,我们这是为了工作才烫的头发。”

    叶菁菁赶紧解释:“同志,您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看,你们头发是在哪儿烫的。”

    可是对方的警惕性特别高:“问这个干嘛?你又不能烫头发。”

    甚至为了躲避叶菁菁,她们直接拔腿跑了,连饭都不吃了。

    好夸张啊。

    薛琴见多识广,完全不稀奇:“嗐,那是工人理发店的。文工团的还有电影制片厂的,拿着介绍信就能过去烫头发。”

    她压低声音道,“不过他们拿一封介绍信,会带四五个人过去呢。”

    她警告叶菁菁,“你可别想烫头发,那是资本主义作风。”

    叶菁菁笑了:“那要照这么说的话,苏联已经不算社会主义,是因为他们天生卷头发呀。嗯,那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又该怎么算?”

    薛琴愣住了,旋即跺脚:“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可别犯糊涂。”

    叶菁菁抓了把自己的小辫子:“行了,你就看我这头发质量,还烫头发呢。我保养它都来不及。”

    她都琢磨着弄点核桃黑芝麻之类的,吃吃看吧。

    “那你保证啊。”薛琴都推自行车了,临走还要在警告她一回。

    叶菁菁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去忙吧。”

    她这回坐车去大学,倒不是为了自己上大学的事儿,而是为了招生指南。

    她跑到校办主任面前,开门见山:“主任,之前我们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就发现大家对各个学校非常陌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校办主任看到她,还挺乐呵的。

    因为上次在省广播电台的招生介绍会之后,据他在招生办的熟人透露,报考他们西津大学的考生不少。

    好多人都把他们学校当成第一志愿了。

    现在听到叶菁菁的话,他只觉得奇怪:“我们上次不是介绍过了吗?”

    叶菁菁认真地强调:“那么简单的介绍,怎么可能够呢。考生们转头就忘了。”

    校办主任无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最多明年招生前,我们都提前一段时间,多给大家介绍介绍。”

    叶菁菁摇头:“这肯定还是不够。”

    主任都无语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编写一本《我们的大学》,由各所高校介绍自己的情况,比如说这所学校在哪里,当地气候条件如何,校史简介,各个专业情况,77年各个专业的录取分数。让考生看了以后,对学校有个大致的了解,后面也知道自己考的到底是什么学校。”

    校办主任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个我们是可以配合的,西津大学的介绍,你们什么时候需要啊?”

    叶菁菁赶紧强调:“咱们西津大学得牵这个头啊。《我们的大学》不可能只有西津大学一所学校,百花齐放的。其他花朵,只能由西津大学去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很想出面攒这个书稿。

    多有排面的事儿。

    但问题在于,她算老几,她让人家高校给她写介绍稿,人家直接理都不理他。

    校办主任彻底愣住了。

    等等,不是,这怎么能是学校去联系呢?

    如果说,这个活非要有个人来带头干的话,那必须得是教育部啊。

    除了教育部,谁家有这个资格?

    叶菁菁一本正经道:“这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方文件,就是一本教育类的科普书籍。任何单位都可以牵这个头啊。”

    她又诱惑人家,“咱们西津大学牵头的话,咱们就占据了巨大的优势。考生一看,西津大学能起这个头,那西津大学必须得是龙头老大的位置呀。”

    校办主任都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这个大,我们不能充。”

    叶菁菁从善如流:“那西津大学作为牵头方,就特别介绍呗。着重强调,我们西津大学考虑到,很多考生对我国高校了解不多,所以特地牵头各家兄弟学校,做了这个介绍。”

    校办主任怦然心动,感觉这件事完全可以做。

    也不是很难。

    今年各个学校加在一起,是404所,每个学校简单介绍一下,一本书还是能塞下去的。

    况且考生确实不容易,山沟沟里的孩子,知道什么呀。

    他1961年考大学的时候,完全两眼一抹黑,从头到尾都稀里糊涂。

    如果不是碰到贵人——他的高中班主任,他根本就不可能考上大学。

    现在,他已经是大学里头的领导了,就由他来给这些孩子们,充当这个贵人吧。

    他点点头:“行,这个事情我们来牵头。”

    叶菁菁笑着跟人道别:“那主任您先忙,我坐等《我们的大学》出来。”

    校办主任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还没问你呢,到底考得怎么样?”

    “应该还行吧。”叶菁菁也不跟人家假谦虚了,“不出意外的话,还不错。”

    校办主任立刻表示欢迎:“那我就等着过完年,你们赶紧入学吧。”

    他是真心实意的期待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工农兵学员入校时,普遍都是小学文化水平。

    如果他们也能够在两三年内,按部就班达到大学毕业水平。

    那么,中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叶菁菁告辞,往学校门口走,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坐哪路公交车回去最方便。

    她绕过战壕的时候,旁边的楼里有人喊她:“叶同志。”

    老唐冲她招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搞得叶菁菁莫名其妙。咋回事,有必要这么欢快吗?

    老唐已经欢欢地从楼下跑了下来:“考完了啊?什么时候有空再给学报写篇文章噻。”

    叶菁菁悚然一惊,她在学术界的地位已经高到这份上了吗?居然还让人追着约稿。

    结果她还没说话,楼上又咚咚咚跑下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追着老唐:“你说,现在的干部是不是太嚣张了,哪里能这样毁人前程呢?哪怕他狗眼看人低,认为我朋友配不上他女儿,也不能在高考前,把人打一顿啊。”

    哟!这八卦好像有点内容啊。

    叶菁菁立刻竖起了耳朵。

    原来这位老兄的朋友,回城以后就专心备考,按照他的说法就是很有考上大学的希望。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呢,有位干部家庭出身的白富美看上他了,一心一意要跟他走上人生新阶段。

    可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必须要有一位恶毒的“王母娘娘”。

    白富美的爹妈看不上穷小子,又管不住自己家女儿,于是毒辣地出手了——

    他们在高考前夕,穷小子和自家女儿约会结束之后,悄咪咪地追上穷小子,给他套上麻袋胖揍一顿。

    把穷小子的腿都打断了,根本没办法上考场。

    彻底毁了穷小子的前程。

    老唐的同事气愤不已:“你们说,这干部家是不是太嚣张了?”

    叶菁菁贡献耳朵,不贡献嘴巴。

    男女之事,尤其是涉及到两个家庭了,她向来不相信男方的一面之词。

    在无下限诋毁女方方面,他们总是能够花样百出,震惊掉正常人的下巴。

    作为男方的亲友,老唐的同事还带无限哀怜:“我这位朋友范哲兵啊,已经报了我们西津大学。他下乡的时候都没放弃过学习,他本来很有希望考上的。”

    咦,叶菁菁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他是不是江城的?”

    同事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认识啊?”

    叶菁菁继续追问:“他是不是在之江省青田县石桥公社插队的?”

    同事眼睛亮了:“你真认识他啊,你跟老唐说,他是不是非常优秀?”

    老唐就是为了逃避听他叨叨,才特地跑下来找叶菁菁的。他对陌生人的事情,可没任何兴趣。

    现在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老唐刚要开口。

    叶菁菁先冷笑一声。

    “他优不优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他老婆就是我们西津市的下放知青,跟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当初他离婚回城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要跟他老婆复婚的。”

    她呵呵,“就是不知道,江城这位干部家庭的姑娘,晓不晓得这事儿!”

    人家爹妈打断范哲兵的腿,打得好!

    老唐在旁边咂嘴:“这不是欺骗人家女同志,耍流氓嘛。”

    同事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地辩白:“也不能这样说呀,男女之事本来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叶菁菁根本不搭理他:“你说他下放也没放弃学习,那当然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一天只挣六分工,完全靠他老婆养。这是觉得老婆没用了,转头又扒上一个干部家的大小姐,于连都赶不上他能耐。不要脸!”

    老唐呵呵乐,安慰无地自容的同事:“行啦,你也别替旁人操闲心。就凭你的朋友的能耐,到哪都能吃上女人饭,饿不死他的。”

    同事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就是前两天有事回家,看到了范哲兵的倒霉样,听说了他的遭遇,才忍不住义愤填膺的。

    叶菁菁疑惑:“你不会还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吧?”

    同事直接掉头跑了。

    老唐哈哈笑出了声。这家伙真是一根筋,还一口一个朋友呢,人家当你是朋友了吗?

    叶菁菁问他:“对了,谢广白今天在家吗?”

    “在呢。”老唐点点头,“早上我去他家喝药,他下夜班回来。”

    叶菁菁乐了:“那就好,我先走了啊。”

    她现在心情特别好。

    所以她要让谢广白请她吃饭!

    第99章 要不要试试砒·霜 说出来,她就问心无……

    登门找人, 那肯定不能空着手啊。

    好在这会儿街上,还有不少农民摆摊卖东西呢。

    叶菁菁买了两只兔子,是灰毛短兔。

    这也是本地农民的收入进项之一, 长毛兔长大了剪毛卖兔毛,灰毛短兔当成肉兔卖给收购站。

    理论角度上来讲, 兔子跟猪一样, 是不能卖给私人的。

    但本地也有野兔,农民借口是野兔(现在野味比不上家养的吃香), 带到城里卖,检查站的人也懒得管。

    她又买了一兜子山芋。

    本地山芋一年长两茬, 秋天收的那茬产量高,但不甜,一般用来晒山芋干, 就是上次叶菁菁在街上看到的那种。

    现在农民卖的就是二茬山芋, 甜,烤熟了, 咬一口,跟吃蜜糖一样。

    她原先还想买鱼的。

    鱼是农民从生产队分的鱼。

    本来分鱼应该是腊月下旬快过年时再分,但有的生产队急着挖塘泥沤肥,便先分了一回。

    农民进项少,开销却少不到哪儿去,便省着自己不吃,拎到城里来卖。

    叶菁菁觉得鱼不错,但她没手拎了。

    那卖鱼的怕失了生意, 赶紧表示:“我给你拎过去就是咯,没事的。”

    呃,好长时间没逛过街的叶菁菁, 没能扛住诱惑,买完鱼不说,又大手大脚地买了两只刺猬。

    卖菜的农民说它的肉好吃,而且对胃好。

    到最后,叶菁菁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孩,一人负责挑箩筐,里面装着叶菁菁买的各种菜,一人负责扛甘蔗。

    咳咳,她穿过来还没吃过甘蔗呢。现在又不要票,凭啥不让她买?

    她就要买!

    叶菁菁雄赳赳,气昂昂,沿着大路一路走到中药堂。

    她是可以走巷子,直接后面上楼梯去谢广白家。

    但她一个女同志,向来自我保护意识强,打死她,她都不可能跟两个不认识的半大小子走小巷的。

    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

    中药堂跟谢家之间,原先是封死了的。

    但谢家刚搬回来时,就有个病人来药堂买药,直接倒在店里了。

    店员当时吓得够呛,拼命朝楼上喊。谢老爷子兜了个大圈子,从后面绕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病人命是救回来了,但人瘫了。

    从那以后,中药堂自己内部开会,又偷偷把通往楼上的门给开了。

    这几年社会空气轻松下来,这门也不再藏着掖着。

    店员听说叶菁菁是谢广白的朋友,又看她找人挑着担子带礼物上门,全乐得不行。

    还有人帮她把东西一块儿拎上去。

    谢奶奶正坐在自家门口,一边守着熬药的炉子,一边缝补袜子。

    看到叶菁菁的架势,她吃了一惊:“姑娘,你这是?”

    等叶菁菁自我介绍完毕,她更是哭笑不得,“那你也不用这样啊,不要不要,你带回去。”

    叶菁菁哪里肯:“奶奶,我吃食堂。再说,我还要谢谢你的靴子,考场好冷啊,我都怕生冻疮哩。”

    谢奶奶仍然摇头:“我又穿不了那个,给你穿正好。哎哟,带这么多东西,你这姑娘,真是的。”

    “呱哒”一声,屋子里房间门开了,谢广白打着呵欠出现在门口。

    叶菁菁看他睡得呆毛翘起的样子,乐了。

    怪好玩的。

    隔壁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谢奶奶立刻站起身,叮嘱谢广白:“你看着点儿火,我过去下。”

    他闭着眼睛点头,等睁开,看清楚叶菁菁,才笑着问了句:“忙完了?”

    “嗯。”叶菁菁点头,堂而皇之地提要求,“我今天心情好,你请我吃饭吧。”

    谢广白点头点着,突然间停下了,困惑地看她:“不是,那个,不是我不请你吃饭。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感觉自己听岔了,心情好,难道不是应该她请人吃饭吗?

    叶菁菁却理直气壮:“因为我心情好,所以你请我吃饭,我心情会更好。这就叫锦上添花。”

    谢广白的困劲儿都笑没了:“对对对,你说的有道理。那,你等一下啊,我去收拾一下。”

    叶菁菁不勉强人:“你困不困,要不再睡会儿吧。”

    “没事,该起来了。不然晚上睡不着,更难受。”

    他抬脚要去刷牙洗脸,楼下的店员又跑上来,招呼叶菁菁:“同志,你的荸荠忘了。”

    谢广白这才注意到,家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吃的,顿时瞠目结舌。

    “你要我请你吃饭,你带这么多东西过来?”

    叶菁菁立刻强调:“你别误会,这是我送给你奶奶的,感谢奶奶给我的靴子。”

    她还抬了下脚,苦恼道,“我也想买别的礼物,但其他东西都要票。”

    店员在旁边看八卦,已经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一个劲儿拍大腿:“那你给谢奶奶可亏了,老太太不会烧饭的。”

    叶菁菁光棍:“我也不会烧煤炉。”

    她觉得煤炉的火候太小了,炒菜也炒不出味道来。

    谢广白一边笑一边摇头:“不指望你。”

    所以指望他吗 ?

    做梦吧。

    谢大夫同样君子远离庖厨。

    他把熬好的药,端到了隔壁去,然后拎起两只灰毛兔和小半桶鲫鱼:“走,咱们去饭店。”

    至于刺猬,给留下来入药了。

    谢广白说刺猬肉不好吃,比野猪肉还难吃,叶菁菁也就不好奇了。

    眼下的饭店提供食材加工服务,而且加工费也不高,特别适合他们这样的懒人。

    叶菁菁跟着他往外走,良心发现,主动要求拎鲫鱼,还好奇了一句:“你隔壁家生病了吗?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哭。”

    谢广白叹了口气:“他们家老太太肚子鼓了,找我爷爷看了,去医院也拍了X光,肝癌晚期。”

    说来,冯老太太也不容易。

    丈夫死在抗日战场上,最有出息的儿子又在抗美援朝时牺牲了,连尸骨都没带回来。

    平常特别要强的老太太,要不是肚子鼓得像个球,太难受,根本都不会找他爷爷看病。

    叶菁菁眨巴眼睛:“那你奶奶熬的药,是给她治癌症的?”

    “缓解症状,都到肝癌晚期了,没什么好办法。”

    谢广白解释,“中医是一种医术,不是仙术。”

    叶菁菁“嗷嗷”了两声,跟着进了街边,上次他们吃饭的饭店。

    冯老太的人生际遇确实悲惨,但她跟谢家关系平平,叶菁菁更是只见过她一回,都没说上话。

    两个年轻人还不至于因为她,就吃不下睡不着。

    相反的,他俩把兔子和鲫鱼交给饭店后,还兴致勃勃地去看了场电影,就是谢广白推荐的南斯拉夫电影《桥》。

    确实精彩,跟《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不相上下的精彩。

    单是看电影,叶菁菁都特别惋惜南斯拉夫的四分五裂。

    能拍出这样主旋律又不人物脸谱化,闪烁人性光辉的电影,南斯拉夫的巅峰,该有多辉煌。

    出电影院时,谢广白还叹了口气:“不知道咱们国家什么时候能赶上南斯拉夫。”

    叶菁菁不假思索:“用不了多久。”

    谢广白乐了:“信心很足啊。”

    叶菁菁脱口而出:“破坏要比建设来得容易得多。”

    谢广白疑惑了:“什么意思?”

    叶菁菁左右看看,偷偷跟他咬耳朵:“南斯拉夫的民族矛盾不小,他们的总统又一把年纪了。”

    谢广白也跟她咬耳朵:“你听广播了?小心点儿。”

    叶菁菁矢口否认:“这还用听吗?一个国家如果民族多,那必须得有一个龙头老大,否则肯定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再加上它是联邦制,地方权利过大,中央一旦压不住,早晚容易出事儿。”

    谢广白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有道理。”

    等红灯过马路的时候,两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激动地争论着什么。

    叶菁菁和谢广白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了会儿,才勉强听出是关于相对真理和绝对真理的争论。

    哈!这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1978年会出现引发全国大讨论的真理标准之争,会开启改革开放,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关心国家命运,每个人都希望走上一条更好的路啊。

    过了马路,两人立马奔赴饭店。

    服务员看到他俩就笑:“正好,差不多了,现在给你们端上来?”

    “给我奶奶他们的送过去没有?”

    “送了送了。”

    这时代饭店并不提供送餐服务,但店里知道冯老太的情况,特别优待了。

    服务员给他们端上了鲫鱼酿肉和鲜锅兔,外加一个炒白菜。

    叶菁菁惊艳了,因为鲜锅兔是川菜啊。

    70年代,距离川菜湘菜走遍世界,还挺遥远的呢。

    谢广白笑道:“你可千万别小瞧饭店大师傅,他们会做的菜多着呢。赶紧趁热吃吧。”

    叶菁菁不跟他客气,开始大快朵颐。鲜锅兔肉质鲜嫩麻辣爽口,鲫鱼酿肉则是另一种风格,带着鲜甜。

    她一口气干掉了两碗饭,然后也不耽误她喝鱼汤。

    谢广白一边看一边笑,提醒她:“小心鱼刺。”

    邮递员停好自行车,进来灌开水,见到谢广白就叹气:“早知道就不给你送医院去了。”

    服务员拎来了开水瓶,笑着问:“是不是又是稿费呀?”

    “那肯定的啦!”邮递员调侃道,“人家搞对象的写信,都没小谢大夫收稿费单子来得勤。”

    饭店里的客人都笑了。

    谢广白赶紧冲他拱拱手:“谢谢朱大哥,回头请你喝酒。”

    邮递员立刻朝他挤眉弄眼:“放心我有眼力劲儿,今天怎么也不会蹭你这顿饭。”

    店里的客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叶菁菁则是好奇:“你给报纸写了多少篇文章了?”

    谢广白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差不多一个礼拜一篇吧。”

    现在报纸也比以前活泼了些,编辑很欢迎这些家庭能用上的医学知识小文章。

    有的时候,他忙起来,顾不上写,报社甚至还会打电话到他们医院去,催他有空赶紧写文章。

    叶菁菁乐了,兴致勃勃地撺掇他:“那你干脆把你写的文章,集成书,出版吧。”

    谢广白吓了一跳,本能地拒绝:“不过是简单的小常识罢了,怎么能出书呢。”

    叶菁菁一本正经:“怎么就不能出呢,绝对能出的。你就搞一本《家庭急救养生常识100问》,如果内容不够的话,你把什么八段锦,嗯,那个五禽戏,一并加进去教一教。我敢保证,书绝对会卖得好。”

    她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现在书店非常热闹,大家除了疯狂的找能够用来复习高考的资料之外,其他的科普类书籍同样受欢迎。

    高考的恢复,发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知识吃香了。

    嗅觉敏锐的人,哪怕不参加高考,也在想尽一切办法学习知识。

    谢广白还是推拒,在他的概念中,哪怕写科普类书籍,也必须得是大家。

    他这样的小医生,从医经验少得可怜,哪有资格写这些。

    叶菁菁干脆把谢老爷子也拉下水:“那你跟你爷爷一块写就是了,你爷爷的经验总是丰富的吧。”

    她又撺掇,“你先别急着说不行。后天我要去出版社拿纸型,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呗。把你在报纸上发的文章带上,看人家出版社感不感兴趣。”

    谢广白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我问问我爷爷吧。”

    叶菁菁再度怂恿他:“你应该好好劝劝你爷爷,把毕生所学积攒的医案,都汇集成书。这可是重要的资料,可以造福万民的。”

    “你以为他以前没写过?”谢广白摇摇头,小声道,“他当年被批·斗的时候,这些都是罪证。”

    理由是给有权有势的人和穷人的治病方法不一样,就是当大夫的看不起工农兵。

    呃呃呃呃。

    叶菁菁不劝了。

    等过两年空气更活泛,估计老爷子就能自己想开了。

    吃完饭,谢广白又领叶菁菁回家。

    他给她泡了皂角水,洗头用的。

    自入冬,木槿叶子枯黄脱落后,叶菁菁用的洗发水就变成了皂角水。

    就是把皂角放在火上煮个十几分钟,再捣碎了泡水,最后过滤完皂角渣子,留下来的水。

    据叶菁菁的感觉,用皂角水洗头发舒适度比不上木槿叶汁子,但比肥皂洗头要滋润很多。

    皂角也不贵,几毛钱就能买一大包。

    只是作为一个懒鬼,指望她去煮皂角再捣碎了泡水,那是不现实的事。

    好在冬天洗头少,一礼拜两次足以,所以这活,她就心安理得地让谢广白包了。

    两人到家时,谢奶奶还在隔壁没回来。

    谢广白给叶菁菁拿了瓶子装的皂角水跟润唇膏——

    嗯,这也是他家自己做的,用小瓶子装着,透明的,带着股儿薄荷味。

    眼下商店有友谊牌雪花膏跟蛤蜊油,统称擦脸油,但没有润唇膏。

    叶菁菁也用蛤蜊油擦过嘴巴,滋润是挺滋润的,但有点闷。

    现在有古方润唇膏,正好。

    谢广白的夜班后遗症出来了,今晚得早睡。

    他送叶菁菁去坐公交车。

    下楼的时候,两个小孩从下面跑过来,一道拎着个破篮子,里面摆着蔫吧的白菜叶子。

    显而易见,是从路边菜摊捡的。

    谢广白冲他俩喊了一声:“赶紧回去吃饭吧,你们谢奶奶给你们留了饭。”

    可两个小孩去一声招呼都没打,呲溜一下跑了。

    谢广白无奈极了:“冯老太家的这两个小的,以前还好。现在老太生病了,他俩倒成了老太的个性。”

    叶菁菁记得,她第一次上谢广白家,这两个小的还肯吃谢老爷子给他们的桂圆的。

    她想了想,到底没忍住:“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谢广白摇头,语气也不由得沉重了:“我爷爷已经想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这么说吧,到今天为止,他也没看好过一例肝癌。”

    肝癌恶性度高,发现的时候一般都是晚期了,根本来不及。

    叶菁菁蹭了蹭自己的脸,小声道:“你们没试过砒·霜吗?”

    “啊?你是说癌灵一号吗?”

    啥一号啊,没听说过。

    叶菁菁就按自己的节奏走:“我忘了到底在哪儿看到的,说砒·霜也能治癌症。治血癌的效果最好,肝癌好像也有效。”

    她怎么知道的?

    她妈有个同事的小孩就是得了血癌,靠砒·霜治好的,比她大两届,研究生都快毕业了,一直好好的。

    所以她看新闻的时候,就多看两眼,关于砒·霜治癌。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她可说不清楚。

    “还有一个是疟疾。青霉素发明之前,有个人用疟疾来治疗梅毒,效果还挺好的。据说也有人用它治疗癌症。不过好像还有一种说法,真正对癌症起效果的,是治疗疟疾的青蒿素。”

    这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段时间疟疾治疗癌症刷屏啊,她就多看了两眼呗。青蒿素又是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的存在,她印象自然深刻。

    她到今天都还记得,那个新闻标题好像叫《疟疾:成就两次诺贝尔奖》。

    谢广白若有所思:“这个方向,也不是不可能。”

    六七十年代的医生,胆子都挺大的。

    不然也不会有知青靠着自学,就敢在窑洞里给人开刀了。

    叶菁菁如释重负:“我也不知道有效没效,我也不懂这个,你们自己看呗。”

    总之,她说了就舒服了。

    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第100章 工人夜校的未来 从烫头发开始……

    叶菁菁回了纺织三厂。

    哪怕现在高考已经结束, 夜校今晚也没课,她还是懒得回筒子楼。

    一来,住在厂里洗澡吃饭都方便。

    1977年的冬天, 除了纺织厂这样提供澡堂可供工人免费洗澡的单位外,一般人想洗个澡, 很麻烦的。

    而叶菁菁作为穿越人士, 她隔两天不冲个澡,都感觉浑身发痒。

    二来, 筒子楼是运输公司分给叶友德的宿舍。

    就凭她跟叶友德的关系,她很怀疑晚上回去睡觉, 搞不好就会被叶友德给砍死了。

    尤其是在得知了范哲兵被人打断腿之后,说不定叶友德会觉得她是罪魁祸首,想要宰了她呢。

    别问叶友德为什么不会欢天喜地?因为他以卢少婷的为标准啊。

    而卢少婷, 女人只要愿意闭眼装瞎, 那么男人打死了她,她都能自我美化成:他太爱我了, 他只是怕失去我而已。

    对这些人,叶菁菁认为,不要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是最安全的。

    她决定老老实实地苟在纺织厂,等通知书到手,直接去大学报到。

    她到图书馆的时候,还有不少下班的工人对着答案,估算自己的分数。

    有人脸上露出窃喜, 抿着嘴巴不说话。

    有人则在跺脚,一个劲儿地抱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还有人毁得肠子都青了:“我应该报文科的,这个地理和历史简单死了。”

    叶菁菁在旁边乐呵:“那你明年报文科就是了, 很划算的。”

    旁边有人立刻摇头:“别别别,你考了文科,把你分到机关里头去,怎么办?”

    跟叶菁菁穿越前的时代,信奉宇宙的尽头是公务员不一样。

    1977年,国营大厂可比机关单位香多了。

    前者福利多,还有各种生产补贴和奖金。

    后者就是靠死工资过日子,苦巴巴的,一点儿都不划算。

    叶菁菁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以后,机关比厂里俏得多。”

    工人们都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工人老大哥,是白喊的吗?

    叶菁菁笑道:“你们想想看,管我们的是什么人?有听说过,管人的人,比被管的人过得还差的吗?”

    她丢下这一句,又跑到楼下去打米汤喝了。

    晚上吃的鲜锅兔,口味比较重,她要趁着睡觉前多喝点米汤。

    省的到时候上床了,还要不停地跑厕所。

    她刚走到图书馆门口,迎头撞上了薛琴。

    后者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似的,吓了叶菁菁一跳。

    “你被马蜂蛰了?”

    “呸!现在哪儿来的马蜂,你就不能说句好的?”

    薛琴难掩得意,还横了她一眼。

    只是以她现在眼睛肿的状况,这横的效果吧,就很一言难尽。

    不过叶菁菁顾不上吐槽,因为她听到她想听的话。

    薛琴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们家都答应帮我找建材了。”

    她眼睛肿得跟被人打了两拳一样又怎样?那都是她荣誉的勋章。

    没她下午那一顿哭,她奶奶能松口?

    薛琴又忍不住炫耀她刚知道的知识:“你晓得嘛,原来可以用铁路上那个枕木去换木材哎。”

    叶菁菁来了兴趣:“那钢铁怎么换呀?”

    薛琴胸脯挺得更高了,可又觉得这个事情不好宣扬,她只好低下头,小小声跟叶菁菁咬耳朵:“用分度头去换。

    什么叫做分度头呢,就是一种机床附件。

    她堂哥的战友家里长辈就是机床附件厂的,可以弄到计划外的分度头。

    这两个大头拿下了,水泥的事情就好办了。

    五小企业当中,就有水泥厂。

    到时候弄点其他物资,可以换到计划外的水泥。

    OK!

    建材的事情差不多了,叶菁菁直接跳到下一个话题:“你准备把夜校跟印刷厂盖成什么样子?”

    薛琴特别遗憾:“夜校没钱,厂里也不会拨什么钱。不然我好想像服装公司那样,盖个七层大楼。好气派的,里面还有电梯呢。”

    叶菁菁眼睛一亮,撺掇她:“盖啊,七层楼正好。上面可以当教室上课,下面做印刷厂。”

    “没钱!”薛琴愤懑死了,“人家那个大楼,花了90多万。”

    叶菁菁咂嘴,没辙,穷能斩断世界上99%以上的野心。

    所以薛琴只想盖两栋三层楼,是很正常的选择。

    薛琴的工作效率极高,回来之前又跑了一趟建筑公司,人家都答应先给她把设计图稿弄出来了。

    这种水平的活计,也用不着专门的建筑设计院了。建筑公司自己就能搞定。

    薛琴准备明天就把没活干的知青招呼起来,让大家先去清理场地。

    纺织厂给工人夜校找的地,距离厂里有十几公里远,叫白石沟。原先规划是给纺织厂职工盖宿舍的。

    但因为厂里急着扩大生产规模,腾不出这笔钱。

    前年总厂盖职工家属楼的时候,三厂厂长豁出脸去哭了一趟不容易,愣是虎口夺食,给三厂争取到了一栋三层楼,解决了厂里的燃眉之急。

    故而现在工人夜校要地方,厂里看地空着也是空着,就大笔一挥,划给夜校了。

    薛琴认真地跟叶菁菁强调:“就得现在赶紧清理,不然天一暖和,他们又要种菜了。”

    叶菁菁狂点头,笑得不行。

    种花民族爱种菜,但凡有块空地,哪怕只是旮旯角落,不种点菜,大家心里都难受。况且现在还没菜篮子工程,老百姓吃口新鲜菜真的很不容易。

    “哎,说正经的。”叶菁菁好容易忍住了笑,“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工人夜校以后要怎么走?”

    薛琴脸上显出了茫然。

    这个问题她怎么可能没想过。

    纺织三厂已经是家成熟的国营大厂,领导们各司其职。

    简单点讲,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她这个新兵蛋子,家里背景再强,想要往上走,也得上面人高升或者退休了。

    但国营三厂才办了三年多而已,上面的领导退休起码还得十几年时间。

    她现在跟人家对上,半分优势也无。

    抢不了别人的饭碗,就得自己起锅造饭。

    而工人夜校,正是她支起的那口锅。

    叶菁菁还在慢条斯理:“先前咱们也说了,明年想要再这样大规模脱产复习高考,是不可能的事儿。厂里要生产的。况且咱们也没教室用了。”

    薛琴整理了下思绪:“高考这块,夜校不能放弃。夜校现在的成绩,全是高考给的。我想不行的话,后面纯夜校,借子弟学校的教室。其他时候,大家跟着教学录音带学。”

    她又忍不住得意,“广播台跟我讲了,从明儿起,他们继续播放录音带。”

    为啥子呢?都考完了啊!

    当然是因为他们夜校的教学录音好呗。

    她今天回来就收到信了,是考生写来感谢工人夜校的,说他们的课实在,讲义又好,还押中了题目,实在太厉害了。

    叶菁菁“嗯嗯”点头:“高考肯定不能放弃。”

    而且她有预感,今年工人夜校起码能考出大三位数的大学生。

    这对其他没考大学的职工来说,将是个巨大的刺激因素。

    明年报名的人只会更多。

    这种千载难逢的发展好机遇,当然不能错过。

    “但是咱们不能只打高考这一张牌。”叶菁菁强调,“我们这是工人夜校,干的活儿不能跟职工子弟学校一个样儿。我们得两条腿走路。”

    薛琴现在看叶菁菁,就是刘备看诸葛亮,觉得对方是绝对值得信赖的军师。

    所以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另一条腿是什么?”

    “职业教育。”

    叶菁菁示意了下曹向英的位置,小声道,“纺织厂是不是又回来了一批病退知青?”

    薛琴点头,也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返城知青的情况跟曹向英大差不差,但能够像曹向英一样,因为预考成绩优秀,直接被点心厂招走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派。

    厂里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给工人夜校批了8亩地,不就是指望工人夜校能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好安置本厂职工子弟吗?

    但原先他们招的返城知青,现在已经够用了。

    再来新人,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还有,就是,职业教育她懂。

    说白了,不过是上海机床厂培养工程技术人员那一套,后面工厂都学过。

    可这种职业教育培养出来的人才,也没用。

    因为,现在厂里没那么多位置给他们用。

    他们需要的,是工作岗位。

    薛琴说了自己犯愁的点。

    现在厂长说把青年工作交给她负责,厂子弟也是青年啊。

    叶菁菁替她出主意:“所以我们得办集体企业。”

    薛琴赶紧喊停:“别了啊,纺织厂自己也没多少粮。”

    现在哪家国营大厂没厂办集体企业,后者都是依托前者生存的,提供一些配套产品之类的。

    比如说他们纺织三厂的厂办集体,干的就是初处理棉花这些活儿。

    实际上,纺织三厂自己也能干。只是要给人家留口饭吃。

    但纺织厂这口锅就这么大,分出去的饭多了,厂里也吃不消的。

    “不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叶菁菁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办的这个集体企业,得面向全社会。没有纺织厂,它也能挣钱。”

    薛琴眼睛“嗖”地亮了,急促地催她:“哎呀呀,你快说,别兜圈子了。”

    “好,那我直说,咱们办两个集体企业,一个理发店,一个裁缝店。”

    薛琴立刻成了泄气的皮球:“我还以为多稀奇呢。”

    西津城缺理发店了?西津城哪家需要专门找裁缝做衣服?

    还面向全社会,谁登门啊!

    叶菁菁使出了杀手锏:“咱们理发店,给人烫头发。”

    “烫头发!”

    薛琴失声叫起来。

    看到图书馆里工人们朝她看过来,她才赶紧捂住嘴巴,拽着叶菁菁,一口气跑到楼下食堂的角落,死死抓住叶菁菁的胳膊,压低声音呵斥:“你疯了?!”

    竟然给人烫头发,搞资本主义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