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可以卖资料给你们 想学,总有办法

    院子里直接炸开锅了。

    纺织厂的工人们甚至来不及讨论, 在其他社员家派饭的团员们也跑过来,互相打听消息。

    到底怎么回事啊,真的恢复高考了吗?是不是他们听错了啊!

    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儿们更加激动, 全都围着叶菁菁:“真高考啊?”

    叶菁菁点头:“那还能有假?”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你们也可以报名的。”

    可两个高中生都垂头丧气。

    “不行的, 我们老师动不动就请假。我一学期只上了一礼拜的化学。”

    这也没啥好稀奇的。

    公社高中老师,基本都是城里下放来的。

    好些人经常会回城, 处理自己的事情。

    而之前反正也没有高考,学生们上不到完整的课, 虽然有意见,但也只能保留。说破天了,你学的再好, 推荐上大学也轮不到你啊。而能轮到的, 看的又不是文化课成绩。

    老太太的孙女儿追着叶菁菁问:“高考考什么啊?姐姐,我刚才都没听见。”

    “就是考文化课的内容啊。”叶菁菁琢磨了一下, 主动提议,“你们要是想考的话,我可以卖资料给你们,复习资料。”

    两个稚气未脱的高中生脸上都显出了迟疑的神色,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们的大哥。

    一家人的顶梁柱抿了下嘴巴,咽了口唾沫才问:“这个要多少钱?”

    “不要。”他妹妹急了,“大哥,我们不要。”

    他们这学期的学费, 到现在还没交呢。每天上课,他们都会被老师找,他俩也不敢回家跟大哥讲。

    叶菁菁笑了笑:“化学是六块钱, 数学也是六块钱。物理,目前还没什么资料。”

    主要是夜校的物理课才开始上,大家还来不及刻蜡版。

    看这兄妹的脸色,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拿柿饼顶,供销社的柿饼卖多少钱,我就按多少钱收。”

    哎,也算是给自己加个零嘴吧。

    当大哥的人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等柿饼晒好了,我给你送到纺织厂去。”

    他还保证,“我一定好好晒,给你拿最好的柿饼。”

    “一言为定。”叶菁菁笑眯眯地点头,“明天我就把资料给你们带过来。”

    高考的消息,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不仅坐在卡车回城的路上,大家都忙着讨论。

    等到第二天再下乡支农的时候,车上干脆只剩下一半人了。

    气得团委书记破口大骂:“就这个觉悟,还想考大学,一个个的,根本就是在走白专道路。”

    结果大家不仅没跟她同仇敌忾,反而集体偷偷翻白眼。

    什么人啊!你自己推荐上的工农兵大学,现在站着讲话不腰疼。有本事推荐我们啊,保准我们一个比一个红专!

    叶菁菁今天也想溜号,她还有事情要急着做呢。

    但她既然答应了给人家送高考复习资料,自然要言出必行。

    好在公社也理解城里年轻人的心情,只让他们干了半天活,就放他们回城了。

    大家上卡车的时候,旁边挑担子经过的老农还叹气:“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扎根农村?只要有机会,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另一个农民笑他:“哎呦,说的你好像不想跑一样。”

    那老农直跺脚:“我后悔死咯,以前工厂招工,我嫌上班不自由,不肯去。结果现在好了,下苦人的命。”

    西津是平原地区,自古以来都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

    50年代,工厂面向农村招工的时候,农民们,尤其是家里壮劳动力多,土改又分到了田的农民们,真不愿意去当工人,怕被人看着干活。

    谁能知道后来搞公社,城乡又开始两极化了呢。

    只能说谁也没长前后眼,个人命运在时代洪流面前,当真脆弱。

    叶菁菁扭过头,绿树和光秃了一半的田野飞快地往后退,仿佛被抛下了一样,她招呼方萍和赵光明:“等回城了,你们下车跟我走。”

    两人茫然:“干什么?”

    “你们到了,就知道了。”

    到哪里去?当然是去西津大学。

    这一回,叶菁菁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学报的办公室。

    为啥她没找老唐?因为她不知道老唐的办公室在哪儿啊。

    好在,学报的编辑们还记得叶菁菁,那位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李编辑主动跟她打招呼:“叶同志,你有什么事儿吗?”

    叶菁菁介绍道:“听说要恢复高考了,我有两位同事学有所长,想报考大学,不知道有什么注意事项。”

    西津大学有外语系,李编辑帮他们做的中人,找了外语系的老师当场考察方萍。

    叶菁菁积极推荐:“她非常适合做同声传译,她对语言特别敏感。”

    结果人家老师笑了:“你知道的不少啊,还晓得同声传译。”

    叶菁菁嘿嘿笑:“那老师,你觉得?”

    “好好准备文化课考试。”老师点点头,“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方萍这才松了口气,抓着叶菁菁的胳膊,兴奋得不行。

    但西津大学没有美术学院,对赵光明的烙铁画,各位老师自认外行,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不过大家并没有就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李编辑找了一圈人,还是帮忙搭上了关系:“走,我带你们去西津艺术学院,他们也恢复招生了。”

    叶菁菁赶紧道谢:“太麻烦你了,李老师,我们真是不好意思。”

    “嗐,这有什么呀。”李编辑认真道,“优秀的人才就应该主动站出来,接受国家的挑选。”

    他们到达西津艺术学院的时候,人家老师都已经下班回家了。

    就这样,李编辑也没放弃,而是又领着人,去敲老师的家门。

    在如此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待到天上繁星四起的时候,离开西津艺术学院的队伍,从四人变成了五人。

    赵光明手上没材料,画不了烙铁画,口说无凭,老师想看看他到底水平怎么样。

    于是,人家就干脆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纺织厂的图书馆。

    今晚注定无人入睡,此时此刻的图书馆里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亢奋又茫然的情绪中。

    大家哪有心思学习呀,所有人都在讨论高考的事。

    叶菁菁刚进门,甚至都来不及给人家艺术学院的老师当向导,就被薛琴一把拉住了,拽到旁边去。

    薛琴跟中了邪一样,两只眼睛直勾勾的,发出梦呓般的声音:“恢复高考了?”

    “当然。”叶菁菁奇怪,“昨天我们不是一块儿听到的广播吗?我们都可以参加高考了,这是好消息啊。”

    薛琴却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差点脱口而出:屁个好消息。

    她这么积极张罗工人夜校的事,忙前忙后,求爷爷告奶奶请来了优秀教师,给厂里所有人上课。

    她如此慷慨大方,是因为她从来没把他们当成过自己的竞争对手。

    她一直都知道,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看的是学生背景。

    有背景的人都已经上完大学了,才会轮到没背景的人。

    她记得刚闹革命的时候,她偷偷听哥哥姐姐们讨论,他们说,文化闹革命,说白了,就是枪·杆子和笔杆子的斗争。

    当时是枪·杆子赢了,笔杆子们被打倒了。

    但是现在,恢复高考,岂不是说明笔杆子们又赢了?

    也是,从古到今,建国的之初战乱的时候,枪·杆子最硬。

    但是到了和平年代,要治理国家了,皇帝老儿靠的,还得是笔杆子。

    想明白这一点,薛琴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不由得吐露心声:“那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呢?”

    “你干嘛要妄自菲薄?”叶菁菁不满道,“你看你有这么优越的条件,有老师给我们补课,我们有学习资料,我们西津就有大学,你还比别人早复习,你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薛琴却没办法对自己有信心:“我啥水平,我自己心里没数吗?我考不上的。”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她为什么要那么有原则?早知道今年会取消推荐上大学,当初她就应该厚着脸皮上的。

    现在好了,大门已经关上了,她怎么可能撞得开门。

    天变了,以后她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咯。

    叶菁菁听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了一通,想了想,又安慰道:“你怕什么呀,就你家的情况,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薛琴真是要疯掉了,说话都忍不住酸溜溜,“你们才是祖国要挑选的人才。”

    听到这儿,叶菁菁相信这人是真的急疯了,不然不至于说话这么不注意分寸。

    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间有了主意,把人拉到旁边慢慢安慰:“你慌什么呀,以后学历肯定会变得重要。但正是因为重要了,领导的学历自然也不能低啊。”

    啊?什么意思?

    薛琴没跟上她的节奏,眨巴了两下眼睛。

    叶菁菁再接再厉:“要是领导学历不够,手下的人全是大学生,面子上能过得去吗?那过不去的话,领导要怎么办呢?”

    呵呵,论起提升领导学历的方法,那可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充分展现出了对自己同志,必然要如春风般温柔。

    薛琴还在眨巴眼睛,显出了年轻人的呆萌:“那要怎么办?”

    “你放心吧,肯定有办法。各种办法,绝对不会让领导的学历低的。那你到时候跟着一块儿来,不就行了吗?”

    薛琴又开始恢复信心了。

    就凭她的出身,即便吃不上肉,也绝对能够喝上头茬的汤。

    可高考的消息都公布了,难道她就在旁边看着,什么也不干,一直干等下去吗?

    “你怎么会觉得跟你没关系呢?”叶菁菁无奈,“哪怕你不报名参加高考,你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呀。”

    从昨天听到高考的消息开始,薛琴的脑袋瓜子一直处于馄饨状态,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我有什么能做的?”

    “为高考保驾护航。”

    叶菁菁伸手一指正在讨论的青工们,“你看看,有多少人要参加高考?这么多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直接上场考吧?谁给他们复习,谁为他们准备复习资料?

    这不都是我们夜校该干的活吗?

    我的同志,你面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薛琴总算想起来了。

    对对对,她如果想搭领导的顺风车,提高学历的话,那她必须得好好表现,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哈!她考试也许考不过别人,但要论起工作,她坚信自己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第52章 没有老师怎么办 我家遭贼了

    只是, 薛琴当真低估了高考的影响力。

    它打开了一道门,逆天改命的门,走向康庄大道的门。

    它点亮了一盏灯, 幽暗隧道的一盏灯,照亮前路的一盏灯。

    整个纺织厂都为这件事情疯狂了。

    全厂居然起码有一半工人, 想要报名参加高考。

    大家如此激情澎湃, 也跟纺织厂的人员构成有关系。

    众所周知,三厂是新工厂, 74年招工的时候,进厂的都是年轻人。

    到现在为止, 厂里三分之二以上的职工年龄都不满25岁。

    年轻人,离开学校的时间相对比较短,家庭负担相对比较轻, 自然更加有激情, 想要冲一冲,为自己拼出个未来。

    但想要参加高考的人一多, 问题便接踵而来。

    首先摆在薛琴面前的就是,教室和老师都严重不够用。

    大小礼堂外加图书馆,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当初是按照六百位学生的标准安排的,怎么可能容纳几千号人?

    想找其他场地,哪有那么简单。

    “文·革”后期,工业生产逐步恢复正常。

    为了满足市场需求,为了扩大产能, 大家都在追求生产速度。不少工厂把先前的办公室以及生活用房,都一一改成厂房了。

    纺织三厂甚至考虑过学习上海手表厂,也搭建54个阁楼来扩大生产。

    后来还是因为纺织车间对温度湿度要求高, 自建阁楼满足不了,此事才作罢。

    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纺织厂的确没空置的房屋了。

    况且就算有地方,又该去哪儿找老师呢?现有是数理化三位老师又不能劈成片用。

    哪怕是靠录音机,也只有三台录音机啊。

    薛琴感觉自己要遭遇人生第一场秃发危机。

    她已经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拔光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借用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室。”

    叶菁菁帮忙出主意,“就算高中生也要高考,那也最多是高三学生。其他年级的教室不都空着嘛,他们又不上晚自习,刚好可以借来当夜校。而且学校有现成的老师,顺带着,咱们还能多请几位老师帮忙上课。”

    薛琴一拍大腿:“没错没错,还是你脑袋瓜子灵光。”

    但她激动完了,又想起另一个问题,“这么多人要高考,咱们的资料完全不够用啊。”

    他们的化学资料是最全的,但也只准备了三百套。

    现在高考的消息一出来,三千套估计都会不够用。

    可问题在于,现在大家都忙着准备高考,谁还有时间去刻蜡版呢?

    叶菁菁摸了摸下巴,又给她出谋划策:“咱们纺织厂有多少职工子弟下乡回来,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

    “啊?”薛琴实在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你现在管他们干什么?我们现在先管好夜校吧。”

    叶菁菁解释道:“想要夜校蓬勃发展,那就得靠他们。他们没工作,夜校可以聘请他们,只要是会刻蜡版的,都可以过来干活。刻一张九开纸,给一毛五分钱。”

    熟练掌握刻蜡版技术的人,一天大概可以刻10张蜡版,那一天就是一块五毛钱。

    收入不少了。

    起码比他们去当搬运工,来得轻松。

    薛琴一拍巴掌,眉飞色舞道:“这个办法好。”

    纺织厂子弟的回城知青们,除了极少数招工回城的,基本都是困退和病退。其中后者又占了大部分。

    由于病退知青并不安排工作,而且实际上在招工过程中受歧视——毕竟谁也不想招身体健康有问题的职工,所以他们现在的生存状况颇为艰难。

    招他们当刻版工,既为他们和他们的家庭排忧解难,也是在减轻厂的负担。

    在这个一切靠组织的年代,工厂子弟找不到工作,职工可不得指望厂里嘛。

    那些街道工厂是怎么来的,基本都是为了安置找不到工作的职工子弟来的。

    薛琴兴冲冲地跑出去行动了。

    她并不担心招不到会刻蜡版的人。

    □□时代,派系林立,传单满天飞。

    那么多传单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一张张蜡版刻出来的。

    实在不会刻的,也可以招几个过来,专门负责校对和印刷翻纸。

    但薛琴还没来得及欢天喜地,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找不到老师。

    等等,职工子弟学校不配合吗?

    非也非也,是太配合了。

    校长二话不说,就把整个学校给贡献出来了。

    等等,校长疯了吗?

    把学校都交给他们了,学生不上学了?开什么玩笑哦。

    但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还真没开玩笑。因为现在他们用不上教室呀。

    眼下国家虽然说□□结束了,但中学教育依然延续着之前的做法,学工学龙学军并没有停止。

    比如说现在,职工子弟中学的学生们去哪儿了?

    呵呵,集体打包去支农了,正好赶上农忙时节嘛。

    他们要忙完秋收忙秋种,然后再返回市区。

    不对吧,应届生也要参加高考的呀。

    青工们都已经坐不住了,这些高中应届生们,难道还能无动于衷?

    哎,这得涉及到应届生的概念。

    1977年的高考,应届生是指1977年高中毕业的学生。他们这个时候已经离开学校了。

    至于现在正等着1978年夏天毕业的学生,不好意思,你们还没有完成高中学业,算不得应届生,除非特别优秀,特殊对待,否则不允许参加高考。

    如此一来,纺织厂子弟学校的教室,眼下就处于空置状态,完全可以拿出来给职工夜校用。

    但是授课老师,却成了问题——

    居然没有一个老师愿意站出来,给大家指导高考复习。

    甚至连已经到他们夜校上课的曹老师,也想请辞。

    叶菁菁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why?

    是钱不到位吗?

    “给老师加课时费吧。”她大手一挥,当起了散财童子,“上一堂大课一块钱。夜校学习资料不愁卖,咱们能拿出钱来。”

    薛琴急得跺脚,嘴里都长燎泡了:“不是钱的事儿!”

    哎哟喂,钱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可是正经的大问题。

    叶菁菁都不得不重视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们说不敢教。”

    老师们的理由很简单,不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他们实在不知道,应该给高考生们复习什么内容。

    没有考纲啊。

    1977年冬天的高考,什么都是空白。

    上面没有下考纲,大家都不知道要考什么内容。

    在这种情况下,老师们哪里敢轻举妄动。

    万一他们认为要考的东西不考,他们认为不会考的东西考了,到时候他们岂不是成了罪人,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算了算了,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文·革”时代,老师是出了名的臭老九,打倒的打倒,下放的下放,十年时间,职工子弟学校的教师队伍,都没增加过新人。

    上了年纪吃过亏的人,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毕竟被打死了,也是白死了。

    他们又不是没看过,自己的同事被打死的惨状。

    无论薛琴如何强调政策的变化,老教师都不敢冒这个险。

    校长甚至提出要求,如果他们工人夜校能把高复班给办起来的话,希望他们能够顺带接收今年七月份毕业的职工子弟学校学生。

    这些应届生本来应该今年秋天下放的,但拖拖拉拉到现在没走,刚好赶上高考,学校也不好完全不管他们。

    薛琴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简直想骂校长的祖宗十八代。

    要不要脸啊?你们学校要管毕业生,就是把毕业生直接丢给我们吗?老师集体吃干饭啊。

    现在她真是焦头烂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菁菁挠挠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老师们如此小心翼翼,实在太正常不过。

    她想了想,出了个主意:“算了,也别找其他人了,就我们三个,够了。”

    “啊?”薛琴急了,“你们神仙也忙不过来的。现在问题是,其他纺织厂的职工也听说我们夜校的事了,想跟着我们一块复习。”

    最要命的是,狗日的领导不好意思拒绝,就把她给踢出去,让她来解决。

    她神仙啊,她有什么办法解决?

    “那个,我们厂里不是有广播吗?学校是不是也有专门的广播?直接用广播播放我们的录音带。然后让大家对着讲义一边听一边学。”

    薛晴感觉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变成凸眼。

    因为她现在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还能这样啊?听……听广播学习?”

    “对呀。”叶菁菁理直气壮,“我们都已经准备学习资料了,没让大家自学,还给大家安排了老师。要是还不满意的话,那他们有更好的地方补习,我们也不会拦着啊。”

    如果可以选择,以网课模式授课,甚至上电视机的话,那效果也肯定比单纯的广播好。

    但1977年就这条件啊,你上哪儿找电视机去。

    哪怕有电视机,厂里也没录像队呀,又怎么录教学视频呢?

    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现在广播教学就是最好的选择。

    薛琴给自己打气:“没错,他们不高兴的话就另请高明吧。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连学校都不愿意给他们复习。对了——”

    她又想起来另一桩糟心事儿,“那曹老师怎么办,她都不愿意来上课了。”

    “让所有听课的学生都写保证书。因为没有考纲,谁也不知道要考什么内容。听课是大家的自发行为,我们不保证考的内容都会讲到。”

    叶菁菁直接规避风险,“每个人都签字画押,考不上不许找我们的麻烦。”

    薛琴又狂点头:“好好好,就这样。”

    叶菁菁看她风风火火的,又要跑去忙了,赶紧抓住她强调,“还有一件事情,刻蜡版的顺序。不要一下子把整个讲义都刻完,按前后顺序来。保证明天晚上听课的话,今天晚上大家能拿到当天要讲内容的资料就行。

    这样,大家有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预习,晚上听课效率更高。

    而且,我们的蜡版印刷资料也能跟得上。”

    薛琴“嗯嗯嗯”应着:“那我先去安排了,你忙你的。”

    叶菁菁还真有事儿。

    她一早埋的坑,现在高考的公告都发了,总得去看看猎物有没有往坑里跳吧。

    她骑上自行车,滚着两个车轱辘,溜溜儿回了筒子楼。

    王奶奶正跟两个老邻居在楼道里,戴着老花镜,一边缝补小孩的衣服,一边聊家常。

    瞧见叶菁菁,几位老人都笑了,王奶奶更是主动开口:“说曹操曹操到,菁菁,听说高考啦,你肯定要考大学的吧。”

    她们聊的是叶友德不是个货,党爱芳又是个软蛋窝囊废,指望他们两口子使劲,叶菁菁这辈子都没可能转成正式工。

    幸亏恢复高考了。

    菁菁这小孩,他们筒子楼的,从小看到大,晓得是个不瞎闹腾,老老实实上学的好孩子。

    这样的小孩不上大学,哪个上大学啊?

    王奶奶兴致勃勃:“我看你上回还带了好些书回家学习来着。”

    叶菁菁就势接过话头:“是啊,我回来就是把资料拿到厂里,好好复习去的。”

    “快去快去。”邻居们热心的很,立刻催促她,“没两个月就考试了,你可得抓抓紧。”

    叶菁菁笑着打过招呼,咚咚咚上楼,进了自家的屋子,打开橱柜门。

    果不其然,原本放着化学讲义的抽屉,空空如也,连带着她搁在上头的三十块钱跟粮票,也不翼而飞。

    啧,当真狗改不了吃屎。

    她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扯开嗓子大声哭喊:“救命啊,我家遭贼啦!”

    第53章 不要脸的三只手 赃款藏哪儿了?……

    呼呼啦啦, 整栋筒子楼的人都跑来了。

    乖乖,丢了复习资料不说,还被顺走了30块钱跟20斤粮票。

    这还用讲吗?

    肯定得报给公安啊。

    立刻有腿脚快的小孩冲去派出所, 把公安给领来了。

    公安同志一进门,瞧这乱糟糟的样子, 得, 查脚印是不用想了。

    你一脚我一脚的,根本没办法提取。

    公安只能问苦主:“都丢了什么东西啊?”

    “高考复习资料, 还有我刚发的工资跟20斤粮票。”

    叶菁菁“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资料, 我这个月的饭菜票还没换啊。”

    王奶奶在边上一边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安慰她,一边气愤道:“公安同志,这还得了, 小偷都猖狂成这样了。要不赶紧抓住他, 我们还敢过日子吗?”

    叶家小的跟鸽子笼一样,公安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看了窗户又看了门, 问到:“你发现的时候,门窗是关着还是开着的?”

    “关着的。”叶菁菁抽抽噎噎,“我开了柜子,准备拿资料回厂里学习,顺便换了这个月的饭菜票,才发现遭贼了。呜呜呜……我才发的工资补贴,我才拿的稿费啊!”

    公安赶紧喊停:”别哭别哭,你上次开柜子是什么时候?家里进来时家里就这样吗?”

    “我礼拜四领的工资, 然后下乡劳动,礼拜五跟礼拜六没回家。我今儿回来就发现遭贼了。没动,家里都没动。”

    公安“嗷”了一声, 心里有了成算:“你这是熟人作案哦,你家钥匙都有谁有啊?有没有丢过钥匙?”

    “我跟我爸妈有——公安同志!”

    叶菁菁猛地想起来了,“指纹,小偷摸进我家,肯定在柜子上留下指纹了!”

    “文·革”时代,虽然官方不出版,但民间特别流行反特小说手抄本。

    故而,公安半点儿不惊讶叶菁菁一个姑娘,也晓得提取指纹的事情。

    “那好,我们马上提取指纹。”

    30块钱,20斤粮票,在1977年是笔大数目了,根本不可能当没这回事。

    但公安还是问了句叶菁菁:“你爸妈在哪儿?会不会是他们拿了?”

    别到时候查了半天,是自家人拿的,那可要闹笑话了。

    邻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晓得叶家的破事儿。

    哎,别说,还真有可能是叶友德那个昏头涨脑的家伙拿的。

    他偷家里的钱养他姐姐一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叶菁菁抽噎着:“还有我的复习资料啊,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才问同学借的,我爸妈拿钱也不会拿我的资料啊。”

    大家伙儿一听,哎,也对。

    叶友德拿高考复习资料干什么,他又不参加高考。

    公安只好问广大群众:“那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两天有生人进你们筒子楼啊?”

    邻居们又开始面面相觑。

    虽然楼里一直有人在,但现在天冷了,大家也不会一直开着房门。

    要真有人悄咪咪地过来了,他们确实不一定晓得。

    “是女特务!”王奶奶的孙女儿从楼下跑上来,十分肯定,“前天,是女特务进的菁菁姐姐家。”

    其他几个小孩跟着附和:“就是女特务!”

    他们打玻璃球哩,他们看到了。

    三楼的大妈也猛地一拍大腿:“哎哎哎,对对对,我刚好下楼,看到她开门,我乍一眼看以为是菁菁。后来又觉得不像。她出来的时候,我看她挎着包哩。我问她,她讲她给她舅舅拿东西。”

    哎呦喂,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叶菁菁原本以为是叶友德动的手,那要有的掰扯,毕竟是法律上的父女关系。

    但没想到卢少婷居然等不及,竟然直接自己动手了。

    那叶菁菁还等什么呀。

    她“汪叽”一声哭出来:“公安同志,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钱被偷了,复习资料被偷了,我要怎么活呀?”

    “对对对,公安同志,赶紧去抓小偷啊!”

    王奶奶气得直跺脚,脸上的皱纹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一挥手,招呼大家伙儿:“走!我们今天一定要给菁菁这丫头讨个公道。”

    今儿刚好礼拜天,几乎整栋筒子楼的人都出动了,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地跟着杀去了大杂院。

    呸!不要脸的三只手。

    谁家摊上这么个贼亲戚,都要气死。

    这会儿已经近黄昏,大杂院里正热闹着。

    小孩子们跑来跑去,跳方格的跳方格,玩老鹰抓小鸡玩老鹰抓小鸡。

    还有人家出来收晒在院子里的被子,拍的打在被子上,发出啪啪的响。

    众人自得其乐,瞧见浩浩荡荡杀到大杂院的一干人等,都愣住了。

    哎!这是?

    领头的还穿着制服诶,是个警察哦。

    “公安同志,有什么事啊?”最靠近门口的男青年,好奇地开口问。

    然而不等公安回答他,筒子楼的人已经发出怒吼:“卢少婷,你个三只手,赶紧滚出来!”

    大杂院立刻炸开锅了。

    三只手不就是小偷嘛。

    这时代骂谁是小偷,相当于把人祖宗八代都给捎上的。

    你们家根子不好,专门出贼!

    男青年满头雾水:“哎哎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哪个是贼?”

    卢少婷刚好从公厕里出来,看到叶菁菁哭得眼睛鼻子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顿时大感快慰。

    哎哟,这才是人熟悉的叶菁菁嘛。

    跟她那个窝囊废的妈一样,碰上事情除了哭还是哭,有个屁用。

    这种人,不被欺负,都对不起他们的窝囊废的贱样儿。

    真可笑,先前在纺织厂,自己竟然会觉得叶菁菁很厉害。她肯定是脑子一时糊涂了,忘记了这是《后妈文的原配重生了》的世界,自己会一直当着受人尊重的范夫人,而她叶菁菁,会下场凄凉。

    卢少婷阴阳怪气:“哟,大礼拜天的,你跑我们家干嘛?我们不是不拉亲戚了吗,你还想来蹭饭啊?”

    “姓卢的,你还有脸讲?”王奶奶看到人,气得头心火直冒……

    她一步上前,指着卢少婷的鼻子大声骂道,“你看看你把菁菁这孩子逼成什么样了?人家辛辛苦苦攒的钱,好不容易借的复习资料,全让你给偷走了!”

    卢少婷当然不肯承认,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哎,你个老太婆,你不要胡说八道,败坏我的名声哦。怎么偷啊,我什么时候偷了,我都不晓得你在讲什么鬼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她昂首挺胸,半点都不心虚。

    没错。

    什么偷啊。

    从小到大,她舅舅家的东西就是她的。

    拿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

    简直莫名其妙。

    “你还装!”三楼的陈大妈一马当先,伸手戳她的脊梁骨,“前天我亲眼看见你进了菁菁家,出来的时候还挎着个包。我问你,你包里装的是什么?”

    卢少婷不甘示弱:“你管我装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带包关你什么事啊?”

    “卢少婷!”公安火冒三丈,“你这什么态度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跟着一块儿过来的大小萝卜头们,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当证人:“就是你,你个女特务,你偷我菁菁姐姐的东西。”

    公安厉声呵斥:“听到没有?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你敢说你没偷偷去过叶菁菁家吗?”

    卢少婷心里咯噔一下,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我去我舅舅家,能证明什么呀?我舅舅给我的钥匙,让我帮他看看家里。再说了——”

    她骄傲地抬高了下巴,“捉奸拿双,捉贼拿赃。你说我偷了,你倒是说说我偷的钱跟东西在哪儿啊?”

    “就是!”

    叶大姑一直躲在屋里头。

    这会儿觉得她女儿占上风了,才伸出脑袋说话,“张嘴就来,你们这是在污蔑!我家少婷怎么可能偷东西?”

    开什么玩笑?

    东西都是她弟弟叶友德送到少婷手上的。

    少婷用得着偷?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叶大姑把房门一开,胸有成竹:“公安同志,你来搜搜看看。搜出来我没二话说,搜不出来,她污蔑她诽谤,我要她蹲大牢去!”

    她一点儿也不怕。

    因为她今天早上才趁着女儿上厕所,和出去买早饭的机会,把杂物间翻了个底朝天。

    压根没什么钱跟粮票。

    公安才不会被她话给拿捏住呢,立刻捋起袖子:“那我现在就搜了,来两个女同志帮忙,搜她身上。”

    但不管是搜了身,还是搜了屋子,大家都一无所获。

    卢少婷的下巴抬得更高了,简直要平地起山峰。

    她的声音也又尖又利,伸手指叶菁菁,露出了残酷的笑:“她污蔑我,公安同志,我要告她去蹲大牢!”

    从筒子楼来的人面面相觑,这三只手到底把钱跟东西藏哪儿去了?

    大杂院的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别张嘴就来,讲的我们这里跟贼窝似的。”

    他们还真不相信卢少婷是三只手。

    卢家这个二女儿,从小就受她舅舅的宠,手头阔得很,哪里需要当贼呢,而且还是偷到她舅舅家去。

    叶菁菁哭了这老半天,手里的帕子早湿透了。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卢少婷:“好,如果我们找到你偷的钱和东西,那你敢不敢承认,是你偷的?”

    卢少婷不屑地翻个白眼:“别以为你哭两声,好像道理就站在你那边了。你找啊,有本事你把东西给翻出来,再到我面前来讲话。”

    叶菁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真的,卢少婷给她的感觉太诡异了。要说这女的智障吧,她有的时候也挺有小聪明的。可你要说她聪明吧,她又永远抓不住重点。就好像那些总能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的角色一样,正常人真的很难明白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自己支棱起来。

    卢少婷被看得不由自主地心里发毛,本能地感觉大事不妙。

    但不等她琢磨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菁菁已经回过头,看着警察:“公安同志,麻烦你们去邮局调查一下,看看卢少婷这两天究竟往江城,给一个叫范哲兵的人,寄了什么东西,又汇了多少钱和粮票!”

    已经离开了西津市的钱和学习资料,他们哪怕把整座城市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

    呵!不愧是重生者啊,挺能想的。

    卢少婷大惊失色,声音都喊劈了:“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叶菁菁,你别想打扰范哲兵高考。你要毁了他的前途的话,我跟你拼命!”

    第54章 我凭什么不能考大学 是我给她的!……

    叶菁菁感觉自己听到了这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什么骚逻辑啊?!

    “范哲兵的前途是前途, 我的前途就不是前途吗?范哲兵要参加高考,我就不参加高考吗?我凭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他的前途关我屁事!”

    结果卢少婷不假思索:“你参加什么高考?”

    对,这个人就是在故意闹事, 爱而不得生恨,故意找事, 害范哲兵。

    叶菁菁找的那些学习资料, 明明就是特地为范哲兵准备的,好趁机接近他, 勾引他。

    自己拿走了,就是不想让这个小三穿越女的阴谋诡计得逞。

    卢少婷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她重生, 不就是为了打倒这个不要脸的臭表子吗?

    叶菁菁算是明白卢少婷的脑回路了,说白了就是荡·妇羞辱呗。把她叶菁菁钉在小三的耻辱柱上,她卢少婷就能站在道德高地, 永远居高临下地羞辱她, 唾弃她,精神高贵了。

    呵!千百年来, 女性永远要贞洁自证。这不就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打击女人最行之有效的手段了吗?

    管你多成功多优秀,你一女的跟男人不清不白,你就最下贱低劣的存在。

    叶菁菁只觉得荒谬,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卢少婷:“我为什么不能参加高考?我一个高中毕业生,我上学时成绩一直很好,我凭什么不能考大学?”

    这也是《后妈文的原配重生了》里,最大的一个bug。

    或者说,是好些重生年代文里, 莫名其妙的bug。

    在这些年代文里,所有人都知道七十年代末期的高考,能够轻易改变人一生的命运。

    但作为女主对照组的穿越女大学生们, 却集体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她们鼓励男主去高考,她们想方设法为男主寻找一切复习资料,她们甚至还会充当辅导老师兼免费家庭保姆,为男主答疑解惑,替男主照顾家里的老人小孩。

    但是她们自己——

    坚决不高考。

    至于为什么?

    小说里给出的解释,是她们不思进取,一心只想依靠男人,当小娇妻,不愿意自己奋斗。

    emmm。

    叶菁菁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神奇的逻辑。

    谁家小娇妻上养老下养小?一个人伺候老中青三代?还小娇妻呢,别侮辱娇妻两个字,这叫免费的老妈子。

    再说学习的苦?

    拜托,你问问当代大学生们。

    他们是愿意在学校里浪,还是回家当德华?

    作为女大学生,叶菁菁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一句,她连自己都懒得伺候,还伺候别人呢。

    再说了,倘若大学生穿越女想要打动男主,让男主爱上自己的话——

    那更应该考大学呀。

    毕竟傻子都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

    跟男主一块儿上大学了,接触机会多了,产生感情的概率会更高。

    难听点说,就是社会舆论的接受度也会更高。

    大家会指责原配,谁让你原地踏步不进步的?夫妻不同步,走散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所以,一切大学生穿越女在七十年代末期年代文里,死活不参加高考的行为,要叶菁菁来看,都是人物行为不合逻辑。

    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作者十分清楚这时代高考的意义,知道穿越女考上大学以后,基本等于走上康庄大道。

    跃入了更高的阶层,试错成本会大幅度降低。

    所以为了凸显出女主的英明神武,独立能干,幸福美满的人生。

    作为对照组的大学生穿越女,就只能强行降智,发癫坚决不高考了。

    叶菁菁可没兴趣发癫,以自己的智障来衬托女主的幸福。

    她盯着卢少婷,一字一句:“我凭什么不高考?我为什么不给自己奋斗出一个未来?”

    “轰隆——”

    卢少婷的脑袋里,又炸开了雷,轰得她眼前发黑。

    但是叶菁菁的声音却不放过她,如同魔音灌耳一般,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我为什么不自己参加高考?”

    是啊,她为什么不高考呢?

    叶菁菁从小成绩就好,上学时一直拿奖状。

    哪怕后来闹革命了,大家都嚷嚷越有知识越反动。她也知道叶菁菁成绩好。

    学习好的叶菁菁,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呢?

    嗯,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个穿越女了。

    可这么一来,更加不对了。

    叶菁菁是大学生啊,她都已经考上大学了,为什么不能再参加一次高考呢?

    像是有钢针扎进了卢少婷的脑袋,痛得她根本没办法再思考下去。

    她找不到理由,叶菁菁不参加高考的理由。她感觉自己脚下的世界在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坍塌。

    筒子楼的人看卢少婷脸色惨白的样子,谁也生不出同情心。

    哼!这个三只手,现在叫戳破了,看她还怎么狡辩。

    叶大姑见女儿跟被雷劈了一样,顿时急了,伸手推她:“哎,少婷你讲话噻。你可不能由着他们把屎盆子扣你头上,你什么时候偷东西了。”

    要命哦。

    她家儿媳妇还没进门呢,要是传出去家里有个贼,她还怎么讨儿媳妇。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

    王奶奶仗着年纪大,一点也不给叶大姑留脸:“你装什么装?你女儿自己都承认偷了。”

    “什么时候承认呐。”叶大姑还在强词夺理,“你别瞎讲啊。”

    “还没承认?她自己都说把钱跟资料全给了范哲兵。哎,范哲兵是哪个呀?”

    筒子楼的人不知道,大杂院的人却知道啊。

    立刻有人阴阳怪气:“还能是哪个,她前夫呗。”

    乖乖。

    真是苦命鸳鸯。

    都离婚了,还偷钱养前夫,真不知道是什么情种哦。

    大杂院的人看热闹,也不给卢少婷留面子。

    人赃俱获,都是贼了,还有什么脸啊。

    有中年妇女嗤笑:“真是犯了桃花癫,离了男人会死呢。”

    偷钱养男人,跟旧社会卖身养男人,有什么区别啊?

    最下贱不过了。

    另一个妇女埋怨叶大姑:“怪哪个哦,自己养的小孩自己不管,当甩手掌柜,丢给表子养,不养出来一身表子做派,才怪呢。”

    先前的中年妇女听不下去,反驳了一句:“人家党爱芳可没当贼,守规矩的很呢。”

    嘲笑的人去嗤之以鼻:“党爱芳要不是发桃花癫,离了男人要死的话,会在叶家过到今天?”

    她就没看过比党爱芳活得更窝囊更下贱的人。

    她正说得热闹,突然间,感觉身上一凉。

    抬起头来,她正对上叶菁菁冰冷的目光,吓得她一哆嗦,不敢再说了。

    旁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嘀咕:“也不能这样讲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公安没心思听群众叽叽喳喳的八卦声,只催促卢少婷:“走走走,跟我们去邮局。这些都是赃款赃物,必须得马上还回来。”

    卢少婷还一副遭了雷劈的样子,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她妈叶大姑却反应迅速,死活抱着女儿的胳膊不撒手,声嘶力竭地喊:“去什么去啊,跟我家少婷没关系,别冤枉人。”

    她真后悔呀,养的这么个下贱的赔钱货。

    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当初就不应该让这死丫头把户口迁回来。

    她真是亏大了,明明这丫头从叶友德手里拿到钱,一分也没花到自己家里。

    卢少婷的双胞胎儿子,原本在外头玩着呢,这会儿肚子饿了跑回来吃饭,看到有人扯他们妈妈走,立刻跟炮·弹一样冲过来。

    小孩子最会察言观色。

    他们不敢硬杠其他大人,却认定了叶菁菁是好欺负的,目标直指。

    “你放开我妈妈,你这个老表子养的小表子!”

    筒子楼的小孩愤怒了,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他们筒子楼的人都敢欺负!

    大小萝卜头们一拥而上,完全没有不能以多胜少的概念,直接上场群殴:“你死开!不许欺负我们菁菁姐姐。”

    他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每天听《小喇叭》的广播,是菁菁姐姐家的。

    按道理来说,小孩子群体意识非常强烈,习惯性抱团排外。

    双胞胎被外面的小孩打了,大杂院的孩子们也应该加入战斗,为他们助拳。

    但问题在于,双胞胎的人缘特别差。

    他们在农村的时候,自觉高人一等,无法无天惯了。

    回到城里,两人依然是小霸王的做派。

    但大杂院的小孩根本不买账。

    尤其是中秋节过后,卢少婷少了叶友德这个私人银行,手头紧张,不能三天两头给儿子买零嘴之后;大杂院的小孩更加不卖他们脸了。

    现在他俩挨打,其他小孩也冷眼旁观,根本不插手。

    至于大人们——

    嗐,三只手养的小三只手,他们才懒得管呢。

    还是公安开口阻止:“好了好了,打什么打,也没个事情。行了,别闹腾了,卢少婷,你赶紧跟我们走吧。快点!邮局都要关门了。”

    “对对对!别拖拖拉拉的,赶紧交代清楚。”

    大家一哄而上,簇拥着公安和卢少婷往外走。

    叶大姑还想伸手拽女儿,彻底惹毛了公安:“你有完没完啊,你再这个样子瞎闹的话,把你一块抓走。”

    吓得叶大姑手更被火烧了似的,立刻缩回头。

    大部队又赶紧往前走。

    一直到了巷子口,一辆大卡车横挡着。

    叶友德从车上跳下来,手上拎着两只鸡,看到卢少婷,就兴高采烈道:“少婷,你看舅舅给你带什么了?今天给你炖鸡汤补补……哎,这怎么回事呀?菁菁,这什么意思呀?”

    啧,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王奶奶冷笑:“什么意思?你喊菁菁干嘛?你有你的宝贝外甥女儿就够了呀。还什么事呢?贼偷了菁菁的工资、粮票和高考复习资料,我们现在抓贼去派出所!送去蹲大牢。”

    卢少婷一个激灵,终于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立刻带着哭腔央求:“舅舅,你救救我呀。”

    她不要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她夏天时下馆子,碰上一个小偷偷了人家30块钱,被当场抓住了。

    后来,她听说那小偷被判了三年强制劳动。

    她拿的可是30块钱,外加20斤粮票,和一大沓子复习资料。

    到时候,她肯定被判不止三年。

    她上辈子坐够牢了,她这辈子死也不要坐牢。

    叶友德虽然搞不清楚事情始末,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包庇外甥女儿。

    他怒斥叶菁菁:“你瞎闹腾什么啊?哪里来的偷钱。钱跟粮票,都是我给少婷的。”

    公安错愕地瞪大眼睛,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筒子楼的人则快气疯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偏心的呀,欺负自己的女儿来讨好外甥女儿。

    这人当真是有大病。

    叶菁菁都不想看叶友德,这种垃圾,多看一眼都会害眼病。她勾起嘴角,嘲讽地似笑非笑:“是这样吗?”

    叶友德不假思索:“当然是这样。”

    叶菁菁笑容更深了:“那好,请问你是何时何地,把钱跟东西交给卢少婷的,具体又给了些什么?”

    卢少婷刚想开口说话,被王奶奶毫不犹豫地用手帕堵住了嘴巴。

    以为大家伙儿傻吗?当着大家的面都想串供,做梦!

    叶菁菁则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呃,王奶奶在这块手帕,先前是用来给她擦眼泪的。

    可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都是涕泪齐下。

    所以这块手帕——

    嗯,其实沾了不少她叶菁菁擤的鼻涕。

    ( ̄▽ ̄)~▽ ̄) ̄

    第55章 我要送他去坐牢 断绝父女关系

    叶友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一口咬定,钱和粮票还有复习资料,都是他拿给卢少婷的。

    筒子楼的邻居们可不买账。

    你要发神经欺负菁菁, 大家伙儿都看不下去。

    “你给的,你什么时候给的?你这段时间都没回家, 你怎么给啊?”

    叶友德脸涨成了猪肝色, 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阵语塞,支支吾吾道:“谁, 谁说我没回家的?你们没看到,不代表我没回呀。”

    叶菁菁只抓重点:“那你说, 你是哪,天什么时候回的?行了,你也别扯了。我们现在就去运输公司问问看。”

    “对对对, 一把年纪的人了, 别想张嘴就撒谎。”

    人多力量大,筒子楼的邻居们根本不给叶友德辩解的机会, 直接押着他。

    骑车来的人,继续骑自己的自行车。

    没车的,都呼呼啦啦上了卡车。

    叶友德甚至连手里抓的两只鸡,都来不及送进大杂院,就被迫开着车子去了运输公司。

    到了公司,公安一查,好家伙,叶友德从国庆节过后, 就会公司派出去跑长途了,今天才回来的。

    负责跟他班的二愣子,中途下了车回家, 现在又被拎到公司,证明叶友德的行踪。

    二愣子赌咒发誓:“我们中途根本不可能回来的,跑什么路线,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都是定得死死的。”

    大卡车又不是开出去玩的,运的货一天都不能耽搁。

    叶菁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请问你前天是怎么回西津的?梦里回的吗?”

    叶友德恼羞成怒:“你怎么跟老子讲话呢?老子把你从小养到大,就是让你这么跟我讲话的?”

    “你配吗?你配说这种话吗?”叶菁菁冷笑,“从小到大是我妈养的我。你们一家子吸血鬼,不要脸的畜生!”

    叶友德勃然大怒,抬起胳膊要打她,被公安一把扭住:“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想干嘛?”

    当公安这么长时间,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见过。

    但像叶友德这样脑袋瓜子不清爽的,当真少见。

    运输公司的领导们听到消息也来了,见状一个眉头皱得比一个紧。

    这个叶友德,年纪也不算大,怎么就老糊涂了呢,做出来的事情,当真荒唐。

    但凡卢少婷是他外甥,他偏心,大家都能理解。

    毕竟重男轻女这种事情,太常见了。

    尤其叶友德只有一个女儿。

    可偏偏,卢少婷也是女的,是他的外甥女儿啊。

    总经理尴尬得要命,硬着头皮跟公安打招呼:“同志,你看这个事情,哎呦,我们公司真是没办法了。”

    公安老大不痛快:“他强词夺理没用。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卢少婷盗窃。他要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们就算他包庇罪和伪证罪,一样也要判劳改的。”

    公司领导吓了一跳,赶紧劝叶友德:“听到没有?老叶,你一把年纪可别瞎折腾了。把自己折腾去劳改场,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卢少婷慌了,生怕叶友德不护着她,着急地开口呼唤:“舅舅——”

    “你闭嘴!”公安没好气,“没让你开口的时候,别插嘴。”

    叶友德却梗着脖子,看着外甥女儿,生出一种孤勇感,仿佛他是与全世界为敌的英雄,扯着嗓子喊起来:“谁说我做假证?就是我给少婷的。”

    “砰!”的一声,公安猛拍桌子,脸色阴沉:“我看你是没完没了了?你做梦给的呀!”

    叶友德却急中生智:“是我跟少婷讲的,没钱可以随时到我家去拿。少婷就跟我女儿一样,我给女儿钱花有什么不对?”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这就是家贼的麻烦之处,很难认定盗窃的性质。

    叶菁菁已经不哭,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就这么直直盯着叶友德:“你给她钱花?那是你的钱吗?”

    财务科科长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这钱和粮票根本不是他的。他们家情况特殊,他的工资他拿不到手上的。”

    叶友德还想再辩解,叶菁菁又拿出的杀手锏:“那三十块钱是我们厂发的工资和补贴,钱是厂里财务从银行新领的,号码都是连在一起的。只要追回钱,一看钱的号码就知道是我们厂里发的了。”

    这下子,叶友德蔫了。

    卢少婷吓得浑身发抖,再次小声哀求:“舅舅!”

    叶友德瞬间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支棱起来。

    他是少婷的英雄啊,他怎么能倒下呢?

    世界第一好舅舅死活狡辩:“所以这就是个误会而已。少婷以为那是我留给她的钱,所以才拿的。这不过是家务事,闹什么闹?”

    他越说怨气越大。

    菁菁就是不懂事,搅家精一个,非要搅得家里鸡飞狗跳才高兴。

    公安都听不下去了:“那高考复习资料又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叶菁菁好不容易才问她同学借的。”

    高考的消息一发出来,全国都沸腾了。

    现在书店比过节时的商场还热闹,年轻人们都在想办法买书,好自己复习考大学。

    一套复习资料,该有多难得啊。

    叶友德却不耐烦,怒骂叶菁菁:“什么高考资料,你拿了有什么用啊?瞎折腾!你又不高考。”

    在场的人又一次惊呆了。

    果然脑子有病的人是没下限的。

    她叶菁菁是缺了小脑还是大脑,凭什么不能考大学?

    一股怒气直冲叶菁菁的脑门,她破口大骂:“你要当狗,你自己跪着,舔一辈子的狗屎!我是人,堂堂正正的人,我凭什么不能高考。

    我真看不起你!我妈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嫁了你!无耻卑劣下贱!

    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别以为你认下你偷了我的钱,就没事了。

    家贼也是贼!我要告你,你是小偷,你要去坐牢!”

    办公室里,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还是公安先打破了沉寂,点点头道:“没错,你要这么坚持的话,叶友德,你就是小偷。偷了30块钱和20斤粮票,这么大的数字,叶友德,你得坐牢了。你承认就好,走吧,跟我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运输公司领导一看这样,赶紧拦着:“哎哟,公安同志,你别听他的。这家伙就是脑子糊涂,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们好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他们公司要出了个贼的话,传到外面去,多难听啊。

    他出门跟别的单位领导坐在一起开会,都是现成的乐子。

    运输公司可丢不起这个人。

    叶友德面红耳赤,却不肯打蛇随棍下,反而越发起劲了:“坐牢就坐牢!”

    他双目喷火,瞪着叶菁菁,“把自己老子害到大牢里头去,看她好有脸哦。”

    叶菁菁针锋相对:“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是有这么一个爸爸。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公司领导头都大了。

    断绝关系这种事情,前些年非常流行。

    写一张大字·报贴出来,宣布断绝关系。

    但有什么意义呢?家庭成分不会因为宣布脱离家庭,就发生任何改变。

    况且自从四人·帮倒台之后,已经没人再搞断绝关系这一套了。

    财务科科长跟工会主席看这架势,一左一右,把叶菁菁劝到了旁边的小办公室。

    “你不要意气用事,姑娘,他始终是你爸爸。”

    叶菁菁不爱听这话:“天底下有这样的爸爸吗?这是生死仇敌吧。天底下有爸爸会毁自己女儿的前程吗?”

    她又哭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借到的复习资料啊。”

    两位女干部只能哄她:“别哭了别哭了,老叶脑袋瓜子有问题,我们都晓得。但是吧,菁菁啊,阿姨劝你,是为你着想。”

    财务科长做了个手势,“你别着急,你听阿姨先讲完了。你是不是准备考大学呀?”

    叶菁菁点点头。

    “那就对了。”财务科长苦口婆心,“考大学是要政审的,你家庭成分有问题,考的分数再高,你也上不了大学。”

    叶菁菁傻眼了:“我又不打算考军校和警察学校,这个又怎么了?”

    “诶呦,你想的太简单了。”工会主席直摇头,“不管你考什么学校,家庭成分都至关重要。你本来好端端的清清白白的背景,一下子变成罪犯家属。你还怎么上大学啊?”

    叶菁菁心中,草泥马,万马奔腾。

    狗日的。

    还会这样啊?!

    她现在的心头火,能烧了整栋楼。

    “那就算了吗?凭什么这样子?坏人做坏事害人,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TMD!这什么狗屁倒灶的世界!

    财务科长就开口安慰她:“哎呀,不要这样想。你平静一下心情,这个事情我们想办法,肯定不能让你吃闷亏。”

    工会主席附和:“是啊,菁菁,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复习,准备高考。考上大学了,以后什么都好说。”

    叶菁菁抽着鼻子:“反正我不会原谅他们的,叶友德不能坐牢,那就让卢少婷去坐牢。反正钱、粮票和资料,都是她偷的。我绝对不可能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财务科长和工会主席都头大如斗。

    大家心知肚明又怎么样呢,只要叶友德打定主意胡搅蛮缠,那就没办法分辨清楚。

    哎,真是那句话。

    有的人啊,不是孤儿,却比孤儿还惨。

    财务科长只能跟叶菁菁保证:“你放心,我们肯定不可能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第56章 给个说法 我要让范哲兵坐牢……

    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 叶菁菁也不好胡搅蛮缠不是。

    光脚才不怕穿鞋的,她现在要考大学,当然得顾忌打老鼠伤了玉瓶。

    于是她抽抽噎噎:“那, 那我相信组织,一定不会欺负任何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财务科长看着这姑娘, 忍不住生出了爱怜心。

    这小孩也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个爹。

    哪有爹妈生怕小孩过得好的道理噻。

    “好了, 你放心吧,你先回去好好复习。”

    叶菁菁一听, 又趁机上眼药:“我学习资料都被偷了,我怎么复习啊?”

    哪知道工会主席一听,突然间了下脑袋, 扭头问财务科长:“咱们图书室是不是买过《青年自学丛书》啊?”

    所谓《青年自学丛书》, 是“文·革”后期,“为了满足广大农村青年特别是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自学的要求, 给他们提供精神食粮”(注:摘自1973年6月26日《人民日报》),由上海出版的一套自学丛书。

    叶菁菁也是头回听说有这么一套书。

    她跟着两位女干部去图书室一看,更是傻眼了。

    因为这套自学丛书,堪称包罗万象。

    什么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历史地理、文学艺术、语法修辞、农业技术、数理化、医药学、军事、民族等等,哦,对了,还有鲁迅作品选。

    “不全了。”工会主席十分肯定,“借了不少出去。你看看剩下的, 有哪些你用得上,你就先拿过去用吧。”

    运输公司相较于纺织厂,规模要小好多, 人也少。

    且因为公司行政口子上,基本都是干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没啥要考大学的欲望。

    年轻人呢,集中在司机班,比起遥远的考大学,他们更希望能抓方向盘,早日成为一名社会地位超然的驾驶员。

    故而,高考的消息都发出来两天了,图书室的自学丛书竟然还没俏起来。

    叶菁菁二话不说,立刻挑选了《社会发展史》、《世界史话》、《中国古代史话》、《中国近代简史》、《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简史》、《简明中国地理》、《党的基础知识》。

    到目前为止,工人夜校只开了数理化三门课,史地文政,基本上是空白。

    只有王凤珍在努力背诵叶菁菁为她准备的历史、地理常识。

    咳咳,现在叶菁菁都佩服自己的勇气。

    她一个理科生,到底是怎么好意思指导人家参加文科高考的?

    工会主席在旁边奇怪:“数理化你不要吗?”

    叶菁菁赶紧维持人设,放下手里的书,才腼腆地笑:“我一下子拿不动。”

    说着,她又拿了《数学(上、下)》、《代数》、《几何》,《物理(上、下)》,《有机化学知识》、《无机化学》。

    至于《天文知识》、《气象知识》,《生物基础知识》、《人体生理知识》、《军事基本知识》、《医学卫生知识》,她倒是挺感兴趣的,但现在来不及看。

    叶菁菁请求道:“这些,我以后能过来借阅吗?”

    这时代也没手机玩,等高考完了,不弄点书看看,能无聊死她。

    工会主席立刻痛快答应:“当然没问题。你这姑娘就是以前太生分了,就该多过来玩。”

    叶菁菁时刻不忘给人上眼药:“我爸以前不让我来。”

    这也不算冤枉叶友德,他的确不喜欢妻女上运输公司来。

    不然按照原主热爱学习的天性,她肯定早就把图书室里所有书都学完了。

    财务科长“呸”了一声,恨恨道:“他当然不想你跟你妈过来,龌龊事做多了,他心虚!”

    因为书太多,更因为运输公司不放心,怕叶菁菁会继续闹腾,公司特地派了车子送她回纺织厂。

    至于她的自行车要怎么办?嗐,放卡车上一并给送回去呗。

    临走时,叶菁菁瞧见了叶友德的脸。

    他眼睛猩红,跟中邪一样,还在破口大骂:“有种抓我去蹲大牢啊?我养了20年的女儿,我还不能花她30块钱?就是养猪,我养20年的猪,卖3000块钱也不止了。”

    气得他领导拍桌子训斥:“我看你连猪狗都不如!”

    叶菁菁收回视线,暗自磨牙。

    行啊,想蹲大牢是吧,等姐考上大学,就成全你。

    狗改不了吃屎,性格决定命运,人会不停地在同一个坑里跌倒。

    她收回视线,落在哭哭啼啼的卢少婷脸上。

    卢少婷已经吓软了,瞧见叶菁菁,只会色厉内荏地放狠话:“你别以为你陷害我,范哲兵就会看上你。你这种恶毒的心机女,早就被看得透透的。”

    叶菁菁甚至有些怜悯她了。

    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永远自欺欺人。

    “你不说我真怕公安同志忘了。范哲兵花了你偷的我的钱跟粮票,他是共犯,他也要坐牢的。公安同志,你们一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罪犯!”

    卢少婷的世界山崩地裂,瞳孔都地震了,伸出手指头,气急败坏地指着叶菁菁:“你,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竟然要让范哲兵坐牢?”

    一屋子的人都匪夷所思。

    这女的有大病吧?

    她自己要坐牢也只会对着她舅舅哭。

    她前夫被她带的要坐牢了,她才想起来要跟叶菁菁拼命。

    啧,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难怪叶友德这么当她这个外甥女儿如珠似宝呢,合着同样是该送精神病院治病的脑壳坏咯。

    叶菁菁奇了怪了:“我不送小偷去坐牢,我难不成还要把小偷当祖宗供起来啊?”

    她转头跟公安强调,“公安同志,你们不能姑息纵容犯罪行为。”

    公安也怕她们再吵起来,这一下午的功夫,他头都要被吵炸了,赶紧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把赃款跟赃物追回头的。”

    叶菁菁翘了翘嘴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卢少婷:“希望他能配合公安同志,及时退回赃款赃物。”

    卢少婷勃然色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菁菁冷笑道,“我懒得跟三只手废话,再见!再也别见!”

    说着,她勉为其难上了运输公司的大卡车。

    公安暗自松口气,赶紧招呼看热闹的邻居们:“好了好了,我马上带他们去派出所。”

    再待下去,天都黑了。

    派出所真没打算和稀泥。

    哪怕邮局这会儿下班了,公安也上门调查,确定卢少婷的确给范哲兵寄了东西。

    然后他们马不停蹄,联系江城的警方,追到了范哲兵家里。

    再然后,他们就收回钱、粮票和高考复习资料了?

    嘿哟,要这么简单的话,公安的工作也没那么难做了。

    范哲兵死活不承认,自己收到了卢少婷寄给他的钱跟粮票。

    他为什么敢抵赖呢?因为卢少婷没走汇款程序,她寄的是挂号信,把钱跟粮票都放信封里了。

    他不承认,公安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办法咬死了,钱跟东西就在他手上。

    但1977年没执法记录仪,公安也不讲究柔性执法。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你负隅顽抗,派出所才没空苦口婆心地哄你呢。

    直接上手铐,把人铐到所里关着。

    不老实交代,你就等着吃劳改饭吧。

    范家是兄弟两人,范哲兵他哥追着公安问:“同志,什么时候放我弟弟回来啊?”

    “放他?”公安都快气炸了,冷冰冰道,“他什么时候把赃款赃物交出来,再想出来的事吧!”

    范大哥急吼吼地返回家,开始翻天倒地找钱跟粮票,想把弟弟给保出来。

    他老婆刚从娘家回来,见状立刻拦着:“你干什么你?拆房子啊?”

    “哎哟!”范大哥急死了,说了范哲兵的事,“再不把他保出来,真让咱们家出个小偷啊?传出去多难听啊!”

    “你管他呢!”范大嫂冷笑,“你是准备再找个老婆还是怎么滴,你要这个面上光干什么?”

    “可是我接了爸爸的班,我就该……”

    “你接爸爸的班回城,是因为你是老大,本来就是你负责养老。

    再说了,同样是下乡,你弟弟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地主家的少爷日子过的都没他舒坦,他可带过一斤米粮一斤油给爸爸妈妈?

    你当初苦成那个样子,还换粉丝拿花生回家给爸爸妈妈。

    你爸妈自己养的儿子,哪个靠得住,他们心里没数?

    我讲了你听了又不高兴,可你弟弟这个人啊,骨子里头的自私。过得再好,都不会想到家里人的。”

    范大哥张张嘴巴,又迟疑道:“可是钱跟粮票不还回去的话,小卢也要蹲大牢的。她可没做过对不起我们范家的事情。”

    至于说孝顺爸妈,嗐,儿子都不孝顺,轮得到儿媳妇吗?

    “对不起,也是范哲兵对不起她!”

    范大嫂嗤之以鼻,警告丈夫,“我跟你说,你别多事。你弟弟主意大的很呢。他要真跟人好,离婚回城都这好几个月了,他怎么不去找小卢复婚?他连他亲儿子都没过去看一趟!

    你当他打什么主意呢?搞不好就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又抖起来了,想再找个条件更好的。”

    范大哥大惊失色:“这不能吧,这也太不讲心了。小卢离婚了,还给他寄钱寄粮票呢。一个月50块钱呢。”

    否则他弟弟能回城好几个月,屁事不干,还能天天下馆子?

    范大嫂翻白眼:“呵,那你好好看看你弟弟到底讲不讲良心,肯不肯救小卢出来。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要她说,那个卢少婷坐牢才好。

    每个月从她舅舅手上拿80块钱,给前夫50块,自己跟两个儿子留30块,这是什么二百五啊!

    现在更是偷钱养前夫!

    要是跟这种脑子有病的当妯娌,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坐牢,所有人都解脱了。

    范大嫂再一次警告丈夫:“你不许多事!他要钱不要命,打的就是看你心软,要坑死你的主意哩!”

    范大哥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好,我不管了。”

    他是大哥,又不是爹,管得了那许多呢。

    第57章 果然有运道 后续

    江城的范家大哥大嫂是冷眼旁观了, 西津市的卢家两口子却没办法当甩手掌柜啊。

    真的。

    但凡他们家宝贝儿子卢根宝已经娶了老婆,叶大姑跟她丈夫都不会管卢少婷的死活。

    爱死不死的贱胚子,偷钱养野男人的烂货。

    表子卖肉还挣钱呢, 她却只会倒贴!

    但咒骂上一万遍,老两口也得绞尽脑汁想办法把人捞出来。

    不然家里出了个小偷, 哪个正经人家肯把女儿嫁进来。

    说起来, 你家就是贼窝!

    两口子张罗了半天,跟剜肉似的拿出了30块钱跟20斤粮票, 想把这事私了了。

    公安当真感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一家子果真脑壳有大病。

    当了贼, 贼赃退回头,偷盗的罪就能当没发生了?

    那大家都去当贼好了。抓不到就是赚了,抓到了也没关系。

    卢家老两口眼前发黑, 又跟割肉似的, 一点点往上加赔偿。

    最后加到100块钱,50斤粮票时, 叶大姑都要疯了,破罐子破摔道:“不肯就随她去,我们当爹妈的仁至义尽了,她要找死怪哪个去?让她自己掏钱出来买命!”

    她就不信这死丫头,一个月80块,七年的时间下来,会没钱!

    可叶大姑还真想差了。

    卢少婷就是个月光族。

    她从小没缺过钱花,没有储蓄意识。

    跟范哲兵在一起后, 更是花钱花得痛快。

    两人离婚后,她重生了,立刻把家里所有财产都分给了范哲兵, 好让他心无旁骛地学习,准备高考。

    反正她还有舅舅,离婚了也不怕没人养她跟儿子。

    结果,结果就是她现在穷得叮当响,根本拿不出钱来帮自己想办法。

    直到这个时候,卢少婷才彻底慌了。

    因为她发现舅舅也被抓起来了。

    这就意味着,外面不会再有任何人替她奔走。

    至于范哲兵,她下意识地跳过了这个指望。

    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她怎么能给范哲兵添麻烦呢?这可是高考的关键时候。

    在这种焦灼恐惧情绪的冲击下,卢少婷还真找到了自救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戴罪立功,举报减刑啊!

    她不是从叶家橱柜里偷了20斤粮票嘛。

    这时代的粮票跟钱不一样,它有地域限制。

    比如说叶菁菁领到的粮票,就是西津市发行的,也只能在西津地区使用。

    到了江城,人家根本不认这个。

    但好在江城距离西津市并不算多遥远,而且西津是大城市,每天都有江城人过来办事。

    那这些人要怎么吃饭?肯定得换西津粮票啊。

    有市场需求,就有市场供应。

    黑市里自然有专门做这种生意的贩子。

    卢少婷之前一直找人家换粮票的,算是熟人了。

    这回为了自救,她毫不犹豫地举报了人家。

    嗯,现在这种黑市交易行为,叫投机倒把,是重点打击对象。

    公安依据她提供的线索,抓到了条大鱼,后面还串了好几个虾米,直接完成了今年的KPI。

    叶菁菁收到公安转交给她的100块钱跟50斤粮票时,听说了这茬,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女主啊,当真有气运在身上。

    但她真不甘心,脸上也没办法好看:“就这样了?难道一点教训也不给她吗?”

    “当然要给教训。”公安强调,“领导决定了,让她跟你爸爸,一起拘留20天……”

    “才20天啊!”叶菁菁不满,这未免也太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公安无奈:“这已经是严肃处理了,本来就讲不清楚。谁让他是你爸爸呢?”

    事实的真相是,卢少婷的爹妈一个在机械厂,一个在副食品店,都是好单位。

    他们干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没自己的人脉呢?

    这时代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关系托关系,最后上面领导打招呼,既然确实性质存疑,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再抓着不放了。

    公安虽然没明说,但叶菁菁也懂人情世故,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可她心里头还挂着一桩事:“那范哲兵呢?难道他就没事了?”

    “哎呦,你不要这么着急呀。”

    公安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叶菁菁,“这是你的钱跟粮票。”

    叶菁菁都惊讶了。

    哟,没看出来呀,范哲兵对卢少婷居然是真爱。

    让这个自私又贪婪的男人,掏出腰包,可不是件简单事儿。

    她都忍不住要自我反省了,她不该戴有色眼镜看人。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渣男贱·女的爱情也是爱情嘛。她应该承认物种的多样性的。

    公安趁机教育年轻姑娘:“你可别想的他太好。他纯粹是为了他自己。”

    江城派出所的民警对着顽固不灵的范哲兵也很头大,一开始,公安拿他前妻的命运,试图勾起他的良心。

    结果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不管卢少婷的死活。

    他最后为啥没扛住呢?因为高考。

    高考是要自己报名的。

    他人在派出所关着,上哪儿报名去?又要怎么复习?

    江城派出所的警察也是妙人,抓住他的这个心理,不停地施压。

    结果他就扛不住了,交出了钱和粮票。但关于学习资料,他一口咬定,实在找不到了。

    也是他运气好,他家所在的街道领导晓得他要参加高考,认为应该关爱高考生,帮他讲了好话。

    所以最终,他被批评教育了一顿,又重获自由了。

    叶菁菁暗自磨牙,麻蛋!这就是主角光环吗?

    世界永远对他们充满爱。

    但事已至此,叶菁菁也知道无法转圜了。

    毕竟,做贼的人是卢少婷。

    她都没有被进一步处理,要是严厉惩罚范哲兵的话,这件案子又该如何定性呢?

    “好吧。”叶菁菁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下了信封。

    公安又苦口婆心地劝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好好考试,给自己争一个光明的前途,不用在泥潭里头跟人打架,没意思。”

    叶菁菁闷闷地谢过了公安:“我知道了,谢谢您。”

    公安笑了:“好,那你好好学习吧,在这里签个字,我就不打扰你了。”

    叶菁菁签了名,掉头返回食堂的图书馆。

    王凤珍他们好奇得脖子都要长三节,一看她回来,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哎哎,公安找你干什么呀?”

    “我们家遭贼了,公安给我送追赃的结果。”

    哇!

    图书馆立刻响起了嗡嗡的声音,工友们议论纷纷。

    现在的小偷好猖狂哦,还没到年底,就跑到人家职工宿舍楼去作案了。

    叶菁菁没解释,直接伸手压了压:“好了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都把讲义拿出来。”

    上什么课?上政治课。

    呵呵,她一个理科生给高考生上政治复习课,当真是迫于无奈呀。

    不管薛琴怎么动员,职工子弟学校的老师,都只愿意给自己学校的应届生复习。

    理由还是现成的,他们也不知道复习什么内容才对。

    叶菁菁只好自己上。

    因为1977年的高考,分文理两科,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史地;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理化,考外语的加试外语。

    这就意味着,语文、政治和数学,不管你考文科还是理科,都必须得考。

    叶菁菁敢上这个讲台。

    一来是因为她手上有书,青年自学丛书。

    二来她穿越之前,刚刚通过了保研考试。众所周知,研究生考试不管是保送还是考,政治都是跨不过去的科目。

    而且,叶菁菁还有个秘密武器,她系统地看过毛选,总共看了不下五遍。

    为什么会如此逆天呢?

    那必须得提起一个app,名曰:□□。

    众所周知,这是好多单位职工必须得学的项目。

    而且有些单位领导特别卷,还是要搞排名,分数排在后面的人要公示,活像犯了什么罪过一样。

    非常不幸,叶菁菁她小姨工作的大学,就是这样的单位。

    小姨日常教学科研,四处开会,忙不过来。

    刷分的任务就分给了叶菁菁。

    刚好□□APP上有毛选,她就本着刷分的心态开始看。

    一开始她是当成近代史看的,虽然她是理科生,但她还蛮喜欢历史的。

    小时候,《上下五千年》都被她当成故事书刷了。

    后来看着看着吧,她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所以到最后,她干脆帮她姨爹也把分给刷了。

    现在是1977年,现任主席号称继承了前任主席的遗志,改革开放还没开始。

    叶菁菁相信,高考政治的主流依然是毛选。

    当然,她也紧跟时事,虚心向职工子弟学校的老师请教。

    人家勉为其难,给了她四个认为很有可能会涉及到的考点。

    一个是今年刚召开的十一大的路线。

    一个是去年的大事件,揭批“四个人帮”。

    另外就是传统项目:马列主义基本知识和党的重大方针政策。

    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叶菁菁自己前脚自学的内容,后脚就敢对着录音机和整个图书馆的工友,激情开麦。

    她怕个鬼呀。

    要是她复习错了方向——

    没看到吗?她连自己都坑了,又没故意诓你们,你们还想咋样啊?

    叶菁菁就这么大喇喇地开启了她的政治老师生涯。

    她讲完了十一大的路线,端着保温杯开始喝药茶。

    谢天谢地,喝了这么长时间的中药,谢老大夫终于大发慈悲,表示她可以不用继续熬中药了,每天喝药茶就行。

    药茶吧,其实也苦,苦到舌头根,苦得要命。

    但喝药茶方便呀,起码不用谢广白一天两趟给她送中药汁了。

    说实在的,她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她要参加高考的事情,现在那个急救培训,只能谢广白自己一个人承担。

    再让人家天天跑来跑去的,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叶菁菁吨吨干完半杯药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被苦精神的。

    她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说下去。

    厂办的林主任过来了,他冲叶菁菁点点头,招呼了一声:“朱向东,你出来一下。”

    被点到名的工人,满脸茫然,跟着出了图书馆。

    叶菁菁没当回事儿,继续讲课。

    结果她讲了不到五分钟,外面突然间传出怒吼:“凭什么不让我高考?我算什么三种人啊,我都是紧跟中央路线走的,要错也不是我的错!”

    叶菁菁被吓了一跳,课也上不下去了。

    因为林主任的嗓门一点也不比工人低:“你喊什么喊?当初事情不都是你自己做的?”

    图书馆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叶菁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下讲台,问坐在第一排的薛琴:“怎么回事儿?”

    薛琴到底不愿意彻底放弃高考的机会,只要有时间,就跟着一块学习。

    她表情复杂,压低声音跟叶菁菁解释:“朱向东当初是咱们西津的造反的头头,去开过会,受过四个人帮派的接见。”

    叶菁菁不明所以,这又代表什么?

    闹革命的时候,讲的就是造反有理呀。国家领导都这么说,难不成紧跟领导还错了?

    薛琴无奈极了:“你可不能变成书呆子,他都已经被接见过了,那就是三种人啊。”

    所谓的三种人,是揭批四个人帮派之后提出的概念。

    简单点讲,就是认为跟那四个人有关系的。

    薛琴一边给叶菁菁做解释,一边在心里头偷偷叹气。

    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初朱向东可是造反派领袖,多少人的偶像和学习榜样。

    现在呢?

    其实她私心认为,比起被四个人帮派接见过这样的历史污点,真正让他被划分为三种人的理由,她更倾向于,是67年的时候,朱向东带头领着厂里的造反干将们抄了当时厂长的家。

    嗯,不是三厂而是总厂,那会儿还没三厂呢。

    只能说他倒霉吧。

    那时候,抄家是主流,全市的学生和青年工人,起码有一半人参加过抄家。

    当时这是中央支持的,是被鼓励的,是被表彰的。

    但不幸啊,人家起复了,现在不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吗。

    可这种话,打死薛琴,她都不可能说。

    她看叶菁菁发呆,伸手推了她一下,告诫道:“你可别多事。”

    叶菁菁摇摇头,没说话。

    她只是在心里头感慨,她记得她大学教授说过一句话:最可怕的不仅仅是那场运动,更是以那场运动的方式反那场运动。

    图书馆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惊惶:“不会说我们也是三种人吧?”

    要知道,在大革命□□卫兵是学生和青年主流,它的地位相当于共青团。

    没加入其中的,是家庭成分不好和落后分子的象征,是被人瞧不起的。

    在场的青年工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起码有八成以上,当初都是卫兵。

    图书馆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人人都面色凝重,担心起自己的命运来。

    第58章 加班券 从楼上摔下来了

    这下子, 谁还有心思上课呀。

    所有人都冲到图书馆门口,想看看风向。

    林主任看了他们一眼,挥挥手:“你们上你们的课, 你们的报名申请都已经通过了。”

    众人这才暗自松口气。

    平常跟朱向东玩得好的,则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却不敢开口安慰他一句。

    生怕自己也被划分为“三种人”。

    其实原先他们对这种分类, 没太大感觉。

    但是今天看到,朱向东竟然因此, 连高考都不允许参加。

    大家都觉得,估计跟“黑·五类”也没啥区别了。

    哎, 谁能想到呢。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林主任瞪眼睛:“怎么,不想学习?那就回去加班。”

    大家又嗡嗡嗡的, 全都退回了图书馆, 努力安下心来继续学习。

    结果他们只安定了一晚上,新的消息又来了。

    高考要举行预考。

    为什么呢?因为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要经过一轮初筛。

    只有通过的人,才允许正式参加高考。

    她的老天奶,叶菁菁都忍不住吐槽,这是去西天取经吗?还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好消息是,高考预考只考两门,一门是语文,一门是数学。

    坏消息是,必须都得及格, 否则直接pass掉。

    更坏的消息是,预考就安排在11月中旬。

    这下子大家集体疯了,复习时间完全不够用啊。

    他们都是职工, 只能利用下班的时间学习。

    这可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人民群众最有智慧,办法总比困难多。

    很快就有小机灵鬼,灵活利用其纺织厂的规则,一把头掏出的所有的加班券。

    等等,加班券是个什么票证?只听说过粮票布票,什么时候又发行这玩意儿?

    咳咳,加班券也算时代产物。

    六七十年代,大概没有劳动法,起码不讲劳动法,工人们的口号是:宁叫汗水漂起船,也要任务提前完。

    加班,被赋予了浓郁的政治含义,是“一颗红心献给党”的表现。

    生产任务重的时候,连着几个月没有一天休息,在七十年代很正常。

    那么加班要怎么算?除了法定节假日有加班费之外,就是发一张“加班券”。

    叶菁菁手上继承的原主的加班券,是一张张油印的小纸片。

    每张加班券,价值八小时,上面盖着车间的公章,在车间内部通用。

    好消息是它跟年假不一样,不存在过期作废的问题。

    你今年积攒的加班券,明年也能用。你有事想休假,交一张券,就可以休息一天。

    纺织厂是出了名的生产任务重,动不动就大干特干。

    故而厂职工,尤其是车间工人,基本上人人手里都积攒了一沓子的加班券。

    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

    此时不用加班券,何时用?

    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全把加班券给推出去了,要求休假,专心致志迎接高考。

    如此一来,厂里不干了。

    行政部门还好说,大不了事情拖一拖,等到预考结束后再说。

    车间却不行。

    现在是秋天啊,正是棉花上市,纺织厂要大干特干的生产旺季。

    这么多工人全都集中在一起休假了,那厂里的生产任务要如何完成?

    可车间不放人休假,一线工人也不干。

    凭什么呀?

    拿着加班券换假期,是厂里一直以来的规矩。

    他们按照规矩办事,反而不对咯?这不是在欺负工人嘛。

    1977年的工人不是打工人,而是工厂的主人。

    你领导批不批假是你的事情,加班券往桌子上一拍,老子(娘)要走就走。

    吵到天边去,你不让人休假,也是你没道理。

    车间主任们一看这架势,肯定不行啊,都搞这一套的话,还怎么抓生产?

    最要命的是加班券不带个人身份识别,它在车间内部跟钱一样,工人们私底下是会互相借用的。

    这就导致了原本没有积累这么多假期的工人,通过向不参加高考的工友借,也能凑出一堆假期来。

    车间主任们实在扛不住,集体找上了厂长,让厂长出面解决问题。

    可是,厂长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厂领导班子紧急开会,横空出世了一条新规定:所有不积极参加生产,拿加班券恶意休假的人,统统不批准参加高考。

    理由是,你破坏生产,就是思想有问题,厂里绝对不给你出合格的政审材料。

    这下子,彻底炸开锅了。

    愤怒的工人们冲到领导办公室,差点没把整栋楼给掀了。

    厂领导们见势不妙,依靠他们在闹革命期间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立刻锁死了办公室的门。

    生怕自己被逮到了,会叫工人们给活撕了。

    刘向阳也在行政楼的办公室里。

    本来他作为小字辈,哪怕是个干部,大家伙儿也不会把他当回事。

    但这段时间,刘向阳明显感觉自己被领导冷落了。

    原本板上钉钉的团委副书记,到了厂长拍桌签字的时候,变成了“先放放”。

    这一放,鬼知道要放到猴年马月。

    刘向阳焦灼得很,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干等下去,光等爹妈想办法。

    他要主动出击,展现自己的实力。

    现在,工人们冲击领导办公室,要跟厂领导叫板,就是他最好的立功时机。

    于是他主动跳出来,想作为正面典型代表,义正言辞地斥骂工人们没大局观念,讲个人主义,缺乏集体主义精神。

    “你们这样子的,自私自利,绝对不会是国家要挑选的人才。”

    得,他平常被人捧惯了,真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特别有威信,殊不知那都是假象。

    还没等他慷慨激昂完呢,他就被愤怒的工人们推着,从二楼摔了下去。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楼上楼下乱成一团。

    刘向阳的母亲——人事科长陶春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冲下楼,抱起儿子,不停地摇晃:“向阳,你醒醒啊,你别吓唬妈。”

    她抬起头,冲着楼上怒吼,“你们这些杀人犯!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抓起来枪·毙!”

    工人们也吓懵了,冲在前面的人举起手,试图为自己辩白:“我没推他,谁推他了?”

    “鬼推他了!”旁边人也否认。

    他们都是被推着往前冲的,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快!放下他。”

    谢广白从食堂的方向跑过来,焦急地大喊,“你不要晃他,你再晃下去,他内出血的话会没命的。”

    谢大夫是过来给叶菁菁送复习资料的。

    因为他发现这姑娘语文水平好像不咋样,她居然不会背《蝶恋花·答李淑一》。

    这可不行,高考语文也很重要的。

    他问大学老师,找了本给工农兵大学生补课语文常识的讲义,趁着去医院接班之前,拿到纺织厂来了。

    结果他还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先瞧见了要救命的人。

    “别动,别动!”谢广白大喊大叫,“我是医生,听我的。”

    他冲到刘向阳身旁,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嘴上不停,“拿担架来,没担架的话,拿门板过来。”

    好在纺织厂到底是大厂,有自己的医务室。

    厂医得到消息,背着急救箱抬着担架跑来了。

    她拿手电筒,一照刘向阳的眼睛,顿时慌了:“赶紧,赶紧,送医院。”

    工人们虽然不喜欢自我感觉良好的刘向阳,但也没想要他死。

    这下大家都顾不上找领导算账,赶紧七手八脚地张罗着把人送到医院。

    刘向阳幸运的地方在于,他是纺织厂的人,而纺织厂拥有自己的运输卡车,可以将他迅速送去医院。

    否则靠工人们抬着人跑,起码得再过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可以开刀的大医院。

    谢广白一马当先,跳下卡车,抬着担架指挥大家:“快快快。”

    等冲进医院,他立刻喊护士,“准备手术,这个人情况很危险。”

    说着,他也开始做术前准备。

    然而这会儿,陶科长突然间醒悟过来,一把推开谢广白,像头愤怒的母兽一样,护着自己的崽:“你滚开,你不许动我儿子!你个西门庆!”

    纺织三厂的人都知道,刘向阳在追叶菁菁。

    但是叶菁菁对他始终不感冒,从来没给过他好脸,倒是跟这位谢大夫,常常有说有笑。

    谢大夫还动不动就给她送东西呢。

    只是,陶科长骂谢大夫是西门庆的话,岂不是在说叶菁菁是潘金莲,刘向阳是武大郎?

    这这这,也不至于吧。

    刘向阳中等个子,算不得三寸丁啊。亲妈犯不着这样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可这会儿人命关天,工人们也不好意思发笑,只能由着陶科长发疯:“你滚,你别想趁机害死我儿子!”

    谢广白被她推得踉踉跄跄,只好退让:“好好好,我们找其他医生给他开刀。”

    护士跑得满脸通红,一把拦住他,焦急道:“谢大夫,现在只有你。”

    跟四十年后,大医院分成几十个科,每个科都有几十号医生不一样,现在哪怕是大城市,医疗资源都相当紧张。

    比如说市一院的脑外科,连谢广白在内,能独立做开颅手术的大夫,总共只有四个人。

    资历最老的黄教授,正带领巡回医疗队深入偏远农村地区,缓解当地人的医疗难题。

    剩下的两位大夫,一个去下面县里,给医训班上课还没回来。

    另一位人还在手术台上。是台被拖拉机撞伤的大手术,刚开始动刀没多长时间,还不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除了谢广白,现在根本就没人能上这个手术台。

    护士劝说陶科长:“我们谢大夫很厉害的,祖传的医术,又在大学学过,是黄教授的得意门生。他开刀,没有人说不好。”

    可陶科长却跟被魇住了一样,犯起了执拗,死活不肯让谢广白开刀。

    大家都急了,围着陶科长拼命地劝。

    还有人把叶菁菁往前推:“哎,你劝劝她噻,你会讲话。”

    叶菁菁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她劝陶科长?这是什么地狱建议呀。

    没听到陶春花已经骂她是潘金莲了吗?

    潘金莲什么角色?给武大郎下砒·霜的存在。

    田宁一把拽住叶菁菁,骂想推她的人:“你别发神经啊。”

    唯恐天下不乱,真是!

    “那怎么办?这是要出人命的!”

    叶菁菁不假思索:“喊厂长啊!我们算老几?人家陶科长怎么可能听我们的话?”

    对对对,大家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他们好歹还积极帮忙救人呢。

    厂里的大领导们呢?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一样。

    都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了,他们也竟然到现在都不露脸。

    叶菁菁趁机呼吁:“赶紧去找领导啊,这么大的事情,当然得领导作证。快快快,去打厂里的电话。”

    她趁机冲谢广白微微摇头。

    千万别逞强。

    人家的命,你要强行替人做主的话,吃不了兜着走!

    第59章 真是异想天开 厂长来了

    谢广白也没打算硬上。

    说白了, 医生被捧得再高,也就是个职业而已,有自己的原则。

    中医老祖宗都说了, 不信行医者,不治。

    患者家属根本就不相信他, 他非要开这个刀的话, 对他,对病人都不好。

    但谢广白到底是大夫, 他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他直接撒手走人。

    他只能尽量客观地强调一件事:“同志,你再这么拖下去, 他的情况会越来越危险。你耽搁一秒,他丢命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他现在已经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了。”

    厂医也跟着帮忙劝:“陶科长, 你家儿子真伤到脑袋了, 要命的。你现在嘴硬,以后有的后悔呢。”

    但陶科长走近了死胡同, 一口咬定:“我才不会给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害我儿子的机会呢。”

    这会儿,她选择性遗忘了她从来都看不上叶菁菁的事实。

    甚至之前谁拿她儿子追叶菁菁的事,跟她开玩笑,她都会翻脸;她也一并忽视了。

    是的,在她眼中,她儿子相中叶菁菁了,叶菁菁就成了他们家的财产。她可以看不上叶菁菁,但叶菁菁敢找别人, 就是水性杨花,恬不知耻。

    叶菁菁忍无可忍:“你有完没完?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我跟你儿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没有单独相处过一分钟!你想你儿子死, 就直接说。拉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当什么挡箭牌?”

    陶春花现在恨不得撕了叶菁菁:“你个臭破鞋瞎讲什么呀,这是我儿子!”

    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可是亲妈!

    但这时代的工人,对领导并没有强烈的敬畏心理。

    况且因为加班券的事情,大家已经跟厂领导撕破脸了。

    所以他们嘴毒起来,肆无忌惮。

    “那可难讲,久病床前无孝子。万一救回来瘫了傻了,要伺候一辈子呢?”

    他们都经历过闹革命上热武器的时代,那是真把对方当成侵略敌人打的,两边炮·弹对轰,压根不是啥新鲜事。

    这样规格的战斗,怎么可能没有死伤。

    那种瘫痪在床上,十来年的,家里已经被拖麻木了,自然讲不出好话来。

    所以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搭在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病人身上。

    可要放弃的话,又怕外人说他们心狠残忍,不如直接让长病号死了算了。

    哎哎哎,这么一想,好像很有道理诶。

    陶春花当然不承认,这是无稽之谈,向阳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

    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院长呢?你们医院没大夫能开刀,赶紧从别的医院调啊!”

    “哪个讲我们医院没大夫?”护士实在受不了这种无理取闹的人,“有大夫,是你不许大夫开刀!”

    亏这女的想的出来!

    他们小谢大夫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要家世有家世,人家找对象,需要靠陷害情敌?

    啧,就不说这男的长得一般了。单他有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妈,脑子清白的姑娘都要退避三舍。

    从别的医院调大夫过来?这不是当医院是她家开的了,是以为整个西津市全跟她姓呢!

    护士也不想再理会这种讲不清的货色了。

    “病人他爸爸呢?他爸爸人呢?都这样了,没人管啊?”

    “来了,来了,有人管!”

    纺织厂的工人一看,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是厂长一行,再结合护士前面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好在她智商没掉进沟里,赶紧就势作出一副哭腔:“哎呀,厂长你可来了,陶科长她拦着大夫不许人家给刘向阳开刀,这是要刘向阳死啊!泣留柳舞灵八扒而捂”

    “你放屁!”陶科长暴跳如雷,“他个西门庆还想开刀?我要给向阳找好大夫。厂长,你赶紧让他们院长从别的医院喊好医生过来。”

    厂长被吵得脑门子都炸了。

    私心说,他是真不想跑这趟。

    闹革命时被打死的干部也不稀罕,刚才工人闹事时那架势,他真怕自己被点天灯。

    可他是厂长,厂里出了人命大事,所有人都能躲,他躲不了!

    他只能在刘向阳被送医院之后,趁着闹事工人也忐忑不安的时候,赶紧跑出来,到医院主持大局。

    眼下他听了陶春花的要求,额头上的青筋都要造反了。

    这女同志平常工作糊涂,有手下人替她干活,也不是糊弄不过去,那都无所谓了。

    现在可是她儿子的命,她怎么能犯轴呢?

    “陶春花同志!你冷静点!”

    叶菁菁看厂长来了,有人主持大局了,赶紧朝田宁使了个眼色。

    行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他们也别在这里掺和了。

    谢广白拽了下叶菁菁的胳膊,把自己的黄挎包塞给她,小声道:“你去办公室待着,自己看。”

    倘若厂长能说服陶科长,这手术他还得上。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

    叶菁菁悄咪咪接过黄挎包,领着田宁偷偷跑到办公室,打开包一看,顿时要欢呼。

    老天爷哎,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

    他们还愁语文要怎么备考呢,现成的资料就送上门了。

    办公室里只有位进修的赤脚医生在看病历,因为叶菁菁过来喝过几次中药,他也认识她了,笑道:“那你们看书吧。”

    说着,他推着病历车出去了。

    叶菁菁和田宁哪里还顾得上客气,迫不及待翻书看。

    “回去我们就分了刻蜡版吧。”田宁主动请缨,“我抄文言文的翻译。”

    她刻蜡纸多了,发现因为刻蜡纸需要全神贯注,记忆效果特别好。现在负责文言文翻译正合适。

    叶菁菁痛快答应:“没问题!”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她以为是赤脚医生,赶紧开口问:“王医生,有钢板、蜡纸借我们一用不?”

    市一院一直有医训班开着,承担教学任务,故而他们也经常自己刻蜡版印讲义。

    结果进门的是纺织三厂的工人,大家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七嘴八舌地问:“要蜡纸干啥?”

    叶菁菁扬扬手里的资料,大方得很:“我刚借到的,语文,准备印了分给大家。”

    工人们都激动死了。

    要说他们最佩服叶菁菁什么?不是她成绩好,知识面广,什么都懂,而是她真的是共产主义精神,一点不藏私。

    现在复习资料多宝贝啊,她从来不藏起来自己偷偷看,而是第一时间就分给大家伙儿。

    有人激情表态:“叶菁菁,你这样的好同志,就是不高考,推荐上大学,我们也全都投你的票。”

    “呸!”旁边人讥笑,“你投票有个屁用,你又不是领导。”

    “所以还是国家政策好,恢复高考!”工人们开启了阴谋论,“领导为什么阻挠我们复习?不就是怕我们考上了,领导家的少爷小姐没得大学上了嚒。”

    “对对对,就是这样。”

    “别废话。”叶菁菁打断众人,“会刻蜡纸的出来,我们分分工。”

    现在刘向阳的情况还不明朗,他们可不敢离开医院。

    万一有什么不好的话,厂领导趁着没工人监督,把屎盆子扣在工人头上怎么办?

    什么?你说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嘿哟!

    领导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良心。

    你哪儿来的勇气替领导杜撰。

    道德,从来都是用来约束小老百姓的!

    那等待的时间,高考生们当然不能瞎耽误了,必须得抓紧时间学习。

    叶菁菁跑去找人借蜡纸、钢板之前,还关心了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进手术室了吗?”

    “进个屁!”跟叶菁菁一个生产组的老大姐(其实也就25岁)周秀芳冷笑,“她异想天开的很呢。”

    她简单解释事情经过。

    医院院长被拽来了,但人院长也说了,从别的医院调大夫过来不现实。

    1977年,可不是三级医院林立的四十年后。

    由于医疗资源紧张,一个片区往往只有一家大型医院,你找人过来,是不是要花时间?

    除此之外,现在是什么时候?谢广白接小夜班的时间点了啊,医院只有值班医务人员在。

    你调人,你上哪儿找下班的大夫去?

    人家要是在家里待着,你还好上门找去。

    人家要是出门了呢?现在也没个手机BB机之类的啊。

    要找人可以,你们自己把大夫请过来,我们医院配合。

    但指望我们跨院调度,那不现实,我们没这么大的能耐。

    “然后她怎么决定的?”叶菁菁追问。

    周秀芳白眼翻上天,她也是服了!

    “陶科长说,既然手术室里还有一位苏大夫在开刀,那就让谢医生去继续开那台刀,把苏大夫换出来开刘向阳的刀。”

    老天爷哎,陶科长不愧是陶科长,真够敢想的。

    于是人家苏医生同意了?

    狗屁!人家差点没气炸。

    晓得脑袋瓜子的手术有多难开不?他这边隔着口罩,喘气都不敢大一声,结果巡回护士拿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怄他。

    苏大夫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到底不敢硬杠。

    他也是被打倒过七年,73年才恢复正常工作的人,哪里有底气跟工人老大哥叫板。

    所以他相当狡猾地打太极:“开什么玩笑,就算我同意,我正在开刀的病人跟家属能同意?”

    然后呢?

    然后叶菁菁出办公室找赤脚医生借蜡纸时,就看见陶春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等在手术室外面的病人家属了。

    “社员同志,请你发挥精神,让苏大夫给我儿子开刀。他是一位优秀的青年工人干部,将来要为国家……”

    因为隔着有点远,加上医院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叶菁菁没能完全听清楚陶科长的话。

    但光是她听到的这点儿,已经足够让她眼前一黑了。

    妈呀!不说你求的事情有多荒谬,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施舍,施舍人家表现的机会呢!

    果不其然,全院都听到了一声怒吼:“滚你妈的蛋!你们工人是人,你们城里人是人,我农村人我们农民就不是人?滚!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第60章 都是活祖宗 关我屁事

    得, 直接谈崩了。

    周秀芳丝毫不掩饰鄙夷:“陶科长真是在甜水窝里泡晕头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没点儿b数。

    以为农民、农村人都敬仰工人、城里人?

    鬼哩!事实上,在工农产品剪刀差的影响下, 城乡以及工农之间的矛盾是暗·潮汹涌。

    她下乡插队的时候,当地农民就直接对县知青办的干部说不欢迎。

    因为知青的到来, 分了他们农民的生产资料——土地, 直接影响了他们的收入。

    别说知青是靠自己的双手种庄稼养活自己的。

    没地,你种个屁庄稼!

    换成农民跟你纺织厂的工人打商量, 我和你一道上班,你四小时我四小时, 工资补贴福利全都分我一半。

    你看纺织厂的工人乐意不乐意?

    你工人、城里人不愿意的事,你凭什么要农民、农村人兴高采烈地接受?

    众所周知,本地处于平原地带, 多少年来都是人多地少, 农民自己还嫌田不够呢。

    除了被迫接收知青外,大队交了公粮又要交余粮, 完了上面领导来视察,一句话又逼得农民连口粮都不够,还要“主动”继续为工业建设做贡献——

    同样让农民一肚子怨气。

    周秀芳清楚地记得,她招工回城前一年,上面政策松动,鼓励农民多养猪积肥种田。

    当年她所在的生产队,家家都养了好肥猪,粮食也丰收了。

    结果悲剧来了, 上级领导来视察,一拍巴掌,好, 你们丰收了,那就多为国家做贡献,多交粮吧。

    还有这猪,你们看,工人兄弟为生产大干特干。我们社员同志是不是应该发挥精神,让工人同志过个好年啊?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周秀芳就听到生产队的社员愤恨道:“我们农民不是下苦人,是下贱人,不配吃肉,也不配吃饱肚子。”

    到了第二年她离开的时候,她所在的大队,粮食就严重减产了,也没几户人家愿意继续养猪。

    这些是报纸上不会说,广播里也不会提,却实实在在发生的城乡矛盾。

    开会要求闹革命的时候,除了二流子之外,基本没有任何农民配合。

    他们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的,城里人有粮票有肉票有油票,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闹革命去好了。农民都扛肚皮了,还要闹革命,纯粹是作践我们农民。

    陶科长不长脑子,自己往枪口上撞,被人撅个跟头,都是轻的。

    病人家属恼火了,不顾天冷,直接盘腿坐在手术室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看不给我家小根子开完刀,哪个敢哄大夫出来!”

    叶菁菁借到了蜡纸,招呼周秀芳:“走走走,我们回去刻蜡版吧。”

    对对对,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大家学习。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铁笔摩擦隔着蜡纸的钢板,发出的沙沙声。

    不刻蜡版的人,则分看剩下的资料,努力多记点内容。

    中途赤脚医生进来拿自己的杯子,倒水喝时,叶菁菁关心了一句:“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王医生都麻木了,“他爸爸来了,跟他妈妈吵了一架,决定等苏大夫开完刀,再继续给他手术。”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晓得该如何评价。

    王医生兀自气愤着:“他爸爸说谢医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信不过哩。还非得让谢医生保证肯定能开好刀,才让他手术。这怎么保证?也不想想,有志不在年高,我们谢医生救的人命,比他吃过的米都多。”

    这话有点夸张了,谢广白再厉害也不过21岁。

    但考虑到他是王医生的带教老师,做徒弟的夸张点也正常。

    办公室里的工人们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该悬着心还是松口气。

    他们的确不想刘向阳死,没那样的深仇大恨。

    但刘向阳他爹妈耽误治疗,最后刘向阳治不好,那责任可不能推给工人。

    嗯,就是这样。

    众人沉下心,继续复习。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办公室的门又开了,厂长阴沉着脸进来,没好气道:“你们倒是安逸,害得人闹出人命了,还有心思看书。还不赶紧回去上班!”

    工人们都撕破脸了,现在根本不吃这套。

    “什么叫我们害得人出人命了?我们哪个都没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厂长怒火中烧:“你们不闹事,刘向阳会从楼上摔下去?”

    工人不甘示弱:“你们领导不躲着,轮得到刘向阳出来?是你们没担当,把刘向阳顶出来的,火上浇油!”

    厂长直接气了个倒仰。

    TMD!这帮邪头就是造反的祖宗。

    “你们,你们这样——”

    厂长的手都在颤抖,“你们这是在破坏生产,是国家的罪人!”

    众人正要反唇相讥,护士跑过来喊厂长:“哎哎哎,要开刀了,你过来签个字。”

    其实正常情况下,有病人的爹妈在,他俩签字就行。

    但这家人胡搅蛮缠啊,医院也惹不起。

    让厂长来签字,后面有扯皮的事,全都交给组织来解决。

    不然他们医院可压不住。

    厂长气呼呼地一挥手,愤怒地撂下一句:“你们这样,我看你们晚上睡觉,可能睡得踏实!”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重重带上了。

    屋里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吱声。

    叶菁菁平静地抬起头,奇怪道:“都愣着干嘛,赶紧复习啊。”

    哦哦哦。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他们工人跟领导干部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们道德底线太高,所以才总是为别人的罪过而愧疚。

    呸!

    他们才不上领导的当呢。

    一直到九点二十,谢广白才匆匆返回办公室。

    他原本是打算跟着上手术台的,开颅手术,一个人根本做不了。

    但刘向阳的爹妈都不信任他,他也只能让两位赤脚医生去当助手。

    现在,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表,询问纺织厂的工人们:“你们现在是继续等着,还是回厂里去?时候不早了。”

    大家伙儿咬咬牙:“我们等刀开完。”

    没人守着,鬼知道厂里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现在摆明了,领导是想把责任推给他们。

    做梦呢!

    打死他们,工人也不肯认这个账。

    谢广白想了想,点头道:“行吧。”

    他又把叶菁菁叫到边上,小声道,“一会儿你去值班室睡一觉。”

    他怕她拒绝,强调道,“你血气亏,不能熬夜。别到时候又要喝中药。”

    叶菁菁一听“喝中药”三个字就头皮发麻,只能点头答应,又担心:“我睡值班室,你睡哪里?”

    谢广白乐了:“你想什么呢?你当然是睡护士值班室啊。”

    叶菁菁一噎,强行挽尊:“我嘴瓢了,我想说的是,我睡了,护士睡哪儿?”

    “今天下小夜班的护士就住医院宿舍,她都是回去睡觉。”

    谢广白张罗起来,“一会儿我给你拿毛巾,是新发的。嗯,还有牙膏牙刷。”

    有工人起身去上厕所,经过两人身旁,调侃了句:“哎,谢大夫,你跟我们菁菁说什么悄悄话呢?”

    谢广白从善如流:“说开刀的事儿呢。”

    众人忍不住关心:“那刘向阳到底怎么样了?”

    谢广白摇摇头:“不知道,耽误这么长时间,悬。”

    说起来,刘向阳也是寸。

    从二楼摔下来,运气好的人能只是扭个脚,甚至啥事也没有。

    偏偏他后脑勺着地,而纺织厂又经常车进车出,行政楼前是大片的水泥地。人的后脑勺多脆弱啊,撞上水泥地,跟豆腐掉地上差别也不大了。

    想八卦的人,这会儿直接歇了心思,只埋头学习。

    一直到凌晨一点,谢广白过来催了三趟,外面才响起喧闹声。

    “出来了,出来了!”

    困得两眼鳏鳏的纺织厂职工们,立刻冲到外面去看动静。

    这回刘向阳总算被推出手术间了,远远的,大家只看到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躺在担架车上,瞧着真不太像活人。

    里面身穿洗手衣,外头胡乱套着白大褂的苏大夫,显然累得够呛,人靠着手术室的门才能站住,正双手颤抖地捧着杯子喝糖水。

    陶科长扑向刘向阳,就要伸手拍他:“向阳,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啊!你别吓唬妈妈!”

    周围医生护士先要被她给吓死了:“你别动,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想害死你儿子吗?”

    那头刘向阳他爸,则抓着苏大夫追问:“医生,我儿子没事了吧?”

    苏医生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闻声又没好气了:“哪个跟你讲没事的,现在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呢,后续还要再观察。”

    “啊?!”刘副厂长眼睛竖起来了,“那这个刀白开咯?”

    苏医生忍无可忍:“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什么叫白开刀?白求恩来了,开刀也没办法给你打包票,保证好。”

    厂长赶紧出来当和事佬:“老刘!你不能这样,人家大夫也是辛辛苦苦开的刀。”

    苏医生冷笑:“现在你们家想起来急了?先前拖着不肯开刀,怪哪个啊?晓得他脑出血到什么程度了吗?”

    陶科长被护士拽着,靠近不了她儿子,怒骂丈夫:“都怪你无能,找不到好医生过来,耽搁了我的向阳。”

    刘副厂长气得够呛:“你还有脸怪我,不是你拖三拖四,会这样?”

    “你!”

    “好了!”

    厂长当真受够了,他是作了什么孽,要受这种罪。

    他厉声呵斥,“赶紧先把人送去病房观察吧,现在急也没用了。”

    “咕噜噜”的,担架车又滚动起来,一行人往病房去。

    谢广白拍了拍叶菁菁的胳膊:“行了,刀开完了,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吧?”

    叶菁菁收回伸长的脖子,嘿嘿干笑,难得生出了心虚:“那我睡觉去了啊,晚安,谢医生。”

    说着,她掉头就跑。

    啊啊啊!熬夜伤身,她明天还有复习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