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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可是我想你了

    只因在李多福眼里, 李宝福面色颓废,胡茬邋遢,双眼无光,脸颊泛黄, 坐在一堆麻线里活像个木偶人, 狸花猫趴在他脚边蜷缩着睡觉。

    李多福忙把鸡汤煨上, 夺过李宝福手里的麻,说:“你没吃饭?”

    李宝福顿了片刻,才说:“吃了。”

    李多福敛眉怒道:“庄生走那天, 陈璋给你送的芋头都还在, 你这几天吃的什么?!”

    李宝福说:“鸡蛋。”

    李多福:“……”

    李宝福嫌做饭麻烦,往往是一大把青菜伙着猪油炒上几个鸡蛋吃。

    这两日家里卖茶, 人多, 李多福没时间来看李宝福,怎料一来就见着这个,心疼道:“庄生不在,你就这样乱对付。”她摸了把李宝福的肚子, 瘪瘪的,还能摸着肋骨,怒道:“瘦成啥样了?!”

    李宝福道:“没瘦啊。”

    李多福是恨铁不成钢,把温好的鸡汤端给李宝福,说:“喝点这个。”

    李宝福却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就喝不下。

    李多福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也没热啊, 你哪里不舒服?”

    “没不舒服,”李宝福继续绩麻,“四姐, 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就喝。”

    李多福可不听这个,呵斥着让李宝福把鸡汤喝完,才说:“庄生不在家,你也不知道过点人日子。”

    李宝福吃着鸡翅,郁闷道:“哪里不是人日子了?我不是挺好的吗?”

    李多福在院里看了圈,继而闻了闻李宝福身上的味道,捏着鼻子说:“你都臭了,如今这天气好,烧点水洗洗身上也免得生病才是。”

    李宝福嗯嗯啊啊地点头敷衍着,李多福教训他许久才去厨房给他做了盘藠头炒咸肉和蒸鸡蛋羹才走。

    吃饭时,李宝福用草鞋碰了碰吃饭的狸花猫,说:“小木子,我臭了吗?”

    然那狸猫正吃着饭,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没空搭理李宝福,李宝福郁闷的吃完饭,继续绩麻。

    终于在他绑好十个麻团时,空中开始飘雨,李宝福赶忙背上背篓,去后山把鸡鸭赶回来。望着窗外的雨,李宝福想县城也定下了雨,不知赵庄生身上的那几件衣服冷不冷?

    这般想着,思念的苗头就在心里滋生,要是倒春寒来了,赵庄生不得冷死。

    下定决心,李宝福便有了精神。

    翌日清晨,天未亮,屋外春雨已经停了。李宝福背着背篓去地里摘桑叶,摘桑叶时他还采了把荠菜,想着等会儿做点饼子带去。

    桑叶晾在院里的细绳上,昨日摘的桑叶拿去喂蚕,经过一夜,蚕筐里满是蚕沙,李宝福先将蚕一筐筐分捡好,分拣时还得看有无病蚕。

    喂完蚕,李宝福把野油菜杆、几种野菜切碎混着糠秕喂给鸡鸭。

    晚春时节,鸡鸭嬉闹于山坡后地,鸡鸣鸭叫,春风摇曳着刺桐花飞舞。

    趁鸡啄食时,李宝福在那只大红公鸡和三只母鸡的追逐下,左避右闪地摸出两个鸡蛋,心想这大红公鸡好是好,就是每次摸蛋都被攻击,实在累。

    回到家,李宝福将荠菜切碎,四六分的猪肉剁成馅,几大勺面粉,一点糖和盐,最后来六个鸡蛋拌成糊。

    大火将猪油化开热香,倒入面糊,热油煎熟面糊上的馅,李宝福轻轻滑动面饼,煎至两面金黄盛出。李宝福尝了一块小的,肉馅上裹着鸡蛋皮和荠菜,面粉的松软又带着猪油香气,实在令人食欲大开。

    但李宝福只吃个小的就停下,而后热了点昨夜剩的菜作早饭饱腹。

    面糊多,李宝福煎了十来个巴掌大的饼,用布包好放在背篓里,又将冬日腌好的辣萝卜条伙着咸肉炒了一点装在小罐里。厨房里还有李多福昨日送的枇杷,李宝福洗净装在背篓里。

    二十个鸡蛋,两斗稻还有一袋细面,加之吃食、衣服,大背篓装得满满当当,李宝福提了八个鸭蛋去李婶家,让她帮忙照顾下家里的蚕,自己晚些回来。

    李婶听闻李宝福要去县城,忙给了两件衣裳和两罐咸菜炒好的咸肉,托他带给在码头做工的二儿子,并退了鸭蛋。

    彼时天刚亮不久,李宝福点头应下。

    在太阳初升,拂照大地时,李宝福背上背篓迎着风去泉安县城。

    昨夜雨不是很大,土路较干。

    这山林路间,路边野花争艳,刺桐花红如火海。

    李宝福一边走一边看,等走累了,便找块大石头歇息片刻,而后继续赶路。

    昨日下了雨,今日的太阳曝晒热人,这去县城的路又长,李宝福怕自己走久了受风出汗。为此是一路走走停停,昨夜没怎么睡好,又起来得早,李宝福有两次还差点在草丛里睡着了。

    午时一刻,李宝福终于在乱哄哄的码头边找到张二,将李婶的东西交给了他,张二想带李宝福去酒肆吃饭,李宝福还想着赵庄生,赶忙谢绝张二请他吃完饭的热情。

    在他路过酒家时买了壶时下最兴的梨花酒,才又背着背篓去了长水巷。

    长水巷前的晋江支流仍在流动,李宝福记着上次的路左拐右绕,草鞋绕着水坑一路进,终于找到了齐山民家。

    然这次齐山民不在,家里只有晋生和一位妇人。

    妇人正在院里织布,看李宝福进来点点头。

    晋生朝妇人说李宝福给齐山民介绍过生意,她笑容顿时起来,叫李宝福好孩子坐着玩会儿她马上去做饭,李宝福忙道不用。

    晋生抄书抄得衣服上都是墨汁,他换了身衣服,笑着给李宝福倒了碗茶,说:“昨天下了雨,山路滑,宝弟你怎么来了?”

    李宝福热得不行,接连喝了三碗水方道出这次目的,还将二十个鸡蛋和稻米、细面送给晋生。

    晋生道:“不用不用!前日我爹来也送了好些东西,家里够了。”

    李宝福执意把东西提进厨房,他打量厨房里的和蔼妇人,见她面容与齐山民相似,低声道:“这是山民哥他娘吗?”

    晋生点头,把绿豆糕和桃花糕等吃食摆上,说:“前日家里油菜施肥,地里活多新屋也要打扫他就回去了,今天应该能回来。”

    李宝福颔首,又喝了碗茶,说:“庄生哥做工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晋生给他续上茶,说:“不远,等吃完饭我送你去。”

    外头已是午时过,李宝福想赵庄生这时吃完主家饭应在休息,就拉着晋生的手,说道:“好哥哥,你说在哪儿我自己过去吧。”

    晋生无奈一笑,说:“好了。没事,我送你过去。”接着他朝齐母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不回来吃,齐母在厨房应了声好。

    晋生带上几卷书和李宝福出门。

    路上,李宝福双手抓着背篓的粗绳背带,说:“晋生哥,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晋生似乎很喜欢青色,这次穿的仍是件洗得褪色的天青长袍,袍子上的竹纹随光浮动。

    他笑着说:“不麻烦,这徐郎君家中多藏书,我常在他家借书抄读,此次去也正好还书了。”

    听闻不麻烦别人,李宝福心里歉意少了些。

    出了长水巷,两人沿着过晋江边一直往南走上两刻钟方到徐家。

    徐家坐于城南幽静处,庭盖如云的树掩着古朴森严的高门深户,李宝福望这朱门幽院,心道好漂亮。

    然还没看够,晋生就带他去了后门。

    徐家后门有位老管家坐着瞧货物人员进出,一见熟悉的晋生来,便说:“晋郎,是来还书吗?”

    晋生拱手道:“是,已将春秋抄完。”

    老管家点头,说道:“主君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爱读书是好事,还想抄什么书,让小厮带你去。”

    晋生道谢,让出一个身位,露出后面的李宝福,随即上前往老管家手里放了一钱铜板,说:“这是我表舅家弟弟,想见见在后院做工的哥哥,老伯行行好,允个方便。”

    这几日做工的人多,探望的也是,老管家把钱放进衣兜里,问李宝福:“你哥哥叫什么名啊?”

    方才晋生那招隐蔽,没人瞧见,李宝福欣喜道:“叫赵庄生。”

    老管家招来小厮,说:“让周海把赵庄生送出来一个时辰,跟他弟弟见见。”

    李宝福对着那老管家不住道谢,老管家施施然摆手说:“别谢我,要多谢谢徐郎君的恩情。”

    李宝福笑嘻嘻地颔首,念这徐郎君是好人。

    晋生跟小厮进去拿书,两人约好一个时辰后在出了这条街的右边小亭里见。

    不多刻,灰头土脸的赵庄生出现在门后。

    数日不见,李宝福只觉过了数年。

    赵庄生比离家前要瘦了那么一圈,两道漂亮的剑眉压在浑浊疲惫星目上,面容沧桑,才干完活额头都是汗,黑亮面颊也泛着汗红。

    他眼神在见到树影下的李宝福时一下明亮起来,五步作三到得他面前,口吻似惊喜又似是苛责:“你怎么来了?”

    李宝福抓着背篓带的双手因喜悦而揪紧粗绳,笑吟吟道:“我来看看你。”

    赵庄生实在对李宝福没话说,跟那工头点了点头就牵着李宝福三绕五绕,走过两条小路到一巷子深处靠墙坐下来。

    此处是座高墙大院,午后静谧鲜有人来。

    赵庄生脱下外袍给李宝福垫个屁股才让他坐下,自己打着赤膊,语气透着无可奈何:“家里好不好?”

    李宝福背脊直往赵庄生怀里贴,赵庄生却想躲:“我身上脏。”

    “不脏不脏!”李宝福手在他的宝贝背篓里翻,说:“好着呢,那蚕和鸡鸭每天都吃可多了,”背篓里的东西被李宝福一一翻出来放在赵庄生手里,“这是我早上才做的鸡蛋肉饼子,里面放了荠菜;这是辣萝卜条炒的咸肉,你就着饼吃;这是四姐家里摘的新鲜枇杷,还有这个。”

    那壶二十文钱的酒被李宝福郑重其事的请出来,说:“这是梨花酒,酒香醇厚还不醉人,你喝完身上多的是力气。”

    赵庄生怀里堆着那些东西,鸡蛋肉饼还有温度,小酒坛里的酒香透过封口细细漫出,他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喑哑道:“你人来就好,背这些东西多累。”

    李宝福把布包里的鸡蛋肉饼拿出来,递到赵庄生嘴边说:“就当练身体嘛,你快尝尝这饼,我觉着盐放少了,下次我搅面时得多放点盐进去。”

    赵庄生咬了一大口,而后点头说:“好吃,盐没少。”

    李宝福嘿嘿一笑,把饼塞到赵庄生手里,侧身又去开那咸肉罐子,自言自语道:“这咸肉我没煮多久,怕是咸得很,你等会儿多吃几个枇杷解……”

    然李宝福的话还没说完,赵庄生就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李宝福的脖颈上,两人头顶的鸟儿翱翔在碧空里,如流星般划过。

    赵庄生只是抱住了李宝福并未说话,可李宝福却感觉到赵庄生的心在不停振动。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在不住收紧,那力道仿佛是要用全部力气把李宝福揉进自己的体内,与骨血皮肉融合,再也不分离。

    两人就这般静了须臾,赵庄生才吸了下鼻子放开他,说:“你午饭吃了吗?”

    李宝福睁眼说瞎话:“吃了。”

    赵庄生掐住李宝福唇吻了上去,李宝福手里捧着咸肉罐子不敢动,只得仰头呜咽着承受赵庄生粗|暴贪婪的深吻。

    一吻毕,李宝福扭了扭腰,呼吸仍是急促,他红着脸还未开口说赵庄生是青天白日的老流氓。

    下一瞬,赵庄生就在李宝福肚子上摸了摸,沉着脸说:“你午饭吃的绿豆糕?”

    撒谎被发现,李宝福脸更红了,垂着头说:“哥。”

    赵庄生把李宝福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仰头眨了好几下眼睛,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

    李宝福点头,把炒好的咸肉递到赵庄生面前,说:“给你做的。”

    赵庄生无奈一笑,接过罐子发现李宝福只拿了一双筷子。

    “下次记得吃了饭再来,”赵庄生把咸肉用鸡蛋肉饼卷好喂给李宝福,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山路远,你以后不准来了!”

    咸肉咸香和面粉的松软充斥在李宝福嘴里,他含糊着说:“可是我想你了。”

    诸多感情都敌不过这句话,赵庄生擦去李宝福嘴边的面块,笑着注视李宝福,含情脉脉道:“哥也想你。”

    李宝福笑了笑。

    高墙黑瓦下,肚子浑圆的李宝福看赵庄生饼子吃得欢,说:“徐郎君家饭好吃吗?哥我看你都瘦了。”

    赵庄生喝了口酒,大口吃着饼说:“没你做的好吃。而且我只是黑了些,没瘦。”

    李宝福剥着枇杷,有些心疼:“我真的瞧你瘦了。”

    赵庄生说:“你才是,我离家没几天,”他掐住李宝福下颌让他直视自己,继而认真道:“下巴都尖了,在家没好好吃饭?”

    一回想家中空荡荡的日子,李宝福心里就泛酸,但心里如何,面上也不能表露,否则赵庄生能立即结了工钱跟他回家。

    他拂开赵庄生的手,答道:“怎么会?四姐隔一天就给我送饭吃,我吃得可饱了。”

    赵庄生吃着饼,脸上的木屑粉尘在风影里飘动,他眼眸微闪,说:“我很快就回去了,照顾好自己。”

    李宝福点头,靠在赵庄生肩头。

    赵庄生迅速吃完饼和咸肉,连炒咸肉的萝卜条都没放过,酒他不敢多喝,怕喝多了干活出事,吃完东西开始剥枇杷。

    两人依偎在春风里,李宝福往赵庄生怀里钻,赵庄生还是躲:“我身上脏,别蹭。”

    午后静悄悄的,李宝福见许久这四周都无人来,是双手双脚都缠在赵庄生身上,头埋在他脖颈里,说:“不脏!哥,快抱我。”

    赵庄生无奈,搂住李宝福的腰让人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剥枇杷。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的说话,赵庄生问一句话就给李宝福喂颗枇杷。

    李宝福则锤着赵庄生的肩背,看他肩上的肉被绳子勒得发红,低头悄把眼泪抹了。继而问他在徐府吃的什么,晚上几个人睡觉,平时累不累。

    赵庄生都捡轻松的回,决不让李宝福担心。而那枇杷直到李宝福摇着头说不吃,他才吃剩下的。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儿,赵庄生侧头亲了亲李宝福的唇,说:“得走了,工头等急了不好。”

    李宝福去看赵庄生,光影里,赵庄生硬朗的下颌线条和高挺鼻梁勾出张英俊侧脸,他说:“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赵庄生用鼻尖亲昵地蹭着李宝福的唇角,轻声道:“还有十四天,我就回去了,宝福。”

    “这么久?”李宝福一想到又要分开,他就舍不得。

    他已无法生活在没有赵庄生的日子里,家里点点滴滴都是赵庄生的影子。以前人总在他没多大感觉,可等无人他才发现,原来赵庄生一直围着他转。

    “很快的,”赵庄生也舍不得,他用力地抱紧李宝福,说:“很快我就回来。”

    两人再是依依不舍对方,都要在时间到来前分开。

    李宝福紧扣着赵庄生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赵庄生把枇杷皮等赃物用布包好放进背篓里背上,牵着李宝福出去。

    然在出去前,李宝福脚步放得很慢,赵庄生回头看他那浓眉如画蹙起的不舍样子,也想跟工头说不干了背着李宝福回家里去。

    从李宝福十二岁到现在,他没有跟赵庄生分开过。

    那是相熟相伴里的舍不得,赵庄生心一狠,把李宝福按在墙上亲揉许久才放开他,喘息道:“我很快回家,宝福先乖乖回家好吗?”

    李宝福红着眼点头,抱着赵庄生脖颈晃了片刻,两人才亦步亦趋的回到了徐府后门。

    惜别了赵庄生,李宝福背着背篓离开徐府。

    夏阳将他一人的影子拉得修长,他寻着路找到晋江边的柳树亭。

    岸边烟柳点晋江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柳亭内,晋生持书念读。

    一阵风来,吹起晋生的青边袍,风波纹联动时,他的青衫似与江水混为一色。

    李宝福迎风进亭,喊道:“晋生哥。”

    晋生含笑看来,说:“庄生兄弟怎么样?”

    提起赵庄生,李宝福就想得很,哪怕一刻钟前两人才抱一起亲嘴,他拱手深揖道:“很好,今天多谢晋生哥。”

    晋生扶好李宝福,说:“举手之劳。”

    桌上放着两包糕点,晋生打开后说:“你午饭都没吃,吃点东西吧。”

    李宝福这才见桌上又是透花糍及包奶乳酥饼,这奶乳酥饼,内里是新鲜的红豆羊奶煮练成团,外面裹了成酥脆的饼壳,咸甜脆响,百味回香。

    “我不饿!”李宝福道,“晋生哥你吃吧。”

    “我吃过了。”晋生笑着说。

    可李宝福方才吃多了鸡蛋饼现在真吃不下,但怕拂晋生好意,还是一样吃了两块,吃完糕点,他又喝了两口酒,挠挠头说:“晋生哥你喜欢吃甜的?”

    晋生收起书,答道:“还好,山民喜欢吃,我就常买。这透花糍就徐府长街外那张家铺子的最好吃,其余的总差点味道。”

    李宝福说:“是山民哥喜欢吃你买的。”

    两人出亭,晋生抱着几本书,莞尔道:“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李宝福说:“山民哥不小了吧?”

    晋生说:“他正月才满的二十,只是地里干活多了,晒得年岁大而已。”

    “山民哥才二十?”李宝福愕然,随即又想起齐山民说晋生比他小,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晋生。

    齐山民浓眉星目,生的俊朗又带着几分沉稳,以致李宝福总觉齐山民年岁跟赵庄生差不多,却没想只比自己大两岁多。反观晋生,五官俊美一双含情的丹凤眼,性情温和,总是笑意盈盈的,年岁看去也跟赵庄生差不多。

    然有齐山民作例,李宝福想晋生是不是也才二十出头,但很快一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李宝福心里浮起。

    这两人谁干谁?

    晋生尚不知李宝福心里想法,观他面上疑惑主动道:“我九月生辰。”

    李宝福心想:“那应该比赵庄生小。”

    “庆昌三年生人。”

    李宝福瞠目结舌道:“晋生哥你今年二十三?”

    晋生点头,李宝福愣愣道:“你跟我哥一年生的。”

    晋生道:“庄生兄弟也是庆昌三年生的?”

    李宝福仍在震惊,随即回想先前齐山民说的话,说道:“那他为什么说你是他弟弟?”

    晋生答道:“他皮得很,喜欢玩笑我。”

    李宝福:“……”

    可李宝福还没从震惊里回神,他将晋生和赵庄生面容对比,只觉两人应差五岁不止才是,怎么还是同一年生的?

    李宝福在晋生脸上盯,说:“晋生哥你平日用什么擦脸,养护的这么好?我都看不出你跟我哥一样大。”

    晋生无奈一笑,拍了拍李宝福的肩,说:“没擦脸,许是少晒太阳吧。过几年,下地多了可就不年轻了。”

    晋生肤色比李宝福还要白些,一双丹凤眼又格外亮。两人一路聊一路走,路过卖馄饨的摊时。

    李宝福念着晋生的情,说什么都要请他吃东西。

    晋生拗不过,只好应下。

    此摊近江边,午后阳光暖,李宝福虽吃了好些东西但走久了路还是饿,点了两碗虾肉馄饨。

    李宝福还是对晋生的养护好奇,晋生失笑道:“心情好面色就干净,这人也能年轻。”

    馄饨里包着鲜虾和肉馅,李宝福吃的含糊,说:“真的吗?”

    晋生眉心一挑,笑着应下。

    李宝福想真这样,那他可不能再让赵庄生生气了,不然没过几年,他就得看到李全了。

    馄饨钱是晋生给的,只因他让李宝福看船舫经过时,快速结了钱,气得李宝福背着背篓直跺脚。

    晋生大笑,拍拍李宝福的肩,说:“宝弟,别气。你生起气来像那鼓着气的河豚。”

    李宝福:“……”

    越靠近长水巷,李宝福见晋生的笑容就越少,眉目间也缓缓的聚起愁,说:“晋生哥,你不开心吗?”

    彼时两人站在长水巷外,那碧波影投射在晋生的青杉上,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没有。”

    第32章 第 32 章 他想赵庄生了

    一进长水巷, 晋生便又复了那副儒雅模样,草屋茅檐在李宝福身后倒退,他踩着水坑洼走近齐家。

    才进大门,就听内院里传来齐母和齐山民的争吵, 李宝福被晋生拉在侧门院墙后藏住。

    “既然你跟他事情定好, 那你什么时候把你堂舅舅的女儿娶进门?”

    “娘, 你能不能别提这事了?我说了很多次,我这辈子除了荩卿不会再有别人,你能不能别逼我!”

    “我逼你?!齐山民, 你现在大了, 翅膀和腰杆硬了!不得了!你读过几年书,跟晋生成了这鬼幅样子就忘了我这个娘是吗?!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我当时怎么就把你生下来了!”

    那字字清晰的咒骂传进李宝福耳里, 他瞥了眼晋生,见他面色极尽疲累,就也不敢进去。

    院里齐母没吵过齐山民,最后骂他是个白眼狼就安静了。

    过得许久, 晋生才轻声道:“进去吧。”

    李宝福点头,晋生又提醒:“就当没听见。”

    那一瞬,李宝福很心疼两人,想起以前齐山民说齐母养他长大不容易,他也一直坚持自己的感情。可如今一关过去又是一关,他夹在母亲和晋生之间,想也难做。

    两人进去时, 一脸烦躁的齐山民在院里劈柴。齐母在屋里织布,母子俩背对彼此,谁也不让谁。

    李宝福喊道:“山民哥。”

    齐山民收了躁, 笑着说:“宝福来了,快坐快坐。”

    说着他接过晋生手里的书,满脸笑意看不出适才的争吵。

    晋生看了眼齐山民,把书交过,说:“你吃饭了吗?”

    齐山民把李宝福带进屋坐下倒茶,答道:“吃了,你们呢?”

    李宝福和晋生如实回答,齐山民放心。三人闲聊片刻,李宝福见天色不早说得先回家去,家里还有鸡鸭蚕呢。

    齐山民本想留他住一晚,明日尚书村赶集可坐车回去,但拗不过李宝福,只好和晋生起身送他。

    三人出了齐家门,齐山民面上挂着笑。走到巷口时,晋生说他要去买墨和纸,让齐山民送,齐山民沉默须臾应了。

    溪流缓缓动,李宝福和齐山民走到桥头树下时,齐山民长叹一气:“你们是不是都听到了?”

    李宝福放下背篓休息会儿,点了点头。

    齐山民扶额疲惫道:“晋生跟我在一起,受尽了委屈。”

    李宝福沉默不语,齐山民望着金光的溪流说:“晋生有个弟弟,跟你一样长得很讨喜。”

    “弟弟?”李宝福想难怪晋生对自己总是笑吟吟的,便问:“那现在也快成家立业了。”

    齐山民摇摇头,说:“不在了,晋生一直很想他。”他笑着看向李宝福,“他见到你第一眼就跟我说你像弟弟,所以,”他牵住宝福的手,说:“他以后要是去找你玩的话,你多陪陪他,好吗?”

    李宝福点头应下,齐山民莞尔道:“哥哥没白疼你。”

    李宝福谢绝齐山民为他找牛车送回去的热情,自己背着背篓去集市买了点酱油醋盐还有给稻施肥的黄豆就回家了。

    一路山风和刺桐花开,李宝福用草帽扇着风,走走停停的终在日落时分到了尚书村外,路过饶村而过溪边时。

    李宝福听到一妇人的惊呼声:“哎呀!衣服!”

    李宝福打眼看去,只见流动的水面上飘着一件衣服,一妇人背了个娃娃拿着树枝去够衣服。

    李宝福想也不想放下背篓就扎了下去。

    溪水不深只到李宝福胸口,他几个猛子扎出来游到水中央,抓到衣服划水上岸,上岸后方见这洗衣的妇人正是杨二媳妇沈玉。

    沈玉看清人后“啊”了一声,赶忙取下背孩子的布条给李宝福擦水,满脸歉意地说:“宝福兄弟,快擦擦水,这水冷可别受寒了。”

    李宝福走远几步才猛甩水,接过布条擦了两下就想还给沈玉。

    可李宝福身体是个啥样子,村里人都知道,沈玉怕李宝福受寒生病,忙拒绝,还找出杨二的衣服:“宝福兄弟,你不嫌弃就先把湿衣服换了,先穿你二哥的。”

    李宝福见沈玉小腹隆起,抱着熟睡的女儿,面容疲惫,眸光暗淡,皱着眉说:“嫂子,我没事。”

    背孩子的布条湿了,李宝福看沈玉衣服洗的差不多,便把她衣服装进筐里:“嫂子,我帮你把衣服提回去。”

    沈玉想拒绝,却追不上李宝福,两人就这么推拉着回了杨家。

    李宝福一手提衣服,一手缠着背篓绳子小跑在前,沈玉抱着女儿在后面追喊。

    碰着遇见的村民,打趣着说:“宝福啊,你这小心着寒。啧!杨二媳妇你还不跑快点。”

    李宝福说:“二嫂抱着两个孩子,不好跑,我先把衣服给你提回去!”

    李宝福提着一大筐湿衣服进杨家院时,杨二才挑完粪回来坐在凳子上喘气,瞧着浑身湿的李宝福,奇道:“宝福你怎么湿成这样?”

    李宝福把湿衣服和背孩子的布条放下,而后背上自己的背篓,气喘吁吁道:“二嫂洗你衣服时被水冲走了,我帮她捞起来了而已。”

    听着后面沈玉的脚步声,他瞥了眼杨二,说:“你媳妇儿肚子大了,洗衣服这种危险事还是别去了。”

    说完李宝福就提步跑了,杨二冲出门却差点跟沈玉撞上,他怒道:“你怎么带着孩子去洗衣服?娘呢?”

    沈玉说:“娘带弟妹去舅舅家了,爹和你不在,家里没人看孩子。”

    杨二抱过哇哇哭的女儿,烦道:“你非要这时候去洗?等我回来不行吗?你当我是薛屏那好吃懒做的?”

    沈玉委屈道:“娘让我洗的。”

    杨二“哎呀”一声,带着沈玉回家。熬了碗浓姜汤,思来想去再把上次借的二十文钱数上,又提上十个鸡蛋去李家。

    再说浑身湿透的李宝福回到家,忙脱了湿衣穿上袄子烧火,杨二来时他正在火边烘头发。

    今天天虽热,然晚春水刺骨,李宝福喝完杨二送的姜汤仍是冷得很,缩在灶台边烤火。

    回想大肚子的沈玉处境,李宝福收下杨二的蛋和钱也有理。

    而杨二怕李宝福受寒,给他擦干头发,想着他一个人还在烤火,吃饭应是难,便想帮忙把饭做了。

    但李宝福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起身是三请五请才将杨二请走。

    心想对外人这么好,怎么不对自己媳妇儿好点。

    待杨二走后,李宝福清理背篓,发现里面放着三包糕点和一包猪头肉,背篓他没离过身,只在吃馄饨时放下过。

    李宝福顿时想哭,他想赵庄生了。想归想,蚕还得照顾,李宝福见早上摘的桑叶已被它们吃完。

    李宝福无奈又得去摘桑叶,可树上虫多,咬得李宝福烦闷,越烦他就越想赵庄生。一想到还有十四天,李宝福就收不住泪,边摘桑叶边打虫子边哭。

    他想以后他再也不要跟赵庄生分开这么久,家里冷锅冷灶冷床,没有半点赵庄生的影子,思念犹如洪水淹没着李宝福的理智。

    抽噎声里,李宝福听到后面有人走近,忙吸了眼泪鼻涕,擦干眼泪,转身看去,却见是许蟠背着个娃娃站在他身后。

    许蟠奇道:“谁欺负你了吗?怎么哭了?”

    李宝福摇头道:“我没哭。”

    可李宝福双眼通红,眼睫湿润,嗓音也哑得很。

    许蟠才不信,但他没继续问,只道:“庄生呢,好几天没看到他了。”

    李宝福转身继续摘桑叶,说:“进城做工了。”

    许蟠“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是想他了。”

    天边霞光快要融进山头,李宝福急着回家,手上动作也快,他转身说道:“还行。”

    许蟠笑了笑,说:“你想他就承认嘛,我又不会笑话你。”

    此前李宝福少跟许蟠交谈,如今看他背着娃娃,回想他跟游手好闲的薛屏过日子终有恻隐之心,说:“确实想。蟠哥你来摘桑叶吗?”

    许蟠挎着个竹篓,点了点头,李宝福看他背篓里的小女娃娃,说:“这不是薛二女儿吗?怎么又给你带?”

    许蟠说:“薛二不喜欢她,薛屏倒是喜欢,就让我带着玩。”

    薛二有好几个孩子,但只有一个儿子。李宝福苦涩一笑,在桑树上摘了几个桑葚擦干净递给那孩子。

    一岁多的小女孩懂事,接过桑葚咿咿呀呀地坐在大背篓吃了起来。

    许蟠:“你还挺喜欢小孩的。”

    两人走在地头,李宝福说:“喜欢是喜欢,但真养的话,伤神。”

    许蟠路过菜地顺手铲了几把菜叶子装腰间筐里,说:“费神吗?给她吃穿不就行了?”

    真是这样吗?

    “怎么能带云云去地里头呢?”薛屏抱着薛云义愤填膺道,“现在吃了桑葚,晚上她就不吃饭了!”

    薛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上,李宝福和一脸淡定的许蟠盯着守候多时的薛屏。

    李宝福讪笑:“屏哥,我喂的,抱歉啊。”

    薛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许蟠道:“狗儿你不都让我带下地吗?”

    薛屏说:“薛狗和云云一样吗?”

    许蟠摊手道:“不都是你侄儿侄女吗?有什么不一样?”

    薛屏哼道:“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眼见两人又吵起来,李宝福赶忙绕过两人回家。

    身后那薛家主屋里传来薛二媳妇问许蟠今晚吃什么的话,许蟠没应,倒是薛屏吼了句:“不会自己做啊!不做就饿死去!”

    回到家,冷锅冷灶冷清清,李宝福也没什么吃饭心思。腾出蚕沙,切桑叶喂了蚕。

    背上小背篓去后山把鸡鸭赶回家,赶鸡鸭时顺便摸了几个鸡蛋。

    待做完这一切,天已快黑完,李宝福喝了几口凉水就着晋生送的糕点、猪头肉对付两口就上床歇息。

    夜里,李宝福睡不踏实,时不时就要起来看蚕,后半夜下了大雨,还打起了雷。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李宝福把晚间摘的桑叶收进屋。心里又惦念秧田,穿好蓑衣斗笠,扛着锄头提上灯笼出门。

    这雨大雷响,村里其他百姓亦被惊醒,黑漆如墨的夜空里,点点星火飘在田间。

    大雨击打在李宝福的斗笠和蓑衣上,他穿着草鞋一路小跑去看秧田。

    这发芽的谷种才撒下去,若这时候被大雨泡发,那可今年收成就全没了。且这雨太大会冲垮田埂,届时发生洪涝,这山田下去还会毁了其他作物。

    为此每次夜遇大雨,赵庄生都会披上蓑衣顶雨去瞧,只是如今这人变成了李宝福。

    雨太风也大,李宝福手里灯笼不住翻飞,内里淋了桐油的烛火却十分明亮,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给秧田挖好小沟排去雨水,这挖时还要注意着别把邻家田给冲了。

    李宝福站在雨里,下半身被雨水淋湿,在他脚踩进泥里时,滑腻的泥从四周挤着脚背的肉。他在田边观察许久见雨水排去正常未危害秧才又把缺口改小。

    否则田里水走光了,秧苗又得旱死。

    这看完田,李宝福又去瞧了油菜地,幸而油菜的基土高,雨水未堆。但李宝福还是放了点缺口,不然油菜被淹不好。

    回家路上,下身湿透的李宝福在不停发抖,满脑子都想快些回家。可在上一个小土坡时,李宝福踩到泥,脚底一个打滑,不甚摔了一跤。

    大半张脸埋进湿润的泥里,李宝福尝到了泥土味道,涩得很,他想起来时发觉左腿传来疼痛,他提灯笼一看,竟是摔倒时,左腿在硬石头上划拉出了一条血口子。

    沾满泥的麻布裤下,丝丝血水顺着雨水流满李宝福的腿。他深吸一口气,撕了条单衣补条绑住伤口,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回到家,李宝福脸上全是水,他不知这是泪还是雨。浑身冷得要命,他点好炉子烧壶热水擦了身体,擦完身体,冷意淡了些。

    李宝福取来酒,浇在左腿的伤口上,那伤口有四寸来长,经雨水浸泡口肉已有些发白。

    烈酒倒下时,李宝福只觉肉似是要从骨头上剥离下来,疼得他不停嘶气。

    包扎好伤口,外面雨还在下,但已小了许多,李宝福拖着腿去看了蚕,一筐筐仔细看过,确认没病才放心。

    而后李宝福灌了个汤婆子上床睡觉,可这觉也睡不安稳,地面因下雨泛起潮湿,使屋内黏腻的厉害。

    汤婆子虽暖和却没有赵庄生在被子里的热感,李宝福只觉暖了胸前,背后又冷,暖了背后,脚又冷,周身不得劲,左腿的疼还隐隐传来。

    李宝福很想赵庄生,想着要是这时候他在,该多好。

    这般浑浑噩噩的想着,李宝福就迷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李宝福记着蚕早早醒来,可一醒来时只觉喉咙发干,头昏脑涨,便知自己定是病了,煎了药喝下。

    自己能等,蚕不能,外面仍有小雨。李宝福煮好粥就又穿好蓑衣斗笠出门摘桑叶、看秧田。

    一路上迷迷糊糊,李宝福头晕又腿痛,差点又摔了。

    幸而昨夜起来的及时,秧田排水迅速,秧苗无碍,李宝福心里大石终于放下,拖着身体回了家。

    昨夜下了雨,蚕还没大眠,不能吃湿叶子,李宝福把才摘回来的桑叶挂在屋檐下晾干。

    而后又给蚕分盘,分好盘给它们喂昨日摘的桑叶,喂桑叶时,李宝福还撒了许多生石灰去潮湿。

    鸡鸭还在屋里,李宝福把瘸腿青头鸭放在背篓里背上,赶着鸡鸭们去了后山坡。

    做完这些,李宝福只觉脑子又重了不少,胸闷气短的,且没什么胃口,胡乱喝了一大碗粥就又抱着汤婆子睡去了。

    但没睡多久,李宝福就爬起来,跑出门将粥和昨夜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胃里痉挛似得难受,吐到最后,李宝福见呕物中已有绿色胆汁,嘴里发苦,头又晕得很,他翻出补身药丸一股脑吃下继续上床睡。

    不知睡了多久,李宝福在梦里惦记着蚕,迷糊得想爬起来看蚕,却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按了回去。

    “哎呀,宝福你烧成这样就好好躺着,”李婶声音在床边响起,“蚕我给你看了,没事啊。”

    “真的吗?”李宝福睁眼却瞧不清人,只能依稀瞧着李婶的轮廓。

    “真的真的,”李婶说,“你四姐马上就带甘水村那蒲大夫来了,你先睡会儿啊。”

    李宝福这病来的凶急,春雨含潮,压得他这身子又是一场病。

    为此焦心的李多福来不及去县城请王大夫,让陈璋去请了邻村一医术好的村医来给他瞧。

    这蒲大夫年纪比王大夫要大,可瞧头疼脑热是最厉害的,王大夫则擅针灸和五脏病,小时候的李宝福是内里弱为此都是王大夫瞧和补,但遇风寒李家父母还是愿意请他来。

    蒲大夫摸完脉,朝李多福说:“娃娃风寒好后,要多出去走走。内经说这春三月,夜卧早起,广步于庭,就是这个意思,不要整日待在家里,否则这人阳气弱就容易生病。”

    正月李宝福病重,赵庄生见他应是气出病才去县城请的王大夫,当时王大夫也说要多出去走走。

    为此蒲大夫说这话时,李多福是听了的,忙说:“谢谢大夫。”

    蒲大夫摆摆手写好药方,陈璋便背他回去顺便拿药。

    李婶煮了碗米糊糊端进来,李多福接过米糊,摇醒昏睡的李宝福:“宝福,起来吃点东西。”

    李宝福此刻正头胀得很没啥意识只胡乱“嗯”了声,但蒲大夫说得先垫点东西喝药才不会吐,为此李多福和李婶费着力给他把米糊喂了进去。

    喂完米糊,李多福给李宝福掖好被子与李婶出了屋,说:“李婶,谢谢您跟我说这事,不然这小子在家出事了我都不知道。”

    “哪里的事!得亏我让三娃子来借斗笠才发现,不然要坏事。”李婶笑道,“庄生去做工,这宝福有个三灾六病的都没人知道,要我说得娶个媳妇。这样庄生不在,宝福也有个人照应。”

    正月初二吵架的事,李婶并不知道,李多福想起那天李宝福与她和大姐争吵的样子,摇摇头说:“哎!他自己的事,我这个当四姐的也不好着急,以后再说吧。”

    村里人关心的都那几个事,李多福知晓李婶也是好心,去厨房摸了十个鸡蛋谢她,李婶笑着收好离开。

    李多福叹了口气,去蚕房看蚕喂鸡,随即出门摘了一大背篓桑叶回来晾上。

    做完这些,拿药的陈璋也回来了。

    李多福说:“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先回家做饭,顺便给他煮点东西过来。”

    李宝福还在昏睡,离不得人。

    陈璋应下,想了想说:“家里还有条鱼,你炖点鱼汤带过来,顺便把和儿也带过来,孩子小得喂奶。”

    李多福知道,随即陈璋煎药照顾小舅子。

    李宝福这一觉睡到黄昏才醒,彼时李多福和陈璋正在吃饭。

    李宝福咳了两声,呼出胸中浊气方好了些。

    李多福说:“头还晕吗?”

    李宝福愣愣地看扫了眼李多福继而是陈璋,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眼里有过失落。

    “是不是烧傻了?”李多福看李宝福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不说话,有些担心。

    “烧退了些,”陈璋抱着和儿探了下李宝福额头,“许是才醒有些不适应。”

    李多福拍拍李宝福的脸,轻声道:“宝福,四姐问你呢,还晕吗?”

    脸颊的微痛让李宝福回神,他摇摇头,说:“不晕了。”

    李多福和陈璋这才松了口气,李多福把鱼汤热好给李宝福喂下,陈璋则带着女儿回家休息。

    喝完鱼汤,李宝福好了许多,李多福给他擦脸,说:“庄生在哪儿做工来着?明儿赶集,我让他回来看看你。”

    “别跟庄生哥说,他要知道了,肯定把活辞了回来,”李宝福了解赵庄生,他要是知晓自己病了,别说二十天一贯七,就是十贯,他都会辞了回来照顾自己,“姐,你别跟他说。我躺两天就好了。”

    “躺躺躺!”李多福说,“要是他在的话,昨晚上你就不会淋雨了,腿上伤口我给你抹了药,真是的!”她甩了两下帕子,又道:“这么大个人了,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李宝福咳了两声,从被子里探出手抓住李多福,苍白一笑:“姐,我错了,你真别去找庄生哥。”

    李多福瞥了眼李宝福,把他手塞回被子里,说:“知道了知道了!”

    李多福看着李宝福喝了药才安心,而后回主屋睡。

    李宝福每次风寒都得躺个七八天,家里没人,李多福实在放心不下他。

    幸而后面几天族亲们知晓消息,几位堂兄族伯派人来轮流照看李宝福小半天,李多福才有空时候回家做活。

    杨二知晓李宝福风寒,以为是那日他跳水捞衣服受的寒。忙送了一大碗鸡汤来,只是那时看护的堂哥跟他家关系不咋好,收下鸡汤不咸不淡的聊两句就让人走了。

    薛屏听闻李宝福病了,也提了些草药和柴来看,毕竟这独人在家生病最缺的是柴火和草药。

    李宝福病时,家里活都是李多福夫妇和堂哥们帮忙做,幸而没碰上收割稻谷、油菜或蚕结茧的时候,否则也抽不开身来。

    李宝福躺了四五天人才好不少,堂哥摘好桑叶做了午饭,说:“宝福啊,饭在锅里,蚕也喂了,哥先走了。”

    李宝福包了十文钱和十个鸡蛋给堂哥,笑着说:“三牛哥,这几天麻烦你了。”

    生病这几天,就这位堂哥出力最多,为他家挑粪、锄草都不在话下,自然他也是除夕夜调侃两人整天腻着的人。

    堂哥笑笑收下东西走了。

    李宝福回到厨房,见灶台边摆着晶莹剔透的米饭,一碗淋了猪油的鸡蛋羹、咸肉炒藠头、还有一大碗春笋鸭子汤。

    家里鸡鸭都在下蛋,姐弟俩舍不得杀,这鸭应是堂哥家的。

    李宝福坐在灶台边,双眼通红的吃完了午饭。

    第33章 第 33 章 那时山上的花也开了……

    地里活还是有, 李宝福养好身体后,每日还得扛着锄头下地锄草、摘桑叶喂蚕。

    过年加这段时间鸡鸭吃得不少,原有鸡鸭加上去年初夏买的,如今李家的禽舍里只有五只下蛋母鸡、两只公鸡、三只下蛋母鸭、三只公鸭外加一只不下蛋的瘸腿青头鸭。

    李宝福看着那只雄赳赳的大红公鸡, 想着等赵庄生回来, 过了立夏两人得去镇上买点鸡鸭苗喂着了。

    锄完地里的草, 李宝福在绿油油的一片油菜花行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还要摘桑叶,又赶去地里摘了点桑叶尖尖回家。

    只因家里除了大眠的蚕,还有嗷嗷待哺的一龄蚕, 索性一龄蚕吃得不多, 一点桑叶尖尖切碎就好。

    李宝福喂完蚕,就开始热饭。

    赵庄生不在, 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 虽李多福隔那么两天就来送饭看他有没有委屈自己,但有时李宝福仍不想做。

    他只觉赵庄生不在,这家里冷清得很,没啥意思。

    晚饭是中午剩的清炒白菜和豆腐炖鱼, 李宝福就着清晨煮的一锅观音菜粥随便吃完。

    吃完饭,天还早。李宝福去后山坡把鸡鸭赶回家,几只鸡乱飞跑,李宝福背着背篓赶了许久都追不上,气得他大喊:“再不回去,我炖了你们!”

    许是这话有用,大红公鸡带着他的五个媳妇儿悻悻地进了鸡窝。

    晚春的夜里总有一个燥热, 似在提醒人们,春日已过,热夏既来。

    这屋内总是闷热, 李宝福只着衬裤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心想才三月中,这夜就这般热了?

    今日十七,月倒还圆着,李宝福掀帐吹好火折子点了盏油灯看蚕。

    这蚕大眠是几个眠期里最长的,得要近两天,隔一个时辰就得脱皮,这时候的蚕最是脆弱容易病。

    李宝福和赵庄生在这些时候从不敢松懈,几乎隔一个时辰就去看看。

    烛光照在李宝福脸上,他仔细盯着这几筐蚕的样子,健康且睡眠充足的蚕一定是睡在桑叶上的,那在桑叶下游走不睡觉的便是病了。

    每当这时,李宝福就得尽快把它们挑出来,不然影响了其他健康蚕,就得死上大一片。

    有几个病蚕还好,捡出来时没啥。但有两个蚕得了脓病,李宝福捡起它们时,那脓水从蚕体里爆出来。骇得李宝福骂了句脏话,急忙把脓蚕丢出门用土掩埋上,不让它的脓水和气味影响健康蚕。

    李宝福不停甩手洗净,洗手时他见自己指甲缝里还有白色蛆虫在蠕动,顿时反胃想吐。可吐只会浪费时间,他赶紧返回蚕房,把适才脓蚕待的那筐蚕小心翼翼地腾在另一个筐子里,避免脓蚕气味在。

    腾完蚕,李宝福撒了不少生石灰吸湿祛疫病,蚕房里已有蚊虫嗡嗡地飞,李宝福被咬了不少包,可又不敢熏艾草,只得拍手打着。

    左右无事,油灯也点着,李宝福想多等一个时辰再去看看蚕,为此端了碗水就又开始绩麻,这是前两日李多福晾干收好的苎麻皮。

    狸猫小木子捉了只老鼠在院里玩。

    李宝福三指揉捻成细线,手指搓麻时就沾点水继续,他想等这葛衣做出来,赵庄生估计也回来了,到时候他能给赵庄生多做两件夏日衣服。

    那时山上的花也开了,他得敲点拓染色上去,否则每次都穿麻色,有些单调。

    这样想着,李宝福觉得这时间竟有些短,毕竟这绩完麻线,还得整经、上浆、穿筘、织布。光是这整经、穿筘他就得费大半天,何况每次还是穿两次,而自己织布又慢,等赵庄生回来怕是还没做完一件衣服。

    如此想着,李宝福困意都少了许多,不住搓着,想着等会儿看完蚕就强迫自己睡觉。明儿早点起来,把鸡鸭赶后山坡,趁清晨凉爽挑点粪水把油菜、萝卜浇一下。

    昨日的谷雨,他得翻块地出来,把黄瓜籽种下,这样等立夏的时候黄瓜苗长出来就能插竹竿了。

    盆里茄子已长出幼苗,李宝福夜观星象接下来几日日头不错,他得把茄幼苗定植到肥沃土里去。

    不然这小小盆施展不开茄子的天地,定植茄子的地他早施了油菜籽肥,现下种上等到五月就能吃了。

    南瓜也得种,后院地里的草多他得拿镰刀全部铲了去,芋头结的还行,过两日浇点水就好……

    李宝福想着地里活,手上也不停,在脚边很快堆起麻团。

    月明星稀,狸猫满足地舔着爪子。李宝福从蚕房出来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不禁紧张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

    李宝福进屋拿了个木棒在手里,在屋内听了会儿,只觉这脚步声很是熟悉,他的心不禁跳快。

    直到土墙发出声音,李宝福回神,丢了木棒风似的跑出去打开院门。

    土墙外,大口喘气的赵庄生站在月光里,他看李宝福冲出来,诧异道:“宝福你怎么还没睡?”

    李宝福没答这句话,他顿时红了眼,直接扑进了赵庄生怀里。赵庄生怀抱还是那么暖和,胸腔里的心因他一路跑回来而在急促跳动。

    咚咚咚——

    跟鼓声一样,敲击着李宝福的心。

    厨房里,李宝福煮着面,红着眼说:“你怎么能因为今天徐郎君生辰,给你们早放就跑回来?晚上这山路不安全又远,你在徐府好好歇会儿不行吗?”

    赵庄生光着身子,用帕子擦着身上的汗,笑着说:“跑来跑去也没事,回来看看你。”

    李宝福抹去眼尾的泪,哽咽道:“还有五天这活就完了,你这样多累,天亮前还得回去。”

    赵庄生笑笑没说话,他两个油纸包递到李宝福面前。

    李宝福问:“这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赵庄生脸上还带着汗红,细看还有些腼腆。

    李宝福小心打开,只见里面一个是酱油烧鸡,另一包是清甜的透花糍。

    “你买这个多费钱。”烧鸡的油纸包还温着,这定是赵庄生揣在怀里跑回来的,李宝福泪瞬间就忍不住了,眼泪落在油纸上,“你干嘛不在府里好好休息……”

    “不是买的,”赵庄生才穿上裤子就看李宝福哭了,赶忙给他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鸡不是买的,是徐郎君生辰每个工人各一只的。”

    李宝福更加心酸了,抱住赵庄生腰就哭了起来,他有很多话想跟赵庄生说。想跟他说自己风寒头脑晕乎时一遍遍想着他的汹涌,也想跟他说深夜被窝凉时自己是那般怀念他的怀抱,更想跟他说脓蚕很臭,臭得他快吐了。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赵庄生就舍不得去县城了。

    怀里人的哭声越来越大,赵庄生轻声哄着他,最后发现人越哭越凶,不停抽噎,便把他紧紧搂抱在怀里,自己一只手挑面吃,一只手给李宝福撕鸡肉喂。

    其实赵庄生舍不得离开李宝福,也怕李宝福在家过得不好。他好几次想回来,但因干得好卖力气最多,工头说要给他涨三钱。他想这钱能给李宝福买许多好吃和好玩的,便也忍下了。

    可前几日不知为何赵庄生心里闷得很,像是堵着一块石头。

    尤其是那日离别后,思念在赵庄生心中疯狂生长,他怕李宝福在家过得不好,担心他走路摔了,担心他摘桑叶被蛇咬、被蚊虫叮,怕他晚上在床上被蚊子叮得全身包,怕他烧火煮饭时把房子烧了,怕他赶鸡鸭时摔在石头上,怕他去井边打水……

    那思念终于在今日午后睡觉时爆发,他梦见李宝福在家烧的糊涂,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瞪着一双眼睛问他怎么还不回来,自己好像快死了。

    一场惊梦醒来,赵庄生全身冒冷汗双手不住发抖。那种生命即将流逝的痛他不想经历第二次,他想回来,想抛下县城的活回来看看他的宝福在过什么日子。

    可那老管家拦住了他,说今天徐郎君过寿,他们能提前放,还赏鸡。

    赵庄生看天已过半,想着李宝福最喜欢吃鸡,便咬牙应下,下午做活时他满脑子都在想,李宝福在家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地里活最好别干,他回去干也一样,只要他还能动弹,李宝福就不用那些下地干活。

    一开院门,赵庄生第一个就冲了出来,路过卖透花糍的铺子时他又去买了包宝福爱吃的。他一路跑一路想,想宝福的笑和唇,想两人依偎在一起时的感觉。

    绵延山峦在赵庄生疾风般的速度中后退,他就像觅到食物的野狼,迫不及待赶回去给伴侣吃。

    终于李宝福哭够了,他趴在赵庄生肩头,腿夹着赵庄生的腰不放。

    赵庄生给他用凉帕子敷着眼睛,说:“乖,咱们睡觉去。”

    李宝福点点头,看着那没吃完的半只鸡和没刷的锅碗,说:“碗我明天早上起来刷,鸡你明早上起来吃了。”

    “好。”赵庄生亲了亲李宝福的额头。

    进屋前,赵庄生去看了下蚕,李宝福则挂在他身上。

    赵庄生一手托着李宝福屁股,一手拿着灯,笑道:“几天不见,还爱撒娇了。”

    听得这话,李宝福就要从赵庄生身上下来,赵庄生却扣着他的腰,温和道:“让你撒,你不撒给我看,还想给谁看?”

    李宝福闻着赵庄生身上的淡淡味道,只觉心静,说:“那你得一辈子都惯着我。”

    赵庄生掀开床帐把李宝福轻轻放下,吻了下他的唇,说:“会的。”

    辛苦小半月的赵庄生一路回来累得很,李宝福给他捶肩捏腿,正想跟他说自己准备给他做件花衣服时,却见赵庄生已打着鼾睡着了。

    李宝福笑了笑,给赵庄生又锤了大半个时辰身子,方在他枕边睡下,但才沾枕头,赵庄生就翻了个身把他搂在怀里。

    李宝福嘴角上扬,缩进赵庄生怀里睡了。

    翌日李宝福被鸡鸣声唤醒,他在被窝中寻摸。

    昨夜与他同床共枕的赵庄生走了,李宝福心里泛起一阵落寞。

    枕边依旧留着张纸。

    【虫吃了饭好了哥早回看好自己爱你哥】

    李宝福笑着把纸贴在胸口好一阵,才缩进满是赵庄生味道的被子里。

    李宝福不知道赵庄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去厨房时,只见里面有蒸好的馒头、野葱炒鸡蛋、鸡蛋羹、香喷喷的米饭上温着昨夜他没吃完的烧鸡。

    角落里,两大筐桑叶静静立着。

    水缸是满的,地是干净的,鸡鸭在后山坡追逐,油菜、萝卜已被浇了粪。

    李宝福大口吃着馒头夹鸡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他又想赵庄生了。

    花葛衣得在赵庄生回来前做好,李宝福为此是每天鸡一叫他就醒,而后干活干完,就在院里整经。

    糯米用小石磨碾成米浆,来回地刷在一条条经线上。这一步李宝福做得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便会弄断经线前功尽弃,为此他刷浆慢的很。

    刷完米浆,李宝福就把经线一圈圈卷好放在织布机上,开始穿筘齿。

    穿筘齿最是费眼睛,一个扣都不能错乱。穿完一排,李宝福眼睛是又酸又胀,脖子和肩背酸累不堪。

    刷浆的米浆没有用完,米浆已沉淀。李宝福倒了清水,把米团搓成大团子下入开水锅,再打入四个鸡蛋,午饭晚饭各一大碗糯米圆子解决。

    织布时,李宝福就想着到时采些什么花回来染上,是野牡丹、野菊花还是刺桐花呢。梭子来回穿梭,他脸上的笑意也渐多起来,狸猫趴在他脚边翻着肚皮睡觉,蚕房里的蚕们吃着桑叶发出沙沙声。

    李宝福掰着指头数日子,这花布也在他的指头下产生。

    黄昏下,温水化开明矾,李宝福哼着歌把花布浸入明矾水里。便开始吃晚饭,晚饭是中午炒的一碟白菜和一碗冷了的粟米。

    一人吃饭,李宝福也就懒得热了,烧炉子废木材,何况如今已快四月,吃点冷的没啥事。

    就在李宝福吃得欢时,院门猛地被大力推开。

    赵庄生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道:“宝福,哥回来了!”

    李宝福夹着白菜的手一抖,心想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晚上就回来!害怕被凶的李宝福赶紧起身遮住冷白菜和粟米饭,讪笑:“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得明天吗?”

    赵庄生气没喘匀就看李宝福那支支吾吾的做贼心虚表情,放下大小包裹说:“你在吃什么?”

    李宝福说:“那个,是……”

    他的那个没编完,赵庄生就冲过来。

    李宝福还未把冷菜剩饭藏起来,赵庄生就已冲上来揪住他后衣领一扯,登时那一碟菜饭就出现在赵庄生眼里。

    白菜是化了丁点儿猪油炒的,一下午过去,白菜微发黄的根部浸在凝固的猪油里,简朴却又真实的告诉着赵庄生,李宝福在家过的什么日子。

    自己不在,宝福就吃这些吗?他在家时细米好肉精细养着的人,如今却是这样。

    “哥,”李宝福看赵庄生脸沉的可怕,扯了扯他的手,小声辩解:“这……白菜我忘了热,其实也挺好吃的。”

    李宝福话没说完,赵庄生就转身打他屁股,边打边说:“还给我狡辩犟嘴!你这吃的什么?!我走时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吃这些冷菜冷饭,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常年下地的赵庄生巴掌上的力气不是虚的,落在李宝福屁股上时,闷实厚重的响声在院中回荡。

    李宝福想躲却被赵庄生死死抓住一只胳膊,无奈他只得在赵庄生身边挺着腰跳圈,边跳边喊:“哥哥,我错了!”

    赵庄生则稳立原地,巴掌如长了眼睛般一直跟着李宝福的屁股。

    到得最后李宝福是真哭了,跳到赵庄生身上挂着,大声指责他:“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打我!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哪里是打,赵庄生是又气又心疼,气李宝福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他紧紧抱住李宝福,在他脸上亲吻,说:“哥错了,以后不打你了。但你知道你自己错了吗?”

    李宝福屁股还是火辣辣的疼,他想咬赵庄生的脸颊,但这些日子赵庄生瘦了许多,没咬起来多少肉,李宝福只得咬了下他的唇,闷闷道:“真不打我了?”

    赵庄生眼尾泛着些许红,无比郑重地点头,李宝福吸了下鼻子,说:“那你在床上也不许打我屁股。”

    赵庄生:“……”

    他没答话,只是收紧手臂的力,把脸深深埋进李宝福颈间贪婪地吸气,他想他不能离开李宝福,李宝福也不能离开他。

    第34章 第 34 章 清澈涓流流过庄稼人的脚……

    李宝福明白赵庄生辛苦这么久才回来, 不应闹他也就没生气,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揉捏他。

    那碟冷菜饭进了赵庄生肚子,而李宝福则被赵庄生勒令着坐在桌边吃烧鸡和卤猪头肉。

    烧鸡和卤猪头肉是李宝福爱吃的,但因这外面买的熟食不比自己做的划算, 李宝福也没吃过多少。只偶年节时, 王华去镇上一趟才会买点回来给多福宝福俩孩子解解馋。

    “我吃不下了, ”李宝福把鸡和肉推给赵庄生,“你吃。”

    “吃不下那就明天吃.”赵庄生嚼着冷菜剩饭,说道。

    “你跟我一起吃。”李宝福把鸡腿撕下来给赵庄生, “我俩一人一个。”

    “我不爱吃。”赵庄生答道。

    可李宝福倔, 他说赵庄生不吃他也不吃,还瞪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看着赵庄生。赵庄生被他盯得久了, 无奈拿过鸡腿把肉撕成条, 自己和李宝福一人一口吃了。

    肉食多,赵庄生还买了些许糕点、干果子回来,家里柴火不多,两人就没烧火, 就着水吃了点东西就回屋歇息。

    油灯下,赵庄生把做工钱数好放进钱箱,见走前他给李宝福留的散钱一分没动,说道:“你这几天怎么不买肉吃?”

    李宝福抱着枕头凝视赵庄生,答道:“我在等你给我买的。”

    赵庄生叹了口气,转身摸摸李宝福的头,把他搂到怀里, 缓缓道:“这工钱结了两贯,家里现在有五贯六钱,等把第一批春蚕卖了, 说不定能有六贯。但这五贯六钱里的夏税一贯,咱们存着不动,这样家里现在也有四贯多,别说夏税,秋税都攒下了。”他笑容朴实,继续道:“更别说接下来还有几批蚕和布可以卖,等明年哥一定给你买头小牛和小羊放。”

    “不要,”李宝福搂住赵庄生的腰,说:“还是把钱留着吧,到时候多买点好吃的,养牛实在是费力麻烦。”

    这话于李家而言不假,养牛得在冬天搭棚子给它避寒,夏天要有池塘供它洗澡祛热。每日还得赶到赶山上去放,割鸡草、桑叶时还得揪大把草给牛吃。

    且这牛要是在立春前耕地太多累出汗,谷雨前就不能让它淋雨,得在要下雨时把它赶回牛棚。

    可在山上放的牛一时半会儿不怎么听人,小时候,李宝福碰见过放牛的村长儿子,看他挥着鞭子赶许久那牛都兀自吃草不动,急得村长儿子都哭了。

    而且有了牛,田里就怎么也得种点喂养牛的草,届时那几块种麦、苎麻、茄子等菜的地都得废。

    如此对比来,李宝福觉着养牛实在是麻烦又累,他说:“哥,我们还是别养了。我身体这几年不错,等耕地犁田的时候,咱们勤快点,那田地一两天就犁完了。”

    套犁、耙的赵庄生是想着买牛能给李宝福省点力,这样他就不用跟着自己下田狠干。每次犁地回来,李宝福都全身累,得要休息两天才能继续下地。

    赵庄生没说应也没说不行,只把李宝福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说:“我买了排骨,明儿炖芋头排骨汤。”

    “家里肉够多了,过年吃的那些我还没化完呢。”李宝福说,“哥,过两天不急我们还是得去买点鸡鸭回来养着,不然过年都没肉吃。”

    赵庄生做完工回来,买了一斤猪肉、一大块肋排,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鹿肉给李宝福补身。幸而如今天气不甚热,把这些肉用盐腌好放在阴凉处能吃好几天。

    就在李宝福想猪肉是做醋肉还是扣肉时,却发觉自己被横放在了赵庄生腿上,裤子被剥,露出他的大半个白花花屁股。

    回想以往犯错被打的经验,李宝福吞了下口水,说:“哥你想这是做什么?”

    赵庄生强势地按住李宝福腰,从枕下拿出根一指厚的戒尺,在李宝福屁股上拍了拍,说:“你腿上的伤怎么来的?我让你别吃冷饭冷菜你不听,衣服我说我回来洗你也不听。”

    “宝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李宝福顿时悻悻,手指拧起赵庄生大腿上的一块肉,说:“你敢打我屁股,我就掐死你。”

    翌日是个好天气,赵庄生砍着从地里拔回来的芋头,他看了眼竹竿上晾的花葛布,微蹙了下眉头。

    这时,开着的院门外传来李婶声音。

    “宝福,在家吗?”

    “在。”赵庄生应声,李婶笑吟吟地进来,见到庄生,惊讶道:“庄生回来了?”

    赵庄生点点头,李婶说:“宝福呢?”

    赵庄生:“在屋里休息。”

    李婶指了指赵庄生,笑道:“还怪疼人。”随即想起此来目的,说:“我来借下犁,我家老二回来和他弟弟犁地去了,匀不出多的。”

    今日没犁地活,赵庄生便将犁借给了李婶。

    待李婶走后,赵庄生把蒸好的鸡蛋羹和青菜肉粥端进了屋。

    白帐内,李宝福蜷缩在被子里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赵庄生提来早上生火没灭的炉子,把鸡蛋羹和青菜肉粥放在火炉的小蒸屉上温着,走了。

    等屋门被关上,熟睡的李宝福缓缓睁眼,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翻身时被子滑落,露出布着不少吻痕的胸膛。李宝福神色恹恹,只觉自己有种下不了床的感觉,昨晚发气的赵庄生真是怕的吓人,他不就是吃了点冷菜冷饭,摔了一跤吗?至于那般狂风骤雨的猛干吗?

    李宝福心里骂着,可眉宇间的餍足和舒爽又出卖了他。

    骂完后他吃着滑嫩嫩的鸡蛋羹和肉粥,想着其实昨天晚上那种难受到充实,整出整进,全身爽到痉挛的感觉也不错。虽然屁股比平时疼,但很舒服,尤其是结束那一瞬,只觉灵魂都被抽离,飘飘的飞上云端。

    吃完早饭,李宝福又缩回被子里补觉,赵庄生跟陀螺似得不停干活,他可不行。衾被是新换过的,李宝福想幸好昨日他没喝多少水,没尿多少,否则整床被子都得重洗。

    都怪赵庄生,都是赵庄生的错,李宝福想着骂着就又睡了过去。

    片刻后,门开了,赵庄生进来把碗收走。

    赵庄生一回来,这家里活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是又多又麻烦。

    而李宝福记着赵庄生回来那天晚上对他实行的霸道行为仍有点生气外加不好意思,觉着要是自己很快原谅他,这人以后定三天两头的教育自己。

    故此是整整一天都没怎么理赵庄生,但下地时他还是要跟在赵庄生身后。

    三月末地里草多,蚊虫飞闹着出来。李宝福蹲在地里给油菜锄草,这锄完的草还能带回去给鸡吃,赵庄生在下头挖地准备下午种南瓜。

    上午忙完,两人要去各摘一筐桑叶回家备着,这样晚上再摘一小筐就够了。

    摘桑叶时,那双节虫和大青虫像是长了眼睛似得,总出现在李宝福要摘的桑叶下,爬行时又痒又辣,弄得他总深皱着眉摘桑叶。

    赵庄生把李宝福背篓拿过来,说:“我来,你去歇会儿。”

    李宝福抖下桑叶上的大青虫,放进筐里:“不要。”

    临近正午,田间地头没啥人了,赵庄生低声道:“生我气了?”

    一听这个,李宝福就想起那个自己失控的晚上,脸上一红:“没有。”

    赵庄生在外衣上擦干净手,而后掐了下李宝福的脸,说:“那你对我冷冰冰的?”

    细微的话击中李宝福内心,他瞧着赵庄生被太阳晒红的脸,终少了脾气:“哪有?”他摘了颗桑葚在内衣上擦干净喂给赵庄生,笑着说:“甜吗?”

    赵庄生点头,说:“甜。”

    于是赵庄生摘桑叶,李宝福摘桑葚。

    就在李宝福吃了一嘴黑桑葚时,听见下头地边传来熟悉的吵声。

    李宝福侧过茂密桑树往下看去,只见许蟠和薛屏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吵。

    许蟠扛着锄头走前,薛屏挑着水走后面。

    薛屏说:“不就让你带两天孩子吗?怎么又不乐意?”

    许蟠怒道:“老二说把孩子扔我们就扔我们,他和老二媳妇一走小半月,孩子在家里吃什么?”

    薛屏说:“几个娃娃能吃多少东西?他和弟妹这不是去南安看病吗?我是老大,照顾弟妹子侄是应该的。”

    许蟠忍无可忍,转身道:“薛屏,你是大哥没错,但你能不能想想你爹瘫床上,你娘腰椎劳损下不了地,你又是个懒得不成样的王八蛋。家里田地我一个人做,种早稻、晚稻、收油菜你几个弟弟来帮过几次?仓里的米撑到早稻熟刚好,老二几个孩子来,我们吃什么?今年税你还交不交了?”

    换做以前薛屏肯定要吼许蟠没良心,但正月许蟠上山砍柴时摔伤了腰,在床上躺了半月,这地里活也就落在了薛屏身上。

    但薛屏干活许蟠不放心,好几次撑着伤想跟他一起去,都被薛屏按回去,见许蟠还念着地里事。薛屏咬咬牙说他去干,让许蟠别操心,随即带上薛母就下地了。

    这一干,他就把自己干倒了。为此正月里,薛屏和许蟠是你养好了我受伤,你受伤了我养好。

    但修养好后的薛屏再也不偷奸耍滑了,每天乖乖跟着许蟠下地。

    两人不会因为下地干活吵架,但会因薛家的事吵。

    薛屏烦闷道:“我回去跟娘说说行吧?许蟠你整天念叨,老了肯定嘴碎。”

    这话气得许蟠转身用泥巴砸薛屏,薛屏喊道:“我挑水,别砸!”

    李宝福在桑树后听完话,目送两人走远,而后看向赵庄生,赵庄生背好桑叶扛着锄头,奇道:“怎么?”

    李宝福笑笑,吃了颗黑桑葚,说:“看你好看,多看两眼不行?”

    赵庄生捏开李宝福黑紫的嘴,说:“油嘴滑舌的。”

    立夏才过,田间有些热浪。两人背好桑叶沿着田埂上有树荫的地方一路回家。

    但路过自家地时,见杨母在边上晃悠。

    李宝福说:“大娘你干嘛呢?”

    杨母漫不经心地瞧着李家地里的芥菜长得葱茂,说:“寿儿,你这菜长得真好,去年的大头菜腌条没?”

    这大头芥菜腌成条用来炒肉片或咸肉最是好吃爽口,去年李多福坐月子时,李元凤腌了不少在家里,如今厨房还有两小罐呢。

    李宝福打量杨母神情,说:“腌了。”

    杨母背着手在李家地边走,嘴里不时念着这菜长得真好,真漂亮的话。

    终于李宝福受不了了,灵光一闪,说:“大娘,你要喜欢铲株回去吃。”

    杨母顿时笑了起来,说了两句这这么好意思说着就要掏出镰刀挖菜。李宝福先她一步,半挡着身给她挖了株漂亮鲜嫩的芥菜。

    杨母也高兴,走时还问李宝福水田犁好没,要是没她把牛借给两人用。

    李宝福笑着说犁好了,等晚稻时候再去借,杨母笑着说行。

    而后李宝福瞧了眼昨天才淋过粪水的芥菜。

    望着地里的一个大空洞,赵庄生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说:“我也挖点回去腌好,过两天吃酸菜炖鱼。”

    芥菜品类多,腌条的是大头芥菜,上面是长叶子,下面神似萝卜。而杨母撬走的是叶芥菜,多食用青叶,这种叶芥菜淘洗干净后,开水烫皮,加点醋腌上一天就成酸菜。

    李宝福点点头,让赵庄生挖了稍远的一株芥菜。

    回家路上,赵庄生说:“下次别给她菜了,这犁地的话我自己来。”

    每次赵庄生看李宝福精心浇灌的菜被人挖走,心里蛮不是滋味。

    不就是犁田吗?他套上犁、耙干个两三天就完了。

    李宝福给赵庄生喂了颗桑葚,说:“那株菜才浇过粪,昨儿我看小木子又在根茎边埋了屎,她拿回家不得用水洗上好几十遍?她家可离水井远。”

    赵庄生皮笑肉不笑道:“够她吃了。以后咱们不能送她菜,每次都要,等以后有钱和田了,我就去买牛。”

    李宝福一手提着芥菜,一手牵着赵庄生的衣角,笑道:“听你的听你的。”

    回到家,赵庄生做饭,李宝福切桑叶喂蚕。

    切桑叶时李宝福想这秧苗已发,水田又要犁、耙,两人接下来怕是没几天清闲了。

    但幸好水车竹口接连在尚书塘下,只需人力踏踩这龙会山的上百亩良田都将受甘水灌溉。

    边想着事,李宝福边喂蚕、分盘、捡蚕沙,两大筐蚕沙被清理出来倒在草席上晒着。

    厨房里已响起滋滋的油爆声,赵庄生做的什么菜?

    李宝福用木耙推着蚕沙随即走到厨房的小窗户边探头往里看,岂料才伸长了脖子,炒菜的赵庄生就发觉了,猛地抬头,就跟鬼鬼祟祟的李宝福对上了。

    李宝福噗嗤一笑,眼神往窗下锅里看,说:“你在做什么菜?”

    赵庄生压下嘴角笑意,用木盖遮住锅,一本正经道:“龙肉。”

    李宝福才不信这个,朝赵庄生轻哼一声就把剩余蚕沙推平晒上了。

    木耙子推拉蚕沙的滋滋声里,院外忽传来李多福叫声:“宝福。”

    “哎!”李宝福小跑到门前,看李多福提着两株芥菜背着和儿,说:“姐快进来!”

    “懒得进去,”李多福摆摆手说,“那个陈璋妹妹的婚事和大姐夫那边订好了,这月十七大姐这个媒人要过来下礼吃饭,你把屋子打扫一下,备点菜到时候上我家吃饭去。”

    “好啊,”李宝福说,“侄儿们来吗?”

    “她应该只会带小六来,”李多福上前两步,嘱咐道:“你多备些菜,免得陈璋他妈说我们吃他家饭菜。一天天念叨烦得很。”

    “知道了。”李宝福戳了戳熟睡的和儿,李多福嗔道:“别弄她,才睡熟呢。”

    李宝福嘿嘿一笑,想着厨房有两罐他才腌好的蟛蜞酱,就让李多福等会儿自己去拿。进厨房时,赵庄生才把菜炒好,满屋都是开胃的咸肉味。

    赵庄生说:“四姐吗?”

    “对。”李宝福在柜子里找蟛蜞酱罐子。

    赵庄生“哦”了声装好二十个鸡蛋和一罐大头菜炒咸肉给李宝福,说:“四姐喜欢吃这个。”

    李家人的口味,赵庄生都记得,李宝福笑着应下,随即在赵庄生脸上亲了口,才出厨房把东西交给李多福。

    赵庄生笑着摸摸脸,把饭菜端到院里树下坐着等李宝福回来。

    这忙完地里,稻田也得开始忙了。

    赵庄生去踩水车把水引到自家田里,李宝福就跟薛屏疏通水渠里的草。这样两头都来,自家水田好几月都不会干涸,日后种晚稻也不用再通渠了。

    初夏阳光暖人,李宝福戴着草帽穿着草鞋沿途捞水草,水渠对面的薛屏就念:“你说他怎么能这样说我?”

    李宝福撇了撇嘴,用锄头打起水草,说:“蟠哥说的也是嘛,你家老二几个孩子都大着呢。去你家吃半个月怎么都得吃垮小半座粮山头,你家去年交了税粮也没剩多少,这孩子一多咋吃?”

    家家户户这交了税粮吃的都有些紧巴,村里也只有李宝福和赵庄生这种两人过日子的粮仓能松些够两人大吃特吃,其余家里都得为一家子饭食考量。

    薛屏叹道:“老二也是难嘛,他带媳妇去南安看病,日子本就难,我不帮着一点还能怎么办?这一大家子的,就我没孩子。”

    “所以他们有啥事都把孩子放你家玩,”李宝福说,“屏哥你家是没孩子,但薛二爷跟你们一起住,你照顾父母也辛苦。”

    薛父两年前中风瘫在床,薛母身体不好,两人便由薛屏赡养,四口人挤在祖屋过。

    “孝顺父母是应该的,”薛屏捞起水草,见水渠下游有几个孩子坐在渠边玩水,也坐下来踩水,“我是老大,我不做谁做?”

    见薛屏歇下,李宝福也脱了草鞋坐在他身边踩水玩。

    夏阳午后,清澈涓流流过庄稼人的脚。

    鸟雀和虫鸣声里,青山云雾仿佛在耳边展开,李宝福双手后撑在地上,仰起脖颈享受这夏阳,说:“你是老大没错,可你不是冤大头啊。屏哥,云云以后是不是就你养了?”

    薛屏搓着脚丫子,答道:“老二说他女儿够多了,他看许蟠喜欢就说过两天去祠堂把孩子过在我名下,给我当女儿。”

    “真的?那也太好了,”李宝福说,“这样的话,你不得为云云攒点东西?将来女孩儿出嫁要很多钱的,不然夫家哪能重视她。”

    薛屏“唔”了声,踩着水说:“也是,那我得现在就得回去攒钱。”说着他揽过李宝福的肩,“等春蚕卖了钱,我就把上次你借我的还你。”

    “我俩之间还说这些?你有钱再还我吧,”李宝福笑着说,“不过你有了云云得为孩子多想想,要是家里没了粮,云云和你父母吃什么?”

    薛屏若有所思片刻,最终说道:“说的也是。那我回去跟爹娘说说,确实老二那么多孩子呢,整天大伯大伯的叫,吵得我脑子都要炸了。”

    李宝福哈哈大笑,跟薛屏说起自己去年带小四小五时那近乎崩溃的事。薛屏则说起薛云晚上哭,薛父起夜,薛母头疼,而许蟠呼呼大睡,自己哄孩子的苦。

    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聊孩子聊家事,而下游那群小孩嬉闹着跑到两人下方,他们各把一只草鞋丢进水里漂着,比赛谁的鞋先到终点。

    水渠边满是孩童笑声。

    日头渐斜时,一高大结实的身影悄然地从李宝福和薛屏身后出现,那背光的身影遮住李宝福的身形。

    “李宝福。”

    严厉冷漠的声音骤然响起,洗脚玩水的李宝福身形一凛,草鞋都顾不上穿,一骨碌爬起来就往下游跑。

    他飞快的残影让薛屏都没看清这人是怎么做到的,但赵庄生手里那根明晃晃的黄金棍勾起了薛屏不少被打的回忆,他叹了口气继续搓脚同时惋惜李宝福的遭遇,但很快他见到了拿着两根荆条沿田埂上来的许蟠。

    “薛屏你个狗日的,又在这里耍懒!我不是让你去耙田吗?!”

    李宝福没穿鞋不一会儿就被赵庄生追上,挑着圈挨了轻轻的几棍子,继而站在原地等赵庄生回去找草鞋。

    李宝福持黄金棍,朝路边一丛茂密草来了一套我自横刀的乱劈箭法,将那草杀得七零八落,歪打扭斜,随即手腕一转把黄金棍收在身侧,宛如话本上的侠客。

    可侠客也要穿鞋,但侠客媳妇儿没找到鞋。

    田间地头,两人交叠的影子拂过路边的青草。李宝福趴在赵庄生背上,挥舞着那根黄金棍,说:“都怪你,我鞋都被冲跑了。”

    赵庄生掂了下李宝福,说:“谁让你玩水的?别看现在天气热了起来,但那水凉得很,不注意会风寒。”

    李宝福一手搂着赵庄生的脖颈,一手甩着黄金棍去打那浸满了阳光的青草,他晃了两下脚,嘟囔道:“啰嗦的老男人!”

    赵庄生:“什么?”

    “啰嗦!”李宝福朝赵庄生耳边喊道,“你是个啰嗦的老男人。”

    赵庄生轻哼一声,牵了牵嘴角:“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话气得李宝福收了黄金棍,双手去扯赵庄生耳朵,耳朵被挠,赵庄生下盘就不怎么稳,怕人摔了,是赶忙好话求饶,善心侠客李宝福这才放过了他。

    第35章 第 35 章 哥哥,我真有点冷了

    李宝福由赵庄生背着回家, 然还在家外的小坡下就瞧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伸长脖子看清后。

    李宝福招手喊道:“山民哥、晋生哥!”

    来人正是齐山民和晋生,李宝福等不得,跳下赵庄生背几大步带着两人进院。

    齐山民放下鹿肉, 说:“宝弟, 你鞋呢?”

    李宝福坐在板凳上, 赵庄生打了盆水蹲着给他洗脚。

    李宝福穿上木屐,说:“在水沟里被冲走了。”

    齐山民笑道:“跟晋生一样,晋生有次也是鞋被冲走了, 我追了二里地都没追回来。”

    晋生摊手笑道:“早知道那天穿木屐了。”

    李宝福被逗笑, 赵庄生给两人倒了茶摆上一点枇杷。

    四人坐下,晋生和赵庄生剥枇杷。

    齐山民吃了一个, 说:“宝弟, 我新房修好了。后天暖屋开火,你和赵哥来吃饭,我们热闹热闹。”

    自李宝福知晓晋生把他当弟弟看待后,李宝福对两人就怀着无限暖意, 笑着说:“好啊,齐大善人请客,我和庄生哥肯定去。”

    齐山民笑了笑,晋生说:“那你们地里活忙吗?要是有没忙完的,我和山民帮你们做了。”

    客人远来,李宝福和赵庄生怎敢让人家干活,是连忙拒绝, 并扯着谎说这早稻的水田已犁好,现在地里活不多才能去,要是活多了, 两人也抽不开身。

    李宝福年龄小,可赵庄生三人年岁却差不多,四人坐在一处聊天也干。晋生提议左右日头还早把齐山民带来的鹿肉烤了,正好四人配着酒菜闲聊,不然太热这些肉也放不了多久。

    李宝福想起恰好厨房还有几条鲜鱼和块羊肉,与这鹿肉一同烤了品酒吃了最好。

    鹿肉和羊肉切成薄片各滴酒去腥,用蛋清抓匀后倒油锁住水分腌上。这是此前王华教的腌肉法子,这般腌出来的肉质滑嫩怎么做都好吃。

    削细的木棍洗净穿起肉片,架在院里火堆上。

    李宝福烧火,赵庄生翻烤着鱼,晋生穿着身白衫,齐山民怕他衣服脏了就让他坐着自己撸了袖子烤。

    火苗将肉里的油激出香味,混着木柴和油盐,有股独特的木质清香。

    天暖风静,微微火堆带着肉香引得几只花猫过来。李宝福便撕了鱼肉给它们,晋生把枇杷剥好放在盘子里,瞧着那群嬉闹的花猫,说:“那只狸花四耳猫真好看。”

    李宝福嘬嘬两声,用一块鱼肉将那四耳猫逗了过来,放在晋生怀里,说:“这是我隔壁院婶子养的,最听话温顺了。晋生哥你抱抱。”

    那四耳猫趴在晋生膝上,铜铃大眼盯着晋生手里的羊肉。

    晋生笑着把肉喂给它,说:“山民家里那只黑猫不让人抱,但抓老鼠很厉害。”

    齐山民烤好肉放在碗里,无奈道:“那猫只让我娘抱,不让我们抱。”

    赵庄生把鱼肉刺剔干净后放在李宝福碗里,李宝福沾了点蟛蜞酱,顿时鱼肉鲜美被酱味激发,他边吃边说:“我们家这小狸花也是,会趴腿上睡觉也在脚边守着。但就是不让我们抱,一抱它就像是要它命一样。”

    相龄人话总是说不完的,众人一边烤肉一边闲谈。

    期间齐山民问赵庄生还去做工吗?只因徐府工头对卖力气又踏实的赵庄生印象深刻,说县城寺庙要翻修,二十三天一贯三,问赵庄生去不?

    二十三天……

    如今正是农耕时,不久要插秧。

    赵庄生想也没想摇头拒绝,且上次回来见李宝福吃那猪油白菜的样子。便让他发觉自己不在,李宝福就不把自己当人过,于是再也没有去做工的念头。

    上次做工是家里差钱,但现在他和宝福兜里有钱,不在需要做工找钱了。

    齐山民听后有些惋惜,但也尊重别人选择。

    而李宝福也舍不得赵庄生,听到这些笑容又多了不少。

    肉片被那柴火烤的滚边微焦,可中间裹了蛋清的地方却是鲜嫩,一口咬在嘴里还会滋滋冒油。李宝福最喜欢这种微焦感,连吃几座小肉山,到最后是摸着圆滚肚子躺在长椅上休息。

    吃完肉,齐山民和晋生婉拒李宝福两人留他们歇息一晚的好意,家里事多后日还要开火宴请,两人得赶着回去。

    走前李宝福又去鸡舍抓了一只鸡和几颗白菜给他们,齐山民笑着收下,并说开火那天两人可别再带东西来,要是带了东西就不让他们进门。

    逗得李宝福笑个不停,和赵庄生连忙答应。

    两人把齐山民和晋生送到村口,齐山民跟李宝福说了自家位置,让他沿着花鸟坡那一片桃花路下去,到三块大石头时自己就在那里等他。

    李宝福不熟悉路,听得是晕头转向。幸而赵庄生记下,齐山民两人这才放心迎着夕阳离开。

    李宝福牵着赵庄生的手,凝望齐山民和晋生走在羊肠小道上。路边花草茂密,两人在花丛绿草里说笑。

    齐山民像是摘了朵花递给晋生,晋生摇摇头接过花别在齐山民耳边。远方山头的云霞似聚成匹骏马样,而那走在花中的两人就行在云霞马下。

    直到那两人转过山路,消失在李宝福视线里,他才收回眼神,晃了晃赵庄生的手,说:“回去了。”

    赵庄生点点头牵着李宝福去摘桑叶。

    这摘完桑叶回到家,不知为何,李宝福只觉自己很热,坐在长椅上扯葛衫领子,说:“哥,你热吗?”

    赵庄生切完桑叶在收拾火堆,木棍上的鹿羊肉味还未散,他眸光微动,答道:“有点。”

    余晖笼着赵庄生的身影,他袖口挽至臂间,露出结实精壮的手臂。

    手臂上随动作起伏的青筋看的李宝福口干舌燥,体内火气也越来越旺,左右无人,院门也关了,他脱了上衣散热。

    收拾完火堆的赵庄生回头见打着赤膊的李宝福躺在长椅上打盹,经过冬日的精细养护,初夏的李宝福白了不少,不似夏日割稻谷时那般黑,皙白的胸膛下是瘦而不柴的腹部线条。

    微微起伏的胸膛似火折子擦响了空气中的星火,浑身热的李宝福忽然觉头顶光亮被遮住,他睁眼看去,只见赵庄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但若是细究内里能瞧见那翻滚的情意。

    “看我做什么?”李宝福失笑道。

    “晚上凉,”赵庄生把衣服盖在李宝福身上,“多穿点。”

    在葛衣落下的一瞬,李宝福扯住赵庄生的手猛地一拉,将人拉在身上,说:“动起来就不冷了。”

    赵庄生的呼吸带着初夏热意洒在李宝福脖颈上,赵庄生笑了笑单手撑在长椅上,偏低头就含住李宝福的唇,舌尖圈圈描摹李宝福的唇边,另只手亦在他腰侧摩挲,似是在等待什么。

    这般轻柔的吻引得李宝福不住呻|吟,眼神也迷离起来,他勾着赵庄生腿来回蹭着求凉,含糊吻间溢出他呼吸急促的话:“哥哥,我真有点冷了。”

    生活中,李宝福对赵庄生的称呼简单明了,多是以“哥”相称。但哥哥二字多是李宝福闯祸求饶时才用的,不过在赵庄生的记忆里,这称谓多用在床上。

    自然这称谓激起了赵庄生的征服欲,他随即狠狠吻住李宝福的唇,长腿跨出长椅,单手将李宝福抄在怀里紧紧抱住,一手引着他的双手揽自己的脖颈上。

    吻在进屋时变得霸道起来,房门被胡乱砸上。

    狸花猫又抓了只老鼠回来,白乎猫爪按着老鼠尾巴趴着身子如猛虎般看着它,屋内狂风骤雨,屋外猫玩老鼠。

    花鸟坡是坡如其名,梧桐静立两侧,鸟雀引路。

    山峰连绵起伏,齐山民住在花鸟坡那头。为此李宝福和赵庄生是早早起床,收拾完屋里屋外,托李婶照看蚕才两手空空的出了门。

    青山林间,李宝福和赵庄生各戴着一顶草帽赶路。这时节,路边有不少野果,赵庄生个子高跳起来摘下在单衣上擦干净给李宝福吃。

    “好酸!”李宝福吃了口野枣,酸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赶忙呸呸地吐出来。

    赵庄生赶紧从怀里摸出块糖喂进李宝福嘴里,甜糖入口,李宝福这才好了许多,手伸进挎在赵庄生身上的布包里,嘟囔道:“出门时好像煮了鸡蛋的,鸡蛋呢。”

    赵庄生伸进布包里,摸出个鸡蛋,说:“饿了?”

    李宝福点头。

    这花鸟坡远,齐山民家更远,可想而知平日齐山民来找他们,得走多久。

    早饭两人随便吃了点昨夜的青菜粥和一碟空心菜,如今李宝福是有些饿,加之赵庄生怕走累了李宝福出汗受风,两人便在路边歇息。

    赵庄生坐地上,把李宝福抱在怀里给他摇扇子,李宝福则吃着鸡蛋喝蜂蜜水。

    “吃完饭哥你记得提醒我把钱给他们,”李宝福喝着蜂蜜水,提醒道:“不然要忘。”

    两人怕提了东西去,齐山民真把他们赶出来,前夜在被窝里一商议,便决定给六钱六作贺,感激人家先前介绍活。并送上两包鲜果,这样进门时不至于空手,也好祝贺齐山民。

    赵庄生点头道:“好。”

    鸡蛋煮了五个,李宝福吃了两个就不行,把剩下的还给赵庄生,赵庄生吃了一个剩下两个放回去,等午后回时李宝福走累了能有东西吃。

    两人就这般走走停停,终在约定时辰前到了花鸟坡下的那三块大石头前。

    第36章 第 36 章 稻田犁耙好,赵庄生就得……

    花鸟坡的三块大石下, 晋生一袭葛衣候在桃花树下,彼时桃花已过,只余满树桃果。

    晋生站在青影桃香里,朝两人喊道:“宝弟赵哥!”

    李宝福也老远瞧见晋生, 走近了说:“晋生哥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晋生看两人提着果子, 略略责道:“怎么还提东西来?不是让你们别拿吗?”

    李宝福微微一笑, 赵庄生道:“礼不能废。”

    新屋开火礼自不能少,晋生笑着摇头以示无奈。

    这齐山民住在山腰后,三人又顺着蜿蜒山路走了大半时辰才终于到了。

    齐山民生活的山村多以种茶为生, 田垄堪堪, 依山而下。齐山民的新屋在一平缓处,四周栽着不少榕桃果树, 其中一棵榕树似那如云庭盖, 去天半尺。

    晋生说:“山民说这榕树是他太爷爷小时候种的。”

    李宝福端详这棵榕树,说:“那得有百年了。”

    “是啊。”晋生笑着说。

    这新屋是半人高的绿竹作围,将内里四间青瓦砖房围起来,青致静雅, 且这开阔院里陈铺着青砖。

    李宝福觉得新奇,毕竟这砖铺院的富贵法子他只在村长家见过,征得晋生同意后在砖石上轻踩起来。

    “怎么样?喜欢吗?”才从厨房出来的齐山民道。

    砖石比李家院里压实的泥土明亮干净,李宝福兴奋道:“喜欢啊,山民哥你这新屋花了多少钱?我也想弄一个。”

    齐山民说:“这七七八八的木料、砖石加起来得有十来贯吧。”

    李宝福震惊道:“这么多?”

    齐山民:“不过宝弟你家屋子不错翻翻屋顶就行,院里这砖我这儿还剩了些,你有空时背回去请工匠铺上就行。”

    李宝福连忙拒绝:“不不不!山民哥, 这砖我自己去买就行,哪能用你的!”

    这时倒了茶水的晋生过来,说:“没事, 左右也是剩下的,放在院里也占地。”

    李宝福看向赵庄生,赵庄生笑着拱手:“多谢两位兄弟好意,但要是不让我们给钱,我们收下也过不去良心。”

    于是乎齐山民和赵庄生为这钱争来争去,最后齐山民没说过赵庄生,点头应了他以一块砖三文钱的价收走了院里剩下的砖。

    才议好价钱,齐山民宗伯就寻了过来,他只得和晋生去接待,李宝福则带着赵庄生去看那些他们即将背回家的青砖。

    两人站在砖堆前,说着这些砖要铺在何处的话。

    没聊多久,这宴席就要开了。今日齐家新屋落成,来帮忙庆贺的人不少,其中还有晋生的家人。

    晋生和晋父五官轮廓相似,但跟晋母不像,且细看之下李宝福发觉晋母比晋父年轻许多,顿时有些疑惑。

    碰巧这时齐山民招待两人入席,瞧见李宝福眼里的疑惑,解释道:“晋生母亲去世的早,这是他继母。”

    李宝福想着晋生的弟弟,问:“那晋生哥的母亲生了他和他弟弟?”

    齐山民点头道:“他娘生完他弟弟没多久就去世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宝福见晋母跟晋生说着什么,晋生脸色倏然就不好看。

    “这女的不喜欢晋生。”

    齐山民瞧见如此就去与晋母回话,三人争了起来,最后这晋母嚷了句:“你修这么大的屋子都有钱,娉我儿子就没钱?”

    这话一出,院里只一刹那就静了。

    李宝福下意识牵住赵庄生的手,赵庄生紧握住他。

    场面一度冷下来,隐匿在人群后的晋父赶忙出来打圆场,齐母也陪笑着说哪里的话,随即让宾客落座准备吃饭。

    父辈闹出的不快不过须臾被人遗忘在美食后,李宝福和赵庄生是来客跟齐山民的几个好友坐在一起。但相见不识,李宝福收了笑性子不说话,赵庄生则秉着他的正色脸等待开席。

    齐家酒席很是丰盛,清香鲜美的清蒸鲈鱼,软烂入味的萝卜炖肉,开胃醋肉和白菜焖煮出来的香溢满在竹院里,海蛎海蛏汤鲜美非常,入口冰凉的土笋冻,松软的碗糕,清炒空心菜,白灼大虾,最后来一大盆卤面和粟米饭便是酒席的全部。

    吃饭时赵庄生顾着李宝福的口味,什么菜都自己先尝过才给李宝福夹,而李宝福就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菜。遇着喜欢的菜摆得太远,就让手长的赵庄生夹,有时赵庄生夹不到便只能站起来,多夹两筷子。

    齐山民家宴席的菜式量大肉多,吃得李宝福肚子溜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觉着最近我吃太多,胖了得有两圈。”

    两人坐在院墙外榕树荫下乘凉,赵庄生从布包里拿出一直背着的蜂蜜水,说:“不胖。”

    初入孟夏,这榕树下最是凉爽且因离桃树近,细嗅之下还有一股果香萦绕。

    院里宴席还在继续,茂盛的榕树影子随风晃悠,李宝福笑着说:“真的?”

    剥枇杷的赵庄生点头,李宝福说:“我有点撑,别剥了。”

    听此赵庄生点头把枇杷喂进自己嘴里,随后掏出布包里的蒲扇给李宝福扇风。

    这宴席还没完,此刻回去山路又热,两人便想着等日头不毒时在回去。此处远眺出去是绵绵山脉,白云卧山头的景儿,此刻初夏阳光普照绿山,倒成一番山画。

    就在两人纳凉看景时,墙后传来争吵声。

    “齐山民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这房子花了那么多钱,你让他多出点聘礼又能怎么样?!”

    “爹!”晋生近似绝望的声音从墙角那边传来。

    李宝福和赵庄生都不由愣住,夏风习习却带着一股凉意。

    “爹什么爹!你个不孝的东西,早年我送你去读书,结果你给我读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就把你养大了!你娘在地底下瞧你跟男人厮混在一起怎么安心?”

    晋生没有说话,不过须臾晋母的委婉劝声又起。

    “大郎,你爹他喝多了不是故意骂你的。只是你四弟读书这束脩家里实在还缺点,齐家不缺钱,可你四弟缺书读啊!”

    晋母言辞切切,话语轻声。

    晋父冷哼一声:“你是把书读出来了,可你弟弟们呢?!晋生,你这个人可以不孝但不能不仁吧。”

    晋生语气轻的很,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可齐家先前答应我们的已经不少了,要是……”

    “没有那么多要是!”晋父严厉道,“谁家大哥不为家弟妹考虑?你从小就是副好相貌,那县城、镇上不知有多少男女都想跟我们家结亲。可我谁都没答应,听你的选了这齐家,还送你读书明理,如今你弟有难,你想想家里不行吗?晋雅不是别人,他是你亲弟弟!”

    墙那边沉寂片刻后,晋生才答:“我知道了,爹。”

    “为父没白养你,过几日下聘齐山民要是不按我的意思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晋父嘴里嘟囔着话走了,晋母安慰晋生,晋生淡淡的应了,过得许久晋生也迈着沉重步子离开了。

    粗壮的榕树下,李宝福看向赵庄生眼里满是怜悯,赵庄生抿着唇把李宝福揽进怀里。

    南风吹摇着榕树树冠,风声带着树叶沙沙响动。

    待院里宴席快完,李宝福才和赵庄生进院去。

    院里晋家父母已经走了,齐母和齐家女眷用饭。晋生被一群长辈围着问书,齐山民端着碗饭在各个饭桌上扫荡食物。

    “你俩吃饱没有?”齐山民问。

    李宝福和赵庄生诚实点头,齐山民说:“七月初七我和晋生结契,你俩记得来。”

    回想墙后的对话,李宝福也真心替这两人高兴,莞尔道:“必须来,先恭喜二位哥哥了。”

    齐山民笑着说同喜同喜。

    午后白云遮住烈日,李宝福瞧这日头不晒还有风,便说得回去,地里也是一堆活呢。

    春耕仍有,齐山民不好留两人,跟赵庄生说什么时候来搬砖都行,这一月里他都在家,若是不在跟邻家他二叔说一声就行。

    李宝福和赵庄生不停道谢,齐山民大方表示没什么。宴席完毕和晋生将两人送出小路上了大道,还将没用完的一些鱼虾和一点子猪下水给两人装上。

    李宝福临走前把一袋钱塞在晋生怀里说是迁屋贺礼,晋生摸出这钱沉,还没开口拒绝,李宝福就拉着赵庄生风似的跑远消失在土路尽头。

    晋生拿着钱袋,无奈一笑:“宝福这小弟弟真是。”

    齐山民说:“他这是把咱们当朋友呢,端午时我再陪你去找他玩。”

    南风将两人衣角微微吹起,晋生端详齐山民略有些疲惫的面容,轻声道:“元轩,你怎么那么好?”

    齐山民笑道:“不对你好些,你就真是一个人了,这可是我事先答应过你的。”

    晋生微微叹了口气,垂眸道:“我想还是不要顺我爹的意思吧,我怕日后他还有诸多要求。”

    齐山民轻松道:“别担心这个。以后的事我有解决法子,如今这最要紧的是把你接家里来,至于晋三爷那边,我先应付过去。”

    晋生笑着点头,齐山民歪头去看晋生,温和道:“走吧,咱们先回家。”

    “宴席还剩了点肉,晚上我给你做扣肉怎么样?”晋生说。

    “我都行,只要是你做的,”齐山民笑着说,“不过这次你不会把糖当盐放吧?”

    “才不会,”晋生正色道,“我不是昔年那手忙脚乱的人了。”

    白云碧空下,晋生牵着齐山民的手两人慢慢地走向他们的新家。

    白云未遮太久日光,以致这太阳一出,路上就热。李宝福和赵庄生是走一截歇一截,赵庄生想让李宝福趴背上来自己背着他,可这太阳大,两人胸膛贴背又难受便只能沿着路边树荫走。

    幸而赵庄生出门时带了把伞,两人撑着伞摇蒲扇慢慢走也还行。

    走累了,两人就坐在路边树荫下歇息,赵庄生将在宴席上装的醋肉或碗糕拿出来给李宝福吃。蜂蜜水没喝完,赵庄生就又兑了些水进去,虽比先前淡,但也解渴。

    两人就这般一阵一阵的走着,待那日头渐斜才回了家。

    一回家,李宝福就瘫床上起不来了,赵庄生去喂了蚕和鸡,又将带回来的鱼肉给狸花猫吃。院里晒着去年的谷,赵庄生用木耙翻好倒了碗糖水进卧房见李宝福已合衣睡着了。

    赵庄生只好给李宝福脱了草鞋,宽去外衣拉上被子盖住肚子。而后将猪下水用凉水浸着去腥,鱼放盆里腌着晚上做。

    地里还有活,赵庄生歇不得,扛着锄头背好背篓就出门了。

    待熟睡的李宝福醒来,外面已是黄昏,红霞满天,他躺在床上望着床帐醒了会儿神,听见院里声音,扯着嗓子喊:“哥!”

    赵庄生应声推门进来,说:“怎么了?”

    李宝福抱着被子滚了一圈,看着赵庄生,说:“你在做什么?”

    赵庄生打着赤膊,莞尔道:“捆稻杆预备过两日蚕上蔟呢。”

    这时李宝福才想起这第一批春蚕要养好了,于是懒懒地“哦”了声。

    晚饭是赵庄生做的下水,猪肠、心、肺、肚等洗净用米酒腌好,而后加酱油、红曲、食盐、姜等放在小火炉上焖煮,快要熟时放入清甜的萝卜,一口下去滋油回甘又不失萝卜的甜,这一锅菜和豆腐炖鱼让李宝福又猛吃两大碗。

    吃完晚饭,天还没黑,赵庄生给蚕分盘倒蚕沙,李宝福则去后山坡把鸡鸭赶回来。那只瘸腿青头鸭个头已经不小,乖乖蹲在背篓里倒让李宝福有些不舍将它卖掉。

    赵庄生说:“舍不得就养着,反正也不差它一口吃的。”

    瞧着安静不闹的青头鸭,李宝福说:“先养着吧。”

    地里农活多起来,早稻要从秧田移植稻田。李宝福和赵庄生赶在秧苗熟前套着犁、耙将之前水泡好稻田再次犁耙。

    每次李宝福推着犁走在赵庄生身后,见他身上套着的粗绳,艰难在稻田里深浅不一行进的背影投射在泥水上,他心里就泛起许多心酸来。

    犁田比耙田辛苦百倍,李宝福用力推着沉重的犁,想着他多出分力,赵庄生就少拉一分力,反之赵庄生也是如此想的。

    就算粗绳下垫了帕子,赵庄生肩头还是被勒破了皮。

    李宝福倒好药酒给赵庄生擦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全是心疼,嘴巴也不忍地颤抖。

    忽然李宝福嘴角被强力往上一提,赵庄生干净的手指戳破李宝福嘴角的苦闷,令他强行扯出一个笑。

    “哥没事,”赵庄生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说,“你看这不就干完了?”

    李宝福笑笑,瞥了眼他们辛苦三天犁耙好的田,继而点头:“哥你真厉害。”

    黄昏暮下,两人坐在稻田边,夕阳将两人影子照的胶泥在一起。

    稻田犁耙好,赵庄生就得插秧去。

    这批秧苗里包含早稻和晚稻,移种起来,赵庄生也忙,幸而李宝福身体养好了些,便在清晨时分跟赵庄生一起下地插秧。

    这一脚踩下去,稻田泥能没至小腿。插了会儿秧,李宝福就直起腰放松自己,正想叹口气,边上早他几步路插秧的赵庄生回头说:“宝福,你先回去,我一个人能行。”

    今日凉爽,太阳还未出来,李宝福擦了擦额间的汗,瞧这田剩多少,便说:“那我先回去做饭。”

    赵庄生头都快埋进水田里了,他道:“好。”

    李宝福上了田埂,洗净腿上淤泥,拿起背篓去摘桑叶。

    彼时整个尚书村都沉在插秧的忙碌里,经过稻田,多是一家子齐上阵。

    然这次经过薛家田时,李宝福居然破天荒的只瞧见了薛屏一人,奇道:“屏哥,怎么就你一个人?”

    比着秧线插秧的薛屏直腰,回头看向李宝福,累得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可不就是我一个人,许蟠他会这样勤快?他在家里看蚕呢。”

    李宝福扑哧一笑跟薛屏聊几句便走了,沿着田埂上去时正巧碰见了沈玉。

    沈玉提着一篮子饭菜,笑着说:“宝福兄弟回去呢。”

    李宝福侧身给大肚子的沈玉让路,说:“嫂子这是给二哥送饭去吗?”

    沈玉肚子隆起,答道:“是啊,今年种得多,他们来不及回家吃,我就把饭送田里去。”

    李宝福让沈玉慢点走,两人寒暄两句随即分开。

    摘了一大筐桑叶回家,李宝福开始做早饭,这时节地里活重,早稻秧插完马上又是油菜和小麦,家户食物都紧着。

    于是这早饭,李宝福只煮了一大锅浓稠的冬葵菜粥。随即想起坛子里的咸鸭蛋此刻吃来正妙,便又切了两个配粥。

    蚕有两批,一批才过大眠,一批仍是黑点子小的二龄,然吃桑叶却不同,二龄蚕吃的桑叶得切碎喂食,五龄蚕吃的桑叶得洒水,为此李宝福又忙活了好一阵。

    做完这些,李宝福才坐下还没喝口水,就看一脸麻木的李多福抱着和儿进了院门。

    李宝福诧异道:“四姐,你怎么来了?”

    李多福坐在树下板凳上,叹道:“过来喘口气。”

    自上次和儿烫伤好后,李宝福便常买羊奶和东西去陈家看望。

    为此陈母消停不少,但李多福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李多福一回来多久,陈璋就会追过来,夫妻俩就得吵一会儿。

    陈家有事,李多福不愿说,李宝福怕戳姐姐伤也不问,只说:“姐,你早饭吃了吗?”

    李多福说:“吃了。”

    和儿快八个月,被李多福养的红润白胖,李宝福很喜欢逗她。

    “叫舅舅,”李宝福笑道,“舅舅。”

    然和儿不会说话这个,只会咿呀咿呀地含糊喊着。

    李宝福说:“她说什么?”

    李多福:“我也不知道,整天咿咿呀呀的。”

    但李宝福还是喜欢可爱的和儿,不停逗她。

    忽而李多福叹了口气,李宝福发觉时候到了,问:“姐,到底怎么了?”

    李多福没好气道:“还不是陈璋他娘。”

    李宝福皱眉道:“他娘又怎么了!”

    在弟弟面前,李多福才将清晨事情道出。

    原是这早上,陈父去邻村养羊户那里买了罐羊奶,其中一半是要给身怀六甲的陈大媳妇喝,剩下的才是和儿和陈大两个女儿的。

    但因这次陈父去的晚,没买到多少,等陈母给大媳妇分完,三个小孙女便不够了。

    “就算是不够,陈璋他娘也有办法,”李多福烦躁道,“她给和儿喝兑了大半碗水的羊奶,其余两个小丫头喝的十足十的。我又不是什么非要争强占理的人,你说不够和儿喝,我理解,但给我孩子喝兑水的是怎么回事?”

    李多福义正词严地说着,她心里就是咽不下陈母对自己女儿做的事,要做慈母又要做样子。

    可到头来,委屈的还是自己女儿。

    “她怎么能这样?”李宝福顿时怒了,“那羊奶兑了水还有个什么喝头?难怪前几天李婶跟我说,她对三个孙女一视同仁,敢情就是这样一视同仁的?”

    李多福按下快要暴怒的李宝福,说:“大嫂现在怀着她眼里的宝贝孙子,自然是她的两个女儿比我的好。也就是碗奶的事儿,我等会儿去村长家买碗就是,只是她这做法太过分了。”

    回想以往陈母的行为,李宝福说:“她不会也给陈大嫂乱吃乱喝东西吧?”

    李多福说:“清明那天她托她家里人找了二十个男孩的尿煮鸡蛋给大嫂吃,当时我想幸亏我怀和儿时清明没显怀,否则也要被她强塞着吃。”

    童子尿煮鸡蛋虽是习俗,但李宝福对别人的尿没什么兴趣,从小到大没吃过,可这羊奶事实在是过分。

    和儿待在母亲怀里,不知舅舅在骂什么,瞧见趴在舅舅脚边的狸花猫,伸着双手就要去抱。

    李多福一面搂着孩子一面跟李宝福说话,姐弟俩就这般聊了会儿。没过多久,腿上还有泥怕是才插完秧的陈璋也不好意思地上了门。

    陈璋一来,李宝福自要为姐姐和外甥女说两句,陈璋羞得不行,忙说是他这几天疏忽了,又跟李多福一阵道歉,抱过和儿逗。

    和儿一挨陈璋就咯咯笑不停,见女儿开心李多福也只微微叹了口气,夫妻俩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了。

    李多福才走须臾,赵庄生就回来了。

    两人吃完早饭,赵庄生依旧下地,李宝福整经准备织葛衣。这苎麻织好的布,不论是卖还是自己穿都不错。

    李宝福想这耕织生活其实也不错,如今地里忙,整个上午赵庄生都在插秧,李宝福整经完便要刷浆。

    糯米用不完,李宝福看今日日头阴着,将糯米捏成小圆子煮好后放勺米酒,置在阴凉处,中午吃时便是碗冰凉的米酒糯米丸子。

    早上的冬葵菜粥剩了不少,李宝福去地里摘了把蚕豆回来煮好用锅炒至断生,加盐调味,吃起来脆爽又有嚼劲。

    赵庄生干起活来快,不过两天就将秧苗全部插好,这自家地做完,村里若有人家还差那么点儿便会唤赵庄生前去帮衬一下,不仅包顿饭还能挣几个辛苦钱。

    插完秧苗,两人总算能歇两天。

    李宝福织好匹葛布,两人一想要买鸡鸭又得卖布,索性挑了个凉爽的清晨,背着布和蚕沙枕去镇上卖。

    织好的布总有布店买,蚕沙枕堆积多了不好,李宝福便以八文钱的价卖了出去。

    而后买了十二只鸡苗和九只鸭子回来,两人路过那卖鹅的摊贩时,赵庄生瞧那鹅蛋硕大,又买了三只小鹅。

    晨阳路上,两人一人一个背篓,背着咕咕叫的鸡鸭鹅踏着风回家去了。

    回到家,又是给鸡鸭鹅腾窝喂菜,又是喂蚕,两人累得够呛。

    然吃完午饭,躺在床上的赵庄生左思右想须臾,提议去齐山民家把铺院的砖拉回来,否则等到了收小麦和油菜的时候,院里更是铺不开,且油菜一过又是蚕结茧缫丝,再往下便是雨季和收稻子,实在没时间。

    “要不等等吧。”李宝福睡在赵庄生的臂弯里,“山民哥说那砖有七十多块呢,那木轮车一次最多能推回来二十块,我背十来块,上午下午各一趟怎么也要两天才行。”

    夏炎午后,阳光钻过床帐照在赵庄生侧脸上,他手里的蒲扇扇起微微风丝。

    赵庄生沉吟片刻,说:“不用你背,我多去两趟就行了,到时候请村口的小李四帮我们铺一下,这样能在大风吹倒油菜前做好。”

    可日头大,李宝福心疼他背砖拉车,仍劝着说不如等夏日过去再去搬。

    赵庄生却道:“那砖买下来,堆在山民院里不好,他七月摆酒,还占着人家地。咱们早点去搬回来,届时在院里铺上,晒油菜籽和谷粒就不用草席,多方便。而且到了雨季,院里也不会稀烂泥泞的很。”

    一到雨天,院里就湿滑的不成样子,虽有几块小砖铺着卧房和厨房的路,但李宝福有时候走快还是会摔。为了李宝福,他赵庄生多做点儿事不算什么。

    这大事决策上,李宝福拗不过赵庄生,拿过蒲扇扇风,一手抱紧赵庄生的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床帐金影,缱绻缠绵,赵庄生笑道:“好。”

    第37章 第 37 章 让他坚持着走过了一个又……

    定好搬砖的事, 下午两人就下地。挑粪的挑粪,锄草的锄草,都想着赶紧把地里活收了,这样好不耽搁搬砖。

    晚饭赵庄生做了清炒空心菜、野葱摊鸡蛋, 马上就要交税和夏收了, 家里肉蛋得省着到那时候吃能补力气。

    吃完饭, 李宝福和赵庄生提上十个鸡蛋去找做泥瓦匠小李四说铺砖的事。如今农忙,小李四也忙着自家地,但一听是给同村人铺铺院子便也应下。

    双方议好一天十二文, 管午晚两顿饭。

    也是天公作美, 翌日两人推上木轮车去搬砖时,一扫往日闷热, 南风习习, 凉爽宜人。

    两人走在山间路上,迎着风和花去接他们的青砖。李宝福走累了,赵庄生就让他坐独轮车上,自己推着他走。

    独轮车平稳的载着李宝福, 一路不停的过了花鸟坡,沿着土路去齐家。但李宝福不想坐太久,怕赵庄生累了,到时搬砖没力气。

    两人天不亮就出门,到齐家时不过辰时。

    赵庄生见齐家院门半敞着,往里喊:“山民兄弟在吗?”

    院内有人应声,来人开了门。

    是穿着葛布衫的晋生, 他笑着说:“他去县城谈茶叶生意了,你们快进来。”

    虽说两人还没过明户的契约书,但晋生和齐山民同在一村, 这聘也下了,家里没人,晋生来照看一二也没人说什么。

    进院后,晋生让两人歇会儿,倒了蜂蜜水给两人润嗓子恢复力气,说:“我前头还跟山民说呢,你们怕是这两天就要来搬砖,所以家里得留人帮着才是。”

    李宝福喝着甜滋滋的蜂蜜水,欣喜道:“晋生哥你怎么猜到的?”

    晋生笑了笑,把缘由说了,李宝福一听。嘿!居然跟赵庄生的理由差不多,真是奇缘。

    赵庄生把砖钱交给晋生,说:“砖钱,晋生兄弟你先收着。”

    晋生接过后也没数,放在桌上,问两人早饭吃了没,要是没吃他热馒头。

    两人忙说吃了,但晋生知晓这路远,仍是去厨房给两人煮了碗米酒鸡蛋。

    吃完米酒鸡蛋,日头还早,赵庄生擦了嘴就去搬砖。李宝福瞧着那如山的砖石,想帮忙却被赵庄生拦住,还嘱咐晋生看好他。

    晋生说:“你们这得运好几趟,不如我帮你们背点。”

    外面五文一块的砖齐山民三文钱卖给他们已是不错,他们怎么再好要晋生帮忙?

    李宝福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晋生哥,我们多来几趟就行。”

    晋生下地少,性子又温和,搬砖这力气活自也少做,否则换了齐山民在,可不会管李宝福和赵庄生同不同意了。

    两人没聊多久,赵庄生就将独木轮车装的满登登,青砖块块垒起,用几条粗绳勒紧砖石。他还装了两筐砖,包括李宝福背鸭子的小背篓,里面也放了九块砖。

    赵庄生先把木轮车推出院门,而后进来帮李宝福把背篓提上,最后让晋生帮忙把背篓提上肩。

    晋生愕然道:“庄生,你这筐砖也太重了,不如减几块,不然这一路回去多累。”

    赵庄生摆手道:“不妨事,我能行。晋生兄弟,我们走了,下午再来。”

    晋生去厨房拿上五个白面馒头用布包上,塞给李宝福,说:“不急,这几天我都在家呢。”

    李宝福笑着道谢,晋生看两人辛苦,帮赵庄生把木轮车推到村子外几里地才心疼的回去。

    一路山风相迎送,木轮车的独轮碾压过沙石土路,发出厚是却又安心的声音,李宝福背上的九块砖不重,可重力向后跌去的感觉也让他肩膀勒得慌。

    九块砖就已让李宝福喘不过气,那赵庄生背上的呢?

    他去瞧赵庄生,只见弯着腰的他已是满头大汗,他推着木轮车一言不发,仿佛那车上的砖石就是他和李宝福的一切。

    “哥,”李宝福心疼赵庄生,开口说道:“咱们歇会儿吧。”

    赵庄生点点头,将木轮车把手稳稳停下,瞧见路边有山侧可抵靠,两人不放背篓,就背着背篓靠在山侧路边歇息。

    李宝福摸出包里的馒头递给赵庄生,赵庄生挡了回去:“我不饿,你吃吧。”

    早饭吃的稀,米酒鸡蛋也是一泡尿就没的稀菜,这精细的白面抵饿,赵庄生想留给李宝福。

    可这么多年相伴下来,李宝福早明了赵庄生的心,把馒头掰成两块,一半递给赵庄生:“你不吃我就不吃。”

    赵庄生实在拿李宝福没法子,只得接过吃下。

    两人靠在山侧歇息,林间依稀有鸟叫盘旋,但更多的是清新的山风卷着虫鸣回荡在李宝福耳边。

    背着砖走实在累,两人走走停停,赵庄生脸上的汗就没停过,但他没喊过一句累,还多次想把李宝福背篓里的砖背过来,却被李宝福拒绝。

    推木轮车时遇平路还好,下坡撑着力气也能行,最怕的就是遇着上坡。

    赵庄生背上压着砖,用不了多少力,就只能依靠李宝福扯着绳子在前头拉。

    拉车辛苦,赵庄生见李宝福拉过一次就累得大喘气便不许他拉了。接下来一遇上坡,就换成赵庄生拉车,李宝福使劲推。

    草鞋踩在石块尘土上蹬着力往坡上走,装满砖石的背篓压不弯他们的腰,赵庄生大汗颗颗滚落滴入尘土,他咬着牙几大步上坡,只要他多拉一点,多使点力气,推车的李宝福就不会累。

    就是这般信念,让他坚持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坡。

    两人一路走一路歇,歇息时不住喘气,馒头一人一个分净吃下,谁都没力气说话,因为力气都留着喘气了。

    一路歇息喘气,两人终在午后太阳冒头时回到了家。一进院门,李宝福把背篓放在磨上卸下,而后直扑厨房,舀起一大瓢水就灌。

    赵庄生也在石磨上卸了背篓,坐在长椅上缓气。

    李宝福喝水时,他还端着满满一大碗水出来给赵庄生。

    赵庄生接过几大口喝完,李宝福又去给他盛,如此三次,赵庄生才回过了神。

    李宝福坐在椅子上歇息不语,赵庄生亦累瘫了,胸腔不住起伏。

    两人坐了有一刻钟,赵庄生才说:“我去做饭。”

    “别!”李宝福哪里舍得赵庄生去,连忙按下他,“哥,我去吧,你再歇歇。”

    赵庄生想起来,却发现这腿酸虚浮的很,跌回长椅上,为难道:“随便做点就行,别费力气。”

    李宝福腿也酸,但他得憋着,否则赵庄生肯定得爬起来做饭。

    蒸米时,打好四个鸭蛋蒸上,地里黄瓜正是水嫩,李宝福摘了两个,掐了几根小葱回来。

    黄瓜切碎用盐拌匀,腌制出水,而后淘洗干净,切点蒜末、葱花,加盐醋糖、一小勺香油拌匀腌起来。

    黄瓜才腌好,鸡蛋羹和米饭也就好了,李宝福揭了锅盖,挖了勺猪油化在鸭蛋羹上,最后撒上葱花,下饭又暖胃。

    一大碗鸭蛋羹,凉拌黄瓜,一桶米饭,便是两人的简单午饭。

    吃饭时,赵庄生说:“方才我们拉了三十三块砖回来,山民家还剩了些四十五块,我等会儿再去一趟,争取今天拉完。”

    肩上那火辣辣的痛感还在,李宝福忙说:“推那木轮车去就行,别背了,大不了后天我们再去一趟。马上要收油菜,哥你别把自己累倒了。”

    想着接下来的农忙,赵庄生只好应下,自己不能累倒,不然家中里外都要李宝福操心。木轮车一次最多只能装十五块,这剩下的怎么也要再去两趟才行。

    吃完午饭,李宝福洗好碗筷,见赵庄生推着车又准备去,说:“再歇会儿吧,现在天黑的晚,等会儿去也行。”

    赵庄生摇了摇头,说:“我早点去早点回,你午觉睡醒我就回来了。”

    一路辛苦,推车搬砖又费力,李宝福说:“那我做点蛋饼给你带上,哥你等我会儿。”

    赵庄生无奈一笑:“行。”

    李宝福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摊了好几张蛋饼揣给赵庄生,又化蜂蜜装了两罐,说:“路上渴了饿了就吃,到晋生哥家再让他帮你把水装上,这路远,哥你小心点,一次别太多。”

    赵庄生挎好布包,把水罐放在独轮车上,笑着捏了捏李宝福的脸,说:“知道了,回房歇着,我等会儿就回来。”

    李宝福依依不舍地把赵庄生送到岔路,眼见赵庄生挺拔背影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回去。

    回去路上,李宝福正巧碰见了带着孙子下地的李婶,两人往一个方向走,李婶忽然悄声跟李宝福说:“昨儿你知道吗?”

    李宝福愣了下,说:“什么事啊,李婶?”

    李婶“啧”了下,瞧周围无啥人,说:“就杨二他娘,不知犯了什么疯,非去偷李实安家的黄瓜,被他儿媳当场抓住。”她摇摇头,啧啧啧几声,说:“那是好一场架吵呢,两人从村地里吵到路边,好多看热闹的,最后还是她男人和杨二来才把她拉了回去。”

    “村长家的菜也偷?”李宝福诧异道,“杨大娘得癔症了不是?”

    不过一想这人常来自家地里打量,碰上愣头愣脑的赵庄生,别说菜叶子,土都得不到一块。若是碰见自己,为着牛,李宝福怎么都得送她两颗菜。

    李婶低声道:“她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说是吃别人家的菜能借别人家的子孙运,沈玉不是快生了吗?她估计是看李老头家儿子多,想让儿媳也生儿子。”

    村长李实安家里娃娃多,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十三个孙子孙女,十来个外孙,是村里最子孙兴旺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村长和气善良,尚书村在他带领下,家家户户都富有积粮。若是遇上谁家缺吃少穿,村长还会组织村民捐物捐粮,每次捐东西也是村长家捐的最多。

    所以大家都服气他,他也常将家中牛借出来耕耘。不过李宝福和赵庄生不借,只因耕地犁地两人辛苦个两三天也能做完,不用欠人情。

    但遇上种晚稻,村长自家都顾不过来,哪有空牛帮别人?

    为此多数时候赵庄生都去借离他们最近的杨二家,杨二离他们家近,同辈的杨二人还不错,且每次杨母都拿他们家菜,李宝福用他家牛也没啥顾忌。

    跟李婶聊完,李宝福就回了家。

    眼瞅油菜快收,李宝福把竹席清洗出来届时晒油菜籽,狸花猫翻着肚皮在树下呼呼大睡。

    日头还早,李宝福洗完竹席又去地里锄草,挑水灌茄子,做完这些又背上背篓去摘桑叶。桑树的大青虫和红辣子在臂间爬时,李宝福挥着手甩开,挥手时他看见杨二背着个老妇人往家里跑。

    沿着田埂回家时,李宝福在薛家地里见许蟠挖地,薛屏背着薛云在他后头往土里撒籽。

    李宝福看薛云瞪着一双大眼向往背篓外的世界,便让薛屏把孩子抱给自己,坐在田边逗她,笑道:“怎么把云云带地里来了?”

    许蟠锄头不停,薛屏弯着腰往土坑里撒黍种子,说:“我娘腰疼得休息,老三看顾着老二的几个孩子腾不开手,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她带上了。”

    薛云手里玩着只竹蜻蜓,李宝福摇那竹蜻蜓的翅膀,说:“也就辛苦几年,等云云大了,就不用带地里了。”

    薛屏直起腰叹了口气,笑着摇头:“带云云我才知道,这带小娃娃有多难。”

    薛云站在没她高的田埂边玩,李宝福就瞧着她玩草,顺便和薛屏闲聊。

    期间不免聊起杨母偷村长家黄瓜的事,薛屏冷笑道:“那也是她该,整天手脚的不干净,不是偷这家菜就是那家桃。真是,我觉得就应该送她去官府坐一坐,那她才知道厉害。”

    李宝福拿出包里的桑葚在内衣上擦干净给薛云,说:“送到官府,人家又不认了。听说她偷那黄瓜是为了沈玉,想借村长家的子孙运。”

    薛屏说:“她本来就有这心思,早些年她和那杨大爷还偷过我家的一只可勤下蛋的鸡呢。”

    这事李宝福倒没听说过,惊讶道:“还有这事儿?”

    薛屏叉着腰呼了口气,说:“我能骗你?她说我家鸡被噎死了,左右也是个霉鸡。她就想把这鸡给她弟媳送过去解霉,当时她弟媳妇挺着大肚子,不就是要生了吗?得亏老五看见,我娘跟她吵架把鸡抢回来,所以我们两家这梁子才结下来。”

    李宝福不住唏嘘,想着这杨母居然还有这经历,村里常闲话的地方他和赵庄生不常去,倒是薛屏是那地方的常客,他一边干活一边跟李宝福抖搂杨家那点子事。

    李宝福也就陪他说话,顺便照看薛云。

    这薛家人多,许蟠和薛屏又是能下地的主,为此他家耕地都是两人套着犁耙动,不需要借牛力,跟杨家渊源也没那么深。

    村里有牛的人家就那么两三户,李宝福想农忙时节借别人牛也不好还容易惹人嫌,他还是把身体养好存点钱,日后等手头宽裕了,他真得去买头牛回来,不然赵庄生也累。

    跟薛屏聊完,李宝福把薛云抱进背篓里,自己背着桑叶回家。

    路过自家地里时,瞧那萝卜和茼蒿水灵,李宝福撬了些晚上回家跟咸肉做了吃。

    回到家,赵庄生还没回来,李宝福把桑叶倒在竹席上散热,又进房给蚕分了盘倒去蚕沙,继而钻进厨房准备晚饭。

    今日力气费得多,李宝福揉面发上一大锅馒头,这样今晚吃不完,明早上和中午也能吃。

    萝卜削皮洗净切成块,和阴凉通风处的咸肉一起入锅炖了,萝卜的清甜正好中和咸肉的腻。

    茼蒿则与鸡蛋最相配,用猪油炒香最是下饭。

    去山坡上捡完蛋回家,把菜备好,李宝福又发好小火炉,温壶热水等会儿赵庄生回来能洗个澡。

    水才温,院外就传来独轮车的声音,李宝福赶忙兑碗温糖水出厨房。果然见一身大汗的赵庄生正在院里弯腰喘气。

    赵庄生大喘几口气,而后躺在长椅上恢复力气,李宝福把糖水给他放下,继而去卸独轮车上的砖。

    卸砖时,李宝福数了数,独轮车装了有二十一块,一块砖有七斤多,赵庄生推着上百斤砖块走了怎么远的路,上坡下坡的,人怕是都累瘫了。

    他回头看了眼,赵庄生瘫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

    草鞋被磨破不少,草根斜歪着从草络中探出来,裤腿衣服满是灰尘,虎口因推车被磨破了皮,血红嫩肉卷翻着露出。

    李宝福心疼,取了药酒给赵庄生擦。

    药酒一沾伤口,赵庄生就醒了,瞧见李宝福眼里的担心,笑道:“哥不累,别担心。”

    李宝福忍下喉间哽咽,轻轻地给赵庄生上药。

    赵庄生不要命的搬砖,都还有二十四块没搬回来。

    休息一天后,赵庄生说自己这趟去咬咬牙背点、推点一下也就回来了。

    但李宝福前夜瞧见赵庄生本就血肉模糊的肩上又被绳子勒破皮,说什么也不肯,背着自己的背篓执意要跟赵庄生一起去。

    赵庄生没办法,只好跟李宝福讲清楚,这次只准他背七块,剩下的自己则推着回来,只要能跟去,李宝福那是满口答应。

    出门时天仍没亮,可就在过杨二家院墙时,李宝福隐约听见有微弱的哭声隐隐约约从晨色里传来。

    天色朦胧,李宝福瘆得慌,抓紧赵庄生的手,说:“哥,你听见没?好像有人在哭。”

    赵庄生也听见了,但看李宝福面露惊惧,便道:“应该是李三哥家里的老二,前两天他跟我说他娃娃总哭。”

    李三的二儿子才满月没多久,夜里总是哇哇哭,那哭声吵得住他们不远的杨母都闹着说了好几次。

    对此,李宝福信了,但只觉这哭声不像李三儿子那般洪亮,反而透着一股绝望和凄凉。

    然这想法还没细究,赵庄生就带着他快速上了村里大路,朝着朝阳进发。

    两人到齐家时,见齐山民应是才吃完早饭,扛着锄头预备下地。

    “山民兄弟,我们来搬砖。”赵庄生道。

    “好。”齐山民放下锄头,“你们饿不饿?我煮点东西给你们吃。”

    这柴都是自家砍的,一捆好柴卖出去怎么也要十来文,两人哪能在让齐山民破费,忙说不饿且吃过了。

    于是齐山民给两人倒了碗糖水,还想让两人留下吃个午饭,他叫上晋生,四人好好热闹一下。

    但家里还有蚕,李宝福和赵庄生实在不能耽搁,且这砖推回去,还得铺,空闲时候实在没有。齐山民听后有些遗憾地点点头,但也理解,帮赵庄生把砖垒上木轮车,将两人送到村□□代七月初七,七夕那天记得来吃酒。

    接下来正是农忙时候,两家都种着地,自然没时间去看望对方,但这情意不会随时间而改变,只会愈加浓郁。

    李宝福背上他的七块砖,赵庄生背着砖,推着木轮车,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与青砖一起走向他们的新家。

    路上李宝福说等过两年存够了钱,他想请人把房子翻翻,养头牛耕地,到时两人就在那屋里好生过日子。

    赵庄生不在意屋子什么样,只要他能跟李宝福在一起,那就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日子。

    路上李宝福讲不停,畅想着日后的未来,赵庄生不时应着,汗水滴在土路上,融进李宝福脚下的大地。

    就这般聊着想着,两人走走歇歇的在午饭前就到了家。

    砖是搬回来了,但赵庄生属实累够惨,晚上李宝福给他擦药酒时,人都有些嘶气,可一看院里那满当的砖石,心里又止不住高兴。

    第38章 第 38 章 南瓜粥怎么样?我再切两……

    小李四手脚快, 将买来的石灰、糯米浆、黏土混合好,再将泥路不平的小院用犁耙反复耙平,而后一手砖石一手石灰砂浆,依次青砖铺平在院里。

    不过三天, 小李四就将砖在院里陈铺完毕。青砖平整无缝, 错落有致, 一路从屋门口铺到院门,就连侧院都铺了些。

    届时这院里晒起油菜和谷粒来,那将是一道别样美景。

    李宝福和赵庄生站在厨房门口, 见青砖在夏阳下泛着光亮, 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砖铺好,得晒几天。

    两人出门走路都避着砖石, 那石灰砂浆有多出来的, 小李四就帮他们把路面不平的厨房和卧房填平。整个家顿时光亮不少,夜里李宝福起来看蚕见那月光下的青砖,嘴角都合不拢。

    “买石灰砂浆用了一钱二,小李四工钱三十六文, 砖两钱四,这三天菜钱五十四文,”赵庄生算着李宝福记好的账,说,“前日卖了两匹布,一贯一。家里余钱除了夏税还有五贯五,这批春蚕已上簇结茧。我听村长说这次是二十六文一斤, 家里估计能有三十六斤,能卖九钱三,到时还得有六贯多钱呢。”

    李宝福掐着手指算, 算了几圈后,笑着说:“那这院里铺完砖感觉没花钱啊。”

    赵庄生摸摸李宝福的头,说:“是这第一批春蚕的钱算进去了,不过咱们现在钱也够。”

    庄稼人最安心的就是兜里有钱,仓里有粮,李宝福和赵庄生如今是两样都有。

    李宝福和赵庄生用青砖铺院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不少人都来瞧。

    其中有贺喜的,也有说花这钱不如拿来盖房子的。但李宝福和赵庄生不在意这些,毕竟这泥院铺上砖,日后晒粮食方便,下雨天院里也不是烂泞的。

    薛屏来还年尾借的四钱铜板时瞧这砖院也新鲜,问李宝福花了多少钱后,也说想铺一个。

    李宝福收好钱洗了盘樱桃摆上,笑着说:“屏哥你家院比我家大点,这砖怕是得要八十多,一块砖五文的话,得要个四钱左右,还有石灰砂浆及工钱这些,怕得六钱。”

    薛屏拿了颗樱桃给薛云,沉吟须臾,说:“那还还行,我攒攒就够了。”

    李宝福打趣道:“这样会过日子了?这可不是你啊,薛大少爷。”

    薛云瞧见狸猫小木子,闹着要下地。

    薛屏把薛云放下,用根绳子牵着以防不会走路的她摔了,说:“这院里太烂确实不好,昨天不是下了小雨吗?我娘去喂鸡差点又摔了,何况云云也大了,爱在院里乱跑乱爬,我怕她按着石子什么的,所以我想铺砖还是不错的。”

    李宝福上上下下将薛屏打量几圈,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这有了孩子,突然就这样心疼人了?”

    薛屏剜了眼李宝福,说:“本来就很心疼人,你以为谁都是许蟠那懒东西啊。”

    李宝福被逗得哈哈大笑,薛屏见薛云跟着那狸花猫爬了两圈,裤子蹭了一层灰,顿时怒道:“薛云!才给你换的裤子!”

    南风吹动的小院里,李宝福悠悠品茶,薛屏给薛云拍裤子上的灰,狸猫在李宝福脚边打哈欠。

    蚕上簇结茧时,第二批蚕也已四龄,李宝福仍每天泡在桑树地里。

    一夜南风来,吹得地里油菜东倒西歪,李宝福背着桑叶回家见这油菜杆歪着伸出来,便知这油菜成熟,赵庄生又要忙了。

    李宝福背着一大筐桑叶回到家,见天不亮就出门卖蚕茧的赵庄生已回来坐在凳子上歇气喝水。

    李宝福进厨房,把桑叶倒在竹席上散热,说:“你休息会儿,等会儿咱们去四姐家,大姐她们怕是已经到了。这蚕怎么吃那么多?不过哥,你说我们明年要不多养点蚕?”

    蚕娇贵,这桑叶直接倒在砖石上,要是染了什么脏东西,吃死了蚕可不好。为此李宝福仍是把桑叶倒在竹席上散热。

    他又道:“我方才还听薛屏说,村长家今年第一批蚕茧就有六十斤。这一斤二十七文,卖了一贯六呢。”

    赵庄生说:“不用。我们两个别养那么多,有钱买肉交税就好。不然这蚕养太多,我俩也辛苦。”

    这一颗心日夜吊在蚕身上,白日摘桑叶,晚间隔一个时辰就起来喂蚕的辛苦,李宝福想想也是算了。有多大本事挣多少钱,他和赵庄生没那么多精力,挣点钱够花便是了。

    赵庄生从背篓里拿出几包糕点和干果子,说:“这次我们的蚕不错,三十三斤,八钱九。那收茧老板多给了九个铜板,凑了九钱。”

    卖了蚕,家里有六贯五,别说今年的两次税,明年的都有了,两人可谓是身价富裕。

    李宝福笑着说:“老板人还好。”

    “对呀,”赵庄生走到李宝福面前,变戏法般从身后亮出一串糖葫芦,“他好你就不夸我好?”

    每次赵庄生去县城或是镇上总会给李宝福带好吃或好玩的回来,不是糖葫芦就是应季节的果蔬。

    李宝福接过糖葫芦,咬了颗酸甜山楂果,莞尔道:“哥你更好。”

    赵庄生用指腹蹭了蹭李宝福的脸,微微一笑:“有你才好。”

    赵庄生买了不少干果子回来,除了几包贵糕点李宝福揣上等会儿给外甥们。其他的都放在背篓里,那背篓满当,里面放着茄子、芋头、萝卜、一斤猪肉、二十来个鸡蛋。

    这些是给李多福吃的,还有一只活鸡、二十七个鸭蛋、十四个咸鸭蛋、是给李元凤的。

    赵庄生背背篓,李宝福提了两罐蟛蜞酱,两人牵着手,乘风去陈家。

    今日有喜事,这陈家门就没关。院里阴凉树下,乌泱泱坐了一堆人。

    门一进,坐主位的陈母率先看见,笑道:“宝囝来了啊,快坐快坐!”

    李宝福笑着点头:“伯母伯父好。”

    陈璋和赵庄生两人说着进了厨房。

    人群末尾抱着和儿带孙小六的李多福朝李宝福招手,李宝福过去挨着四姐坐下。他从怀里的干净布包里拿出六块糕点,三块给小六,三块捏碎了些喂和儿。

    不知人群中说了什么,众人哈哈大笑。

    李宝福低声道:“谈的怎么样?”

    李多福说:“还在说呢,但八|九不离十了。”

    李宝福望那人群里望了眼,只瞧见红衣喜庆的李元凤、陈父陈母,一脸喜悦羞涩的陈四娘,及几位陈、孙两家的亲戚。

    李宝福疑道:“那男的呢?”

    李多福说:“被陈璋大哥拉去看茶园了,等会儿回来。”

    李宝福也是个好奇的,问:“那男的好看吗?四娘在我们村是最好看的,可不能找个贼眉鼠眼,相貌丑陋的。”

    李多福好笑着拍了下李宝福的头,说:“这成婚过日子,看人家长相做什么?只要对方老实、正直,对父母兄弟有孝心,不像薛屏那样偷奸耍滑就行了。”

    “四姐,你不能这样说薛屏,他已经改了,”李宝福不能看四姐说好友薛屏,忙为他说好话,“他天天下地摘桑叶呢。”说着就瞧见面容俊美的陈璋从厨房出来,他撞了下李多福,怀疑地打量她,低声道:“你不看长相,为什么当年要跟陈璋过日子?薛屏四叔你不喜欢吗?”

    这话气得李多福对着李宝福就是一顿揍。

    这结姻亲的日子喜庆,李宝福听一大群人嘻嘻哈哈的笑着,无趣得紧。他见李多福进了厨房做饭,也拖着赵庄生进去。

    厨房里,陈四娘帮李多福打下手。赵庄生在外烧柴洗菜,灶台边李宝福在一旁带着陈大两个女儿与和儿玩。

    但就在李宝福帮取墙上腊鸡的一瞬里,陈大大女儿把木摇篮车里的和儿推翻在地,顿时和儿就大哭起来。

    李多福赶忙擦了手上水把和儿抱了起来,陈四娘看侄女闯祸,走至她身前,问:“大梅,你为什么推妹妹?”

    大梅扣着手,不敢去看李多福,只低着头说:“奶奶说和儿是个赔钱货,会争我弟弟家产。”

    这陈家中茶田是通晓人情世故的陈璋打理,而稍木讷的陈大便跑渔船或种地。

    起先陈父想的是,两儿子一个主外主内,日后渔船跑够了还不忘种地手艺,这种地富了卖卖茶叶也有多的钱。两兄弟互帮互助,日子怎么过也能火红。

    这话一出,李多福脸色顿时冷下,陈四娘也觉羞愧,稍怯道:“二嫂,娘糊涂了,一时嘴快,你别忘心里去。”

    这话李宝福是一字一句听见了,他早不满陈母所为。可今日是陈四娘订婚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能骂人家老母,便说:“陈伯母总是这样,和儿不是她亲孙女吗?她这样哪里是一碗水端平了?”

    陈四娘羞愧地低下头,说:“二嫂。”

    和儿还在哭,小六拿着块糕点朝李多福说:“姨娘,给妹妹吃。”

    李多福深吸一口气,憋下眼里泪水,再一把抱起小六往厨房外走。

    大梅抓着陈四娘的手,不解道:“姑姑,二婶怎么了?”

    陈四娘说:“大梅,你以后不能这样对妹妹,这些话也不准再跟你二婶说。”

    大梅撇撇嘴道:“可奶奶就是这样说的,我娘也说……”

    “说什么说!”陈四娘赶忙打断小娃娃的话,心虚地看了眼李宝福。

    李宝福还记着姑娘家好日子不多,缓和了脸色,说:“四妹妹,这些话以后还是别让陈伯母给大嫂跟大梅说,不然容易教坏小孩。”

    陈四娘点了点头,李宝福觉着厨房闷,便想出去寻赵庄生。

    怎料才出厨房就见墙院一脚,李多福和陈璋似在争执。

    陈璋翻着和儿身上有无伤,最后说:“大梅也不是故意的,你做婶娘的多担待担待嘛,我回头跟我娘说说,娘子别生气。”

    李多福气得照着陈璋身上就是几拳,饭得做,让陈璋带两孩子转头进厨房忙去了。

    李多福走后,陈璋瞧见了李宝福,抱着和儿牵着小六过来,沮丧道:“宝弟。”

    小六看和儿被抱着,她也嗫喏着说想要抱,李宝福便把小六抱起来,两人往柴堆走。

    柴堆边有棵大叶桉树,树下赵庄生挽了袖子蹲在木盆边掐空心菜。

    陈璋抱着和儿坐在大叶桉树下,擦净边上石头,朝李宝福说:“宝弟,坐。”

    “谢姐夫。”李宝福才坐下,小六就闹着下地。

    李宝福无奈只得把她放下,而后小六就小着步子去找赵庄生。

    小六看赵庄生掐空心菜,手指转了几圈后也拿了根空心菜学着赵庄生样子掐划。赵庄生见此找了块柴给她垫着坐,两人一蹲一坐的在树下掐菜。

    陈璋瞧着小六的乖巧模样,叫着小六的名:“仙莲真乖。”

    “我们和儿不乖吗?”李宝福扯平和儿的皱衣服,“伯母也是,怎么能当着小孩说这些?大梅是她姐姐,两小孩日后是要常在一起玩的,大了还是亲戚,现在不过点点大都把和儿当眼中钉,将来可不得欺负她。”

    “宝弟,你这话说的。”陈璋郁闷道,“我娘她嘴快,说的时候没过脑子就被大梅学了去,她对三个孙女肯定是一碗水端平了的。”

    厨房里大梅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李宝福说不出那几个字,直接道:“姐夫你怎么能这样?先前和儿掉火堆、喝羊奶被兑水、如今又被大梅骂,就这些事,你还说一碗水端平。”

    陈璋不住辩解:“我娘她一个人带三个孩子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和儿是她亲孙女,她难道还会害孩子吗?”

    害吗?真有奶奶做这样事的吗?可说不害,陈母说的那些话又让李宝福如鲠在喉。

    “姐夫,我也是担心和儿,你看她多可爱。”李宝福捏了捏和儿圆润的脸,跟陈璋说:“你跟我姐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不得好好养着?”

    “好了好了,姐夫知道。”陈璋掂了掂和儿,笑着说:“我等会儿跟我娘好好聊聊,但今天这事不能跟我大哥说,不然他那暴脾气得把大梅追的满屋子打。”

    李多福的家事,李宝福也实在不好太插手,不然以陈母脾气又得闹了。且陈璋和姐姐感情好,说多了陈母,陈璋心里也不高兴,为此李宝福也点到为此。

    话说开,点醒陈璋也行。

    李宝福帮赵庄生把空心菜掐好后,就又钻进了厨房。

    陈璋抱着和儿在烟雾里说:“和儿看看娘在做什么?”

    李多福炒着锅里菜,没好气道:“还能做什么!做饭呗!”

    李宝福被逗笑,监督小六和陈大两个女儿洗手,洗手时不免又跟大梅说不能这样对妹妹,大梅应是被陈四娘教过,乖乖点头。

    菜要好时,李宝福给院里树下摆着碗筷,问:“陈大嫂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端菜出来的李多福低声道:“在屋里歇着呢,陈璋他娘找人算过大嫂这胎是儿子,疼得不得了,重活都不让干的。”

    李宝福蹙眉道:“要再是女儿陈伯母不得气死。”

    李多福拍了下李宝福,斥责道:“不说好话!”

    李宝福做了个鬼脸。

    两桌丰盛鲜美的饭菜,李多福和陈四娘在厨房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做完。然这孙陈两家人多,待全部人挤着坐下后,还在厨房忙的李多福就没了位置。

    李宝福眼尖发现了,拉着赵庄生要起来,却被陈璋按了回去,说:“我去厨房看看菜。”

    此时陈家父母沉浸在女儿的婚事里,也不管陈璋了。

    于是等李多福端着最后一道清炒空心菜上来时,陈璋就顺势把她按在位置上。

    陈母终于瞧见不对,正要开口,李元凤就给她递话:“大娘,兰妹妹好像比我老二大四岁吧?”

    一听问话,陈母果真思考起来。

    陈父要说话也被李宝福堵上:“陈伯,这鸭子是不是你上次去镇上买的那赤麻鸭啊?好肥啊。”

    陈父笑着哈哈,孙家一听也忙扯着说起来,于是这陈父陈母就这么被忽了过去。

    吃完饭,这孙家的礼也定下好了。两家人便开始打起叶子戏,这未来女婿定下,陈家两兄弟自然不会放过,带着新女婿就钓鱼去了。

    而李元凤和李多则带着陈四娘出去走走,然在村里走也漫无目的,且这初入仲夏午后日头也热。几人商议一番后,便说沿着土路树荫走走,正好能走到李家去看看那新铺好的青砖院子。

    路上,赵庄生抱着小六,李宝福抱着和儿,李元凤三人走在后面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不时还闷笑几声。

    “我姐她们在说什么?”李宝福说。

    “不知道。”赵庄生摇摇头。

    走至一大刺桐树下时,李宝福靠在土边歇气,往后一瞧,见李元凤三人没跟上来,奇道:“她们人呢?”

    赵庄生把小六放下,说:“我去看看。”

    不多刻,赵庄生回来了。

    李宝福问:“在做什么?”

    赵庄生答道:“姐她们碰着村长媳妇了,正在说话。”

    李宝福:“……”

    别人不知道李元凤,李宝福是知道她的,那是在路上碰见鬼都能聊两句,于是抱起和儿继续往家走:“我们先回去,外面热得很。”

    赵庄生点头,一把捞起戳蚂蚁的小六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李宝福哄睡了和儿,陪小六在水盆边戳鱼,赵庄生坐在屋门口编竹筐。

    “哎呀,果然好漂亮。”李元凤一进院就瞧见这光可鉴人的青砖,她指着院里四方,说:“这用来晒东西多方便,还不用竹席。”

    “娘。”小六见李元凤进来赶忙扑了过去,李元凤把她抱起。

    “宝福说没花多少钱,我前两天还跟陈璋说要不把家里那院子也铺下。”李多福扯来板凳在树下坐着,兀自倒了三碗水,说:“但和儿爷爷说费钱,说家里三个女儿修起来还不是给外人做的。”

    “其实我也觉得不错,不然一下雨院里稀泞烂的,那泥水都溅茶叶上了,”陈四娘也说,“但爹娘还是想着多攒些钱,将来不用跟哥哥们要。”

    李宝福看三人讲话,就去厨房泡了一大壶解热清甜的蜂蜜水,随即又洗了点樱桃和干果子给三人吃。

    清风拂过引得那树冠微微响动,李家的阴凉树荫下,姐姐们家长里短的话声传进李宝福耳里,他摇着蒲扇坐在赵庄生身边,看他颀长的手指弯编着竹片。

    仲夏蝉鸣,两人细微的对话淹没在微风里。

    “哥,晚上吃什么?”

    “南瓜粥怎么样?我再切两个咸鸭蛋。”

    “唔……好。”

    第39章 第 39 章 我想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

    油菜八成熟时, 李宝福提着菜篮子站在田埂边,见地里弯腰割油菜的赵庄生背影重复动着,心里发酸,喊道:“哥!”

    赵庄生微直起腰, 回头朝他笑笑。

    李宝福拿出干净帕子换了赵庄生的热帕子, 打开菜篮子说:“这块地油菜不多, 等会儿我来帮你吧。”

    赵庄生似是从水里捞出样全是汗,细碎草叶随汗黏在脸上,整个人糙得很, 他用帕子擦着脸和上身的汗, 说:“不用,我今上午就能割完。”

    “你一个人多累啊, ”李宝福把一大碗浓稠的南瓜粥、四个菜馒头, 一碟蟛蜞酱拌的黄瓜,一大罐水拿出来,“我也会割油菜,多个人就多份力也能早点收完嘛。”

    “你在家养蚕就好。”除了种早晚稻及耕犁地需要大人力的情况下, 其余时候赵庄生都不许李宝福下地,毕竟这好不容易养好的人可不能再瘦了。

    馒头、南瓜粥、下饭脆口的黄瓜全都呼噜着进了赵庄生的肚子,他吃完后,起身说:“回去吧,地里热蚊虫还多。”

    割油菜辛苦,弯腰埋头一个清晨都不带直的。且那油菜刺人,一个不小心就被剌得血痕道道。李宝福提着菜篮子, 闷闷的“哦”了一声。

    “乖嘛。我等会儿就回了,”赵庄生擦干净手摸摸李宝福的头,“回去记得采把菜叶给鸡吃。”

    油菜还有, 李宝福也知道不能缠着赵庄生,只能挎好篮子走了。

    才离田埂,这太阳也不在隐匿于云后,出云普照大地。

    李宝福挑着树荫走,瞧着夏阳下的田间风景,只觉心静,嘴里也不自觉哼起歌来。

    然歌还没哼完,李宝福迎面就碰上了背着娃娃的沈玉。

    “二嫂子。”李宝福率先笑道,“给二哥送早饭吗?”

    提着篮子的沈玉点点头,这大半月不见,李宝福只觉她似是憔悴不少,担忧道:“二嫂,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沈玉扯起个笑容,说:“我先去送饭了,宝福兄弟,日后碰着再聊。”

    李宝福看她神色疲惫,也不好多说,转身离去。

    但就在走出几步路后,李宝福猛然回头凝视沈玉离去的背影。想起方才路过杨家油菜田,见杨家三人都在割油菜,若沈玉只背着一个女儿,那她还有个孩子呢?

    适才的沈玉,腹部平坦,显然已经生了,可怎么不见她先前怀着的孩子?

    “那孩子?”李多福忍不住啐道,“我没想到杨大爷那么心狠,看到是女儿当场就溺了。”

    “什么?!”李宝福骇的浑身一个冷激灵,“那可是他亲孙女,怎么能这样?!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

    “在他们眼里女儿的命是没什么用的,”李多福挑去樱桃核喂给女儿,怅然道,“玉娘都生了个女儿,再来个,杨家也不想要。”

    身处夏日,可李宝福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他没想到平日看上去笑眯眯的杨父竟是这种人。

    “那杨大娘想劝大爷留下养着的,但这人倔,”李多福不住摇头,“说要是活下来,怕下胎还是女儿。”

    杨大娘……

    李宝福穿梭子的手停顿须臾,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香火什么的有那么重要?”

    李多福沉吟道:“他们觉着,没儿子自家血脉就得不到传承,真不懂他们的想法。”

    姐弟俩沉默许久,李多福才拍拍手,提着一篮子南瓜、茄子说:“好了,我得回去做饭了,不然陈璋他娘回家见饭没好,又得嘀咕了。”

    “陈伯母最近没闹什么事吧?”李宝福去厨房提了十来个鸡蛋给姐姐,“我可都还记得,她骂和儿的话,现在陈大嫂生了个儿子,别又把什么兑了水的奶给和儿喝。”

    前些天,陈大媳妇生了个五斤六两的儿子,高兴得陈父陈母好几天都没合拢嘴,每天不是去花鸟坡提排骨、猪蹄,就是去村长家买羊奶的给大儿媳、孙子补。

    “放心吧,没有,”李多福用背篓背起和儿,“我还能让和儿受委屈?”

    李宝福笑笑,想着厨房缸里还有两条赵庄生昨儿捕的两条草鱼,就提了一条给李多福。

    李多福说菜多背着和儿,她就不要鱼。李宝福却道没事,他背过和儿,姐弟俩说笑着回了陈家。

    陈父陈母割油菜去了,陈璋去县城跑生意,陈四娘带着陈大两个女儿摘桑叶去了。陈大媳妇应在屋里奶孩子,家里只有个才从田里回来的陈大。

    日头不早,李宝福放下背篓跟陈大招呼两句就走了。

    回家路上 ,李宝福记着厨房里还有条草鱼,便去村头的李豆腐那儿买了两块豆腐。怎料出门时忘了带钱,李宝福说下次来给,李豆腐知晓李宝福人好,只说不妨事下次给也一样。

    一回家,李宝福见赵庄生已推着油菜回来了。

    才收割完的油菜还得晾晒一天才能用梿枷把油菜籽从壳上打下来,且这油菜会因播种时间早晚而成熟得有早有晚,这样赵庄生和李宝福也能错开晾晒。

    砖上是硕果累累的油菜,太阳照在饱满的油菜壳上,李宝福心里是充实又高兴。

    午饭是草鱼炖豆腐、清炒空心菜、一碟盐拌的蚕豆、清晨剩的南瓜粥。

    清晨煮好的粥正午最热时喝最为凉爽,南瓜甜糯,吃下去满口甜香。

    吃完午饭正是午热,赵庄生出不了门,便把风车、梿枷清扫出来。李宝福则进蚕房给蚕分盘,清理蚕沙。

    两人各忙各的,都为小家努力。

    经过一日热阳高照,昨日晾晒的油菜已熟。赵庄生取了几根油菜壳两手合着一撮,那颗颗黑亮饱满的油菜籽便静静躺在掌心里。

    油菜可以脱籽了。

    赵庄生取来梿枷,站在油菜边捶打。

    木质梿枷捶打在干脆的油菜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狸猫乖坐在油菜边,瞧见有油菜籽滚在脚边便用爪子刨弄。

    金阳远挂西山,一片劳作声里。李宝福睡眼惺忪地从屋内出来,见院里的赵庄生微责道:“哥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余晖下赵庄生打着赤膊,浑身都是汗,他道:“你难得睡那么香,我一个人也能行。”

    李宝福去厨房洗了把脸,而后喂了蚕便取来另一把梿枷,站在赵庄生身边,捶打油菜,说:“我俩一起快点。”

    赵庄生抿了下唇,取下墙上草帽给李宝福系上,说:“你去打那树荫下的。”

    李宝福笑着说:“好嘞!”

    这油菜得反复捶打才能完全脱籽,李宝福一直站在树荫下打赵庄生给他圈的,而赵庄生自己则站在太阳底下,来回翻动油菜时,还得帮李宝福换。

    两把梿枷交错地锤着油菜,油菜籽噼里啪啦的脱落,蝉鸣声里,盛夏即来。

    油菜籽从壳上脱落,赵庄生扫成一堆,李宝福将油菜籽细细的筛出来,将其二次晾晒。

    这晒油菜籽时,李宝福还得注意狸猫。毕竟这猫有好几次都拉在油菜籽里,气得李宝福追了它好几圈。

    今年油菜种的不多,赵庄生没几天就收完了,晾晒、脱籽、晾晒、再用风车吹去糠秕。油菜糠秕是宝贝,易燃发火。

    李宝福将油菜杆和糠秕收起来,油菜杆烧火,油菜糠秕发火。

    等油菜籽晒好,李宝福则要把它们炒熟届时好背去镇上榨油。

    每当这时,小麦也熟了。

    赵庄生的腰在农忙时就没直起来过,手上尽是镰刀、梿枷等磨出来的血泡。晚上李宝福给他擦药都心疼得很,但这人也不喊疼,搂着李宝福一觉睡到天亮就继续下地。

    木轮车吱嘎吱嘎地推着小麦回来晾晒,而李宝福则拿梿枷继续反复捶打它们。

    麦粒晾晒时,终于有那么闲的一天。

    清晨天不亮,李宝福睡眼惺忪的跟赵庄生一起赶路。赵庄生背着背篓,推着个木轮车,车上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瓷罐子和两袋油菜籽。

    这背篓里不是别的,正是那炒熟的油菜籽。昨夜商议好,今日他们去镇上油磨房榨油。

    榨油要早点去,不然去晚了。得排队候着,届时要荒不少地里活。

    灰蒙晨间的山路上,已有不少村民推着车赶往油磨房。

    李宝福跟同村一族哥说完话,就又打了个哈欠,赵庄生说:“上来我推你。”

    李宝福摇摇头,牵着赵庄生的衣摆,说:“算了,走走醒神。”

    赵庄生说:“晚上回去,哥给你做好吃的。”

    李宝福点头,两人加快步子到了油磨房。

    油磨房是县城一大善老爷开的,八间草屋,榨油工人赤着膀子嘿哟嘿哟地挥着大石打桩。

    李宝福和赵庄生到时,天边才泛起鱼肚白。然这油磨房外已拍了不少人。

    赵庄生排队领了小木牌,李宝福坐在木轮车上瞧了眼,说:“荒字十二,还行。”

    “比去年快,”赵庄生把木牌放在布包里,“天黑前肯定能回去。”

    这油磨房边支着不少摊子卖早点,赵庄生买了六个酱肉大包子,两碗豆浆,两个菜馒头回来。

    这包子皮是今年新收的小麦做的,松软回甜,肥瘦相间的肉馅里加了脆爽萝卜,酱香味十足,面皮都浸着油。李宝福一口气吃了四个,赵庄生吃两个包子和馒头。

    吃完后,李宝福看了两眼那卖包子的摊子,眼里流出些许饥饿,赵庄生便又去买了四个回来。

    这次一人两个解决干净,吃完早饭。赵庄生又去买了包南瓜子、一袋炸鳌鱼、两张鸡蛋肉馅的饼、一包樱桃果子、一竹筒葡萄蜜浆。

    他又数了四十三个铜板给李宝福,说:“看这长队,午时过就能轮到我们,到时我再过来。这钱给你,饿了自己去买点东西吃。”

    家里还有活和蚕,赵庄生得回家接着干,而李宝福就在这儿排队。

    “知道了,”李宝福拉着赵庄生的手有些不舍,“把午饭吃了再来,路上太阳大,戴个草帽。”

    赵庄生笑着应下,摸摸他的头又背上背篓走了。

    油磨房外种着几棵樟树,李宝福在树下乘凉吃着赵庄生给他买的零嘴,听身边排队的百姓闲聊。多是些家长里短,李宝福吃着东西听起来也算有趣。

    漫长的等待时辰里,也有人跟李宝福搭话。

    几包零嘴就在李宝福跟人闲谈里吃完,等日头正中他还是不饿,便捂着钱继续等。

    待那午后蝉鸣响起,磨坊门口才喊:“荒字号十二李宝福!”

    李宝福立即站起应道:“这儿。”

    接着有几位打着赤膊的长工过来提走了李宝福脚边的三袋油菜籽,这油磨房里闷热无比,石磨嘎吱声不绝于耳。

    李宝福站在一旁见长工们把自家油菜籽倒进圆形碾盘里,拉着推杆反复碾碎好提高出油率。这碾碎的油菜籽如糠般松软,再在将这碎油菜籽置在大火上铺上几根稻草开始蒸。

    蒸完后的油菜籽倒入铺好稻草的饼圈里,快速的将其一层层压实成饼,为避免压实不紧,长工们还会站在油饼上用脚使劲踩。

    李宝福站在榨机后跟另一位等榨油的百姓闲聊。

    “他们这样天天踩,脚会不会脱皮?”

    “不清楚,不过这活辛苦,我瞧他们脚都烫红了。”李宝福唏嘘着给百姓抓了把南瓜子。

    在数个包好的油饼压入中间被挖空榨机的榨槽时,赵庄生终于来了。

    “才上榨?”赵庄生把一捧樱桃放在李宝福手里。

    李宝福点头,吃着樱桃瞧两名长工各挥着两百斤的石锤撞得那木把尖楔寸寸往凹槽里去,凹槽挤压得中间那些油饼层层贴紧。而嘿哟和木楔打桩的嘎吱声里,李家的琥珀色菜籽油如汩汩细流般流进了瓷罐里。

    “哥你吃饭了吗?”李宝福问。

    “吃了,”赵庄生一路赶来,满头大汗,“你呢?”

    李宝福说:“我不饿,还没有。”

    赵庄生把李宝福往门外推,说:“不管饿不饿,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在这儿瞧着。”

    李宝福不想去,可见赵庄生脸色黑得很,只好揣着钱去了。

    一出磨房,李宝福觉着身心都舒服不少,磨房里太闷太热。

    磨房外有许多小摊,李宝福随意挑了个便宜的面线糊吃完了事,想着赵庄生一路来肯定饿了,就又买了两个肉饼进去。

    磨房实在热,李宝福扯着领子等,赵庄生给他扇蒲扇。

    这榨油第一遍出油多,油如涓流,到了第二遍换了木楔便只有一小条。

    两人等了一个时辰,这油饼终是被打的无油可出,气喘吁吁的长工才将油饼渣滓取出来。

    赵庄生和李宝福用口袋把油饼渣滓装好,这上好的沃肥料可不能丢。

    今年油菜赵庄生没少施肥、锄草,为此这出油率极高,每一百二十斤菜籽出油三十多斤。一大一小两个瓷罐,共有四十多斤油,够两人吃到明年去了。

    管事噼里啪啦打好算盘,说:“工钱一钱六。”

    赵庄生数好一百六十文交上,长工帮他们把瓷罐放进背篓里。

    夏日余晖下,李宝福背小瓷罐,赵庄生背大瓷罐推着木轮车上的油菜渣滓。乡土路上,两人背着酥香油寻着来时路回家。

    收完油菜、小麦,交完税,两人还没歇口气,蚕又到了五龄,整天吃个不停。

    夏日午后赵庄生数着钱,李宝福躺在床上摇蒲扇,说:“马上又要卖蚕,怎么也能卖九钱,到时候秋税就又有了。”

    赵庄生关好钱箱“嗯”了声,午后热,他打着赤膊掀开床帐躺了上床。

    李宝福见赵庄生趟下,便朝他身边靠去,赵庄生亦抬手让李宝福枕着,将人侧揽在怀里。

    “还有半个月,山民哥和晋生哥就得结契了,”李宝福手里蒲扇被赵庄生取走,他枕在赵庄生肩上,说:“要不挑个闲天我们去县城看看买些什么。”

    凉风驱散夏日午后的闷热,赵庄生阖眼宁神,但手和嘴还是顾着李宝福:“好。”

    昨夜来了几场事,李宝福也没睡很久,如今夏乏来了,实在困得很,他听着蝉鸣和赵庄生的心跳在耳边渐渐安静。

    过得片刻,赵庄生见李宝福在臂弯里睡熟了,便轻轻地把手臂抽出来,扯来薄被盖在李宝福肚子上,轻身下床,穿着木屐去厨房洗把脸坐在正屋穿梭织布。

    这庄户人遇红白喜事赶礼,不过是鱼蛋肉或是几文钱当个礼数。但齐山民对自家的帮助,李宝福知晓有多重,跟赵庄生去县城买了匹棉布,想着齐山民和晋生又都是读书识字的人,便又买了两只毛笔、一块墨,共花了一贯二。

    齐山民见两人这礼这般贵重,是赶忙呵斥:“买这么贵的礼做什么?”

    李宝福拿着草帽扇风,笑道:“好日子不得送好礼?也多谢山民哥日前对我和庄生哥的帮助。”

    齐山民穿着身红袍子,胸前别朵绢做的大红花,身姿挺拔,整个人俊朗无俦,站在夏晖树影贺声里意气风发。

    “看什么?”赵庄生看李宝福一直盯着齐山民看,好奇道。

    彼时齐山民和晋生正拜了祠堂回来,两位新人皆着红袍红花,站在一起自成美景,两人站在院里拱手受着亲邻好友的祝贺。

    结契如娶妻,礼数规矩一样不能少,哪怕是聘礼也得照样下。但这聘礼多是有钱那方下,为此这晋生也就进了齐家门。

    目睹旁人幸福,总会由彼己身。李宝福想着当年赵庄生跟自己拜祠堂的模样。红袍加身,大绢红花晃红了他的眼,李宝福站在木牌林立的祠堂里,两侧坐着静默无声的宗族亲伯。

    那沉默又压抑的氛围里,李宝福身侧只有赵庄生一人为他挡住探究意。

    待三拜天地后,赵庄生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这辈子不会欺负你的。”

    齐山民和晋生说了几句简单贺词,这宴席也开始了。

    李宝福牵住赵庄生的手,笑道:“没什么。”

    手掌被握紧的力度让李宝福看向赵庄生,却见赵庄生正端详着自己,赵庄生眸色很深,犹如一汪幽潭,此刻那目光里流露出少有的深情和怜爱。

    数千日夜的陪伴和缠绵让李宝福不禁回想起那年冬夜赵庄生带给他的感觉,这短暂的少年光阴岁月里,赵庄生一直陪着他护着他,对他更是宠溺到无所不依。

    李宝福想或许,戏文里说的海誓山盟远不足陪伴可贵。

    礼成之后,便是百姓动筷子准备吃席了。

    赵庄生给李宝福挑刺剥虾,堆得他碗里满当当的,待李宝福吃得差不多,他才开始动筷。

    吃完饭,远山太阳已没入山头,李宝福摸着浑圆肚子,跟赵庄生一起辞别新人。

    临走前,齐山民提了些煮过的猪下水和肉给两人。晋生还让李宝福有空就多来玩,或是自己去找他们,李宝福笑着说没问题。

    两人把李宝福和赵庄生送到家门外才又回了那个喜庆红彩的新家。

    才过花鸟坡没多久,黄昏就与黑夜交割,黑蓝幕下的山路上,赵庄生背着李宝福。

    李宝福闻着夜风里的凉意,感慨道:“哥,你对我真好。”

    赵庄生掂了把李宝福,笑道:“应该的。”

    李宝福见赵庄生带笑的侧脸在夜幕下变得模糊,抱紧他的脖颈,说:“我下辈子还要跟你在一起,你下辈子还要跟我一起吗?”

    赵庄生默了片刻,说:“我想生生世世都跟你在一起。”

    这话触动了李宝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红着眼靠在赵庄生肩头。心里默念着希望妈祖娘娘能听到这句话,让他们以后的每生每世都要遇见彼此才好。

    遇见了做什么呢?自是牵着彼此手围成一个家,在那里面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皆有彼此陪伴。

    第40章 第 40 章 秋去冬来,日升月落……

    秋去冬来, 日升月落。李家院里的鸡鸭鹅换了好几批,狸猫业已胖得溜圆。

    前年春时,李宝福在后山坡种的那颗樱桃树如今已长得人高。李宝福站在樱桃树下喂鸡,那只瘸腿青头鸭慢踱着步子过来衔食菜叶。

    后山坡上, 赵庄生用稻草杆和几块李婶建房多出来的砖搭好禽棚, 说:“宝福, 我搭好了。”

    李宝福把菜叶往天上一撒,笑着朝赵庄生跑过去,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哥哥你真厉害。”

    赵庄生搂着李宝福, 宠溺道:“哥哥我做什么不厉害?”

    近而立之年的赵庄生近两年语气愈发油滑起来, 早不复前两年的沉稳。在岁月雕刻下,他硬朗的面容也愈发深邃立体。身上肌肉因常年下地卖力是更加结实健壮, 看得李宝福许多时候都扑上去朝他一通乱摸。

    “厉害厉害, ”几年春秋过去,李宝福清秀的五官无多大变化,眉眼如画,少年意气总在那双琥珀眸里流转, 他抱住赵庄生的腰晃悠:“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弟弟我对你是身心拜服啊!”

    “油嘴滑舌。”赵庄生语气虽重,但眼里笑意却丝毫不减,他拍了下李宝福的屁股,说:“回家。”

    昨夜情浓时,这人的那几巴掌让李宝福还记着。

    今天又来,李宝福不干了, 他跳到赵庄生背上,说:“你背我回去,谁让你昨天晚上打我。”

    赵庄生说:“好好, 背你。”他脚步沉稳地踩着草缓缓下坡,嘴角微勾,“不过你也很喜欢啊,一个劲儿叫我快点。”

    李宝福双手揪着赵庄生耳朵,叫嚷道:“赵庄生,你敢跟我顶嘴!你要造反啊!”

    赵庄生满口致歉,两人这才打闹着回了院里。

    李宝福跳下赵庄生的背,将前两日晒的大头菜收起来,赵庄生进厨房做饭。

    昨日买的猪肉还有些许,地里萝卜正水灵,赵庄生便做了碗萝卜烧肉。一碗滑嫩的鹅蛋羹淋上熟香油和葱花是饱腹又留香,霜打后的茼蒿用猪油炒香,出锅前加点蒜末,开胃下饭。

    吃饭时,李宝福念着地里事,才过立冬,地里油菜得施肥、锄草,这样出油才高;桑树也得施肥浇灌,明年长的桑叶才嫩;萝卜、芥菜要锄草;石楠树边的地得翻这样好种冬葵菜。

    赵庄生点头听着,把肥而不腻的猪肉夹到李宝福碗里,自己夹萝卜盛鹅蛋羹吃。

    如今家里鸡鸭鹅都养着,蛋自不缺,这每日一碗蛋羹,不时煲肉汤养的李宝福白胖不少,面色红润不常病。

    吃完饭,赵庄生换好衣服去挑粪锄草,李宝福背上一背篓菜萝卜和锄头出门去找薛屏挖冬笋。

    自前年薛父去世,许蟠大病一场后。

    薛屏倒是成熟不少,地里活计一应揽下。每日下地织布,不再游手好闲。变化大得村里人对他是刮目相看,更有甚的还担心薛屏是不是上山时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但李宝福想,什么东西附身后喜欢干活?

    薛屏肯干活,这日子也越过越好,去年还拆了老茅屋新盖了两间新房加一间牛棚。

    牛是李薛两家人一起买的,许蟠病好后下地难。薛屏来找两人借钱买牛,李宝福想着赵庄生的身体便说一起凑钱买头牛两家人一起用,这样喂牛的地也多些。

    薛屏一听自是乐意,且牛养在薛家,正好屋后面有块草地邻着山坡。牛在坡上吃草,薛云和薛母在家门口就能瞧见。

    李宝福到门口时,七岁的薛云正在院里翻晒的大头菜。

    李宝福放下喂牛草,说:“云云,你爹呢?”

    薛云把牛草抱到牛棚,说:“爹在屋里,父亲去钓鱼了。”

    许蟠钓鱼,这放在以前李宝福都不敢想,如今却是事实。

    绩麻的薛屏从正屋出来,说:“等我挽个麻团。”

    李宝福坐在板凳上,说:“等你。”

    挖笋是力气活还得碰运气,一去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为此赵庄生给李宝福的背篓里装了水和吃食,绿豆糕、牛乳糕一样一点,还有一包糖炒熟的板栗。

    李宝福把甜软的牛乳糕拿出来,变戏法似的展在薛云面前说:“来,云云。牛乳糕,快尝尝。”

    薛云“哇”的一声,笑着接过:“谢谢六叔。”

    薛云脸上两个梨涡浅映着笑,李宝福笑道:“没事,要是喜欢下次六叔还给你买。”

    薛云拿着糕点进屋给扫地的薛母一块,薛母笑着接过。她想给薛屏也吃一块,薛屏却摇头让她存着等那钓鱼的死懒鬼许蟠回来。

    薛屏挽好麻团出来,皱眉道:“这糕八文钱一包,一个包里面就八个,你也太惯云云了。”

    李宝福说:“孩子喜欢就好嘛。”

    薛屏无奈摇摇头,背上背篓,兑了一大罐蜂蜜水、三菜个馒头就跟李宝福上山了。

    这尚书村不远就邻山,两人一路不停不到小半时辰就进了山。

    山林里全是参天古木或大片竹林,山里赠物多,冬笋、车前草、板栗等应时节出现。

    冬笋才冒尖,不好找,两人上攀下滑找了许久才挖着两颗小的。

    静谧竹林里,李宝福吃薛屏的馒头,薛屏吃他的板栗,说:“去年你住三里村的堂哥不是想给你过个孩子吗?你咋不答应?”

    李宝福说:“他是孩子太多养不起才想给我,而且我和庄生哥商量过,以后不一定非得有孩子。有了孩子得天天为孩子操心,我带过两侄儿几天都累得慌,别说带一辈子。”

    薛屏却道:“养孩子都这样的。”说着他神神秘秘地低声问:“你和庄生整日腻着不无趣吗?”

    无趣吗?

    李宝福觉得这日子一点都不无趣,日间两人一起下地干活,虽说是赵庄生干重活,李宝福坐在小凳上锄草、播种、陪赵庄生说话,但也是一起的;吃完午饭,抱在一起睡一觉起来继续干活,织布的织布、挑粪的挑粪,虽是各司其职,却共为家庭。

    到了晚间床帐一放,昏天黑地来几次。

    这长夜漫漫,庄稼汉浑身都是力气,好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好些次李宝福都累得快晕过去,而赵庄生还沉浸其中。

    到最后,已累得没力气的李宝福瞌睡也就来了,等赵庄生把自己擦洗干净就寻到他怀里抱着自家男人睡了。

    翌日晨起,亦如昨日生活。

    李宝福:“不过屏哥,你这两年跟蟠哥倒是很少吵架了。”

    也很少挨打了。

    “我那是大度不跟他吵,”薛屏将板栗咬得咔咔响,“无趣?我跟他过那日子不是无趣,是毫无生机!你是没瞧见他,整日不是说我播种时节不对就是说我插秧没对,就连我扫个地他都要骂大半天。”

    李宝福:“他说你是为你好,他要是不在意你,才不会跟你说这些。”

    薛屏“唔”了声,正色道:“这个也是,他这个人就是木讷嘴硬。”

    李宝福颔首,接着薛屏又道:“庄生也呆呆木木的,你不觉得他无趣吗?”

    李宝福瞥了眼薛屏,说:“庄生哥才不呆呢。”

    薛屏“哟”了声,戏谑道:“真假的?”

    李宝福眉心微挑,不置可否。

    薛屏用肩膀撞了下李宝福,说:“你俩是他主动还是你主动?”

    李宝福道:“肯定是他啊。”

    薛屏吃吃笑道:“他花样多吗?”

    李宝福摇摇头,说:“床上事不就那几样吗?还有什么玩法?”

    “话不能这么说,”薛屏说,“有可多玩的了,什么地方都能玩。”

    李宝福好奇地打量薛屏,说:“什么好玩的?给我说说。”

    说起这个,那饱览群书的薛屏就有的是经验,当即忘了挖笋事跟好徒弟李宝福传授起来。

    李宝福听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听见两人今夏午后还滚自家油菜地,说:“不热吗?”

    “热!但很刺激。”薛屏说,“不过有蚊子咬屁股。许蟠没被咬,我倒是被咬了好几个包。”

    “谁让你屁股露在外面,”李宝福郁闷道,“之前有次我也是,蚊子就就咬我,都不咬庄生哥。”

    在地里干事,李宝福有过很多次,但都是早春时节,油菜花开得正艳时。在那金黄的油菜花田深处,李宝福修长笔直的腿挂在赵庄生精壮结实的臂弯里晃动。

    两人大汗淋漓,李宝福憋不住声只得低声呜咽,赵庄生怕他声喊大了就捂着他嘴,哄道:“马上就好,宝福别哭。”

    “没咬前面就不错了,”薛屏说,“但那蚊子实在毒,我屁股上的包三天不散,害我被许蟠嘲笑好久呢。”

    李宝福:“……”

    两人又叽叽咕咕聊了许久,其中薛屏还给李宝福传授了不少经验,听得李宝福是想立即回家把赵庄生拉上床试一试。

    两人坐在竹林里嘀咕,薛屏简直是深谙此道,然李宝福却什么都不知道,在薛屏的传授下他又接受了不少新鲜事物。

    到得最后,薛屏瞧暖阳出来,才发觉这次来的要事,忙带上李宝福挖笋去了。

    可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闲聊,冬笋没挖到几个,只得一人割了一背篓牛草、一捆柴回去。

    午后出发,日头快落山时两人方回到村里。

    但在经过杨二家时,见杨家门口闹哄哄的围着不少人,院里还有争吵声。

    李宝福不对别人家事有兴趣,可薛屏是个喜欢瞧热闹的,拉着他就靠了过去。

    “三婶,这咋了?”薛屏问。

    “哎哟!屏儿啊。”三婶惊了下,随即摇头怅然道,“这玉娘子又生了个女儿,杨常说不如扔了,杨二和沈玉就闹呗。”

    李宝福和薛屏倏然一愣。

    李宝福踮脚往里看,只见院里披头散发的沈玉抱着才出生的女儿抽泣,她身边站着无措的大女儿,孩子身前是如山般的父亲杨二。

    “第三个还是女儿,你是不是存心克我们家的?”杨母指着沈玉骂,“当年花那么多钱把你娶进门,连个蛋都不会下!我们杨家的香火都被你断了!”

    “整天念这些烦不烦?!”杨二怒道,“男女不都是杨家的种吗?一个小娃娃能吃多少米?养着就养着呗!”

    “孙子我什么东西不给?但将来是别家人的丫头,也值得我好米好肉喂着?”杨父呸了声,随即朝院外一指,说:“杨子嵩。我们家没儿子是要戳脊梁骨,被人笑话的,将来老了都没给你送终!”

    听得此话,杨二怒气更上一层,抓起墙边的锄头指着院外一群人,红着眼喝道:“谁!你们谁看不起我?要笑话我?!”

    锄头挥来,站圈里面的人顿时哎哟一声跳开。李宝福亦被薛屏拉得后退几步。

    几位叔伯讪道:“哎哟!子嵩,谁笑话你啊?我家里还不是三个丫头,孩子都一样。”

    “就是就是!子嵩啊,把锄头放下,谁会说这些?”

    “我说杨常老弟,孩子也是你亲孙女,投胎到你家也是有缘,就养着吧。”

    见杨二双眼猩红,怒气冲冲的样子,谁也不敢火上浇油,众人忙说没人这样说。

    但杨父杨母不干了,杨父指着杨二鼻子骂他不孝,沈玉没用,大孙女是个讨债鬼。杨母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说杨二夫妻不孝顺,要断杨家的根,对不起列祖列宗。

    杨二挡着父母的骂声,死也不松锄头。

    众人看不下去,都去劝杨父杨母。

    也在这时,李宝福瞧陈璋他娘也在,她劝在地上撒泼的杨母:“我说他娘,孙女就孙女嘛。要不了几年能织布又能做活,多好多贴心。”

    杨母甩开陈母的手,咬着牙骂:“你个嘴巴恶的老娼妇!你有孙子大屁股翘上天,当然不懂我家痛了?前两年老大媳妇没给你生陈荣的时候,你当着面骂人家是没出息的。现在还好意思来劝我?”

    被骂的陈母脸一红,当即哈了声叉腰和杨母对骂起来。

    陈母骂杨母偷菜偷东西,杨母骂陈母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表面善良,背地里却把三个孙女骂的跟狗一样。

    顿时院里吵成一团糟,唾沫星子横飞。

    李宝福想帮杨二,却被薛屏拦住:“这时候你上去说话,小心被一锄头砸死。”

    吵架往往死劝架的,李宝福叹了口气,只见这架势,杨二是要跟杨父闹掰了。

    杨家的几位长辈叔伯都劝杨常和杨二,可杨二不松口。当年生二闺女他不在,老两口把孩子弄没了,如今这个怎么都不行。

    眼见陈母和杨母已互揪着头发厮打起来时,村长一家才急匆匆赶到。

    一村之长到底有威信,大吼几句,院里霎时就静了。

    村长见院里那几圈人,挥手道:“别看了。回家做饭奶娃娃去,整天瞎凑热闹!”

    村长几个儿子媳妇儿也劝着说:“叔婶们快回去吧。”

    村长发话,热闹也瞧得差不多,李宝福才被薛屏带走。

    路上,薛屏叹道:“这杨二是个男人,居然跟他老子对着干。”

    李宝福点头,薛屏又道:“我说老杨叔也是,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非盯着杨二干嘛。”

    四年前,杨母又生了个比杨二小十七岁的弟弟,沈玉的日子好过些许,但免不了要同时带女儿和小叔子。

    待回到家,赵庄生已从地里回来,正在洗菜。

    “怎么了?”赵庄生见李宝福神色怏怏的,倒出冬笋问。

    李宝福将杨家事说了,赵庄生沉吟道:“生儿生女天注定,哪能怪女人?”

    杨家这事闹得很大,杨家族叔们都来指责杨二不孝顺。

    杨二却说:“我哪里不孝顺?是不给爹娘吃还是不给爹娘穿?他们有儿子——我五弟!将来养大了照样给他们传宗接代。”

    说到最后,杨二气急了,跟父母分了家。

    但说是分家,杨二连个小草屋都没有,他只好把沈玉母女送回娘家。在自家牛棚里住了半个月,期间杨二借了钱在老屋不远的地方搭了间草屋过日子。

    这事一出,不少人都觉得杨二是个有骨气会疼人的,可有人觉得杨二不孝顺,都不孝敬父母。但渐渐地村里也没这些声音,只因谁说杨二,杨二就提着锄头去砸这家人的门。

    村长一劝,杨二就指着两个女儿和沈玉说:“那你报官把我抓走啊!到时候她们娘仨都住大爷你家去!”

    村长:“……”

    杨二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骇得李宝福一跳,他跟薛屏嘀咕:“他是不是也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

    毕竟以往这杨二在家里最是逆来顺受,耳根子软的不行,当年找李宝福要回礼钱都做得出,如今怎么又这样强硬了?

    薛屏搓着草鞋,说:“老两口偏心小儿子,把他和沈玉当牛使呢。上次他在镇上做工的钱全给小儿子花了,大女儿生病都没钱看。”

    “怎么能这样呢,”李宝福蹙眉道,“都是自己孩子。”

    “一碗水怎么都端不平,”薛屏说,“不过杨二对沈玉好,也是个男人吧。”

    李宝福想起杨二来家里借钱时的样子,胡茬满面却精神奕奕,可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把钱还上。为妻女做到如此份上,李宝福和赵庄生也佩服,数了一贯二的铜板给他。

    谁让分家时杨父杨母连个碗都没给他们。

    小雪一过,山里头登时冷不少。这几年李宝福被赵庄生养的好,到这时候他不觉冷,穿着厚袜裘衣在织布机边绩麻。

    李宝福搓完一堆麻线,大喊一声见赵庄生穿完梭子是立即扑到他身上,说:“哥!”

    赵庄生搂住李宝福,温和道:“怎么了?”

    李宝福手上全是葱绿的树皮浸汁,树汁和泥深依附在厚茧的沟壑里,怎么也清洗不掉,他双手背在身后,说:“想喊喊你。”

    赵庄生笑笑,说:“累了就歇会儿,晚上我们做冬笋咸肉。”

    李宝福打了个哈欠,发觉有些困,点点头说:“那我去洗笋。”

    “等会儿我去,”赵庄生倒了盆热水,把李宝福双手按进去慢慢搓洗,“我看你困了去睡会儿吧。”

    水盆里,两人十指交错着。

    赵庄生手比李宝福大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因常年下地,厚厚的老茧如枯木依附在上面,那皮□□壑里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深色,包裹住李宝福手时,一深黑一浅黑竟有些显眼。

    赵庄生手上的老茧刺得李宝福痒,然手还好,若是换做其他地方。不待长指用力抠挖,李宝福嘴里就发出呜咽的低声吟叫。

    如此想着,李宝福又记起挖笋时薛屏的话。

    “怎么等不得,也得弄好,不然进去疼。这手还跟物件不一样,手能转着圈摸。我跟你说,进去几寸的地方上会长个小指甲盖大的球,你让庄生摸到地方,然后做事时就朝着那地方去,保证是要死要活。”

    “在想什么呢?”赵庄生看李宝福脸红不少,问道。

    那些个浪荡话,李宝福可不敢对赵庄生说,否则他定不要自己再跟薛屏多来往了,便说:“没什么。”

    赵庄生仔细地给李宝福擦干手,说:“回屋睡会儿,睡醒吃饭。”

    昨夜确实腰累屁股疼,没怎么休息好,李宝福打了个哈欠预备着回屋却听屋外传来鞭炮声。

    那急促的鞭炮声劈里啪啦的,还带着李婶苦天喊地的声音。

    李宝福以为是李婶跟谁骂起来了,拉着赵庄生出去看。

    未下土坡李宝福就老远瞧见一群人围了个圈,走近后才看李婶哭着扑在一男人身上。

    待瞧清楚,李宝福愣了下。

    那人正是李婶当兵走后杳无音讯的大儿子,李宝福记得他叫张武。

    村长说:“他娘,别哭了。武儿回来就好,这打回鹘朝廷赢了,赏了田和布,娘俩别哭了啊。”

    李婶孩子多,可陪伴她最久的是大儿子,她抹了眼泪说:“感谢天子。”

    朝廷征兵,多是五丁抽一,不似多年前北伐那般凶狠的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昔年十八岁的张武当兵走时,李宝福才十三岁,如今一晃眼,就快十一年。张武比离家时老了许多,脸上添了不少伤,左手小手指断了,右腿也是跛的。

    他还记得李宝福,拖着腿走过来,说:“你是宝福吗?”

    李宝福将眼前张武与记忆里带自己钓鱼的张武重合,重逢心酸涌上喉间,点点头说:“武哥。”

    张武笑道:“长得比以前高了。”

    李婶:“宝福二十三,都不是小孩子了。”

    张武点点头,随即跟赵庄生打了个招呼。

    李宝福想着反正出门了,就跟赵庄生去买块豆腐回家做霜打白菜炒豆腐。

    怎料张武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李宝福奇道:“武哥怎么了?”

    张武欲言又止一番,扯了两句平日感谢他们帮李婶做活的话,而后问:“你大姐她俩如今怎么样?”

    李宝福答道:“都挺好的。”

    李元凤如今都是做奶奶的人,李多福也怀着第四个孩子,生活自是越过越好。

    张武嘴角牵了牵笑着点头,让李宝福多来家里玩,而后拖着腿走了。

    “怎么感觉武哥有话说?”李宝福一手揣着,一手被赵庄生暖和裹住。

    “是有点,”赵庄生沉吟道,“也许是多年未见,不知怎么开口。”

    李宝福记着小时候张武常带他和李多福去钓鱼摸虾,回家要是挨骂李婶就帮劝王华。

    阴天风有些大,赵庄生用身体给李宝福挡着寒风,李宝福勾着他手晃悠,两人买好豆腐去地里看了下菜就回家做饭。

    院里吃饭冷,赵庄生就在灶台边烧个火炉。火炉上煨着冬笋咸肉,油亮亮的咸肉在甜冬笋里被激发出最大香气。

    奶白浓汤上飘着一层金黄油脂,李宝福撇碗油汤出来,这油汤明早下面吃最是美味。

    一小勺猪油和菜籽油烧热,倒入豆腐煎至金黄盛出。后用底油将白菜炒断生,加入两面煎的豆腐和小点蒜末,酱油沿油锅边淋下。

    顿时厨房里油香飘悠,出锅前再加一勺蟛蜞酱,这白菜豆腐便下饭又解腻。

    一锅油亮咸香的冬笋咸肉、解腻入味的白菜豆腐,再来一大桶前两日舂好的稻米,李宝福和赵庄生坐在厨房的小窗下,就着暮天光影又过一天。

    夜间农户点油灯费钱,两人都早上床躺着。

    彼时夜有清月,透过窗棂照着床帐上。呼吸粗重的帐中才历完一番事,李宝福面色潮红地伏在赵庄生身上,等待身体的颤栗余韵过去。

    热汗裹挟着两人,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上全是水,赵庄生拿来布给李宝福擦背上的汗及自己胸膛上的。

    待直击头皮的颤栗细流过去,李宝福才起身滚到床里侧睡下。

    赵庄生给李宝福擦,李宝福忙说:“麻了,你轻点。”

    赵庄生动作很轻柔,可落在李宝福身上却很重,对于此赵庄生道:“好。”

    “感觉还是流了些,”李宝福用被子蒙住半张脸,嗓音哑得很,“都怪你。”

    赵庄生给李宝福穿上裤子衣服抱在怀里,脚压着他的脚暖着,说:“我的错。”

    “嗯……你的错,”情事后的疲劳让李宝福睁不开眼睛,暖乎被中是赵庄生的味道,外面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李宝福缩在赵庄生怀里,喃喃重复:“你的错。”

    孟冬夜里,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