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程秀成看得入神,直到元滢滢开口告诉他已经擦干净了,他才匆匆回神。

    趁着元滢滢去洗手绢的功夫,程秀成到隔壁搬来一张桌子,把两张桌子面对面抵在一起。看着空落落的桌面,程秀成的眉峰皱的发紧,他跑到花园,在从未打理过的盆栽中间选了一盆生长得正茂盛的万年青。

    万年青被放在两张桌子中间,有了绿意点缀,这间书房就不像刚才一般乏味了。程秀成摆好笔记本、钢笔和墨水,才恍惚想起,他找来元滢滢,并不是真心实意想找助理,而是想要元滢滢知难而退,不再见尽秋。

    程秀成看着焕然一新的桌面,神情僵硬,他犹豫着伸出手,想把自己布置的东西全部收回。只有让元滢滢感受到他的冷漠,元滢滢才会无法忍耐,选择尽快离开。

    “程先生,我们要开始了吗。”

    程秀成还没来得及收拾,元滢滢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她睁大眼睛,指着包了软皮的椅子问道:“这是我的座位吗?”

    程秀成僵硬地说着“是”。

    元滢滢就顺势坐下,她像极了乖巧的学生,双手放在桌面,仰头看着程秀成。但程秀成心中清楚,元滢滢根本不是什么听话的学生,即使自己教导过她无数遍做文章的技巧,但元滢滢仍旧只凭借心意,随心所欲地写文章。

    程秀成交代着助理的工作,他近期要在报纸上刊登系列文章,主题是教导人如何鉴赏诗歌,程秀成已经快要写完,这一系列的文章已经到了尾声。而元滢滢所要做的工作,就是帮他校对错字,及时纠正。这并不是一件有趣的工作,甚至可以称得上乏味至极。程秀成预料着,元滢滢最多撑不过三天,就会提出离开。

    台灯散发出暖橘色的光芒,洒在糯米色的纸张上。程秀成握着钢笔,在蓝色墨水瓶中轻蘸,提笔沙沙地写着。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地让程秀成感到诧异。程秀成若是沉浸在一件事情中,即使发生了地震,他也绝不会分神。但程秀成却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往元滢滢所在的方向看去。

    元滢滢正端坐着,两条麻花辫编的整齐,柔顺地垂落在她的胸前。她漆黑的眼睛盯着一沓纸,那是程秀成交给她的手稿。元滢滢的手中同样握着一只钢笔,只是和程秀成不同,她那只钢笔颜色是艳丽的红色。

    程秀成看着元滢滢拧着眉,她转动钢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润的圈。她在圆圈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字体虽算不得名家风范,但很是娟秀。程秀成生出了好奇,只因为过去校对这件事,一直是程秀成亲力亲为的。他发现了错字,便勾选出来,在旁边写上正确的字,从没有像元滢滢这般,洋洋洒洒地写上许多。

    程秀成好奇极了,他想要看看元滢滢究竟在圆圈旁边写了什么。他心中明白,既然是给自己的手稿校对,那他迟早要看到元滢滢的批注,不必急于这一时。但程秀成明白这些道理,心中却像猫儿的爪子挠着,催促着他站起身,探出脑袋,看纸上写的内容。

    元滢滢却在此时翻了页,她看着投映在纸上的黑影,突然抬起头,面带疑惑:“程先生,你做什么?”

    “咳咳,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认真校对。”

    元滢滢鼓气脸颊,因为程秀成的不信任眉心蹙的紧紧的:“当然有。”

    程秀成点头,只能坐回了原位。

    直到时钟走到九点,元滢滢才起身离开。程秀成本想要送她,却被元滢滢软声拒绝。她说话向来不留情面,直言程先生既没有汽车,自行车骑得又不稳重,与其她和程先生慢慢地走回去,倒不如她自己一个人坐黄包车回家。程秀成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叫了黄包车,又多加了钱,要车夫拉得慢点稳点,不要颠到了元滢滢。

    看着元滢滢离开,程秀成转身回到公寓,雪白的手绢正挂在他的阳台,随风飘扬。程秀成连忙追出门去,但元滢滢早已经离开,不见她的半点身影。

    程秀成走到阳台,伸手取下那抹雪白。

    手绢已经晾干了,握在掌心软绵绵的,让程秀成想起它触碰到肌肤时的柔软。程秀成在手绢上闻到了清香,他不知道这是元滢滢身上带的,还是肥皂的香气。

    但程秀成觉得,应该是前者。因为他常用香皂洗衣服,身上却从来没有这样的香气。

    回到书房,程秀成终于沉下心,把剩下的半篇文章写完。他关上台灯,屋子里只剩下头顶的吊灯发出的白光。元滢滢校对过的手稿,就放在程秀成的对面,他伸出手拿了过来,又重新打开台灯。

    像程秀成这样能当教书先生的人,记性都不会差。他翻到元滢滢勾圆圈的那页,仔细读着,只见手稿上面原本写着“古今诗作,皆是为表达人的喜怒哀乐,无一例外”,而程秀成应当是写的急切,将“无一”写成了“无意”,元滢滢将错字勾勒出来,还不忘记肆意嘲笑一番自己的先生。

    她写道:“这个一字,连刚启蒙的五岁孩童都会写,程先生却能写错。岂不是说,程先生不如五岁孩子呢?”

    程秀成唇角扬起,他能够想象到元滢滢在写这句话时,脸上的得意,定然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微微扬起脖颈,对程秀成的错字表示蔑视。

    程秀成拿起钢笔,在元滢滢的批注下落了一行小字。

    翌日,元滢滢将手稿校对完毕,要重新核对一遍时,便发现了程秀成的回话。

    “元同学言之有理,我确实不如元同学细心。”

    元滢滢心中得意,但凝神一想,她嘲讽程秀成不如五岁孩童,程秀成就说自己不如她,那岂不是拿她和五岁孩童比较。

    元滢滢气得脸色涨红,偏偏不能寻程秀成的麻烦,因为他只是夸赞元滢滢的细心,并没有明晃晃地拿元滢滢和五岁孩童比较,倘若元滢滢前去质问,程秀成大可以说是元滢滢多心。

    元滢滢气极了,只能从唇齿间挤出来一句:“真是可恶的程先生。”

    三日过去,元滢滢没有提出要离开。对此感到惊讶的不只是程秀成,元滢滢也十分诧异。但她觉得,做程秀成的助理没有想象中无趣,能寻找程秀成的错处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元滢滢一想到她能够坚持下去,就可以见到尽秋,便更有干劲了。

    程秀成的文章投给了报刊,在等待报社消息的几天里,程秀成神色坦然,半点担忧焦虑都没有。而元滢滢反而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唯恐被报社拒稿,毕竟文章虽然是程秀成写的,但她可出了大力气。

    元滢滢提议:“如果被这家报社拒绝,我们就投其他报纸。我知道好几家有名的报社,名气虽然比申报差点,但也很不错的。”

    程秀成神色微怔,他看着元滢滢焦急的模样,心中竟觉出一丝甜蜜。

    他安抚元滢滢道:“不会被拒绝的。”

    元滢滢撇嘴:“你怎么知道?”

    程秀成说不出原因,只笑道:“我就是知道,他们不会拒绝我的手稿的。”

    报社很快便来了信,随着信而来的还有一叠丰厚的稿费。元滢滢看着程秀成脸上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心中涌现出酸涩。她暗自想到,为什么程秀成投稿就这么容易,而她的却屡次被拒绝,虽然……程秀成写的是比她好了一点点了,可他们两人之间的待遇差别也太大了。

    元滢滢心中不开怀,便显现在了脸上。程秀成取出稿酬的一部分,交到元滢滢手中。

    “这是给助理的酬劳。”

    元滢滢顿时睁大了眼睛,她没有给别人当过助理,自然不知道当助理要给多少酬劳,只是……

    元滢滢看着厚厚的纸币,不禁开口问道:“会不会太多了点,其他助理都拿这么多吗?”

    程秀成当然答不上来,因为他只请过元滢滢一个助理。

    “应该是吧。”

    听程秀成如此说,元滢滢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报酬。这些纸币,是元滢滢刊登几十首诗作都挣不来的。只是要元滢滢在报酬和刊登诗作之间做选择,她可能会犹豫片刻,然后选择刊登诗作。

    当然,在发表自己的诗作以后,元滢滢会继续给程秀成做助理,这样她就能鱼和熊掌兼得,既实现梦想,又能拿到一笔丰厚酬劳。

    回到家里,元滢滢大方地表示,要请全家人去裁缝店做衣裳。元湘梦正看着书,闻言回道:“我不去。”她心里想着,元滢滢能有多少钱,请大家去的无非是小裁缝铺子,但大姐做歌女已经得了不少钱,答应了元湘梦要带她做洋装。

    元滢滢没有被扫了兴致,闻言回道:“你不去正好,我可以做两件衣裳。”

    元湘梦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元阿铭缠在元滢滢身旁,问着他们要去哪家裁缝店。

    元滢滢随口说道:“鸿源裁缝铺。”

    元阿铭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太好了,二姐要带我去最好的裁缝铺子做衣服。”

    元阿铭满屋子乱嚷,吵得元湘梦看不进去书。她猛然站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里,重重关上房门。元阿铭朝着元滢滢挤眉弄眼:“二姐,三姐一定是后悔了。”

    元滢滢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元阿铭挺起胸膛道:“大姐要带三姐定做洋装,去的不是鸿源裁缝铺,她都高兴的不行。现在能去更好的铺子做衣服,却被她拒绝了,她现在肯定躲在房间里偷偷后悔呢。”

    元滢滢不在意元湘梦的情绪变化,她只想着要做旗袍还是洋装,要做时兴的款式还是传统的样式。

    鸿源裁缝铺里,元妈妈挑选了一件米白琵琶襟旗袍,她试了样装很是满意,但得知价格后却暗自心惊。

    元妈妈俯在元滢滢的耳边,低声说着:“这旗袍太贵了,我们穿不起。”

    元滢滢却让元妈妈买下那件心仪的米白色旗袍,元妈妈以为元滢滢不知道价格,就绷着脸说出了一个数字。元滢滢的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出惊讶,她柔声说着:“我给程先生做助理,他给了我一笔酬劳,足够买几件旗袍的。”

    元奶奶开口问道:“程先生,是那个很喜欢你的程先生吗?”

    元阿铭纠正着元奶奶:“奶奶记错了,那个是陈先生了。”

    元滢滢选了一条雪青薄绸旗袍,换好后对着镜子照着。她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以为是元妈妈,就随口问道:“我买洋装还是旗袍呢?”

    大手抚上元滢滢的腰肢,镜子中映照出杨湛生的脸。

    他的声音低沉:“旗袍吧,我喜欢你穿旗袍的样子。”

    第242章

    元滢滢柔白的脸抵在杨湛生冰凉的纽扣上,她眼中看到一片肃穆的暗蓝色,元滢滢蹙着眉毛,想要躲开杨湛生的触碰。但她绵羊似的力气,根本挣脱不了分毫。

    杨湛生掌心微动,揽着元滢滢的细腰看向旁边成排的旗袍,那里面有棉布的、丝绸的,颜色艳丽的,色泽素雅的。杨湛生诚心实意地说着:“那件苹果绿的最衬你,再配上一条针织披肩。”

    元滢滢对他的审美表示怀疑,偏偏要选杨湛生不喜欢的。她伸出手,指着大红旗袍说道:“我要那一件。”

    裁缝铺的伙计满口应着,脚下却没有动弹。他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唯恐看到了杨督军和女人亲近的画面,被抓到巡捕房去受罪。

    杨湛生皱紧眉毛,俯在元滢滢的耳边:“那件不衬你。非得要凹凸有致的穿上才好看,而你——”

    杨湛生的视线下移,不着痕迹地滑过元滢滢略显平坦的胸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神中的深意已经显而易见了。

    被他轻轻一瞥,元滢滢耳根发烫,她嘴里骂着杨湛生是流氓混蛋,若是在乎胸前的四两肉,不如去寻一只养得好的猪,最是丰满,正满足他的喜好。杨湛生闷声笑着:“我不去,猪臭烘烘的,比不上有香味的女人。”

    元滢滢平日接触到的人,都是温文尔雅,说话轻声轻语的。而杨湛生是唯一一个另类,他无知而且蛮横,元滢滢在女中学到的道理,在他的身上都讲不通。

    元滢滢抬起眼睛,仔细看着杨湛生的脸——剑眉下是一双深目,眼眶深陷,瞳孔和黑墨水的颜色一样漆黑,脸部轮廓清晰分明。书本上曾经画过和杨湛生相似的长相,据说这种面相,是最有可能会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话的人。元滢滢出神地想到,如果杨湛生是在古代,肯定会成为起兵造反、自己做皇帝的不安分人物。元滢滢看得专注,但杨湛生被她这般认真地盯着,倒觉得不自在了。他疑心是脸上带了脏东西,伸手摸去,却是一片光滑。

    杨湛生才察觉到,元滢滢是在看他的长相。杨湛生微微慌神,往日里他自以为照镜子是女人家才爱做的事,因此很少观察自己的相貌。但杨湛生依稀记得,他长得周正,并不丑陋。

    但元滢滢看了很久,眉头却越皱越紧,好像对杨湛生的长相很不满意。杨湛生下意识侧身,躲开元滢滢的注视。

    在杨湛生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乎元滢滢对他容貌的看法时,他身子一凛,心中把这种在意理解成对元滢滢的害怕,因此越发困惑:他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女学生,她不过瘦瘦小小一个,怎么都要不了自己的性命。何况,杨湛生抬起头,直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身形高大,相貌英武,比起那些还在读中学的弱不禁风的男学生,不知道要强多少,他根本不需要担心。

    想到这里,杨湛生便把视线挪回,直视着元滢滢的眼睛。他的双眼里似乎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烫得元滢滢下意识想要后退。

    杨湛生猛然揽紧元滢滢的腰肢,将她纤细的身子抵在镜子前面。这是一面全身镜,足够将两个人的身子完完全全地映照出来。身后的镜子颤动,惹得元滢滢心中发慌,她担心镜子碎了,会吸引元妈妈她们的注意。到时候元妈妈看到了她和杨湛生相拥的画面,定然要问个清楚。元滢滢解释不清,也不想要应对元妈妈的接连追问。因此,元滢滢软了声音,攥着杨湛生的军装袖子:“我妈妈在呢,别让她听到。”

    杨湛生恍惚觉得,两人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被人发现。可杨湛生看着镜子里,自己把元滢滢的腰肢收的那么紧,如果被别人看到了,即使说他拐骗好人家的女儿,也好像合情合理……

    但杨湛生不肯轻易答应元滢滢,他故意在元滢滢出声请求后,用胳膊轻轻撞动镜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看着元滢滢脸色微白,杨湛生觉得比去什么舞厅跳舞要有趣多了。

    “这样太讨厌了……”

    元滢滢抱怨出声。

    杨湛生虽然是个粗人,但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及时收手,和元滢滢商量着交换条件——他可以停手,放开元滢滢,只是元滢滢要答应他一件事情。

    “你今天的衣服,要由我来挑选。”

    元滢滢抿着唇同意了,杨湛生果然说话算话,将炙热的手掌从元滢滢的腰上松开。

    元滢滢好奇问道,杨湛生要挑选哪件衣服,是刚才看中的苹果绿绸缎旗袍吗。

    杨湛生点头又摇头,他吩咐伙计,把他选中的衣服送到元滢滢家里去。“下一次见面,我希望你能穿着这件衣服。”

    他竟然连下一次碰面自己穿的旗袍都预定好了,元滢滢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并不答应,只是闷哼一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元家人都挑好了衣服,元妈妈见元滢滢两手空空,不禁开口询问。元滢滢只得说她早就挑选好了。

    “挑的是哪一件……”

    元滢滢手指拨弄着胸前的麻花辫,在发梢处轻轻打着转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元妈妈问得多了,元滢滢就回了一句:“哎呀妈妈,到家你就知道了,绝对是顶漂亮的衣服。”

    话虽如此,但元滢滢心里却发虚。因为她看到杨湛生刚开始选中的苹果绿软缎旗袍还挂在裁缝店里,而依照杨湛生的喜好,不知道他让伙计包好的衣服,会不会艳俗的不堪入目。

    鸿源裁缝铺来送衣服时,元滢滢半掩着房门,压低声音,她从伙计手里接过衣服,就要把门关上。元滢滢本来打算,把衣服拿到房间里打开,如果衣服不好看,她就偷偷丢掉。虽然杨湛生口口声声要她穿这件旗袍给他看,但偌大的申城,元滢滢才不相信两人会轻易碰面。如果包袱里面放的是一件丑衣服,元滢滢宁愿被杨湛生冷着脸质问,都不愿意上身。但元滢滢还没回到房间,客厅的灯就被打开,元湘梦抱着胳膊,身子依在门旁看她。

    她打量着元滢滢,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包袱上。

    因为元湘梦拒绝了元滢滢的请客,因此去鸿源裁缝铺定制衣服没有她的份儿。可元湘梦却听说了,大家都挑选了新衣服,只有元滢滢的是因为量身定做,需要迟几l天送来。元湘梦心想,元滢滢惯爱抢风头,连买件旗袍都要与众不同。元滢滢小心思多,但却没有一样是正经地放在学业上,因此她在女中颇受诟病。往常陈先生在时,力排众议把元滢滢宠得不成样子——错漏百出的文章,陈先生竟然能给出“文笔虽平,但胜在心思出奇,应给高分”的评语。好不容易换了古板的程秀成,对元滢滢很是严厉,元湘梦看着元滢滢过去从陈先生身上得到的优待,如今都消失不见了,心中顿感畅快,也因此对程秀成很有好感。

    只是元湘梦隐约觉得,程秀成也变了,即使他仍旧会在国文课上批评元滢滢的走神,指出元滢滢文章里的不足,但元湘梦莫名觉得,程秀成逐渐开始变得像过去的陈先生。元湘梦见到过在女中里,元滢滢和程秀程并排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礼貌疏远,远远地望过去就是一对平常的师生。可元湘梦走近了,才发现程秀成同元滢滢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以更好地听清元滢滢细小的声音。

    连封建古板的程秀成都开始迁就起元滢滢,元湘梦越发觉得不满。她看着元滢滢藏包袱的举动,看出元滢滢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衣服。元湘梦故意扬声说道:“奶奶,妈妈,二姐的旗袍送来了,我们快来看一看,是什么模样的好东西。”

    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滢滢不再遮掩,她闭上眼睛,干脆利落地拆开包袱。

    “好漂亮。”

    耳旁响起元阿铭的声音,他拉着元滢滢的手,要她穿上旗袍试一试。元滢滢这才睁开眼睛,只见桌上放着一件湖绿色苏罗双圆襟旗袍,旁边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咖色针织开衫,下摆带着层层流苏。

    这件旗袍几l乎是为元滢滢量身定做的,很衬她的肤色。元家人交口称赞,连元湘梦被问道这是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旗袍时,都僵硬地点了头。而元滢滢穿着这身旗袍出现在程秀成面前时,他微微一怔,取下鼻梁上悬着的金丝边圆框眼镜,用手绢慢慢擦着,似是随口一问:“怎么穿成这样?”

    元滢滢走到他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个圆润的圈,问道:“今天不是要陪你采风吗,要去歌厅穿学校制服总是不合适的。正好我刚做了一件新旗袍,就穿上了。怎么,不好看吗?”

    元滢滢是随口询问,程秀成却回答的认真。他将元滢滢从头到脚打量一个遍,诚实地说道:“没有,很好看。”

    能够从程秀成口中听到这样的夸奖,很是难得,因此元滢滢比听到元家人称赞时要更加开心。她手中拎着的是元妈妈的包,已经五六年没有用过,棕色皮革边缘镶嵌的银制装饰边变得暗淡,坠着的两枚小铃铛声音还算清脆。

    元滢滢左手挎着包,右手挽着程秀成的臂弯。

    程秀成要写一篇短篇小说,男主人公常年混迹在歌舞场中,做派洒脱不羁。程秀成自然可以随意编造男主人公的人生经历,毕竟要创作一个浪子,本人并非要当真成为浪子。但只是凭空想象,落笔形成的人物难免有些虚浮,程秀成便打算去几l次歌舞厅,记下其中的灯火酒绿。他本不准备带元滢滢一起去,毕竟在程秀成眼里,元滢滢还是单纯懵懂的学生,是白纸一张,万万不能被歌舞厅的纸醉金迷污染了。只是,身为程秀成的助理,元滢滢自然发现了他的下一篇文章要写些什么,而程秀成的行踪自然也瞒不过元滢滢。

    她执意要去,声称这是助理应该做的事。程秀成还没有拒绝,就看元滢滢一副“我就知道你不想让我去,到时就说我做助理不称职,不让我见尽秋了”的笃定模样。

    程秀成只能点头同意。

    程秀成和元滢滢走进歌舞厅,元滢滢侧首看着程秀成郑重其事的神态,柔声说了几l句话。因为喧闹的音乐声音,程秀成没有听清楚,他略弯下腰,元滢滢几l乎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程先生,你不像来这里开心的,像是——”

    程秀成拧眉问她:“像是什么?”

    元滢滢眼睛里盛满了五彩的光,她笑着说道:“像是出席晚宴的人找错了地方,其他人都发现了,却只有你蒙在鼓里呢。”

    程秀成知道她在打趣自己拘谨,倒是不在意。只是元滢滢的话也提醒了程秀成,他浑身太过紧张,根本分不出心神去观察舞厅里人们的反应。程秀成让自己变得松弛,带着元滢滢落座。

    舞台上的歌声暂停,身穿花西装的人走了上去,他扬起声音说道:“傅小少爷亲点,下一场既定歌曲临时换成清梦的。”

    舞厅的歌曲都是事前定好的,如果想要点歌,也只能等前一首歌曲唱完。而像傅小少爷这样,临时打断、中途点歌的举动能够成功定然要花上不少钱。

    但元滢滢无心随着众人感慨傅小少爷的财大气粗,她下意识地想起梦境中肆无忌惮的嘲讽,眉心拢紧。

    第243章

    傅小少爷的身影隐在黑暗中,元滢滢看不分明。她只能扬起脖颈,做出张望的动作。程秀成注意到了她的分神,便问她在看什么。

    元滢滢随口说着:“我在看傅小少爷。”

    程秀成手中的钢笔一顿,纸张被划破,露出蜈蚣似细长的痕迹。他凝神看着元滢滢,只见她全部的心神,都被不远处的傅小少爷勾去了。程秀成的心中浮现出烦躁,对傅小少爷产生了本能的不喜。

    元清梦现身,她一身婀娜旗袍,上面坠满了亮片,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辉。温柔缱绻的歌声响起,傅少轩看着站在灯光下的元清梦,觉得她格外光彩夺目。

    “都准备好了吗?”

    跟班忙道,都准备好了。

    元滢滢托腮听着,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梦境里,元清梦能成为名声大噪的歌星。这其中不乏有傅小少爷之类的贵人相助,但元清梦拥有一把天赐的好嗓子,歌声婉转动听,有值得被人追捧的资本。

    元清梦的歌声一停,就有五六个人手捧鲜花,围上前去。

    “傅小少爷说,鲜花赠美人,只有明艳夺目的红玫瑰,才配得上元小姐。”

    面前的红玫瑰堆积在一起,仿佛形成了玫瑰花海,元清梦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她朝着傅少轩的位置看去,微笑点头示意。

    傅少轩挑眉,唇角肆意张扬的笑容看得元清梦心脏跳错了一拍。

    歌声响起,众人搂着各自的舞伴慢慢扭动。程秀成来歌舞厅是为了采风观察,因此不打算跳舞。但元滢滢却拉着他的胳膊,挤进了跳舞的人群中。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跳舞,程秀成几乎是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熟稔地把手放在元滢滢的腰肢。他两只手足够把纤细的腰收拢,顺着歌曲的节奏移动着步子。明明暗暗的灯光照在人的脸上,让程秀成有些头脑发沉。他此刻可以好好端详元滢滢身上的湖绿色苏罗双圆襟旗袍,清新淡雅的颜色衬得元滢滢像一只含苞待放的花。咖色针织开衫下,是霜雪一般雪白滑腻的肌肤。元滢滢没有化妆,但程秀成明显地感觉到,她和平常有所不同。

    直到程秀成的视线扫过元滢滢殷红的唇,他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

    往常的元滢滢,在程秀成眼中是他的学生,是一个年轻稚嫩的女孩子。可此刻,程秀成猛然觉得,元滢滢已经不再是孩子,她俨然成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极其具有魅力的女人。

    独属于女人的魅力,吸引着程秀成将沉沉的目光落在元滢滢身上。意识到自己盯着元滢滢的唇看了许久,程秀成心中一慌,感觉他很不对劲,脚下就错了步子,险些踩到元滢滢的脚。

    “元小姐喜欢我送的玫瑰吗?”

    元清梦点头,只是担心这么多玫瑰花,没两天就要衰败了,到时浪费了傅少轩的心意。

    傅少轩漫不经心地说着:“玫瑰能够有一时的美丽,已经是难得。至于它枯萎以后,随手丢掉就好了。”

    身旁传来惊呼声音,傅少轩转身看去,只见面容美丽的女郎正脸带怒容,柔声指责着她的舞伴。而身形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竟然安静地听着,没有半点反驳。傅少轩冷笑着,对男人满是轻视,在他看来,一个男人再喜欢一个女人,都不能叫对方爬到自己的头上去,眼前的男人未免太过没用。

    “我不同你跳了!”

    元滢滢话音刚落,就到了交换舞伴的时刻。程秀成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元滢滢身子一转,绵软的手掌就落在了傅少轩手里。

    程秀成垂下手臂,没有揽着元清梦继续跳舞的意思。元清梦脸色微怔,自从当了主唱,她再没有被如此冷漠对待过。不过很快,便有人握紧元清梦的手,随她翩翩起舞。

    两人面对面站着,元滢滢终于能好好看清楚,梦境中对她百般嘲讽的傅小少爷长得是什么模样。傅少轩身穿红棕色改良西装,袖口挽起,露出鼓起青筋的手臂。元滢滢正对着他的胸前,看到那里挂着一枚亮闪闪的胸针。

    傅少轩玩味的声音响起:“是翡翠的,喜欢吗?”

    元滢滢瞪着他,语气冷冷:“很丑,一点都不喜欢。”

    傅少轩面色微怔,像是没有料想到元滢滢的回答。他看着元滢滢的脸蛋白净,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点点碎光,连愤怒时做出极其夸张的表情,都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有别样的美丽。傅少轩恍惚明白了,为什么元滢滢的舞伴会对她如此容忍,这样的美人终归是有特权的。

    但元滢滢显然很厌恶傅少轩,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望着傅少轩的神情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让傅少轩想要假装没看见都无法做到。

    他垂眸:“喂,小姐,我好像没得罪过你吧。”

    元滢滢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傅少轩的话,她故意迈错了步子,狠狠踩上傅少轩锃亮的皮鞋,而后丢开他扬长而去。

    傅少轩哎呦哎呦地喊着,跟班上前询问要不要把元滢滢抓过来质问。程秀成见元滢滢招惹了麻烦,忙把她挡在身后,同傅少轩打着招呼。

    元滢滢的一脚踩的狠,丝毫不留情,傅少轩脸上的呲牙咧嘴还没散去,看到程秀成也没什么好脸色。

    程秀成主动介绍着:“清心女中,程秀成。你父亲近来可还好?”

    傅少轩不清楚什么清心女中,闻言正要冷声说,他不认识程秀成,也奉劝对方不要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过来攀扯。跟班却想起了程秀成的身份,忙低声对傅少轩说道:“老爷曾经请过一位程先生来家里做客,对他很是礼遇。”

    但傅少轩仍旧肃着脸,目光冷冷地看着躲在程秀成身后的元滢滢。元滢滢藏的紧,他只能看到一片湖绿色衣角。傅少轩气极反笑,刚才踩他脚的时候,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如今倒是变得胆小了。

    程秀成嘴里说着抱歉,只道元滢滢是舞技不精,才无心踩到了傅少轩。元滢滢扯着程秀成的衣袖,不满地说道:“我才没有不精,教导跳舞的先生还夸过我呢。”

    程秀成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臂,他稍做思考,还是俯身在元滢滢的耳旁说道:“只是借口罢了,不是说你真得跳的不好。”

    眼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的窃窃私语,傅少轩眉头皱紧。他向来爱胡闹,才不管程秀成是不是他父亲的座上宾,就要寻元滢滢的麻烦。

    傅少轩的脾气不好,整个歌舞厅都有所耳闻。元清梦不得不出面调和:“滢滢,同傅小少爷道个歉,再赶快回家去,你一个女学生待在歌舞厅像什么样子。”

    元滢滢断然拒绝,梦境里傅少轩害得她背井离乡,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报复,她才不会道歉。

    程秀成拢眉,见傅少轩不依不饶,神情也冷了下来:“她不是有心的,傅小少爷何必斤斤计较。”

    傅少轩正要冷言讽刺,程秀成被元滢滢迷的晕头转向,愿意被她踩旁人自然管不着,可他却不行。只是元清梦开口,傅少轩总要给几分面子,便放过了两人。

    程秀成带着元滢滢准备离开,今天是为了采风而来,但程秀成几乎什么都没有记录,他的一颗心被元滢滢的举动牵引着,搞得乱七八糟的。程秀成仿佛觉得,他成了台上的提线木偶,而操纵丝线的人就是元滢滢。她要自己开心,他就开心,要他心神不宁,他就坐不安稳。

    程秀成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但他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先生该对学生有的情绪。

    临近歌舞厅门口,程秀成被人挡住了去路,他口中说着“让一让”,对方却毫无反应。程秀成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的是身穿军装的人。即使门口的灯光黯淡,但杨湛生眼睛中的幽光令人难以忽视。

    程秀成沉声说道:“杨督军,麻烦让一让。”

    杨湛生侧身让开,程秀成大步走过。过道并不狭窄,两人的肩膀却相碰。程秀成和杨湛生抬头对视,眼中均闪烁着幽深。但是当元滢滢紧随其后准备离开时,却被阻拦了去路。

    杨湛生抬起手臂,语气悠悠道:“我挑选的衣服,果真最配你。只是——我是要你穿着这件旗袍来见我,而不是见其他男人。”

    被杨湛生目光灼灼地盯着,元滢滢眼神慌乱,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旗袍你能看,其他人自然也能看。你总不能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就剜掉他们的眼睛吧。”

    元滢滢随口说着,杨湛生却在仔细思考着挖掉眼睛的可行性。

    “未尝不可。”

    元滢滢吓得连连后退,见她这副胆小样子,杨湛生心中的怒火散去不少:“玩笑罢了。我是督军,又不是圣经里的恶魔,随便就要挖人眼睛。”

    杨湛生带着元滢滢重新坐下,程秀成怎么可能丢下元滢滢一个人离开。身旁是成列的士兵,程秀成不能直接带走元滢滢,就只能跟着留下。他坐在元滢滢身旁,杨湛生微眯起眼睛,头次见到程秀成这样不懂规矩的人。杨湛生的手放在腰间的黑匣子上,程秀成看到了,但他丝毫不惧怕,神情自然地和元滢滢说着话。

    杨湛生听到“助理”云云的话,明白了元滢滢在给程秀成做助理,就暂时收回了手。他和程秀成一左一右地坐在元滢滢的两边,两人同样地是身形高大,只是不同的是,程秀成温文尔雅,坐姿端正,而杨湛生好整以暇地坐着,不安分的长腿敞开,几乎要碰到元滢滢的膝盖。见状,程秀成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元滢滢的双腿上。他什么都没说,但眼中蕴含着对杨湛生的谴责,似乎在说他行为粗鲁,丝毫不知道同女士保持距离。

    杨湛生轻笑:“教书先生果真会献殷勤。”

    纤细瘦小的元滢滢被两人挤在中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无比沉闷压抑。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然喝了一口,喉咙涌出的辛辣滋味让她皱着脸,才发现刚才随便拿的是烈酒。

    酒意很快涌上脸颊,元滢滢的脸蛋红得滴血,像上好的红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她无力地倒在沙发里,眼睑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几乎快要睡着了。

    元滢滢听到杨湛生戏谑的声音响起:“喝这么烈的酒,难怪醉了。”

    但即使是脑袋昏昏沉沉的元滢滢,仍旧记得要维持颜面,她伸出手,指着面前模糊不清的人影说道:“不许笑我。”

    不知是谁的无奈声音响起,温柔的不成样子。

    “好,不会笑你。”

    第244章

    元滢滢醒来时,看到的是雪白的墙壁。她坐直身子,发现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脑袋还残留着昏昏沉沉的余韵,元滢滢轻轻敲着额头,试图回忆起是怎么回到元家的。只是她记忆里一片空白,只能想到那句无奈的温柔声音。

    元滢滢心想,肯定是程秀成送她回来的,毕竟杨湛生的声线何曾温柔过。

    敲门声响起,家中无人回应,元滢滢只好穿着棉布睡裙走到了门旁。她开口问道,门外是谁。外面却同时响起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让元滢滢分辨不出究竟是谁来了。

    她打开门,正对着门外的两双眼睛。蔡炳春紧皱着眉,看到元滢滢才舒展眉峰,而站在他身旁的傅少轩,却是始终一副懒散的姿态。

    元滢滢身子倾斜,依偎着门框,她敞开房门,示意两人看过去;“大姐不在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你们改日再来吧。”

    蔡炳春欲言又止,脸上一副纠结为难的神情。傅少轩稍微示意,便有人走上前去,给元滢滢递上请柬:“这是给元小姐的请帖,邀请她出席宴会。”

    元滢滢却是不肯接:“元小姐?究竟是哪位元小姐,家里有三位元小姐,我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个。”

    傅少轩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褐色的墨镜,闻言微微低头,墨镜就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鼻头。傅少轩垂着眼睛,语气理所应当道:“当然是在舞厅唱歌的元小姐。”

    元滢滢拒绝的干脆利落:“我不送。你要请大姐去宴会,就自己给她。”

    “诶,你——”

    傅少轩请人,向来都是他发出邀请,对方忙不迭地就同意了,哪里有过现在一般麻烦。傅少轩刚要上前,就被蔡炳春伸手挡住。蔡炳春看向傅少轩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像是担心他一怒之下,对着元滢滢动手。

    意识到这一点,傅少轩挑动眉峰,他还不至于如此没品,邀约不成就寻女人的麻烦。

    傅少轩从跟班手里夺走请帖,撕成两半,又重新丢回跟班的怀里。他冷着脸离开,不一会儿便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

    蔡炳春嘴唇微动,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嘱咐好,要元滢滢关好门,如果不清楚门外是谁,就不要随便开门了。蔡炳春不相信傅少轩的人品,因为从傅少轩的穿着打扮来看,他就是一个被娇宠惯了的大少爷,在元滢滢这里受了气,难免会心存报复。只是这些话,蔡炳春不好同元滢滢挑明讲,因为两人都和元清梦有牵扯,如果他说出口,就有了抹黑傅少轩在元家人面前形象的嫌疑。

    元清梦回来时,元滢滢把两个男人上门找她的事情告诉了她。元滢滢语气微顿,出声补充道:“炳春哥寻你,应该是有要紧事说。”

    元清梦随意地点头,拿起刚脱下的外套就出了门。她再回家时,手里拿着一张烫金字样的请帖。元滢滢看她细长的眉扬起,凝神读着请帖,想来应该没有去找蔡炳春。但元滢滢却不打算继续为蔡炳春讲话,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元滢滢先前开口,也是因为对蔡炳春印象好,加上她实在讨厌傅少轩。只是,元滢滢以为她不能操控元清梦的心,要她去爱哪个,赴哪个的约。

    得知学校安排的采访地点是督军府,元滢滢心中觉得奇怪。据她所知,杨湛生不喜和报纸书刊之类的有牵扯,报纸刊登的杨湛生的照片还是偷拍来的,为此惹得杨湛生发怒,直言“报社做的都是偷偷摸摸的事,早就该关门了”。他的这番言论颇受争议,众人都说杨湛生不懂报社的重要,视这些文化产业为无物,不愧是大老粗出身。

    元滢滢和刘文慧、其余几个女学生坐在汽车里,往督军府去。开车的不是李副将,是督军府的专用司机,他很是健谈,直言杨湛生对清心女中的学生很优待。往常申报等大报社前来采访,都被杨湛生拒之门外。但杨湛生听闻女中有采访的活动,就主动向校长提议,来督军府采访。

    刘文慧好奇问道:“督军脾气好吗?之前报社偷拍,督军就要取缔他们,倘若我们惹怒了督军,会不会被抓起来?”

    司机神情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自然不会为了宽慰这些女学生的心,而诓骗她们说杨湛生为人亲和,他缓声道:“那是督军说的气话,做不得真的。何况,申报报社如今不还好好地开着门,并没有被取缔嘛。至于你们这些女学生,只要不顶撞督军,他不会同你们计较的。”

    但刘文慧听了,非但没有觉得安心,反而对杨湛生越发惧怕。她挽紧元滢滢的手臂,低声说着:“等采访完毕,我们赶紧离开吧。”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采访这一门的课业,刘文慧等人是绝不肯来督军府的。门外站着两个身穿军装的士兵,在元滢滢她们走到门前时,抬手敬礼,声音洪亮如钟,将元滢滢吓得心头发颤。

    几人在客厅落座,过了片刻,杨湛生从楼上走下来。他脚底踩的是发亮的黑色长靴,走起路来咚咚地响着。军装裤被收拢在长靴里,衬得杨湛生的腿长腰细。他经过元滢滢身旁时,元滢滢抬眼看去,只见杨湛生的腰后别着一把木仓,黑漆漆的,威风凛凛,几乎遮盖了他腰的一半。

    杨湛生双腿交叠,手掌搭在膝盖上,示意让女学生们问问题。大家都不敢开口,杨湛生就径直看向元滢滢。

    “滢滢…小姐,不如你先来吧。”

    刘文慧惊讶于杨湛生还记得元滢滢的名字,且喊得如此亲近。要知道,在女中里,除了和元滢滢亲近的人会喊她滢滢,其他人都是称呼她为元同学。到了餐厅、咖啡店,服务生就称呼一声元小姐,从未有人叫过滢滢小姐这般不伦不类的称呼。

    元滢滢抬头,分明从杨湛生的眼睛里看出笑意。她微微点头,拿出准备好的采访稿,开始问了起来。

    面对杨湛生的回答,元滢滢有时候并不满意,便连声追问。落在刘文慧眼里,看得她心惊胆颤,唯恐杨湛生觉得元滢滢语气不依不饶,因此动了怒气。但杨湛生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始终神情淡淡地回答着元滢滢的问题。

    元滢滢问完了,轮到其他人开口询问。有了元滢滢开头,接下来的采访便没有那么困难。只是杨湛生的态度陡然变得强硬,回答的极其随意,开口采访的女同学心中不满意这个答案,却不敢像元滢滢一样径直追问,只得勉强记下。

    采访结束,杨湛生起身离开,仆人端上茶水鲜果。

    元滢滢用银叉扎了甜瓜送进嘴里,凑到刘文慧身旁说着:“瓜很甜的,你也吃一口。”

    刘文慧神态厌厌的,勉强打起精神摇头。元滢滢看出她的不对劲,便问她怎么了。刘文慧觉得难以启齿,只是元滢滢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使再难堪的话,刘文慧硬着头皮也要说出口——原来是刘文慧采访的时候,漏记了一个问题的回答。可刘文慧既不敢再问杨湛生一遍,又觉得随意胡编乱造不妥当,免不得心情郁闷。

    元滢滢自诩清高,刘文慧是她唯一看得上的好朋友。元滢滢自知她不是绝顶的聪明,但能够分得清楚旁人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因此,元滢滢很乐意帮刘文慧的忙。

    她把果盘塞到刘文慧怀里,拿走刘文慧的采访稿,起身要去找杨湛生。刘文慧皱着眉,想要阻拦她。元滢滢说道:“我等会儿就回来,甜瓜如果吃完了,你就再帮我要一盘。”

    刘文慧眼中闪过亮光,重重地点头。

    元滢滢在督军府中胡乱走着,倒是先找到了李副将,她说明来意,李副将主动提出给元滢滢引路。

    西式风格的凉亭,从亭子顶部到梁柱,都是柔和的奶油色,周围是翠绿的树木、艳色的鲜花,如此画面看起来有几分西方人的浪漫。杨湛生端坐着,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红丝绒方盒。

    元滢滢抱着采访稿,小步走到杨湛生面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采访。”

    杨湛生挑眉示意她开口,等到元滢滢念完,杨湛生沉声道:“刚才不是回答过了吗,而且……这个应该不是你的问题。怎么,你是为了别人出头?”

    元滢滢轻撇着唇,将所有的错误都怪罪到杨湛生身上:“你讲话太快了,刚才没有记上,难道不能再回答一次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

    元滢滢如今有些害怕杨湛生说出“不过”两个字,上次他说出来之后,就要元滢滢穿旗袍给他看。这一次再说不过,不知道又有什么要求。

    杨湛生示意让元滢滢打开红丝绒方盒,元滢滢照做了,只见黄澄澄的奖牌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元滢滢的手指挑起细链,疑惑问道:“这和篮球赛的奖牌,像是一样的。”

    杨湛生已经走到元滢滢的身后,他两只手穿过元滢滢的臂弯,微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本就是按照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一样。”

    杨湛生挑动细链,将金制奖牌挂在了元滢滢的脖颈处。篮球赛上的银奖牌体型太大,时刻佩戴多有不方便,杨湛生让人做金奖牌的时候,就有意缩小尺寸,做成项链的形状。

    白皙的脖颈散发着粼粼的金光,元滢滢捻起项链上沉甸甸的圆润小金块,心里是欢喜的,只是她对杨湛生的霸道蛮横不满,就故意做出不喜的表情:“你都不问我想不想要,喜不喜欢,就让我戴上了。”

    杨湛生扣紧她的腰肢,贴在自己的胸膛,声音里满是笃定:“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想要,肯定喜欢,就不必多此一举再问。”

    元滢滢轻哼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事实和杨湛生说的并无差别。

    杨湛生要她开始采访,元滢滢看着两人的姿态,眉毛拧成一团:“你先放开我,这样怎么问啊。”

    “当然可以问,我只搂了你的腰,可还没有同你接吻,你当然可以开口。”

    元滢滢被他的话说得脸色涨红,便嫌弃起杨湛生的粗鄙,比不上程秀成的有礼貌。杨湛生的神色顿时冷了下去,元滢滢毫无察觉,甚至拿出她喝醉之后,程秀成送她回家来告诫杨湛生。

    “程先生最是体贴,把喝醉的我送回家里去,如果是和督军在一起,我就要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腰肢上的手收拢的发疼,元滢滢拍着杨湛生的胸膛,质问他道:“你做什么,很痛的!”

    杨湛生眼底浮动着暗光,声音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怒气:“是那个该死的教书先生说的,送你回去的人是他?嗯?”

    第245章

    乌黑的瞳孔睁得浑圆,元滢滢柔白的脸蛋上满是不敢置信,她唇瓣微张,犹疑地问着:“是你送我回去的?”

    杨湛生颔首,不忘记顺势贬低程秀成两句:“当然。否则你以为教书先生抱得动你?”

    元滢滢微微思索,想起程秀成白皙但不瘦弱的手臂,觉得杨湛生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太重,程先生当然能够抱得起她。

    杨湛生两指握着元滢滢的香腮,声音发沉:“你还真的在想,他能不能抱得动你啊。”

    见元滢滢点头,杨湛生嘴角扯出冷笑。如果要是听说哪个男人被喜欢的姑娘当着他的面,幻想着被另外的男人亲近,杨湛生都要嘲笑他是乌龟王八蛋。可如今,杨湛生自己就成了这个乌龟王八蛋,但偏偏罪魁祸首还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丝毫不觉得有错。

    杨湛生突然将元滢滢打横抱起,他嘴里嚷着“搂紧我,不然摔了可别喊疼”。元滢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忙搂住杨湛生的脖子。杨湛生故意颠了两下,像是在吓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脸上尽是得意:“你口中的程先生,可没这样的力气。”

    “混蛋,莽夫!”

    元滢滢躺在杨湛生的怀里挣扎,她的手胡乱地摆动着,不慎扯掉了杨湛生领口的纽扣。

    元滢滢愣神看着手中两枚金色纽扣,抬头仰视杨湛生敞开的胸膛,突然觉得心虚。她陡然安静下来,引起了杨湛生的注意力。杨湛生这才看到敞开的领口,但他没放在心上,反而有闲心逗弄元滢滢。

    “要解我的衣服,不用这么大的力气。来,我教你怎么脱掉我身上的军装。你要先把纽扣转动,轻轻解开——”

    元滢滢羞红了脸颊,忙止住杨湛生的话头。她展开手掌,说道:“我不是有心的。”

    杨湛生觉得如果元滢滢是存心的,就再好不过了。

    桌上的红丝绒方盒被杨湛生扫落,他把元滢滢放在西式圆桌上。白色蕾丝边的桌布垫在元滢滢身子下面,仿佛她穿了一件极其蓬松的裙子,裙摆似花朵一般地绽放开来。

    杨湛生脱掉外套,交到元滢滢手中。他顺手解开衬衫的扣子,蜜色的肌肤,微微鼓起、纹理清晰的青筋处处彰显着杨湛生的孔武有力。元滢滢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女中学生,见状转过头,不再多看一眼。

    杨湛生乐意在元滢滢面前展示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脸蛋、他的身材。杨湛生早就询问过李副将,他的相貌在申城人眼中,是带着匪气的英俊,很招一部分女孩子喜欢。杨湛生并不在意都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喜欢他,只要这个“一部分”里面有元滢滢就足够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长相周正,身上没有多余的赘肉,都是紧实有力的肌肉。杨湛生有钱,木仓法很优秀,他笃定元滢滢会喜欢他的。

    即使现在元滢滢不中意他,也终究要喜欢的,因为杨湛生已经无比确定,他陷入了文化人所说的爱情里面。杨湛生说不出爱情是什么滋味,他只明白一点,自己想要元滢滢。依照杨湛生的实力,自然可以强取豪夺,但他更希望能和元滢滢两情相悦,而且他自信能够做到。

    金色奖牌垂落在元滢滢白皙的肌肤上,杨湛生俯下身子,沿着奖牌的轮廓缓缓亲吻。他的嘴唇带着微微的热意,每经过一处,都让元滢滢不禁挺直身子。

    杨湛生喜欢元滢滢因为他的举动而露出的娇态,这让他有种元滢滢已经属于他的错觉。

    元滢滢的锁骨生得极美,纤细的两根单薄骨头,宛如蝴蝶一般向上扬起。她的身子向前弓的深了,锁骨中间便出现凹陷的小窝。杨湛生吻着纤细的骨头,分神想着,该在小窝里倒上红酒,他再慢慢吮去,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李副将——”

    元滢滢的双手,本是背在身后,撑在桌子上才勉强维持身形,免得摔倒。她听见杨湛生要叫李副将,忙用手按住杨湛生的脑袋,出声质问他。

    “你怎么能叫人呢?”

    她语气中含着绵软的委屈,杨湛生的嘴唇贴在元滢滢的锁骨,他看不到元滢滢此时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到,元滢滢的嘴唇肯定红润润的,一张一合地诉说着心中的不满,偶尔在唇齿中露出两三点糯米色。

    “我想喝红酒了。”

    杨湛生闷声说着。

    元滢滢声音慌乱:“那,那也不能随便叫人来。让李副将看到了,我以后还怎么同他说话。你想喝红酒,下次再喝不成吗。”

    杨湛生微张开唇,湿意便沾染在了元滢滢的肌肤。她腰肢一麻,险些坐不稳了。杨湛生托紧她的腰,说着:“可我只想由你陪着喝红酒。”

    元滢滢心中骂着杨湛生无赖,明知道她酒量不好,偏偏要带着她一起喝红酒,这不是要看她出丑吗。只是元滢滢不开口答应,杨湛生便作势要喊李副将取来红酒,元滢滢无法,只能糊弄着杨湛生,说改日会陪杨湛生喝的。

    杨湛生这才肯松开元滢滢。

    元滢滢看着身上的棉布长裙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不禁瞪了杨湛生一眼。杨湛生抬起手,替元滢滢整理着长裙,掌心不经意间滑过元滢滢的脚踝。元滢滢脸色一烫,再不肯让他碰,随意扯了两下裙子就站起身。她匆匆离开,走到半路才记起要采访的问题还没问出来答案。元滢滢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副将追了过来,把元滢滢落下的采访稿递给她,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杨湛生的回答,元滢滢凝神看着,忽然道:“他原来还会写字呢,真没想到。”

    李副将神色严肃:“督军平常要签的文件多,怎么可能不练字。”

    元滢滢闷声应了一声,回到客厅。刘文慧看到写的满满当当的采访稿,心中激动,连忙抱紧了元滢滢道谢。她说着,自己已经同厨房要了切好的甜瓜,就等着元滢滢回来吃。

    但元滢滢一看到甜瓜,就想起杨湛生微湿的唇落在她的脖颈的酥麻触感。她摇头,低声说着想要走了。元滢滢一走,其他女学生自然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她们本就害怕杨湛生,因为看出杨湛生对元滢滢有几分宽容忍耐,才能够放心地待在督军府。现在元滢滢一站起身,其他女学生紧跟着也要离开。

    李副将命人把她们送回学校,仍旧是来时的司机开车。只是临走前,李副将拦住元滢滢:“滢滢小姐,督军安排了你单独坐一辆车。”

    刘文慧向元滢滢投去关切的目光,心中满是担心。李副将拉开车门,元滢滢坐了进去,她朝着刘文慧挥手,示意不必担心。

    汽车迟迟没有开动,李副将握着方向盘,说着要再等等。

    车门拉开,身旁的座位微微凹陷,杨湛生坐在了元滢滢的身旁。元滢滢轻声嘟哝着:“故弄玄虚。”

    汽车开到弄堂前面,元滢滢绝不肯让杨湛生下车去。他一身显眼军装,明眼人有心打听就能知道他的身份,到时候肯定会招惹麻烦。杨湛生头次被人嫌弃督军的身份,神情微愣,可他堂堂督军,面对小小的女中学生,竟然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表示,他不会下车。

    李副将负责把元滢滢送回家,将从督军府拿来的甜瓜放进厨房。元奶奶听到动静,问道:“是滢滢回来了?”

    “是。”

    “你旁边跟着的是谁?”

    元滢滢随口说道:“水果商店的,来送甜瓜。”

    甜瓜放好以后,元滢滢就催着李副将离开。门被猛地关上,李副将摸了摸鼻子,回到汽车里。

    杨湛生问他:“送过去了?”

    “嗯。不过。滢滢小姐好像很不情愿同督军府扯上关系……”

    李副将说的委婉,其实元滢滢何止是不情愿,简直是嫌弃。杨湛生想起元滢滢刚才阻拦他下车的表情,突然笑了:“你难道不觉得,她是难得的可爱。”

    李副将只看出元滢滢的美貌,至于这位滢滢小姐的性格,清高又任性,他实在无法恭维,心想也只有杨督军能够吃得消了。

    元清梦对镜梳理着刚做的卷发,涂上极艳丽的口红,哼唱着轻快的音乐。元滢滢看向墙壁挂着的时钟,正值下午,还没有到歌舞厅上班的时间。

    元滢滢犹记得,除了要往歌舞厅去,元清梦很少涂抹这般极其艳丽的口红,她平常虽然爱打扮,但甚少装扮的如此引人注目。元阿铭在房间里乱跑,撞到元清梦腿上,她弯腰,要元阿铭跑慢点。元阿铭盯着元清梦五颜六色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见状,元清梦笑道:“大姐好看吗?”

    元阿铭思索了很久才点头,元清梦点着他的脑袋:“怎么越上学,脑袋越不灵光了,连一个小问题都要想很久。”

    直到元清梦离开,元阿铭才跑到元滢滢身旁,瘪着嘴巴道:“我不喜欢大姐嘴巴的颜色,红红的,像黏在墙壁上的蚊子血,还是二姐最好看了!”

    元滢滢并不接受他的奉承,嘴里说着:“去去,我可没有点心给你。”

    元湘梦从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盘油条酥饼,问着大姐去哪里了。元阿铭猜测道:“我知道,大姐打扮了好久,一定是去见炳春哥了。”

    元湘梦意味深长道:“那可未必。”元滢滢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元湘梦本以为,元滢滢会询问她是不是知道内情,她已经想好了拒绝的理由,但元滢滢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吃完饭,就出门去了。

    耳旁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元滢滢转过身去,见是蔡炳春。他跑得急,额头沁出了汗,元滢滢就拿出手绢让他擦擦。蔡炳春伸手接过,在额头抹了两把。他看着雪白的手绢沾染了汗痕,就顺势收在怀里。

    “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元滢滢随口答应着。

    两人绕着河边缓步走着,岸边的柳树枝条生长的极茂盛,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望过去是一片翠绿颜色。

    蔡炳春急着追上元滢滢,是要向她打听元清梦的近况。蔡炳春觉得难以启齿,但倘若他不实话实说,元滢滢是不会告诉他实情的。当初,蔡炳春既然答应了元妈妈,要留心照顾元清梦,不能让她因为做了歌女就陷进泥潭,和不三不四的人物混在一起。蔡炳春每隔两三日,总要往歌舞厅去。他点上一杯酒,坐着底下看元清梦唱歌,等到她下班再送她回家。能看到元清梦从一开始的舞台冷场,到后来的大受欢迎,蔡炳春心中为她高兴,两人的感情也在一天一天的陪伴中逐渐加深。

    可这几天,蔡炳春明显感受到元清梦的冷落。她似乎总是有急事,不让蔡炳春来歌舞厅,更不许他往后台去。蔡炳春听说了有关元清梦的传闻,说她和傅家小少爷打得火热,当然瞧不上蔡炳春了。蔡炳春自然不相信,同人打了一架。只是今天,他看着元清梦打扮的极漂亮,却不是去歌舞厅,心中开始相信了那些人的话。

    或许,元清梦并非移情别恋,爱上了傅少轩。只是她很乐于赴傅少轩的约会,这一点却是真的。

    元滢滢惊讶于蔡炳春为何会知道,元清梦是要见傅少轩,难不成他亲眼看到了。

    蔡炳春摇头,他欲言又止,说出了自己曾经打听过傅少轩,因此清楚这位小少爷最喜欢艳丽浓稠的颜色,而元清梦今日的装扮,从头到脚都是傅少轩最喜欢的光彩夺目。

    蔡炳春喊住元滢滢,就是想打听元清梦是否对他已经没了情意。如果当真如此,蔡炳春虽然不舍得,但也要下定决心和元清梦断了关系。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第246章

    元滢滢停下脚步,正视着蔡炳春脸上的神情,他的眉毛皱紧,眼睛里盛满了忧愁和茫然。元滢滢对蔡炳春印象不错,觉得此刻的他有几分可怜,但她却不打算插手蔡炳春和元清梦之间的事。且不说在梦境中,蔡炳春和元清梦藕断丝连,直到元清梦看透隐藏在纸醉金迷之下的都是虚无缥缈的情意,只有蔡炳春对待她的真心难得可贵,最终和蔡炳春重修旧好,即使元滢滢没有做过预知的梦境,她也不屑于做小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元清梦的不好,做棒打鸳鸯的推手。

    蔡炳春愿意守着元清梦,或者想同她分手,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元滢滢无心去理会。

    因此,元滢滢如实说道:“我并不清楚大姐是否移情别恋,连你说的她今天盛装打扮,是为了见傅少轩,是我刚刚才从你的口中知道。大姐同你讲过罢,我和她的关系并不好,这些事你不该问我。你想知道实情大可以去询问大姐。从她口中听到的,总比我随口说出来的要可靠。”

    元滢滢拒绝的直接,她丝毫没有偏向蔡炳春和元清梦中间的任何一人,只叫蔡炳春不要来问她,直接去找元清梦问个清楚明白就是。

    蔡炳春面露恍然,在他心中元滢滢一直是元清梦有些娇气的妹妹,却从未见识过,元滢滢若是想拒绝人,便会不留丁点情面,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但蔡炳春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的心里只不舒服了一瞬间,很快坦然接受了元滢滢的话,深觉他的私事不应该扰元滢滢的清净。

    只是蔡炳春心中仍旧在摇摆,他出声询问,假如元滢滢是元清梦,会在他和傅少轩之中选择哪个。

    话问出口,蔡炳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家境尚可,但绝不能一日给元清梦买上十几件上好的旗袍,更不能带着她往上流人中间交际。元清梦选择傅少轩,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元滢滢蹙眉思考,缓声说道:“我哪个都不愿意选。炳春哥的性子我不是很喜欢,傅少轩又讨人厌的很,所以你们两个我都不要。”

    被元滢滢如此直接的嫌弃,蔡炳春脸上却露出难得的笑容:“是了,我和傅少轩都算不得什么好选择。滢滢若是同人交往,合该精挑细选,选一个尽善尽美的人。”

    汽车的车窗落下,一只紧实有力的手臂挽起袖口,搭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的手中,两指捏着一条雪茄,燃着猩红的火星。傅少轩手心抖动,雪茄的烟灰便顺着他的动作掸落。茶色墨镜下,傅少轩看到元滢滢同蔡炳春告别,元滢滢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元滢滢注意到了停在路旁的汽车,却没有停下脚步留神细看。她缓步走着,没有分给傅少轩半分视线。

    傅少轩启动汽车,慢慢地跟在元滢滢的身后。他接连鸣了几声滴滴声,却没引来元滢滢的回头,只让她加快了脚步。傅少轩无法,只得从车窗探出头,扬声喊着:“元小姐,元小姐!”

    元滢滢听到了傅少轩的声音,并不理会他。

    傅少轩声线慵懒地喊着:“我叫的是不会跳舞、酒量也不好的那位元小姐。”

    元滢滢脚步微顿,她转过身去,露出一张带着怒意的柔白脸蛋,恨恨地瞪了傅少轩一眼:“别乱讲,我怎么不会跳舞了?”

    傅少轩驾驶着汽车,速度开得极慢,和元滢滢走路的速度保持相平。他紧跟在元滢滢身旁,嘴里咬着雪茄,说话的声音仍旧很清晰:“你们姐妹两个,都喜欢那样的男人?”

    元滢滢不回答,傅少轩自顾自地说着:“给姐姐的男友递手绢,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今天心情好,就好心劝你一句,你若是要找交往对象,万不能找蔡炳春那样的,看着家境尚可,实则连一辆汽车都没有,同女人说完话,还要女人自己走回去。”

    依照傅少轩首富傅家小少爷的身份,打听到元清梦的男友是谁和他的家境并不困难。

    元滢滢抿唇,凉声问他:“那我应该找什么样子的男友?”

    傅少轩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咧开嘴角:“像我这样的,才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起码约会之后,会亲自把你送回家门口。我若是看到了什么亮闪闪的珠宝,也会立即买来送你。你年纪虽然小,但应该明白和有钱人交往的感受,要比陪穷小子时要畅快许多。”

    喉咙中发出轻蔑的哼声,元滢滢自然不会觉得,傅少轩是看中了她,才在她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傅少轩无疑是觉得无聊,看到元滢滢在同大姐的男友说话,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他巴不得看到元滢滢被这些话打动,主动投进他的怀抱。这样,傅少轩就可以在姐妹两个之间挑挑拣拣了。

    但元滢滢可不会如他的意,她脚步一转,就走进了弄堂,傅少轩的汽车无法继续跟进去,只得停在弄堂口。

    李副将把新任商事会长带到杨湛生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傅会长,也是申城的首富。”

    傅会长本不是商事会长,但他做了首富,便开始惦记起权势地位。而商事会长的位置,无疑会给傅会长的生意增加助力,傅会长便动用手底下的人,寻出老会长的错处,再安排人捅到杨湛生的面前。果不其然,老会长“主动请辞“,傅会长如愿做上了这个位置。

    对于傅会长的把戏,杨湛生心中清楚,他可不是被人蒙在鼓里,随便糊弄的傻瓜蠢货。只是老会长行事不端,利用会长权力为自己谋取了不少好处,被人戳到明面上也是活该。杨湛生顺势撸掉他,眼下又没有比傅会长更合适的人选,就顺势如了傅会长的心意,让他上位。

    傅会长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向杨湛生表达忠心,直言他不会赴老会长的后尘,定然勤勤恳恳做事。

    杨湛生眉眼锐利,只看年纪的话,傅会长几乎是他的父亲叔叔辈了。但在杨湛生这里,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他直接说道:“漂亮话谁都会说,我只看傅会长是怎么做的。”

    “是是是,肯定不会让督军失望。”

    仆人拿来报纸,在李副将耳旁低声言语几句。李副将看着报纸上加粗的标题,眉头紧锁,他把报纸递到杨湛生面前,说道:“督军,报纸上说你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先是逼死了副会长,又强迫老会长下台,为的是扶持自己的势力,做商会的真正操纵者。”

    杨湛生还没开口,傅会长已经气得站起身来,手指发抖地指着报纸:“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督军,我这就命人查出这份报道是谁写的,要他公开道歉,承认是自己胡说八道!”

    杨湛生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嘴长在别人身上,总不能你听到不好听的话,就去捂嘴。申城那么多张嘴,你也捂不来啊。”

    傅会长年纪大了,最是要脸面,他可忍不得旁人肆意污蔑他的名誉。傅会长重新坐回沙发里,凝神思索着,沉声叹息道:“这些人惯会引导舆论,报纸上刊登这样一篇文章,虽然对督军和我造不成实际的伤害,只是名誉坏了,总让人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

    傅会长余光扫到报纸另外一面刊登的诗歌,“尽秋”两个字赫然落在他的眼中。傅会长突然有了主意:“督军,既然这些报社能利用舆论,那你我也可以。督军知道尽秋吗,如今是申城人口口相传的女诗人。”

    杨湛生摇头,他是个粗人,做不出欣赏诗歌之类的附庸风雅的事情。

    “尽秋写过的诗作,每一首都被人称赞才华横溢,只是尽秋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好像没有人见过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倘若,督军能够邀请到尽秋,和她共同在人前现身,定能挽回如今的局面。督军你想,文人最是清高,连尽秋这样才华出众的女诗人,都愿意应督军的邀请,可见外面传言的种种有关督军不好的传闻,都会不攻自破。毕竟能与尽秋交好的人,德行自然不会差。”

    杨湛生半信半疑,他不相信傅会长口中的女诗人竟然能够有如此大的影响,足够改变舆论。但在傅会长的连声保证下,杨湛生还是同意了。即使杨湛生不会因为外界的三两句话,就怀疑自己做错了,进而反思。在杨湛生看来,他是没有错的,外界的声音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算,但听到有人天天骂自己,总是不舒坦的。有这样一个机会改变舆论,杨湛生很乐意去做。

    为博得杨湛生的信任,傅会长主动请缨,由他来安排邀请尽秋之事。

    傅会长回到公馆,看到傅少轩躺在软皮沙发里,两条脚搭在一起,刚才在督军府忍耐的怒气,此刻全部涌了出来。他打了傅少轩两下,傅少轩懒懒地坐起身,说着:“爹受了气,又来拿我撒气了。”

    傅会长摇头,只道小儿子不争气,吩咐仆人拿来最新的报纸,他读着上面的报道,气得手掌发抖,随手把报纸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颠倒黑白!”

    报纸上除了说杨湛生的不是,连他这个新上任的商事会长都编排上了,说他唯利是图,手段狠辣,会长副会长的离开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说他坐上会长的位置,就是为了捞钱。谁都知道傅公馆是出名的富丽堂皇,其中摆放的装饰家具,都是西洋最时兴的,可即使如此,傅会长仍旧不满足,使劲手段爬上了会长的位置。

    报道的用语极其辛辣,傅会长良久才平复好心绪。在他看来,这些文人就是日子太过清闲,才整天捕风捉影,胡乱说话。

    傅少轩看着尽秋的诗,突然笑道:“有点意思。”

    傅会长见状,顺势把邀请尽秋一事交给了傅少轩。

    傅少轩满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傅会长却开始不信任起他:“你能行吗?”

    傅少轩挑眉:“小事一桩,爹你还不相信我?”

    傅会长便问他想要怎么送去邀约,毕竟尽秋从未露过面,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这该怎么送邀请函。傅少轩笑他父亲古板,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去送。他点着报纸上豆腐块大小的诗,手指指着偌大的“申报”两个字:“瞧瞧,我不用自己动腿,只交给申城报社去找人。尽秋就是再神秘,也总要往报社投稿,报社自然能找到她。”

    傅会长微微点头,才觉得小儿子还算有脑筋。

    傅少轩立即去办,申城报社刚开始并不同意,因为如今申城有几大报社,而民众们每天至多看一张报纸,选择申报多半是为了尽秋。倘若他们把尽秋的消息透露出去,惹怒了尽秋,让她另外投稿给其他报社,可就得不偿失了。傅少轩神色淡淡,他不多说一句话,只是跟班把黑漆漆的木仓抵在申报主编的太阳穴时,他就连忙改了口风。

    “送,我们帮忙送信!”

    “程先生,有你的信!”

    程秀成从元滢滢手中接过,见是报社来的,不禁拧眉。申报对他的投稿,报酬向来给的很快,如今他并没有还没给报酬的稿子,那这封信又是写的什么。

    程秀成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就支开了探头探脑想要看看信件内容的元滢滢。他拆开信,读完后眉间拢起沟壑,神情带着不耐。

    杨湛生的邀约,程秀成是不会愿意去的,无论是作为尽秋,还是他本人。

    第247章

    程秀成当即回信给报社,拒绝了杨湛生的邀约,同时他对申城报社违反两人之间的约定,提及私事的行为表示不满,决定日后不再向申报投稿。

    主编战战兢兢读完回信,看着傅少轩晦暗不明的神情,斟酌着开口:“文人中有名气的,除了尽秋还有其他人,傅小少爷何必非要邀请尽秋来呢。”

    傅少轩却偏偏和尽秋较上劲了,尽秋的才华在一众文人中是不是最出众的,他不知道。但傅少轩可以笃定的是,尽秋的神秘使她成为了申城最有名气的文人。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你把尽秋的地址拿来,我亲自登门拜访。”

    主编心中不肯,如果让同行得知他们泄露了投稿人的私人信息,以后报社的名声就坏了。只是面对傅少轩的武力镇压,主编只得不情不愿地拿出尽秋的地址。

    傅少爷立刻动身出发。

    在他离开后,主编心中觉得不安稳,按照尽秋当初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程秀成的公寓里有两部电话,只是其中一部从未响过,是他作为尽秋的身份才会用到。听到电话声响,程秀成立刻明白是申城报社打来的,他接了电话,没有出声。主编声带愧疚,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程秀成。泄露尽秋的住址电话非他的本意,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主编知道尽秋性格清高,不然凭借她的盛名早就在名人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主编直言,傅少轩打的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主意,无论尽秋同意与否,即使是绑,傅少轩恐怕也会把尽秋绑了去。如果尽秋果真不情愿赴约,最好尽快离开申城。

    程秀成沉默着挂了电话,从始至终主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主编心中忐忑,不知道尽秋会如何处置。

    程秀成留下的地址,是不远处的另外一所公寓,他本人只是代为收下尽秋的书信。程秀成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到明天,他就发表登报声明,宣布自己已经离开申城,要出国深造。到时,杨湛生即使想要找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国家。至于以后,程秀成再也不会用尽秋的名字发表文章,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无人会知道尽秋就是他。

    程秀成写好登报声明,他想起元滢滢对尽秋的痴迷喜爱,笔下一顿,又加了一段话。

    傅少轩到了公寓,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人居住。傅少轩留下两个人,等守到了尽秋就立刻给他去电话。

    程秀成写好信,夹在了当代诗歌选集。元滢滢煮好了咖啡,正倒在精致的杯具里。她看到程秀成出了房间,随口问道:“文章写好了,用我帮你校对吗?”

    程秀成摇头,顺手端起咖啡,只说是一篇短文章,用不着元滢滢校对。

    元滢滢应了一声,咖啡香气醇厚,她品了一口,被酸苦味道弄得皱紧脸蛋。元滢滢偷偷觑着程秀成,见他没有注意自己,忙加了几块方糖,又添了小半杯牛奶。元滢滢再喝咖啡时,已经完全没有咖啡的味道,嘴巴里面充斥着甜味和奶香。程秀成淡淡收回视线,他早就知道元滢滢喝不惯咖啡,却因为喝咖啡成了优雅女郎的象征而天天都煮。每一次,元滢滢都要放上许多糖和奶,才喝得下去。程秀成看得清楚,却从不挑明,他深知元滢滢好面子,若是被戳穿了,定然会觉得羞愤难当,好几日都不理会自己了。

    元滢滢慢悠悠地喝着咖啡,配上从点心商店买来的蛋糕饼干,悠闲地像在喝下午茶。

    傅少轩没有太多耐性,他一面命人守在公寓,一面挨家挨户地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尽秋的模样,好方便他寻找。没过一会儿,傅少轩就找到了程秀成所在的公寓。程秀成前去开门,冷声回答着傅少轩的问话。

    “附近一公里左右的红木公寓,里面住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郎,你见过没有?”

    “没有,我不喜欢出门外交,对邻居都不熟悉。”

    跟班查到了一些东西,低声告诉给傅少轩。他抬头看着相貌儒雅的程秀成,依在门旁,说道:“程先生既然不认识尽秋,为什么会代替她收信呢。”

    程秀成沉默着。

    傅少轩动手推着栅栏门,沉声道:“我也走累了,程先生能否借我歇歇脚?”

    程秀成口中说着稍等,他走进公寓,吩咐元滢滢上楼去,说有客人要来,等到他离开了,自己开口喊时,再让元滢滢下楼。元滢滢好奇,究竟是什么客人。

    “难缠的客人,你先去书房看书,等看完一本书,我就把他应付走了。”

    元滢滢点头应好,她来到书房,葱白的手指在书架上整齐摆放的书籍上轻轻划过,发出噼里的脆响。程秀成几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他的书架上中外书籍都有,小说诗歌散文一应俱全,元滢滢却提不起兴趣。她转过身,柔软的背依靠在书架旁,看到桌面放着一本当代诗歌选集,就拿起慢慢读了起来。

    元滢滢边看边点头,心想这么多书,还是诗歌最好看。而诗歌里面,她和尽秋一样,最喜欢这本当代诗歌选集。

    程秀成打开门,迎着傅少轩走了进来。傅少轩的视线落在两只相对的咖啡杯上,问道:“程先生还有客人在?”

    程秀成摇头:“没有,我独居,平时有喝两杯咖啡的习惯。”

    说着,程秀成就端起咖啡杯,把残留的半杯咖啡喝掉了。嘴里洋溢着甜蜜的牛奶味道,程秀成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错喝了元滢滢的那杯咖啡。

    柔软滑腻的手掌翻过一页,有信封从书本中掉落。元滢滢略弯下腰,把信捡起。她展开信细声读着,一张柔白的脸很快变得青红交加。

    因为时间匆忙,程秀成没有刻意变换笔迹,而为他校对了数十篇文章的元滢滢,自然可以看出这封信是程秀成写的,但落笔署名却是尽秋。

    此时此刻,即使元滢滢再不聪慧,也能想通一切——尽秋就是程秀成。

    元滢滢的脸颊热的发烫,心中满是难堪。她只要想到自己在程秀成面前肆意表达着对尽秋的崇拜仰慕,就觉得深深的难为情。而程秀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从没有想过告诉她。

    元滢滢看着信中,尽秋说自己要离开申城,为了学业出国去。元滢滢根本无心去想,程秀成扮演尽秋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元滢滢满怀恶意地想着,可能是程秀成觉得欺骗她太无趣了,不想继续骗下去,就随便找一个理由消失。到时候,程秀成再好生安慰元滢滢,把她耍的团团转。

    元滢滢捏紧信纸,在信封末尾,尽秋写道,她有一位好朋友,两人从未见过面。尽秋却知道她聪慧善良,是极好的女孩子,尽秋希望她能早日发表诗作,同样地成为一个诗人。看到这些,元滢滢何尝不知道,信中说的女孩子就是她。可是元滢滢现在怒火上头,来不及细想,只觉得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讽刺她。

    当代诗歌选集被元滢滢丢在地上,她水润的眼睛里萦绕着不满。

    “骗子,大骗子。”元滢滢越想越对,程秀成就是一个外表温文尔雅,实际满口谎话的骗子。她再不要喜欢尽秋,也不要继续做程秀成的助理,她要和程秀成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傅少轩不相信程秀成所说的话,他越观察四周,发现女孩子存在的痕迹越多,例如程秀成这样文绉绉的迂腐先生,即使赶时髦喝咖啡,也会挑选纯白的咖啡杯,怎么会选一对玫瑰图案的咖啡杯。

    楼上传来响动,傅少轩站起身要往楼上去,程秀成拦着他。傅少轩目光锐利,不再同程秀成迂回:“程先生,你不是独居吗,楼上怎么会有动静,莫非是进了贼?”

    程秀成态度强硬地拦在楼梯口:“那是我的客人。”

    傅少轩似笑非笑:“那我更要上去瞧瞧了,除了客人以外,万一尽秋也在上面呢。”

    程秀成的脸色微沉,他同傅少轩在楼梯旁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傅少轩抬起头,喊了一声“元小姐”。程秀成转过身去,微拧着眉,迈动步子走上楼梯,站在元滢滢身旁:“你怎么出来了,先回房间去。”

    在程秀成眼中,将应付傅少爷视作一件危险的事情,因此他不愿意元滢滢参与其中。但元滢滢轻轻甩开程秀成的手臂,走下楼梯,对着傅少轩说道:“楼上只有我一个人,你若是还想上去,尽可以去搜。”

    闻言,傅少轩停住脚步,他分得清楚谁在撒谎,谁说的是实话。傅少轩看了外面的天色,漫天红霞,日头快完全落下,仅剩稀薄的金光,已经快到了晚上:“不必,我相信元小姐。只是天不早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程秀冷声道:“不用操心。”

    元滢滢却在同他置气,故意答应了傅少轩。

    “你怎么送我?”

    “开车。”

    “那好啊。”

    眼看着元滢滢要跟随傅少轩离开,程秀成急匆匆追了过去,他把元滢滢拉到旁边,低声说着:“他——不是好人,我送你回去。你如果想坐汽车,我这就安排……”

    元滢滢打断程秀成的话,直接挑明道:“程先生应该还要忙吧,毕竟你今天不把信寄出去,明天尽秋离开申城的消息,就不能刊登在报纸上。”

    程秀成瞳孔微缩,随即垂下脑袋,他明白了元滢滢已经知道真相,脑袋里一片浆糊,不知该怎么解释,说他是无心隐瞒,只是从未想过向任何人透露身份,并非是有心捉弄元滢滢。但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我就是尽秋。”

    “哼。”

    元滢滢转身就走,坐进了傅少轩的汽车里,程秀成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程秀成捏着写好的登报声明,只要他把信投进邮箱,明天报纸上就会登出尽秋离开的消息,尽秋这个从未露过面的女诗人就会彻底消失,程秀成顺势可以拒绝杨督军的邀约。只是,程秀成迟迟没有动作,相比于一系列的麻烦,他更担心的是,没了尽秋的身份,他应该如何和元滢滢相处。

    元滢滢最初接近他,为得就是尽秋。倘若尽秋不在了,两人之间只剩下先生学生的身份。程秀成不喜欢这单薄的联系,他最终没有送信出去,而是在清晨就等候在弄堂口。

    程秀成想起傅少轩临走时的洋洋得意,认为不能再骑自行车去,就弄来一辆汽车,他不会开车,便雇佣了司机来开。

    汽车和长袍,一西一中,截然不同的两种物件却有种特别的融洽。

    第248章

    元滢滢嘴里还叼着半截油饼,程秀成见到她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元滢滢只当作没看见,仍旧慢悠悠地嚼着金黄酥脆的油饼。

    司机看程秀成跟着元滢滢越走越远,便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问道:“程先生,车子还坐不坐了?”

    程秀成鹦鹉学舌地重复着司机的话,一双温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滢滢看。

    元滢滢将头一扭:“我不坐骗子的汽车。”

    闻言,程秀成脸上露出窘迫,对着紧跟着他们的司机说道:“她不坐车,我也不坐。”

    司机看着两个人,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件,心想借汽车、租司机可要花费不少大洋,但租了汽车却不用,反而要两个人慢慢地走,倒叫人觉得格外奇怪。

    元滢滢停下脚步,瞪着水润的黑眸看着程秀成:“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去坐汽车!”

    程秀成摇头:“我坐不惯汽车。”

    元滢滢刚想要嘲讽他,既然坐不惯汽车,还特意带来一辆汽车停在弄堂口做什么。只是话没有问出口,元滢滢从程秀成的表情就明白了答案——因为她想要坐汽车,程秀成才大费周章地搞来一辆。

    原本萦绕在元滢滢胸口的怒气,在看到程秀成那张傻里傻气的脸时,顿时散去了大半。但元滢滢断然不肯让程秀成看出来,她已经消了气,便仍旧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站在汽车前面,对着程秀成说道:“日头这么大,你自己走着吧,我要坐汽车去学校了。”

    元滢滢作势要拉开车门,可她坐汽车从来都是别人帮她拉车门,这次却要自己亲自来,一时半会儿竟然打不开车门。元滢滢的脸颊红红的,顿觉尴尬,她刚要把自己的窘状归咎给程秀成,就见程秀成拉开车门,做出邀请的姿势,请她坐上汽车。

    元滢滢仔细观察着程秀成的神态,见他的脸上没有丁点嘲弄,才施施然地坐在了车里。

    程秀成顺势坐在了元滢滢的身旁,可元滢滢不肯正眼看他,只悠悠地盯着车窗外面。

    程秀成便低下脑袋,在元滢滢耳旁轻声细语地解释着:“用尽秋的身份发表诗作,本是我一时兴起。如今文学遍地开花,会写诗的人不在少数,而我随意编造的身份经历,只因为是一个才华出众的女诗人,便格外引人注意,甚至收到了不少男士的求爱。这些男士未曾见过尽秋,却从文字中幻想着尽秋是美貌的、优雅的,由十几段文字就爱上了一个人,足够让我见识了男人的浅薄。我必须要承认,扮演尽秋让我从中得到了很多乐趣。我乐意收到男读者的来信,看着他们浅薄的爱意感受着无尽讽刺。但不乏有真心实意仰慕尽秋的人,例如你,这类读者的来信我就会细心收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虚构的尽秋。我是欺骗了许多读者,也欺骗了你,倘若你要公开我的身份,让大家唾弃我,我并不在乎。他们的爱意仰慕对于我而言,无关紧要,我唯独在意的,只是你的心思。”

    元滢滢有所意动,心想难怪程秀成是搞文学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她听了直心软。只是元滢滢不知道这些话是程秀成的真心话,还是随意编造出来哄她的。

    程秀成再二保证,绝对为真,他欺骗元滢滢的只有尽秋这一件事情,再不会有其他。

    元滢滢这才坐直身子,没有之前一般抵抗程秀成的靠近,她好奇问道:“真有男士向尽秋求爱,那他们信上都写了什么?”

    见元滢滢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程秀成一言难尽,犹豫说道:“有些措辞婉转,还算有才华。而一些……咳咳,就太过露骨,甚至有附上自己的照片的,让尽秋好好考虑,莫要错过良缘。”

    只要一想到,古板封建的程秀成要直面各种男士热情洋溢的示爱,他要拧眉看着寄来的男士们的照片,如同为尽秋选妃一般,元滢滢就觉得无比滑稽,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音。

    程秀成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非是在想他自讨苦吃,径直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是,偏偏要捏造出一个尽秋,因此惹来众多男士的狂轰乱炸。笑完以后,元滢滢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也曾经写过要同尽秋做“灵魂伴侣”的话,她连忙质问道:“你看到我的信时,有没有出声嘲笑过?”

    程秀成摇头:“我只觉得你真诚可爱,为骗了你而愧疚,哪里会嘲笑你。我当真想过,倘若我能凭空变出来一个尽秋赔给你便好了,也不枉费你写了许多的信,寄托的深切情义。”

    被他如此真诚的夸赞,元滢滢脸颊微红。旁人只知道元滢滢任性且清高,但不知道她其实极其好哄,只需要用溜须拍马的功夫夸上元滢滢几句,足以让她摸不着北,再想不起生气发怒。

    元滢滢微抬起精致小巧的下颌,眼睛向下看,做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矜持地说道:“如果你能仔细地告诉我,那些诗作都是怎么写出来的,我就勉强原谅你。”

    程秀成自然是不藏私的,在他看来,写诗并不难。正如同旧时做八股文有自身的一番逻辑,做诗也是如此,选好题目格式,往里面填充就是。面对元滢滢,程秀成说出了真心话,其实他更擅长写文章,而非诗歌。而报纸上刊登的诗作,都是他随手写的,没用多少功夫。程秀成心中格外清楚,之所以尽秋受人追捧,不是他的诗歌写的有多好,是因为尽秋的名号——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女诗人,只要她的笔触稍微细腻点,就会有人自发地在她的作品上增添各种幻想,将这些诗作传播出去。

    但元滢滢听了这些话并不高兴,也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她只觉得程秀成在同她炫耀。程秀成随手写的诗能刊登在报纸上,她却被屡次退稿,这之间的差距如何不让元滢滢心中郁闷。

    程秀成不懂元滢滢内心的活动,他补充道:“这些诗作中,大都花费了我六分功夫,只有一首,是耗费了我十二分的精力,字斟句酌地写出来的。”

    元滢滢随口猜测着:“秋日?”

    “不是。”

    “池中的鹤?”

    “不是。”

    程秀成郑重地说道:“是那首蝴蝶酥。”

    为了写好那首诗,程秀成足足吃完了一整包蝴蝶酥,熬了半夜才想出来的。

    元滢滢垂下脑袋,很快地又抬起头,她用乌黑明亮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程秀成,惹得程秀成发问她在看什么。

    “看程先生什么时候学坏了,是不是跟和尽秋示爱的男士学的,如今油嘴滑舌,说的话格外动听。”

    程秀成没有察觉元滢滢是故意揶揄他,跟着点头,郑重其事地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果真变得油腔滑调。

    程秀成和元滢滢下了汽车,还没有走进清心女中,就听到戏谑的声音响起。

    “程先生,还有……元小姐。”

    傅少轩竟然找到了学校。

    程秀成示意让元滢滢先去上课,他则跟着傅少轩走到僻静处说话。傅少轩是决心要请到尽秋的,他点燃雪茄,微红的火光倒映在他的脸上。

    程秀成拧着眉:“校规不许抽烟。”

    傅少轩就掐灭了雪茄,似笑非笑道:“程先生虽然认识尽秋,却不愿意帮忙转告一声,但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到她的。毕竟申城再大,把它整个翻过来抖落,还能不掉出来几个人?”

    傅少轩说完话,转身便走,他暼见元滢滢站在不远处,一身灰扑扑的装扮。傅少轩经过她身旁时,停下脚步,他觉得依照元滢滢的美貌,最适合穿闪烁着流光溢彩的旗袍洋装,而不是被套在宽松的学生制服里。

    傅少轩抬起手,指尖滑过元滢滢的耳廓。元滢滢身子一颤,猛然退后几步,程秀成走上前去,挡在她的面前,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元小姐的耳朵上,缺了点东西,诸如珍珠宝石之类的。倘若程先生买不起,元小姐大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看到美人珠光宝气地站在我的面前,浑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说罢,傅少轩重新点燃起雪茄,口中吞吐着云雾。

    程秀成了解过傅少轩,他父亲是如今新上任的商事会长,家中又是首富。傅少轩平日里最常做的就是思考如何花钱,他爱亮闪闪的珠宝,更爱亲手培养出的光彩夺目的美人。但傅少轩喜欢美人,不是单纯地贪图对方的身子,而是像装饰一只纯色的白釉瓶,将上面涂抹成五颜六色、符合自己心意的模样,再好好欣赏。程秀成担心傅少轩盯上了元滢滢,被他用金银珠宝一砸,很难有人会抵抗得了。

    程秀成双手抚着元滢滢的肩头,满脸严肃道:“我很有钱的。”

    元滢滢眼睛里浮现茫然,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程秀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担心元滢滢不相信,程秀成详细列举着:“我写文章赚了不少稿费,清心女中给我的工资也不低。倘若你需要钱,尽管来我这里拿,不要去找傅少轩。”

    元滢滢随口说道:“我给程先生拿空了怎么办,程先生难道要守着空口袋,一个人喝西北风去?”

    程秀成摇头,仔细思索着自己的钱包被元滢滢全部拿走后,他该怎么过日子:“不会的。女中的先生都会管二餐,我的公寓也预先交付了二年的房租,即使你拿走了我全部的钱,我也不会无家可归,更不会没有饭吃。”

    元滢滢只觉得他傻透了,比之前的陈先生还要傻。

    元滢滢知道,陈先生爱她,所以给她各种偏爱,愿意带着她出国去。她虽然念书上没多出色,才华也不突出,但隐约能察觉到,程先生和陈先生一样,都爱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元滢滢,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先生爱上自己,而觉得诚惶诚恐。她很快就要从女中毕业,到时候程秀成就不是她的先生。而且,对于程先生的爱意,元滢滢觉得理所应当,她想着,她美貌且有才华,别人爱上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被偏爱的人往往更理直气壮,就如同此刻的元滢滢,她大概明白了程秀成的心意,但没有心思想着是否接受,她满脑子都是:木讷严肃的程先生,再也不会狠狠批评我了。

    元滢滢的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她追问着傅少轩的来意。得知程秀成想要刊登尽秋离开的声明,用来拒绝督军的邀请,元滢滢觉得不妥。她已经知道尽秋是捏造的,但即使是虚假的尽秋,也不应该做逃兵。

    元滢滢扬起雪白的脖颈,向程秀成毛遂自荐:“我可以替你,哦不,是尽秋,去赴督军的约会,怎么样?”

    虽然程秀成目露犹豫,眉毛皱的深深的,但元滢滢笃定他不会拒绝。因为这个提议是她提出来的,没有人会拒绝喜欢的人说出的建议,即使程秀成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爱她的。

    元滢滢喜欢尽秋,纵然真相已经揭露,但她心中以为虚幻的尽秋仍旧该是完美无瑕的。即使到了尽秋不得不退场的时候,她也应该像电影场里的主角一样,完美谢幕,而不是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则申明。

    元滢滢的提议,就是她假扮尽秋。反正杨湛生想要的是尽秋现身,到时元滢滢找个合适的理由遮挡住脸,糊弄过去就行了,以后尽秋仍旧可以刊登诗歌,做众人心中的偶像。

    不出元滢滢所料,程秀成不赞同这个提议,但因为元滢滢的坚持,和他心底潜藏的爱意,他最后只能妥协同意了。

    第249章

    申城大饭店。

    门前挂起横幅,上面写着“有幸邀尽秋小姐来我店用餐”,进出饭店的道路两旁摆满了等人高的花篮。众多记者手持照相机守候在一旁,只等尽秋露面就拍到真容。

    杨湛生见状才知道尽秋的名气之盛,可他对尽秋知之甚少,即使为了今天的会面读了对方的几首诗作,在内心仍旧把她当作寻常的女人。

    汽车在七点一刻准时到达,车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李副将出声提醒,这些文人大都有小性子,颇为矜持,恐怕是在等待杨湛生亲自拉开车门。杨湛生的心中涌出不耐,他忍住扯动领带的动作,在众多记者的注视下,拉开车门。

    一只笔直纤细的腿从车里迈出,尽秋身穿过膝长裙,裙摆在她莹润的小腿肚轻轻摇曳。她的脚踝纤细白皙,裙摆垂落的暗紫色流苏轻轻拂动,宛如热气腾腾的牛奶上洒了几片紫苏叶子。杨湛生掌心微动,心想这么细的脚踝,他曾经见过同等美丽的。

    在一片“尽秋出来了”的惊呼声中,杨湛生诧异于自己还能分出心神去想起元滢滢。在李副将的提醒下,杨湛生抬起手,做出绅士邀请的姿态。

    绵软的掌心放在杨湛生的手中,轻柔的像一片羽毛。杨湛生被这温柔的触感一碰,身子微顿,此时他才真正开始好奇有才女之名的尽秋究竟长什么模样。杨湛生垂下眼睛,视线顺着女人的动作落在她的脸上。只是看到一小截白皙的下颌,杨湛生的心脏莫名跳快了几分。他的目光再往上时,却被金色的狐狸面具所遮挡。

    面具是狐狸形状,遮挡住尽秋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颌和一双流转的眼睛。

    元滢滢弯眉,在公寓时她同程秀成演练过了,此刻故意压低了声线,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娇柔绵软,而是成熟女人特有的磁性。

    她说:“督军,谢谢你的邀约。”

    杨湛生摇头,嘴里说着能邀请到尽秋用餐是他的荣幸。元滢滢水润殷红的唇勾了起来,明显看出她的心情不错。她随着杨湛生走进饭店,手下意识地挽进杨湛生的臂弯中。元滢滢注意到他皱紧的眉毛,出声解释道:“西洋人的礼节,督军难道不知道?”

    尽秋果真和传闻一样是个美人,但杨湛生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周围接连响起的照相声音提醒了他,今日不过是官方会面,为的是扭转舆论,由不得他凭借自己的喜好行事。杨湛生只能忍受被女人亲近的不自在,他绷着脸,同尽秋走进了饭店里。

    记者紧跟在两人身后,还要继续追进去,却被李副将带人拦住。有记者胆子大,冲着尽秋的背影喊道:“尽秋小姐,这是你第一次在人前现身,为什么要带着面具,而不是展示真容?”

    元滢滢转过身,红唇扬起,只看这鲜艳水红的唇瓣,足以窥探到狐狸面具下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元滢滢矜持地回答:“有一句话叫犹抱琵琶半遮面,我之前未曾在人前现身,却收到了诸多来信,在他们口中,我或高或低,模样长得秀气或艳丽。今日应督军邀请,我需得现身,只是最美好的尽秋是大家幻想中的尽秋,我便想要戴上面具,保持神秘,仍旧给大家一份想象的余地。”

    在场的记者都读过尽秋的诗作,知道她生性浪漫,做事天马行空,有今天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甚至觉得这是专属于文人的浪漫。

    元滢滢随着杨湛生落座,傅会长提前安排好了记者,拍了十几张两人共同用餐的照片用来做明天的头版,就匆匆离开。见房间里没了外人,杨湛生不再伪装,他身子后仰,两指掐着眉心。

    元滢滢出声指使着杨湛生,要他帮自己切牛排,还言之凿凿地说着这是西洋人的规矩,男士该为女士服务。

    杨湛生冷笑一声,其他人捧着尽秋,将她视为女神,可他不会。杨湛生将刀叉往桌上一扔,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想吃自己切,我可不是绅士,不会为女人切牛排的。”

    元滢滢抿紧唇,双眼瞪的圆圆的,心想杨湛生在撒谎,他明明就为自己切过牛排嘛,如今却不承认了。但元滢滢此刻的身份,不是她自己,因此不能对着杨湛生耍小性子,她只能保持尽秋的冷静体面,双手分别拿起刀叉,慢慢地切着牛排。

    她的姿势虽然不笨拙,但绝算不上熟稔。杨湛生百无聊赖地看着,忽然从对面女人切牛排的姿势上,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他站起身,朝着对面走去,蜡烛的火光在杨湛生的身后跳动着。

    “尽秋小姐诗作无数,不知道最喜欢哪一首?”

    元滢滢随口道:“都喜欢,分不出哪个更喜欢。”

    杨湛生身子微倾,目光中带着打量:“久闻尽秋小姐才女之名,听闻能当场做诗。今日有幸碰面,尽秋小姐不如做一首赠给我,便是我的荣幸。”

    刀叉轻碰,元滢滢停下手头的动作,她当即要拒绝杨湛生的提议,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尽秋,即使能写一两首诗歌,但水平无法同尽秋比较。只是,杨湛生盯着她猫儿似的琥珀色瞳孔看着,忽然道:“如果能得尽秋小姐赠诗,我必定好生珍藏,裱好放在督军府,供前来拜访的人鉴赏。”

    元滢滢沉默了,杨湛生的提议对她来说诱惑太大。元滢滢想要刊登诗作,为的就是让更多人看到她的作品,欣赏她的才华。而杨湛生承诺会装裱她的诗作,供其他人观看,正合了元滢滢的心意。

    心中左右权衡着,最终还是虚荣心占据了上风,元滢滢点头同意了。

    她随手写下一首诗,写完后自己读了两遍,越看越满意,只觉得这是她最好的作品。杨湛生伸手接过,只评价元滢滢的字写得不错。元滢滢一脸嫌弃:“督军不懂文学,需得多看看当代诗歌,才能品懂这首诗。”

    而不是只看得见字体工整娟秀。

    杨湛生的态度变得温和许多,他冲着元滢滢点头微笑,不像之前生疏。杨湛生已经确认,面前的人就是元滢滢,也只有她,始终是如此清高的性子,惯来爱取笑他是个粗人,要他多读书。

    手中的诗作和尽秋之前刊登的手稿字体有很大出入,杨湛生断定元滢滢是假冒的尽秋。但杨湛生本人不是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他对尽秋的生死不感兴趣。如果今天赴约的是真的尽秋,两人不过拍两张照片,在房间里待上半个小时,凑够了明天的新闻就会分开。但来这里的是元滢滢,杨湛生心情极其愉悦,他甚至有闲心想着如何逗弄元滢滢。

    杨湛生故意俯身,手指摩挲着元滢滢脸颊的狐狸面具。他的目光沉沉,给人一种他已经看穿元滢滢的真容的感觉。元滢滢身子后退,脖颈轻扬,杨湛生的手指已经抚摸到面具的系扣。

    “别碰那里。”

    元滢滢的声音发颤,恢复了平时的绵软。她完全不知道已经暴露,心虚之后就转了口风,做出一副生气姿态,怒斥着杨湛生没礼貌,不尊重客人。

    杨湛生举起双手:“天地良心,我对尽秋小姐不能再尊敬了。我只是好奇尽秋小姐的面具,是什么做的,改天我也命人定制一个同样的。”

    元滢滢面露狐疑,但杨湛生说瞎话说得郑重其事,让她不得不信。

    “摊子上随便买的,没什么特殊。”

    杨湛生淡淡笑着,随即起身向外面守着的人吩咐几句。房间里的灯光蓦然暗了下来,只有烛光微微摇晃着。元滢滢心中慌乱,连忙站起身,杨湛生走来安抚她,说可能是电出了问题,要她不必害怕。

    头顶的水晶吊灯猛然亮起,元滢滢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便看到吊灯的光忽明忽暗,最后啪嗒一声,彻底坏掉。元滢滢吓得躲进了杨湛生的怀里,杨湛生将她搂紧,轻轻地拍着后背。

    橙黄色的柔光映照在元滢滢的脸颊,她的狐狸面具本就是金色的,被烛光一照,越发显得金灿灿的,仿佛她天生就长了张狐狸脸,用来迷惑人的心神。杨湛生只看着她的半张脸,就悠悠出神。

    烛光偏偏在此刻熄灭,外面响起兵荒马乱的躁动声音。

    “督军,停电了,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这样,我先把房间上锁,省得有人趁着停电闯进房间。”

    是李副将的声音。

    杨湛生应了声好,元滢滢的心七上八下的,她见识过杨湛生被刺杀的场面,担心这次也是有人要害杨湛生,却连累她也牵扯其中。那些刺杀者可是不要命的,如果看到了她同杨湛生在一处,说不定会把她一起杀掉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元滢滢恨恨地捶着杨湛生的胸口,以发泄内心的不满。她不过是来用餐,怎么就卷进刺杀了。

    元滢滢打了一下,两下,在她打第三下的时候,手掌却被杨湛生包裹住了。

    杨湛生无奈地问道:“尽秋小姐,你为什么打我?”

    元滢滢埋怨他:“即使有刺杀,也是你惹来的。不然好好的灯,怎么会突然灭了。”

    所以,元滢滢是被无辜连累的,她拿杨湛生出气也在情理之中。

    杨湛生却摇头,说着:“不一定是冲我来的。有可能对方是仰慕尽秋小姐,得知你来了,才不顾一切,用尽手段想要趁着停电见到你。这样的人最可怕,思想偏激,见到后更不会满足,又会想着进一步接触。说不定,他打的是把尽秋小姐掳走的主意呢。”

    对于偏激读者,元滢滢有所耳闻,之前申城有一位在报纸上连载小说的作家,就是因为故事结局不如人意,被读者绑了去,那人不要钱也不要性命,只逼迫作家写出令他满意的结局,才肯放他离开。元滢滢低头看着单薄的身子,顿时浑身一颤,她可受不了绑架逼迫,身子往杨湛生怀里缩的越发紧了。

    杨湛生抚着她的腰肢,感受到元滢滢的惶恐不安,口中说着:“不如放首音乐吧。”

    杨湛生暂时松开元滢滢,朝着手摇留声机走过去。

    “你好了没有,快点过来,太黑了,我有一点害怕。”

    黑暗中传来元滢滢的娇声,从窗户外透过几缕光线,杨湛生隐约看到元滢滢纤细的身形,她双手抱着肩,满是不安。

    对于元滢滢的催促声,杨湛生不觉得烦躁,反而想要元滢滢更多的依赖。他喜欢这种感觉,在黑暗的房间里,元滢滢要紧紧抓住他,不让他离开半步远的地方,如果杨湛生走得远了,元滢滢就会不满地惊呼,要他赶快回来。

    这种被元滢滢需要的滋味,杨湛生享受其中。

    杨湛生顺着和缓的音乐声音,走回了元滢滢的身旁。他还没站定,元滢滢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牢牢地攥紧他的手臂。杨湛生没有觉出女人的麻烦,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把两只手搭在元滢滢的腰肢,语气低沉:“跳舞吧。西洋人的规矩,黑暗中跳舞也是他们的浪漫。”

    元滢滢蹙眉,她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但听到悠扬的音乐声,紧绷的心微微放松,便不去纠结杨湛生所说的是真是假,随着他一起迈动步子。

    杨湛生俯身,下颌几乎抵在元滢滢的肩头。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元滢滢耳后的面具系扣。

    灯光突然亮起,刺目的让人闭上眼睛。元滢滢再睁开时,眼眸里闪烁着亮光:“太好了终于来电了,这下安全了。”

    杨湛生目光沉沉,元滢滢这才注意到在他眼中的她已经没了狐狸面具的遮挡,露出完全的面容。

    第250章

    元滢滢本想拿起面具遮脸,但她意识到杨湛生已经看到了她的面容,再遮挡也无用了,就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盯着杨湛生,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像是在说,没错,我就是尽秋。

    杨湛生握住她的手指,俯身靠近,在她的手背落下轻吻。他做吻手礼的姿势,像极了一位绅士,因此元滢滢微微恍神。但很快,杨湛生挑起的眉峰就让元滢滢回过神来,认清面前的人是申城的督军。

    “滢滢小姐,如今的局面你要解释一下吗?”

    杨湛生黑沉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元滢滢扬起脖颈,嘴巴仍旧硬的很:“不用解释。正如同你所见,我就是尽秋,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才带着面具赴约。你现在看到了,难道要戳穿我吗?”

    杨湛生自然不会。他抬起手臂,掌心拿着的金狐狸面具就随之扬起,元滢滢伸手去够,却怎么都碰不到。

    杨湛生承诺,他不会透露元滢滢的真实身份,更不会让其他人看到,只是有一点,元滢滢和他用餐的时候,不许带着面具。元滢滢稍做思考,便同意了杨湛生的要求,她心想,堂堂督军总不能诓骗她一个女学生吧。

    杨湛生聊起尽秋的诗作,元滢滢说的头头是道,只要一提起尽秋,她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杨湛生微微点头,夸赞着元滢滢刚才写的诗好,要装裱以后挂在督军府客厅的正中间。

    为了配合尽秋才女的身份,元滢滢今天特意做了淑女的打扮,脸上化了妆,不是平常素面朝天的样子,脸颊透着桃粉颜色,唇瓣红润润的,杨湛生总疑心那上面除了口红,还涂抹了其他东西,不然怎么会亮晶晶的,让人想要尝尝味道。听到杨湛生的评价,元滢滢露出喜色,她声音中带着雀跃:“真的写的很好吗?”

    杨湛生附和道:“比尽秋之前写的每一首诗都要好。”

    听到这话,元滢滢被赞美冲昏的头脑逐渐变得冷静,因为自己冒充尽秋的身份而感到心虚。她的确虚荣,爱听别人赞美她,但元滢滢对自身的才华有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她哪里比得过尽秋。

    元滢滢抿着嘴:“都是奉承话。你又不懂诗,怎么知道哪一首写的好,哪一首写得差?”

    杨湛生顺势说道:“我不懂,滢滢小姐懂就可以了,你能教会我怎么写诗,我不就懂了。”

    看元滢滢并不情愿,杨湛生故意道:“难道滢滢小姐没有教人的本事?”

    元滢滢当即反驳他:“教你简直是绰绰有余。”

    杨湛生嘴角露出笑容,他品了一口酒,在元滢滢没有改口之前,就定下了学诗的日子。当然,杨湛生请元滢滢来教他,用的不是尽秋的身份,而是清心女中学生的身份。

    用餐结束后,杨湛生安排李副将从后门把元滢滢送回去。等到记者们拿着照相机出现时,早就不见尽秋的身影了。杨湛生指腹微动,摩挲着手中的金狐狸面具,他笑得意味深长:“比不上狐狸的狡黠,顶多算一只笨兔子。”

    元妈妈择着菜,听着元阿铭大声念着报纸上的标题——尽秋赴督军邀约初露真容。

    元妈妈听着尽秋的名字耳熟,随口说道:“是不是滢滢喜欢的那个?”

    元阿铭点头:“二姐最喜欢她了。”

    元妈妈就让元阿铭把这篇报道铰下来,拿给元滢滢。元阿铭应了好,拿起剪刀就动手。他把剪好的报纸翻过来,才发现背面报道的是有关元清梦的新闻。元阿铭把裁掉的报纸拼在一起,让元妈妈看:“是大姐的照片!”

    报纸上刊登的是身穿碎花旗袍的元清梦正在为慈善活动剪彩的照片,元妈妈看了又看,见报道中对元清梦的评价都是正面的,没有讽刺轻视,才稍微放下心来,同时心中疑惑:参加慈善活动、登报纸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听元清梦提起过。

    门被推开,元清梦同蔡炳春走了进来,两人皆是满脸疲倦。蔡炳春打起精神和元妈妈问好,元妈妈刚想要过问报纸上的事,元清梦推门进了房间,把蔡炳春关在了外面。蔡炳春向来是识趣的,往常他从不在元家逗留,如今看元清梦如此抗拒,却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反而顺势坐在了矮凳上。

    元妈妈起身要去做饭,问蔡炳春想吃什么菜。蔡炳春摇头,面带纠结:“我不吃饭,我有两句话同清梦说。等到话说完了,我就走了。”

    元妈妈觉出不对劲,两人之间不像是简单的闹矛盾,往常尽管蔡炳春和元清梦有争执,但最先服软的总是蔡炳春。可这次,蔡炳春神态仍旧温和,但态度却很坚决,像是要说什么大事。元妈妈关心元清梦,只是孩子们之间的问题,她总不好过多插手,便只能钻到厨房去,琢磨几道好菜,想着把蔡炳春留下来吃饭,无论他和元清梦有什么心结,总要趁着今天的机会解开。

    元妈妈从口袋里摸出钱,拿给元阿铭,要他去买烧鸡卤鹅,再买几块小蛋糕来。

    “妈妈,今天家里准备这么多好吃的啊。”

    元妈妈摸着元阿铭的脑袋,没有多说。她知道元清梦有贵人相助,如今接触的都是大人物。和他们相比,蔡炳春家里只是经营小商铺,就显得不值一提了。但元妈妈见的人多,知道荣华富贵固然迷人眼睛,但真心难得可贵。蔡炳春对元清梦的痴心,难以寻找到第二个。元妈妈愿意好好招待他,为元清梦做最后的挽留。

    元阿铭再回家时,身旁跟着元滢滢。他上学时间久了,一张嘴巴越发能说会道,学会在元滢滢面前卖好,只说他知道元滢滢喜欢尽秋,便帮忙把尽秋的报道剪了下来。

    元滢滢坐在藤椅里,拿起报纸,她葱白的手指指向上面的黑白照片,问道:“尽秋好看吗?”

    元阿铭重重点头:“好看。不过,再好看也没有二姐好看。”

    对他的甜言蜜语,元滢滢没有反应,她翘起脚,脱了一半的鞋子就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摇摇欲坠,露出的白皙越发大了。

    元妈妈端着菜,看到她慵懒的模样立刻呵斥道:“家里还有客人,你真是不像话。”

    元滢滢这才把鞋子穿好,朝着元妈妈无奈摊手,转身去洗手去了。饭菜是蔡炳春帮忙摆好的,他看着琳琅满目的饭菜,却只戳着碗里的米饭。

    元清梦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脸上的妆容卸掉,露出雪白的肌肤。蔡炳春见状微微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蔡炳春放下碗筷,直言要和元清梦谈谈。元清梦很是抵触:“我不谈。”

    她不吃米饭,只夹菜吃,一口一口地吃的很快。

    这是他们两人的私事,蔡炳春本不想让元家人知道。只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蔡炳春家里做的是小生意,和各方都没有结过仇恨,近日来却莫名其妙地被针对。蔡家人仔细打听,才知道和傅少轩有关,再往深了探究,竟然是蔡炳春交往的女友成了傅少轩的新宠。傅少轩针对蔡家,就像极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蔡炳春自认为不是懦夫,倘若傅少轩强取豪夺,想通过打压蔡家让蔡炳春放弃元清梦,他绝对不会放手。但令蔡炳春感到痛苦的是,女友看起来并不为难,反而乐在其中,她同傅少轩出双入对进出各种上流场合,报纸上甚至刊登着两人的合影,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蔡炳春决心从元清梦口中要一句准话,她究竟是不是变了心思。

    元清梦胸脯起伏,声音拔高:“你怀疑我!”

    蔡炳春心中涌现出无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倘若你当真变了心,我不会埋怨你,只觉得是世事弄人,但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蔡炳春从未有过如此固执的时候,他直视着元清梦的眼睛,要从她口中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元湘梦本想要劝上两句,却被他冷声阻止,说这是两人之间的私事。元湘梦悻悻地退回原位,盯着元清梦瞧。

    沉默并不能逃避问题,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正如同追求元清梦的时候,蔡炳春说的极其珍重。如今两人分开了,他也是严肃地说出口,礼貌地同元家人告别,才起身离开。元清梦夹菜的手停下,她不明白自己此刻胸中翻滚着的情绪是什么。自从和傅少轩厮混在一起后,对于珠宝首饰,她不再计较几块大洋的差额,只看好看与否。元清梦嫌弃过蔡炳春的温吞,但当真和蔡炳春断绝关系,她却并不开心。

    元清梦回了房间,元妈妈敲门去安慰她。

    元湘梦看着捧着纸杯蛋糕吃的元滢滢,不禁拧眉问道:“大姐都那样了,你还吃的下去?”

    元滢滢反问她:“大姐怎么样了?她活的好好的,穿的是丝绸做的旗袍,脖子上戴的是珍珠项链。即使她这顿不吃,等下就能去大饭店吃西餐,你倒是说说,大姐怎么样了。”

    元湘梦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想说,大姐有多么可怜,而身为她的妹妹,元滢滢却丝毫同情心没有,还有胃口继续吃点心。只是被元滢滢劈头盖脸地一说,元湘梦又不觉得大姐可怜了,起码大姐和她相比,还是她更可怜。

    于是,元湘梦什么都没说,也拿起纸杯蛋糕吃了起来。

    元清梦很快恢复容光焕发的模样,在被问道是不是同男友分手了,她也只是冲着傅少轩笑得妩媚动人。

    “分了,早就该分了,我如今可是自由身呢。”

    傅少轩目露欣赏,又送了她不少珠宝。

    跟着傅少轩的这些日子,元清梦总算搞懂上流社会的门道,他们既爱发财,又爱积累名声,而搞慈善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元清梦频繁参加各种慈善活动,和众多名流人物搭上了关系。

    这日,元清梦在为失学儿童举行募捐活动,她作为特地请来的慈善大使,褪去了往日华丽的衣服,只穿一件暗蓝色印花旗袍,不施妆容,格外朴素。见到了路过的傅少轩,元清梦主动同他打招呼。傅少轩上下打量着元清梦,目光突然变得极冷。

    傅少轩在元清梦身旁时,向来是唇角上扬的,即使他不笑,眉眼也是温和,从没有这样神情冰冷的时候,元清梦心猛然一缩。

    傅少轩声音微寒:“元小姐,我送你的珠宝怎么不戴?”

    元清梦解释道:“参加慈善活动,总不能穿金戴银,不合适……”

    傅少轩挑眉,说出的话像锋利的刀刃没进元清梦的心口。

    “哦,元小姐知道吗,你不穿金戴银,灰扑扑的普通模样就像一粒灰尘,丢在人海里我都快认不出了。这样的元小姐,还是我认识的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