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擎鹤站在边上,将那官差敷衍百姓的说辞听个清楚明白。



    百姓的命只有一条,但却足以叫不少官员从中捞取油水。



    层层盘剥下来,这些做杂活的官差拿不到油水,便要想法子从百姓身上揩油。与贫民所相隔不远的,便是城中最大的暗娼街。



    周擎鹤从前混账,什么地方都去过,便是南风馆也逛过的。暗娼街自然也去,他不大喜好那事,总觉得恶心,一瞧见便想起自己道貌岸然的父皇,将所有花言巧语哄骗女子的男人视为马粪狗唾。



    带他去暗娼街的那混小子,被他拎出来打的头破血流,他放出来的那一窝暗娼,当日感谢他的恩德,但不出三日,悬壁便说,她们在原先的隔壁聘了院子,又做起了老营生,就连那个他给了银两的八岁女童也不例外。



    后来他便再不来此地,所以也不曾见过这贫民所。



    如今观那官差的神色,与其暗示性极强的话语与眼神,不难看出他是那暗娼街的常客。



    不少人都心动了。



    周擎鹤甚至听到有母亲将女儿拉到边上说,若是贫民所三日内没有交代,便送她去暗娼街,去暗娼街总还能有条活路,留在贫民所,说不得便真要冻死了。



    周擎鹤一直知道,这个世道不好,因为他的父皇不够好。



    他以为自己和父皇三弟那等囊虫比起来,勉强还能算是个人,没想到,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他无法救她们于水火。



    这里尚且是天子脚下,百姓都有流离之所之忧,那偏远之地呢?莫不是要易子而食?



    说话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雪便越下越大了,周擎鹤憋着一股劲,帮着他们尽快将还能用的木材清理出来。



    他不能暴露身份,他如今自身难保,等他的身份暴露,这本就艰难的贫民所,只怕还要沦为官员博弈的牺牲品。



    这些百姓,也不知能活下多少。



    他狠吗?



    雪花不凉,凉的融化在他皮肤上的水。



    周围人大多不认识彼此,也只当周擎鹤是贫民所里借住的苦命人,看他干的卖力,不由也跟着卖力。



    一伙人清理出来的木材,叫人搭成了一个小窝棚,容纳不了很多人,甚至还在漏风。



    周擎鹤看着那位之前说,要等三日后再送女儿去暗娼街的母亲,已经没了踪影,怕是已经去了。



    衣衫上晕开的红色无人在意,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些木头,那些才是能够让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周擎鹤身上的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坑。



    周围人顿时哇的一下散开,连蹲在一边监工的衙役都看了过来。



    这是忙碌的人群中,一路跟着周擎鹤回来的侍卫喊了一嗓子:“鹤王殿下!”



    顿时,不大的地方顿时喧嚷起来!



    无数人都涌了过来,男女老少,磕磕绊绊,那些人口口声声喊得都是鹤王殿下,却不敢看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他们才是这场大雪的受害者,却在说——“殿下息怒。”



    他如何能息怒?



    周擎鹤面冷如霜,侍卫中有人快速跑回王府,赵妨玉此时才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金贵无比的王妃走过来。



    南城这边的路,连青石砖的地儿都少,用的是灰砖,容易开裂不说,早已无人修缮,坑坑洼洼。



    人群中有胆大的抬起头来,抬头去看鹤王妃的裙摆与鞋子,哪怕是王妃鞋子上的一个花纹,他们也能谈半辈子了……



    下了雪,赵妨玉穿的厚实,那些人只能看到价值千金的狐裘拖曳在雪地上,那上面雪白的容貌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之所以如此分明,因为南城连雪地都是脏的。



    这里的地越脏,越显得那白狐裘珍贵,好白啊,下一秒,赵妨玉便替周擎鹤将一件狼皮大氅穿上。



    周擎鹤的手冻得通红,半日的时间,十个手指头肿的像萝卜,还有搬运木料产生的刮擦,露出下面鲜嫩带血的粉肉。



    周擎鹤环视一圈,周围的百姓安静无声,刚才那些人跪地求他赎罪的可悲场景总归是没叫她看到。



    身为皇子,百姓过活的如此可怜可悲,这些本不是周擎鹤的错,但他仍旧因此而感到羞愧。



    他还是不够好,他只是像个人,但人是没办法救那样多的人出水火的。



    “帮帮我,好不好?”



    周擎鹤低着头,哀求的看向赵妨玉。



    “借我点银子。”



    他的声音不低,周围跪的近的百姓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戳聋了,皇子问王妃借银子,这是什么鬼玩笑?



    赵妨玉不会拒绝这样的事,但凡有些善心的人,都不会拒绝。



    “水影,去赵家寻我阿兄,今夜劳烦他辛苦些,银子一应从王府里支。”



    周擎鹤披着温暖的狼皮大氅,一点点顺着来路离开,周围人显然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见到皇子的一天 !



    与南城贫民所格格不入的香车叮叮当当离去,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那辆马车。那对天仙一样的夫妻说了什么?



    支银子?



    “阿娘,咱们晚上是不是有粥喝了?”



    赵妨玉与周擎鹤的话说的不明不白,但隐约透露出的意思,这些人还是明白的。



    “嘿!我就说那来的人这么有力气,帮着咱们搬了那么多的木材,我一直跟在他边上,我腿都打颤了,他还能搬,我就说有本事吃这么饱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去你的吧,你自己搬不动就搬不动!赶紧的,晚上说不定真有热粥喝呢!”



    ·



    马车里,周擎鹤与赵妨玉相对而坐,周擎鹤身上不好闻,就挑着一个角落靠着,尽可能离赵妨玉远些。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京城局势变化的这样快,赵妨玉一个人在京中,其中艰难可见一斑。



    “知道就好。”



    赵妨玉用汤婆子暖了暖手,等自己的手暖好了,才将汤婆子塞到周擎鹤手里:“精神些,霜打似的,没得叫老三高兴。”



    周擎鹤听她提起老三,这才提起些力气,他眼神带着一股莫名的亮,亮的赵妨玉心慌:“我是不是……一直都很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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